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姐二姐！”
在亲近且熟稔的人眼中，姮娘许是一年中有大半时间都花在逛街打扮上，且不说西市的香粉铺子都新到了些什么货色，就连丝帛行里的布样花色，只用指尖那么一搓，便晓得是好还是坏，亦或是丝线勾不勾样儿，是新货还是陈年，什么时候放进铺子里的，穿在身上能教什么人多看两眼……我虽觉得这不过是本能，但有时，也会把它当成一种夸奖。
同样，也很乐于打扮美人，一如现在，我拉着阿真的手，给她看手中一件湘妃色的裙衫。
“你穿上肯定很好看，要不要试试？”

会不会太娇嫩了？
（边说边伸手去抚阿姮手中的裙，指尖的触感柔润顺亮，只是那颜色教我却步。我知有许多人恨不能作最出挑，我却只怕在众人间显得惹眼。我希望旁人的目光掠过我，像掠过一棵树、一片檐，不为我感到惊奇，也便不对我产生失望。）
（到底是有点不舍地垂下手来，跟阿姮道）我怕是不合适。（笑说）但你可以试试，你年纪小，皮肤又白，我看很衬你。

阿真总是这样的脾气，循规蹈矩，又不愿太出挑惹眼，怕是最大的恶人，对她发脾气也远远发不起来——似一拳打在棉花上，软绵绵一团，都泄了劲。果然，才推到她手中的缎子又被松开，我分明看见，缎面儿自指尖滑落的一瞬，手指是轻轻往回勾的。
“阿真——”我压下眉头，佯装被冒犯的模样，殷殷切切的叫她。
“我同你相比，怕也小不了几岁，你也不是不知，我最喜欢红色。你若是嫌这颜色俏生生的，只怕我回头再穿上什么漂亮衣裳出去，就要被人笑话了。”
家中姊妹众多，我年纪又小一些，是以惯用撒娇卖乖的手段来达到什么目的，此举大抵又是笃定她拒绝不了我，拉起阿真的手，轻轻晃晃。
“就当是为了我，去试试嘛。”

你不一样！（我亟亟地驳她。）是我不喜欢招别人的眼，你知道的呀。
（我晓得她是与我玩笑，却又生怕那十分的玩笑里有一分的真切。挽住她的手臂，是很亲昵的模样。）我最爱见你穿红了，一团火一样热烈，我每回见你，都觉得心里欢喜。
（生命的活力和热情从何可见呢，无非是吃穿行里各处细节。我偏爱欣赏她这样的张扬。）
好好——（被她晃得不忍，伸手接过那条裙。）那我就、试试吧。
（待出了试衣间，颇是不好意思地转过身去，背对着往来的陌生人。小声问她）如何？——你得说实话。

“哎呀！”
像是气不过她这样的性子，又着急又无奈地跺了跺脚，往下一扯她衣袖，刚要作脾气，又听见几句夸。倒是禁不住眉开眼笑的——谁不愿意被夸奖？好说歹说，终见阿真自我手中犹豫的接过那件裙衫，但我分明瞧见她那双眼里，也有隐约的欢喜。
在等阿真出来时，还顺手捻一捻其他的料子，也是看眼缘。没想到她出来倒快，却实实在在的让我惊艳了一把，湘妃相比朱红带俏，同她以往穿戴的雪青、秋香相比都是不一样的。毫不掩眼中欣喜与艳羡，自腰间的囊袋中拿出一颗桂花酥糖塞进阿真嘴里。
“好看，特别好看！你不信谁，可都得信我的话儿，你这一身穿出去，保不齐要让多少郎君看直了眼呢。”

（我盯住镜子里的自己，一时说不出话。）
（我为一个与往常不同的祁真怔住了，又因着这份怔，教我忽略了她口中的“让多少郎君迷了眼”——若我听见了、留心了，我便愈鼓不起勇气，去下一个困难的决心）
那就、就要了？（嘴里是无意识间被她塞进的糖，被我抿在舌央，促成了一个合适的借口，使我无需再多说什么，无需将我心里曲折的思量道出——我在家里，偷偷地穿罢。）
（阿姮自然是说好的，一旁服侍的掌柜也欢喜，乐呵呵地提及去柜上开单。我才终从怔愣中完整地清醒过来，同阿姮道）
你等一会我，我去把衣服换了。

好可爱

十分爽快的点了点头。
“要！”
我如此笃定的回答她，皆因我看见了一个温柔的、善意的姑娘眼中露出的那点与往常不一样的艳慕与期待。她本应也是恣意的，生性却十分谨慎，甚至有些过头。若会接受一个不一样的自己，大抵，也是一种新的乐趣。——这样好的年纪，应该热烈一些。
答复过她，便很爽快的掏了银子出来，这若是让郑妙容看见，又该说我是头一遭，兴许以后还会拿出来当个稀奇，同小孩子说；我们都是能干得出来的。眼见阿真急急忙忙又要去换，一下便扯住她。
“换什么呀，这样多好看。——哎呀你信我，走啦走啦。外面好热闹，我们出去看看罢。”
她是想推拒的，我便眼疾手快一下扯住，使得阿真半推半就的与我出了门，但见相隔两家铺子的胡姬酒肆门外也是热闹得很，平素摇铃拍鼓的乐者，此刻就在坊市门前乐呵呵的招呼客人，二三身姿窈窕，舞姿明快的舞姬也随乐起舞，击掌晃铃，是让人目不暇接。
“你看那儿，他们今天是不是有活动啊？从前都是在酒肆里才能看见跳舞的。”

我说啥了

“对呀。”目不转睛的看着胡女踩着鼓点翩翩起舞，色彩斑斓的裙摆旋起飞扬再落下，像极了西市胡大娘摊前摆的一把把花色各异的油纸伞，但比它们更秾艳，也更热烈一些。身边阿真小心的问，我虽没看她，但大抵也知道她现在的眼神，一定是小心，又试图去理解的。
应该是这样。
“阿真，”我又一次叫她，“你看她们，跳的好看吗？”
她小心翼翼的问我还要不要继续看，没有回答，而是选了另外一个问题去问她。我知人本性一时半会很难改变，但她也总不该一直藏在万花丛中，做一枝唯有暗香的小桂。少顷，又偏首看她。
“不如我们也去罢？胡人最是热情大方，我们跟他们一起，总不会有事。更何况你今日穿的这样好看，不跳支舞岂不可惜了？你若不会，我教你便是。”

（我已心生退意，却也徒有一个意愿而已，非得去寻另一个同道者、指引者，才肯迈出逃离的脚步。）
好看的。（我当下没有体会出她这一问的意味，还认真地点头，认真地答。直到她接上后话，我才大吃一惊。）
这不行的！（急圆了眼睛）我不会跳舞呀！
（话一出口，我便反应过来这是个不够分量的理由——在这样汹涌广阔的生命力面前，什么会与不会的技巧、擅与不擅的评定，都不值一提。咬着下唇，把她的袖牵得更紧了，生怕她把我丢下。）
阿姮，（小心地往四周看了一圈）太多人在看了。
（我知晓她的好意，却并不敢从善如流。说完又怕她生气，为我总驳她，为我软弱无能却固执不肯改变。）
我们、（努力想个办法）我们去酒肆喝酒好吗？可以离得近一点，好好地看，如果你想去，我还可以在下面为你鼓掌。

我简直是个妹中妹

她总是这样小心翼翼，而我偏偏不喜欢：啧，倒也说不了什么，我总不能时时刻刻要着她同我一般，但阿真或许不知道，我也有害怕极了的东西，故而并不敢要求。就如此刻，我也只是想告诉她，你别怕，你值得最好的，很多人都会喜欢你。
在喜欢你的人面前，你做什么都是好的。
“没事的，我教你嘛——”放软了声调，眼睛也弯起来，一汪水似的，至于眼角一点痣，是水中搅碎了溢出来的星子。话音方落，她却又往后退一步，是铁了心不肯去跳舞。我看着她，肩又塌下来，到底是妥协了。安抚地拍拍阿真的手。
“好了好了，你不愿去，那我们就去酒肆喝一点酒罢，我记得你是能喝酒的。”
有的事总是不须急的，来日方长。

谢……（刚想为她的体贴道谢，见她横目过来，便堵住了嘴，乖顺地噤了声——她不喜欢我这样。不喜欢我轻易露出不值分量的感激，显得很不聪明，又很没出息。）
（但她还是顺着我，对我的没出息予以体谅和安抚。我便更亲近地贴近她，臂与臂交缠在一起，偏首望她，欢欢喜喜的。）
好，喝他们家独有的葡萄酒好吗？比平常的米酒甜一些，又不易醉人，我一直很想买些回家去尝呢——
（这样一路伴着，进了酒肆，之后观舞饮酒，后话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