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非不语,挑眉看向李斯,随即露出释然的一笑。
“果。。。果然没有。。。没有辜负这。。。这么多年的情谊,谢谢。。。谢师弟送。。。送我一程。”
“你心中的我,便如此不堪么?”李斯抑住涌上喉头的酸楚,平静地问。
“食。。。食君之之。。禄,忠。。。忠君之。。。之事,没。。。没什么堪。。。堪不堪的。”
韩非哂笑,这命运他早已料到,秦王嬴政惜才不假,却怎可对他国之人掉以轻心。韩非虽是忠烈之臣,不过文人一个,也禁不起即将到来的酷刑。韩非说的话虽是讽刺李斯同门相残,不过心底到底是感激他的,不用死得耻辱痛苦,也是因了李斯的忌才妒能。可韩非万万料想不到,李斯这么做到底担了多大的痛苦,旁人不晓得也罢了,说他忌才也好,说他阴毒也好,李斯从未在乎过,他只要韩非尽可能的远离痛苦。
伴君伴虎如许年,没人比他更了解秦王的果决狠毒,李斯到底只是一个谋臣而已,他的存在还不足以左右君王的生杀决定,保全不了韩非,李斯最好的选择就是把伤害降到最低--死亡就是唯一的救赎--这个决定的作出,前所未有的艰难。
李斯不再言语,默默取出酒杯,替韩非斟酒,动作缓慢,仿佛想把时间拖得无限长久。
韩非笑笑,拿过酒杯就要痛饮,李斯终究不忍,大力抓住韩非的手,那样坚定,那样不舍,似是要通过手中的力道让韩非相信自己能保全他。韩非叹了口气,伸手拂去李斯的手,这一声叹息葬送了太多:不知所起的情深,来不及道出的痴恋,耐人寻味的命运,离殇缱绻的乱世。。。李斯痴痴地感受着韩非掌中传来的温度,是原谅、是感激、是淡然、是留恋,他这一生都无从知晓了。
李斯就这样,定定地看着韩非一口饮下苦酒,倾尽所有的力量控制自己的悲伤,等待毒酒的发作。比起李斯的情感波澜,韩非淡然得很,理理衣襟,正正头冠,面朝东方重重地磕头,君主恩臣子情,今生无以报,来世衔草还。
韩非渐渐感觉身体之中似有什么在抽离,身轻如置身云端,眼前愈发模糊,地牢中的暗影相重,直至瞳仁失去聚焦,眼前归于黑暗。
终于,沉寂了下来。
李斯终于从这似梦非梦中惊醒过来,抱住韩非已经瘫软的身体。明明哀伤到如斯地步,李斯却终究没有掉出眼泪,大抵因为真正痛到极致的悲伤,已非泪水可以洗去的。
李斯看着韩非苍白的脸颊,眼神中流露出今生唯一一次的温情,梦呓般地沉吟良久,如泣如诉地说着他们之间的故事。
人生若只如初见,韶华只为少年,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