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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逢何必曾相识
楔子
正值仲春时节，寂静的山林中偶有莺啼。山间小径上，一个男子缓步行走。他身着青绿色的衣袍，玉面卷发，星眸皓齿。这样倾城容貌的男子在这世上除了顾惜朝，恐怕再也找不出第二个人了。
是的，是顾惜朝。两年的时光足以改变一个人，当年京城逼宫不成痛失所爱的顾惜朝如今已经成了一个清冷的隐者。他伴着晚晴留下的书，在这片密林里，一过就是两年。
顾惜朝慢慢地走着，不知过了多久，竟已身处在一片竹林之中。翠绿的竹竿在阳光下散发着柔和的光芒，空气中有淡淡的花香，而在这静谧的竹林中竟隐约传来一个男人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循着这声音的源头走了不过百来米，只见一个身着黑纱的男子不断摇晃着怀里的绿衣女子，状态已近癫狂。而那女子双目紧闭，面色惨白，显然已死去多时。
林中的顾惜朝静静看着这一幕，仿佛看到了两年前的自己。晚晴……他的心一阵绞痛，蓦地抽回目光，转身离去。
翌日。
自己居然又走到了这里，顾惜朝苦涩地一笑，却没有停下脚步。竹林里静无人声，扫视昨日男子出现的地方，不见有人，却多了一座新坟。他缓步走了过去，刚立不久的墓碑上刻着七个血红的大字：“爱妻白飞飞之墓。”

第一章
周围是白茫茫的一片，白飞飞吃力地迈着步子，跌跌撞撞地行走。向前，向前，四周仍是一片令人恐慌的白色，“这里是哪里？”她停下脚步，茫然地看向周围。
“飞飞，飞飞。”令人安心的熟悉呼唤。飞飞扭过头，沈浪一袭黑衣，正懒懒地笑着向她伸出手来。
“沈大哥。”飞飞努力地伸出手，却是徒劳。他与她，始终隔着那么远的距离。近在眼前，却无法触碰。
“沈大哥……”飞飞的视线模糊起来，沈浪的身影倏地变得遥远。
眼泪，静静落下。
一丝阳光穿透白雾，周围的景物显出模糊的轮廓。不远处是一个小屋，被青山绿水环绕。一瞬间，飞飞以为自己回到了她和沈浪的崖底小屋。不是，这不是他们的小屋，这里不是崖底。恐惧与无助一齐涌上心头，心无法抑制的痛起来。这是哪？
背后响起悠悠的埙声，声音轻柔，让飞飞感到莫名的安定。她缓缓转身，身后竟是一大片桃花林，桃红色的花朵在枝头怒放。树下，一个青衣男子逆风而立。清风拂过，扬起他的衣袂。伴着花雨，男子宛如天人。飞飞向他走去，却怎么也无法看清他的脸。
“你是谁？”飞飞问道，她的声音仿佛在虚空之中，带着轻微的回音。
埙音依旧缠绵。周围的场景却突然变了。男子不见了，桃花林也不见了。飞飞觉得自己仿佛变成了一根羽毛，在空中轻盈地飘荡。
不知过了多久。她落地了，背后是一片坚实的土地。
她试着睁开眼睛。


第二章
耀眼的光线刺得飞飞一阵眩晕，她眨了眨眼睛，看清了周围的一切。这是一间不大的屋子，屋内摆设简单却十分整洁。床边的窗户将外面的蓝色天空分割成不规则的几块。离床不远的桌子上放着一个木碗，透过氤氲的热气窗外的阳光更显明媚。
“我在哪里？”飞飞支撑着想坐起来，但腹部传来的一阵刺痛使她不得不重新躺下。
屋外传来轻轻的脚步声，飞飞不由地偏过头去，想看清楚来人。一个青色的身影走进屋里，飞飞不由地一怔，似乎这一切还在梦中。不过这一次，她看清楚了他的脸。星眸皓齿，玉颜卷发。眼前的这个男子，宛如天人。
飞飞怔怔地看着他，朱唇轻启：“你是谁？”
“既然醒了。”声音平静，波澜无惊，“就把药喝了吧。”男子把飞飞扶起来，又将桌子上那只木碗递给她。
飞飞低头怔怔地看着那只碗，只见里面盛着浅绿色的药汁。
“放心。”男子的语气里有淡淡的嘲讽，“我若是想要取你的性命，不会这么麻烦的先救醒你再毒死你。
粹不及防的，一颗眼泪从飞飞脸颊滑过。她抬起头，目光宛如寒冰：“为什么要我？”
男子轻轻挑了挑眉：“白姑娘，请你先喝药。”
闻言，飞飞目光的温度又降了几度，她瞪着男子，冷冷问道：“你怎么知道我是谁？”
男子突然笑了：“一心求死之人不该有这么多问题，既然白姑娘有这么多问题，看来你并不想死。”
飞飞静默。
“喝药吧。”男子在桌边坐下，嘴角有若有若无的笑意：“你的伤还没好，安心养伤。从明天开始，我允许你一天问我一个问题。等过段时间，你的疑惑全解决了，伤恐怕也好得差不多了，到时候你若是还想死，我不会拦着你。”
沉默，片刻。飞飞把那碗药汁一饮而尽，然后在男子满意的目光下重新躺下。


第三章
飞飞再次醒来的时候是第二天中午，小屋中淡淡的米饭香气使她想起来自己早已是饥肠辘辘了。她刚从床上坐起来，就看到青衣男子端着两个碗走进屋来。
“醒了？”男子看了她一眼，淡淡说道：“先喝药，再吃点粥。你身子太虚，只能吃点清淡的。”
飞飞接过药碗，把奇苦无比的一口一口灌下。男子满意地点点头，又将那碗粥放到她面前。飞飞低头喝粥，两颗泪珠无声地跌进碗里。清香的粥使她有一种回到家的错觉，可是……她还有家吗？家在何方呢？
“如果说，”男子的声音在头顶响起，打断了飞飞的思绪，“你觉得我的粥味道太淡的话，可以明说，不必要为我省这么点盐。”
飞飞抬起头，正撞见男子那带着笑意的目光。但在那如阳光般温暖的目光中，飞飞却仿佛看到了隐藏在那黑色眼眸深处的一抹哀伤。飞飞静静地看着他，良久方才缓缓道：“你是谁？”
男子的身影不易察觉的一颤，没有说话。
飞飞见他没有回答，便继续低头喝粥，仿佛她刚刚什么话也没说一般。屋子里是难堪的沉默。
须臾，飞飞喝完粥，皱着柳眉看男子起身准备收碗：“你答应过我，允许我一天问你一个问题。”
男子并没有停下动作，他缓缓道：“我只说过允许你问问题，并没有说我一定会回答，”顿了一顿，他抬起头，瞟了一眼瞪着他的飞飞，黑色的眼睛里闪过一抹促狭的笑意，“你需要去休息了。”
“你！”飞飞气结。她坐着一动不动，瞪着男子走向门口的背影。
男子的身影在门口停顿了一会下，他微微转过头，空洞的眼睛里看不到一点情感，但一字一顿的声音却充满了哀伤：“我叫顾惜朝。”
飞飞像触了电般僵在原地。“顾惜朝，”她看着他的背影在门外消失，轻轻地重复。就是那个两年前奉命追捕九现神龙戚少商、血洗连云寨，后来在京城逼宫谋反的顾惜朝？两年前的飞飞虽然不怎么涉足江湖，但对于这些传的沸沸扬扬的传闻还是略有耳闻的。可是，顾惜朝不是在逼宫失败后就神秘失踪了吗？怎么会在出现在这里，甚至还救了她的命？而且……眼前这个周身毫无煞气的男子怎么会是那个两年前闹的江湖腥风血雨的玉面修罗顾惜朝呢？飞飞再次环顾这个屋子，满心的疑惑：难道说他一个人在这个地方与世无争的生活了两年？


第四章
又逢梦境，沈浪决绝地甩开飞飞的手，和朱七七一起离开。飞飞一个人留在原地，那么无助。有埙音在轻轻地回荡，哀转缠绵，直击她内心的哀伤……
飞飞挣脱梦魇，轻轻睁开眼睛。埙音还在，但沈浪与朱七七的身影已化成虚无。她轻轻舒了口气，犹自凝视着屋顶。窗外顾惜朝的埙音使她那颗惶恐不安的心渐渐安定了下来。
飞飞轻轻下了床，腹部的伤口已经不觉得痛了。自从醒来后，她还没有出过这间屋子。飞飞在屋子里慢慢走了一圈。这间屋子里有两扇门，一扇通向一个不太大的书房，也是顾惜朝的卧房，另一扇通向外面。她轻轻推开那扇半掩着的门，走出屋。
屋外明媚的阳光让飞飞有点不适应。她环顾四周，不由的怔在原地。和梦境里的一样，这里有大片的桃花林，桃红色的花海远远的一直绵延过来。将小屋坐落的的谷底围住一半。一眼泉水从屋后的岩壁流淌下来，汇成一条小溪，在桃花林里弯弯曲曲欢流而去。
顾惜朝站在树下，双目微合，正在吹埙。飞飞轻轻走过去，与他并肩而立。霎时间，微风起，桃花凌散。飞飞和惜朝一白一青的衣袂一高一低，在风中翩翩飞舞。
“这儿真美。芳草鲜美，落英缤纷。”飞飞轻叹，“像个世外桃源。”
埙音未止，顾惜朝睁开双眼，眼带笑意。
飞飞见他不语，便静静听他吹埙。直到一曲终了，方才轻轻说道：“我们，有很多相似之处。”
顾惜朝看了她一眼，淡淡道：“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
飞飞浅笑：“我分明记得自己那日中箭，箭上之毒已是不治。你为什么要救我，又是如何救的我？”
“简单点说，我看到一个分明一息尚存的人被人当成已死之人入土为安，有点于心不忍。刚好这两年我读了不少医书，救活你还是有把握的。”顾惜朝眼看远方，神色迷离，“至于我为什么知道你是谁，很简单，你的墓碑上刻得很清楚。”说完，他扭头意味深长地看了飞飞一眼。
飞飞被他这个莫名其妙的目光弄得有点不知所措。她也不再多问，只是静静思索。良久，又缓缓问道：“看这山花烂漫，现在已是阳春三月了吗？”飞飞自从醒来后，还一直不知道现在的时节，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昏睡了多久。
“不，现在已是初夏了，你大概昏睡了两个月。”顾惜朝的语气依旧是淡淡的，“你要是再不醒来，我也许会考虑考虑把你扔回那个坟墓里。”
飞飞轻声笑了，顾惜朝瞥她一眼：“你不想死了？”语气里有嘲讽的意味。
飞飞毫不示弱地回敬他一眼，道：“你不是只让我一天问一个问题吗？怎么今天让我问了这么多？”
顾惜朝轻笑：“前两天是怕你刚醒来就知道太多，胡思乱想不好好休息；现在告诉你这么多是看你恢复得挺好，想让你有点事想想不至于那么闷。”
分明是嘲讽的语气，但飞飞却听得出淡淡的关心。她内心涌起一丝感动，良久，轻轻道：“谢谢你。”
顾惜朝转头看她一眼，眼里的笑意比先前更浓。
两人都不再言语，只是静静看着远方。


第六章
“张嬷嬷，我来看你了。”司徒乱跨进一间位于忻州西边的小院，安静则小心翼翼地跟在他身后。
从屋里跌跌撞撞走出一个花甲老人，她看到司徒乱，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激动：“少爷，您又来看我了？”旋即，她又看到司徒乱身后的安静，激动地喃喃：“是飞飞小姐吗？这是飞飞小姐吗？”说完，她朝安静扑了过去。
安静哪知道会出现这么一幕，吓得就要吱哇大叫，却见得一旁的司徒乱瞪了她一眼。她只好硬着头皮道：“张嬷嬷，是我，我是飞飞。”
张嬷嬷却又突然变了态度：“不对，你不像夫人，也不像和你孪生的少爷。玉佩呢？玉佩呢？”
“啊！？玉、玉佩？”安静蒙了，正不知如何是好时，只觉得身旁的司徒乱偷偷塞给自己一块冰凉冰凉的玉，于是她急中生智，举起玉佩道：“在这里！”
张嬷嬷一见玉佩，激动得老泪纵横，她喃喃道：“老爷、夫人，大小姐回来了，回来了！”说着，她转身颤颤巍巍地进了屋，只留下一脸黑线的司徒乱和一头雾水的安静。
“看来我真的有一个姐姐，而且还是孪生的姐姐。”出了院子，司徒乱幽幽地说道。
安静正惊魂未定，听到这话又兴奋起来：“那她不就叫司徒飞飞吗？我不就多了个姐姐？”
“不。”司徒乱说，“之前张嬷嬷有跟我讲过，司徒家有个传统，生了女孩就同母姓，男孩随父姓。”
“那……”安静思索，“叫飞飞……你娘姓白……”
“白飞飞！？”司徒乱讶然。
“那不是那个幽灵宫主吗？好像已经死了三个月了。”安静一脸的不可思议。
“……”司徒乱一脸沉重，“看来有必要去汾阳一趟了。”
“真的？”安静兴奋地问，“好啊好啊！那我们什么时候动身？”
司徒乱用折扇敲敲她的脑袋，道：“等四十九天后吧。”
“为什么？”安静吃痛地捂着脑袋，问道。
“你忘了？师父从明天开始要闭关七七四十九天，我们必需待在堡里。”
“对喔……”安静一脸的沮丧。
“我们回去吧。”司徒乱同样一脸的郁闷，“对了，静儿，今天的事一定不要和任何人说起。”
“哦……我知道。”


第七章
仲夏的月夜，天空分外晴朗，乌蓝的天幕上，缀满了宝石般的星星。星前月下，飞飞与顾惜朝并肩坐在屋顶上。不知是飞飞的错觉还是什么。顾惜朝今晚的埙音似乎比平常的更加哀伤。那是一种沉重的、浓的化不开的哀伤，就像这如墨般的夜色。飞飞说不清这是一种怎样的感觉，她抬头仰望星空，不禁想起了沈浪。
沈浪？飞飞轻轻蹙眉。这一个多月来，自己好像还从没想到他。也许在鬼门关走了一遭，自己已经都看透了吧。在这个宁静的地方，没有仇恨、没有血腥，飞飞真想日子就这么过下去。可是，自己终究会离开的吧？等到自己痊愈时，等到他让自己离开时，她就会离开吧。她又有什么理由留在这里呢？她于他，不过是个过客。
顾惜朝已经停止了吹埙，山谷里回归了一种只属于夜晚的宁静。飞飞转过头，月光在顾惜朝俊美的侧脸上勾勒出柔和的轮廓，她不禁有些失神。
顾惜朝不经意地扫视了她一眼，眼睛里是令飞飞难以接受的悲伤。
“你怎么了？”话一出口，飞飞便有些后悔。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伤心过往，何必要提起呢？
“今天……”出乎意料的，顾惜朝竟然开了口，他语气平静却微微颤抖，似乎在鼓起勇气讲出这件事：“是她的……忌日。”
飞飞静默，她早该猜到的。这些天她零零散散地读完了几本医术，几乎每一页上，都有娟秀的字迹记着注解。那是女子的笔迹，飞飞心里清楚。她想了很多种可能，却没想到……
“对不起。”飞飞轻轻道。顾惜朝苦涩一笑，缓缓在屋顶上躺下。
飞飞又独自坐了片刻，直到困意袭来，便也学着顾惜朝的样子躺下。原本双目微合的顾惜朝缓缓转过头，目光在飞飞安静的睡颜上停留了片刻，又默默移开。


第十章
月落星沉，房间里没有点灯，显得有些昏暗，有一个男子单膝跪地：“主公。”
隔着薄帘，依稀可见一个男人盘膝而坐：“你来了。”声音有些苍老，“怎么样？”
“属下昨夜派了十个人过去。司徒乱和安静奋力阻挡，虽然属下没能闯入，但司徒乱因此受伤。”
“哼哼。看来他们真的是忠心耿耿。为了命令，可以连命都不要。”苍老的声音说道：“百煞的的实力还要加强才行，知道吗？”
“是。”男子抱拳道。
清晨，司徒乱和安静恭候在断玉轩前，同他们一起等候司徒风出关的还有一个黑衣年轻人，身佩长剑，面无表情。他是断玉堡的护法：墨岩。
“破木头。”安静瞥了他一眼，小声地碎碎念。
断玉轩的门就在这时开了，出来一位中年男子，他着了一袭白衣，看起来神采奕奕。
“师父！”安静兴奋地扑向司徒风，司徒乱摇扇浅笑，墨岩依旧面无表情。
“乱儿，你的手？”看见司徒乱手上的伤，司徒风轻轻皱眉。
“师父不用担心，只是皮外伤。”司徒乱不紧不慢地摇着扇子，将昨晚的事如是告诉了他。
听罢，司徒风皱眉，抚须不语。
“师父，昨晚幸好我和师兄在，才没让他们闯进去。”安静挽着司徒风，一脸兴奋。
“嗯。”司徒风赞许地点了点头，又一脸严肃地转向司徒乱：“乱儿，你可知道这伙人是为的什么？”
“徒儿不知。”司徒乱轻轻合扇。
“怕是为了半本武功心法而来。”司徒风微微一顿，又继续道：“当年你爹娘凭借一套断玉掌而享誉武林，人人觊觎这套掌法，你爹娘因此招来了杀生之祸。当年惨案过后，我只在司徒府里寻到了半本心法，另外半本，定是叫那些人夺了去了。”
司徒乱紧紧攥着折扇，指节处微微泛青，他的声音带着少有的愤怒：“他们是谁？”
司徒风凝视着他片刻，轻轻摇了摇头。良久，他有些苍老的声音才响了起来：“十几年前武林有几起相似的血案发生。”
司徒乱领悟，轻轻点头：“徒儿会把一切调查清楚，夺回心法，手刃仇人。”
听得出他语气里的离开之意，安静急忙晃着司徒风，道：“师父师父，那我呢？”
司徒风轻笑：“乱儿一走，我肯定也留不住你了。乱儿，让静儿和你一起，好让我放心。”
“师父，那您呢？堡里只有墨护法可以么？”司徒乱有些担忧又有些无奈：有安静在身边，怕是会让自己不放心。
“可以可以啦！木头护法的武功好得很！他会守着堡里的！”安静瞄了墨岩一眼，仿佛又想起了什么，“对了！木头，昨晚怎么没见到你？”
墨岩的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没有说话。
“静儿，不得无礼！”司徒风轻轻抚须，“乱儿，养好伤再上路吧。”
“是，师父。”


第十一章
幽深的山谷中，悠扬的琴声戛然而止。
“怎么了？”顾惜朝躺在屋外的草地上摆弄着手里的草茎，看向屋里。
飞飞摇头，但有些苍白的面色暴露了她的不安。
“又是那种感觉？”顾惜朝走进屋，仔细打量着她。
飞飞轻轻点头，小声道：“好像……就在这附近。”
“谁？”顾惜朝一愣，但又随即领悟，“我去看看。”
青色的身影掠出屋，消失在远处。飞飞起身走到门边，低头看了看手指上的一道红痕，
轻轻叹气。这是几天前被断了的琴弦划伤的伤痕。
几天前的那个夜晚，正在抚琴的她心里感到从未有过的一阵恐慌，像是至亲之人处于生死关头的感觉。琴弦就在那时候断了，划破了她的手指。而今天，似乎还是那种感觉，但是却是一种亲近感，仿佛那个人，就在这附近。
飞飞心中一片凄然，这个人到底是谁？难道自己在这世上还有亲人吗？自己被亲情欺骗了这么多年……不，不要过来。飞飞痛苦地摇头。
两匹雪白的骏马正在埋头吃草，树荫下站着一男一女。男子白衣胜雪，正气定神闲地摇着扇子。而那女子正苦着一张俏脸，拽着他的衣袖：“师兄，我想吃桃。”
司徒乱瞥了她一眼，指指不远处的桃林：“要吃自己去摘！”
“师兄~！”安静不甘心地继续拽着他的衣袖：“那片桃林里布了阵法嘛！”
“那又怎样？”司徒乱满不在乎，“师父不是教过你吗？”
“师兄~你明明知道那么深奥难懂的东西我没学会啊，这个林子这么诡异，万一人家进去了就出不来了怎么办？你忍心你这个可爱又可怜的小师妹命丧桃林啊？再说，我万一出了什么事，你要怎么跟师父交代啊？”
司徒乱看着安静可怜巴巴的样子，忍笑道：“好了好了，在这乖乖等着。”
安静对着他的背影兴奋地做了一个耶的动作，然后又一本正经地说道：“师兄，你可要小心呐！你的阵法学得不比我好！”
入了林子，司徒乱的心猛地一沉，他感觉得到，姐姐就在这附近。司徒乱往林子深处走了几步，又猛然顿住：姐姐，你不想我来吗？
林子深处的顾惜朝凝视着这个和飞飞神似的男子若有所思地离开，便也不动声色地退了回去。
“他走了。”顾惜朝回到小屋，轻轻道，“你不愿面对？”
“……”飞飞蹙眉，“我白飞飞从来都只是一个人，没有亲情，也不需要。”
顾惜朝叹息：“白静骗了你，你难道为此而放弃真正的亲情、放弃真心爱你的亲人？”
飞飞静默。
顾惜朝扶住她的肩，道：“白飞飞，你不是一个人。”还有我，如果可以，我会陪着你面对。“答应我，下一次要勇敢面对好吗？”
飞飞凝视着他黑色的眸，心里一阵感动：不是一个人，还有你，对吗？她轻轻点了点头。
当安静看见司徒乱手里的桃后，洋溢着兴奋的脸瞬间垮了下来：“就两个啊？”
“知足吧你。”司徒乱扔给她一个，道：“外面的桃子给过路人摘光了，林子里面又太诡异，能找到两个不错了。”
安静悻悻地啃着桃子，半晌，又问道：“师兄，我们这是去哪啊？”
司徒乱险些晕倒，敢情赶了这么久的路，这丫头一直不知道目的地是哪。
“汾阳。走出这座山，前面就是了。”司徒乱无语，“快吃，我们得快点赶路。”
“哦……”


第十三章
已至九月，山谷里褪了暑气，一片凉爽。
小屋中，飞飞正低头认真地把丹炉里刚炼好的丹药装进小瓷瓶。顾惜朝坐在桌前，抿了一口茶，抬头细细观察她的脸色。良久，淡淡道：“你该离开了。”
飞飞正在塞红绸的手顿了一顿，并没有抬头：“我知道，伤口愈合，内伤痊愈。我已经没有理由再打扰你了，何况……”何况，我也该回去了。回去，做一个了结。
顾惜朝知道她话里的意思，并未再说。他目光在飞飞手上的瓷瓶上略作停留，道：“你终究还是炼成了。”
“是啊，炼成了。”飞飞浅笑，就这么一颗小小的药丸，花了她足足一个月的功夫。
“你打算怎么做？”顾惜朝放下茶杯。
飞飞看向远方，目光有些迷离：“沈浪欠我一个答案。”顿了一顿，她看向顾惜朝，目光坚定：“我知道我该怎么做。”
顾惜朝没有再问，只是淡淡问道：“什么时候走？”
“明晨。”飞飞握紧瓷瓶，在桌边坐下。
沉默在小屋里扩散。良久，飞飞打破沉默：“你会一直在这里的？”
顾惜朝看着她，黑子的眸子里有淡淡的笑意：“会吧。”
飞飞轻轻低下头，没再开口。
如果我要不到那个我想要的答案，如果我找不到我该去的地方，如果我决定回来这里。希望、希望你还在。
曾几何时，自己已经习惯了这里的生活、这里的安宁；曾几何时，自己已经习惯了这个青衣男子和他淡淡忧伤的笑容，习惯了听他吹的埙音、吃他做的饭菜、喝他熬的药……
如今，这一切该结束了罢。飞飞看向远方，明天，又会是怎样呢？


第十四章
出了桃林，飞飞的心猛地一紧。她缓缓扭过头，翠绿的桃林依旧茂密，又有谁想象得到这林子尽头的别有洞天。
终于、终于只剩自己一个人了……飞飞深吸一口气，握紧手中的瓷瓶。走吧，接下来的一切，该是自己一人面对了。
飞飞已略作易容，轻纱遮面，略施轻功，在林间疾行。不过半日，便已到达快活城。她先是寻了处酒馆，买了一坛绍兴花雕。取出袖间的瓷瓶，倒出一颗黑色的药丸，用内力催化，掺进酒里。
“这酒，你替我送给城南竹林小屋的沈浪。”飞飞找了一个小二，递给他一锭纹银，“若是他问起来路，就说是故人所赠，为的是明日幽灵宫主白飞飞的半年忌日。”
“是是是。”那小二收了银子，满心欢喜地抱着酒坛离去。
飞飞看他的身影渐渐消失不见，攥紧了拳头。
那是梦冥丹，服丹之人在药效发作之时会混淆现实与梦境、分不清虚实。
沈浪，你待我究竟如何，明日便可见分晓。
入夜，竹林里一片静谧。小屋里，沈浪在酒力和药效的双重作用下已沉沉睡去。空了的酒坛倒在一边，映出一个模糊的白影。
“沈大哥。”白飞飞穿着死前的那套绿叶装，盈盈走进小屋。
微凉的秋风拂乱她的发丝，衣袂翻飞，飞飞的身影在这朦胧的月色下显出几分虚幻。
沈浪缓缓睁开眼睛，“飞飞！？”他的声音有一丝颤抖，“是你？真的是你？半年了，你终于肯走进我的梦里了吗？”
“沈大哥。”飞飞浅浅地笑，“这半年，你过得好吗？”
“不好，飞飞。”沈浪伸出手，想握住飞飞，“没有你，教我如何过得好？”
飞飞的身影猛地一退，沈浪伸出的手僵在了空中：“沈大哥，人总是在失去以后才知道可贵。你是不是要等再失去一次，再来后悔一次？”
“飞飞，你？”沈浪一时之间有些迷茫，“不，我只要你一个。只要你，这就够了。”
“可是我已经死了，沈大哥。”飞飞眼角带泪，“为你而死。”
“为我而死？”沈浪默念，“但是你还活在我这里，”他指着自己的左胸，“在这里，在我心里。”
“沈大哥。”飞飞缓缓退出小屋。
“飞飞！”沈浪起身欲追，可一阵眩晕，便又沉沉睡去。
飞飞退出了屋，一颗心跳得厉害：“只要我一个？”她纤指滑过冰凉的墓碑，停在那个“妻”上，“这是你最后的答案吗？”


第十五章
清晨，一袭绿衣的白飞飞隐匿在竹林中，目光紧紧盯着竹间的那间小屋，而在她的身后不远处，一个白衫男子和一个蓝衣女子并肩而立，也目不转睛地盯着那间小屋。离他们不远的竹上，攀着一个灰衣男子，目光在那白衫男子和蓝衣女子同小屋之间游移。竹林的另一边，一个青衣卷发的男子静静伫立，微皱着眉头，盯着小屋的那扇木门。
他们每人都是数一数二的高手，轻功极佳。此时都各自集中精神在某处事物上，竟谁也没有发现谁。
就在此时，沈浪从小屋里出来，踱到飞飞的墓前，若有所思。须臾，他紧蹙着的眉头舒展开来，嘴角勾起一抹促狭的笑意，对林中道：“出来吧。”
众人皆心中一凛，正迟疑着，林中突然走出一个粉衣女子，却是朱七七。
“你怎么来了？猫儿他们呢？”沈浪笑道。
“猫大哥他们一会就来，我只是……”朱七七搓着衣角，扭头看了一眼墓碑，“只是来看看你……你们。”
沈浪笑着看着朱七七，直到她双颊绯红，才正色道：“七七，你瘦了。”
朱七七默默低下头，无言。
沈浪捧起她的脸，笑道：“咱们回去好好吃一顿。”
朱七七抬起头，眼里满是惊喜：“回去？你要回来了吗？”
沈浪眼里含笑，点点头：“飞飞在梦里问我：‘是不是要等到再失去一次，才会后悔。’”
朱七七眼里一亮：“她是在说我对不对？那你是怎么回答的？”
“我说……”沈浪故意拉长声调，吊朱七七胃口。
“什么呀什么呀？”
“我说……反正我也无所谓了，反正……我已经猜到了你要来！”沈浪扔下这句话，笑着跑远。
“你！沈浪！你站住！”朱七七笑骂着，追过去。
随着嬉笑声的渐远，竹林中又恢复了往日的宁静。
飞飞慢慢从林中走出，看到她出现，一直在暗中的司徒乱和安静皆吃了一惊。气息变换虽只在一瞬，还是被对面林中的顾惜朝敏锐地捕捉到了，他只是微微挑了挑眉，目光仍停在飞飞身上。
飞飞在墓前站了很久，缓缓伸手触摸那个冰冷的“妻”字。
沈浪，今日负我，他日再见，已是陌路。
手掌运气，想击碎这块冰冷的墓碑。却不料怒火攻心，体内血气翻涌。飞飞只觉得喉咙一甜，失去意识前坠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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