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为这篇文章十分契合今天的科幻研究与创作——
《文学来自人生困境》选摘,作者:史铁生
要求一切都合乎实际且明晰,岂止是在扼杀文学,那是在消灭理想和进步。
阿城说有两种文盲,一种文字盲,一种文化盲。这样分清真好。但能识得字的就会抄书,未必不是文化盲。
超越:关键是对争光的理解不同。中国人认为进球、赢球即是争光,所以哆哆嗦嗦、稀里糊涂地把球弄进去也是荣耀。越是看重进球,投篮和射门时心理负担就越重,球反而不进。越是想赢,越是不敢轻易有所创造,昏昏然只记住以往进球的老路,弄不清眼前的困境与通途。而美国的篮球、巴西的足球,却满场显示着每一个生命的力量、自由与创造精神,他们以此为荣,更愿意在困境重重之中表现自己的本事,反而抓住了更多的进球机会。
一个是,借助球赛赞美着生命的辉煌。
一个是,球借助人,以便进门或进篮筐。
写小说亦如此,越想获奖越写成温吞水,越怕被批判越没了创造。没有创造干嘛叫创作。叫创作就应与介绍、导游、展览、集锦等等分开。不面对困境,又何从创造呢。说这些作家在五维世界中找中国文学的新路,莫如说他们是在找人的新路。
与世界文学对话,当然不能是人家说什么,我们就跟着说什么。这样跟着便永远是在后边。
拿出我们自己独特的东西来!但不能拿癫头疮和虱子。你有航天飞机我有故宫,也不行。
那些站在世界最前列的作家,往往是在无人能与他们对话的时候,说出前无古人的话来。他们是在与命运之神对话。因此我们甚至不必去想和世界文学对话这件事,只想想我们跟命运之神有什么话要讲就是了。
这样也不见得能立刻把我们弄到世界文学的前列去,不过我们不关心这一点,我们关心的仅仅是新路。倘有一天中国文学进入世界先列,我们还是不关心这一点,因为新路无尽无休尚且让我们关心不过来。
在一次座谈会上我说,中国文学正在寻找着自己的宗教。话说得乱,引得别人误会了。现在容我引一段既洋且古的名人的活,来说明我的意思吧。
罗素说:“现在,人们常常把那种深入探究人类命运问题,渴望减轻人类苦难,并且恳切希望将来会实现人类美好前景的人,说成具有宗教观点,尽管他也许并不接受传统的基督教。”
中国文学正做着这样的探究,越来越多了这样的渴望。
罗素说:“一切确切的知识都属于科学。一切涉及超乎确切知识之外的教条都属于神学……介乎神学与科学之间的就是哲学。”
科学确切吗?站在爱因斯坦的时代看,牛顿并不够确切。而现今又已有人发现爱因斯坦的“光速不可超越”说也不够确切。哲学呢?先承认自己不在确切之列。这样看来,科学与哲学在任何具体的时候都不确切得像是神学了。差别在于这二者都不是教条。看来只有教条是坏宗教,不确切是宇宙的本质。所以罗素又说:“只要宗教存在于某种感觉的方式中,而不存在于一套信条中,那么科学就不能干预其事。”
宗教的生命力之强是一个事实。因为人类面对无穷的未知和对未来怀着美好希望与幻想,是永恒的事实。只要人不能尽知穷望,宗教就不会消灭。不如说宗教精神吧,以区别于死教条的坏的宗教。教条是坏东西。不图发展是教条。
什么是发展呢?让精神自由盛开吧。精神可以超越光速。也许,科学的再一次爱因斯坦式的飞跃,要从精神这儿找到生机。
文艺研究的……冲锋必是向着人类目前的困境,架桥便是做着建立新观念的工作。舍此而涉古,莫如去作古玩商,单知道旧货的行情即可。无论架桥还是盖房,当然离不开基础。真先锋从来不是历史虚无主义,不轻看学问也不会无视传统,与古玩商的区别在于:一个是创造,一个是典当。假如没有创造,就只剩下典当一条活路。每见有人把玩中国当代文学,露出考古家的兴致,深感并非国人的骄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