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手是温暖的，那么真实。车瑕瞠目结舌，犹是不信，伸手握住他的手臂，捏了捏。他缩了缩手，责备：“怎么这么调皮，我可不记得把你教成这样。”是他，不是梦，真的是他！从来不敢相信、不敢奢求他还会活生生地站在自己面前！车瑕激动得落泪，一把抱住他的腰：“师父！……”谢远之抚摸她的头发：“哭什么，出门这么久，回来不应该哭。”是啊，见到师父不应该哭！车瑕慌忙抹了抹泪水，却抹成一个大花脸。脸上的疤痕因为凤凰蛊已经消退了一些，不再那样狰狞，可还是很明显，这时更不好看了。“这么大了，还不会照顾自己……”谢远之微微躬下身子，拇指小心翼翼地擦拭她脸上的泪，轻柔得像是害怕弄碎了一件珍宝。车瑕只是呆呆地仰望着他的脸，声音颤抖:“师父……师父，你……”“我好好的，没事。”谢远之笑道，“我们的小瑕这么听话，我怎么舍得走呢？”“师父！……”他不舍的死，他不舍得她！车瑕也顾不得礼节不礼节，紧紧抓住他的衣袖，细细端详这张她以为再也见不到了的脸。永远忘不了师父与火魔兽同归于尽的情景，那是她从来不敢揭开的痛处。现在，他就活生生地站在自己面前！是梦？师父让她不哭，她却忍不住抽泣，只是抱着他不放:“师父，我每天都好想你，我以为……我以为我以后再也见不到你了……”谢远之宠溺地拥着她:“能见到的，以后你天天都能见到。这些天……你受苦了。”看她脸上的疤痕，分明是深深的伤口刚长新肉，其中苦楚不知有多少。“我总是做梦梦到你……梦到你回来……”他还活着、回来了，这次，终归不是梦了吧。“小瑕……”谢远之心中愧疚，搂紧了她，“为师对不起你。”“谢……谢师叔？！”玄煌的惊叫传来，谢远之的目光也终于从车瑕脸上移开，他依旧是含笑着望过去：“这位是……？”他不认识自己？玄煌讶然，本以为是个幻象，没想到还是真人：“我是桓檀真人门下的玄煌，师叔你……”“原来是桓檀师弟门下。”谢远之直截打断，似乎不欲再理会他。玄煌更确定他是活人：“师叔你不是在里蜀山——”“小瑕，有人在等你呢。”这里分明还有两个人，谢远之却几乎视玄煌和顾碧清为无物，只是牵起车瑕的手，便要往小径更深处走去。就好像他的目的、他能看见的人，只有她一样。难得甚至不可能的相遇，太不真实，简直比梦境还梦境。车瑕失了魂一般，只是呆滞地跟着他的话点头，由他牵着，离去。“师父，我们去哪里？”谢远之微笑，唇边荡开温柔：“贪狼界。”贪狼界，那个早已破碎得面目全非的家？连师父都能回来，贪狼界也可以回来的吧。他握住她的手，牵着她稳稳地往未知的方向走去。就如同一切都回到了一年之前。阳光透过稀疏的几枝桃花，洒在小径上，拉出长长的影，温馨醉人。…无形结界起，将另外两人隔在其外。“谢师叔，丫头，你们怎么了，喂！”“说话啊，听不到吗？这个结界是怎么回事！”玄煌急得又喊又叫，手脚并用地击在这诡异的无形结界上，结界却纹丝不动。他只能徒劳地看着那两个人越走越远，直到消失。“这地方太诡异了，谢师叔明明已经……那么多仙门的人有目共睹！”玄煌急得抓耳挠腮，“我早就说不要来这里，现在丫头怎么办啊？”这个谢师叔的举动太异常，这究竟是个什么地方？顾碧清皱着眉头思考：“奇怪，和上次来时不太一样。”还不是她把他们带来的！玄煌气极：“怪女人，哪不一样了？”“我进来时，便觉一阵晕眩，似乎此地有迷雾，能摄人心魄。”顾碧清冷静地望着身畔桃树，“而且这些花上次已经落了，现在不是开花的时候，竟然又恢复如初。实在奇怪……”人界是初夏，桃花早就该落了。就算这是世外桃源，也不至于能有这么久。——这里有问题！玄煌心头一凉，又试了几次，还是打不破结界，便唤出自己的佩剑踏上：“我们赶紧回太华山找人来帮忙！”顾碧清也不想在这种诡异的地方待下去，他们力量不足，为今之计只能找人帮忙。有脚步声。阴风骤起，掀动来人的黑裘。空灵奇异的声音响起：“只差你们了……”……过去的桃花林开辟了一些地方，成为房屋楼舍，都是贪狼界中那样圆顶的石屋。而一处较高的山丘上，暗紫色砖墙的宫殿耸立，被满目桃林簇拥着。三生秘境的街市繁华喧闹，俨然盛世之景，黄发垂髫，并怡然自乐。妖界中这样的盛世，车瑕只在里蜀山见过。而后来，里蜀山就……不敢再想。跨过溪流上的拱桥，谢远之住了脚步，松开了握住她的手。“到了。”就和贪狼界一样，跨过拱桥，就是宫城，孤临是这处妖界之主，那就是孤临住的地方。宫城不大，只是一座比其他房屋略大的房子而已。可是……她不敢去面对了。他一定还在生她的气，气她的背叛，气她的逃跑。门开了，走出个人来。“谢先生回来了——”身披黑裘的孤临露出笑容，正如过去贪狼界中无忧无虑的他，“车瑕？”话中没有半点惊讶，倒像是问候，他似乎早早就知道她会来，或者说，她来这里，就是一件很寻常的事。车瑕瑟瑟地退了两步：“孤临，我……对不起！”孤临诧异地看着她：“你怎么了？跟我说对不起做什么？”“我……我之前……”他为何一副毫不关心的模样？明明那天，他还那么生气！车瑕羞愧地埋下头，一时头脑空白，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孤临笑道：“怎么，出了趟远门，就觉得对不起我和你师父？我们不会怪你，以后，你留在这里，就不会觉得歉疚了。”“留在这里？”“是啊，留在这里。”忽然有异样的香味刺入鼻腔，车瑕不禁小声地打了个喷嚏。是什么香味？可就在这小小的片刻，孤临已足不沾地，凌空移至她面前。黑裘无风而动，如展翅的墨蝶。他的指尖冰冷，抚摸她脸上未愈的伤疤。奇异的香味愈来愈浓重，撩弄心弦，却又十分好闻，引得车瑕忍不住吸了吸。这样冷的手抚在她脸上，她竟能不躲不避。分不清心中是昏昏沉沉还是澄澈如镜，她只是想顺着这香味，好好地看看他……“留在这里，做我的妖后？”他勾唇轻笑。车瑕神识一醒：“不要！”片刻失神，总觉得忘记了有一件想询问的事情。好像自己真的只是出了趟远门回来。意料之中的回答，孤临叹道：“那算了，你们先进来吃饭吧。”车瑕这才想起什么，转身拉住谢远之：“师父，那天在里蜀山，你是怎么……”谢远之摇摇头，打断了她的话：“先吃饭吧。你那么久没回来，我亲自为你做了饭菜。”既然师父还不想说，车瑕也不勉强，看了看身后：“玄煌他们呢？”谢远之道：“他们回去了。”这显然是一句搪塞，可搪塞她的是她的师父，她哪里好多问。更何况，师父又不会害人，他是一心一意想造福苍生的呢。孤临拍了拍车瑕的肩膀：“你和谢先生多日没见，先边吃边聊，我去处理一些事务。”车瑕点了点头。她很理解，现在他是这处妖界的主人，这妖界也在发展，每天当然有很多事情要处理。他不可能像以前那样随性了。孤临长成了大人，要肩负妖界的责任；哥哥身为太华掌门，要肩负门派的责任……说不定，哪天她也要肩负什么责任了呢。“孤临，你不要太累着自己了呀。”她对他笑着招手。“……嗯。”妖雾腾起，孤临化作墨光闪去。宫殿边，妖冶桃花，绽开正盛。谢远之拉了拉车瑕，让她回神：“走吧，尝尝为师的手艺。”听师父说，是他“亲自下厨”，车瑕总觉得什么地方怪怪的，似乎自己是忘记了某件极其重要的事情。觉得奇怪，但谢远之似乎尤为热情，拉着她进了门去。宫殿内陈设简单，几张木桌，几张木椅，灯盏几案之类基本物事俱全，并不奢华，也不至于太过简陋。看到了八仙桌上的几碟荤素，车瑕也顿觉饥饿，坐了过去，提箸夹了一样就往嘴里送。舌尖果断一麻，原本有些欣喜的脸瞬间灰暗下来。“呸呸呸！”她实在是不敢咽下去，慌忙将嘴里的东西吐了出来，又找来茶水，一个劲地往嘴里灌。她算知道自己是忘记什么了，是忘记了师父那不敢恭维的厨艺！一年来只回忆师父的好，却忘了他这个致命弱点！他提到亲自下厨，她就该反应过来的！谢远之一脸无措地立在一旁，倒像是他是做错了事情的徒弟，试探性问：“……真这么难吃？”车瑕咳嗽，缓过劲来，默了半晌才勉强笑道：“师父的厨艺……进步良多，至少……至少……”她瞥了一眼八仙桌上更甚毒药的几碟东西，“至少闻上去，哦不，看上去不错，令人终身难忘！”谢远之自是知道自己厨艺如何美妙，心有歉意：“既然如此，我就多练练，定要让你看上眼才行。”车瑕更是胆战心惊。师父居然还要下厨？！兴许是觉着这话题伤自尊心，谢远之清咳一声，转了话题:“小瑕，孤临日夜盼你回来。你既已经回来，那择日不如撞日，过些天你们便成亲吧。”车瑕垮了脸:“我不想和他成亲。”谢远之愕然:“为何？你们不是青梅竹马、早有婚约么？”婚约是有，可不是跟他呀，一块玉骗的亲事她才不干。想起他之前的所作所为，车瑕不忿地甩过头:“我一直当他是长兄……才不嫁。”……三生秘境，暗处。太华山弟子和碧衣女子已然晕厥，扔在地上。身披黑裘的男孩手凝墨光，冷笑。“乱念枝……只差你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