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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玉燕!”小鱼儿重重的哼了一声,道,“她那日怎么不死!”

  “无缺见你受伤,心神大乱之下,应该没有仔细查看罢。燕妃毕竟是皇妃,又掌握着东厂以及禁卫军的实权,当时宫中汇集了二十五位名医,后来师兄更亲自出手,研制出‘无忧夜昙’才救回她的性命。小鱼儿,这也是当初为何无缺找到我们的时候,师兄那么容易就拿出了那个药……无忧夜昙光研制就耗费了三年,燕妃武功盖世,也是到了第四年才醒来,花了整整一年时间才重新夺回权力……只不过,我对宫廷中的事一向不在意,自放在外,却没想到她处心积虑的,竟是为了对付无缺。她不断的挑拨江湖各大门派对他的憎恨,甚至是派人冒充他奸淫掳掠,无恶不作……

  “无缺大概一心只是为了替你找药,对外界的事不甚在意,他性子淡泊,也从没想为自己申辩,加上他的确拥有六壬神骰。所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更何况旁人刻意的造谣中伤?无缺外柔内刚,在江湖中的处境虽然日渐困难,却也只是咬牙独力支撑……他那么倔强,也不知道吃了多少的苦。我在京城外救下他的时候,他受的伤好重……我看过他的伤口,那么瘦弱的身子,竟然是伤痕累累。新旧伤疤交错纵横,我是多看几眼,都觉得心痛不忍;也不知道他一个人,是如何在巨大的伤痛与侮辱中挺过来的。可惜,那时的我,也不过是个荒唐无为的糊涂王爷,不爱江山,不理政事,平日里也只是风花雪月,附庸风雅。虽爱慕无缺,却也只是想占有他……然后更深深的伤害了他。”

  “你!”

  小鱼儿恨得牙痒痒的,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他恨不得把眼前这个人生吞活剥,挫骨扬灰!却也知道,自己不能那么做,也做不到……

  他当然知道,自己每次对老花作出亲密举动,都会导致他的强烈反感,多半是因为眼前这人之故。青墨带给老花的伤害,实在太深太重,已经远远超出了他的承受范围;导致他产生了本能的畏惧,无论是心理上还是身体上,都有着巨大的阴影……自己在全不知情的情况下,又强要了他,无疑是伤口洒盐、雪上加霜。生性清高的老花,如何受得了?虽然出于本质的善良,他是一次又一次的原谅了自己,最后连青墨也原谅了。

  可惜,即便是止住了血结了痂,但这道伤却永远地刻在了心上,也许没有完全愈合的那一天了……

  “爱一个人,应该不是仅仅想着占有吧。虽然我是无数次渴望杀死你,把他永远关在自己的身边。”青墨叹了一口气,低声道,“燕妃的事,我帮不了你们,帮不了无缺……我从未告诉无缺关于燕妃的事,也不知他是如何发现的,他似乎是很早就已经发现了。我只希望他能留在我身边,在这个府邸,即便是燕妃,应该也不能轻易动他。结果,无缺却决定自己去解决一切。为了阻止他,我从你手中把六壬神骰骗了过来,却知道自己依然无法阻止他……以他性子,绝难真正妥协于燕妃,倘若被她发现无缺的真实意图,报复必然是惨烈的。其实,他又何尝能骗得了她?她不会舍得杀他,却必然想尽法子折磨他,最好也不过是个玉石俱焚的结局。

  “小鱼儿,虽然我年纪虚长于你,还是希望能亲口叫你一声鱼兄。我看的出来,你是无缺能坚持下去的惟一支柱。所以,无论发生什么事,你一定要保重自己……其他的,我们再慢慢想法子。”

  “法子?我们还有什么法子?那个女人连毒王圣水都毒不死!”小鱼儿恨声道,“难道真要用炸药把整个华山都炸平了么?那样做,只会连累了老花和念鱼!”

  “我的武功目前虽然大损,但玄阴绝脉修炼内功的速度却远胜常人十倍,倘若和无缺联手,也许……只是燕妃有人质在手,东厂爪牙又耳目众多,救人恐怕不易。”

  “爪牙吗?”小鱼儿冷笑一声,“以汤止沸,不若去火抽薪。”

  许是华山上的气温远比平原地带冷上许多,许是花无缺的体质太弱;虽然江玉燕为他准备了许多名贵的伤药补药,他的身子却一直不见好转,饭量变得甚小,伤口愈合的速度也远较常人慢上许多。



124楼2005-12-18 20: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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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4 一寸相思 

      “你叫阿猫阿狗都可以,就不许你叫花念鱼!”江玉燕恨声道,说着,她斜睨着花无缺。

      “玉燕,干吗和小孩子计较?”花无缺轻拍着孩子的头,低声道,“念鱼他……”

      “住口!”江玉燕大声道,“你既然已经答应娶我,就不许想着别人!花念鱼,多真挚的称呼!可惜小鱼儿倒未必能明白你这一番心思!不过无论如何,我再听到你叫他一句念鱼,休怪我掌下无情!”

      “是么?”花无缺秀眉一挑,袖袍微扬将孩子护在了身后,一双清冽的眸子,瞬间凝结成冰。

      江玉燕冷冷一笑道:“花无缺,你确认,真的能阻止我吗?不过,你放心,我不会杀他的,最多也就是你这辈子再也别想见到他!”

      “……”花无缺眸中的凛冽倏然散去,黯然垂下了眉。

      “爹!她是什么人,你为什么要怕她!”孩子不甘心的叫了起来。

      “天麟,我是你娘啊!你是我亲生的,只不过被别人偷走了……”江玉燕嫣然一笑道,“我们母子分离那么多年,如今才能一家团圆。”

      “你怎么会是我娘?”孩子大声道,“娘不是已经去世了么?你骗我!”

      “我怎么会骗你?铁心兰那个贱人把你从我身边偷走,谎称是你的母亲。你爹是为了怕你伤心,才骗你说我死了,不信你问你爹,我到底是不是你的亲生母亲!”

      “玉燕……”花无缺身子一颤,轻咬薄唇,低声道,“你不要侮辱心兰……”

      “我侮辱她?”江玉燕冷声道,“花无缺,你倒亲口对你儿子说啊,到底谁是他的亲生母亲!”说着,她右手微屈虚握,一身繁重华丽的宫袍无风而动,猎猎鼓舞。

      “爹,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孩子瞪着父亲的眸子,急道,“你们都在说什么?”

      花无缺轻轻地别过脸去,躲过他的目光,低声道:“天麟……你去拜见……拜见你娘……给她磕头。”

      “爹!”孩子委屈道,“念鱼不去!”

      “去!”

      “爹!”

      “快去!”花无缺拨开了那双紧紧缠在自己腰上的小手,把孩子推向了江玉燕。

      “爹……”孩子咬着唇,强忍着不停在眼眶中打转的泪花,走到江玉燕的身前,跪下恭恭敬敬地连磕了三个响头,然后站直了身子,大声道:“爹让我给你磕头,我就磕!但是,我不相信你会是我娘!我娘不会那么凶!我的名字叫花念鱼,不叫什么天麟!”

      江玉燕的一双美目阴冷成毒。

      “放肆!”花无缺一声低喝,身子疾动,素袖微扬,手掌一翻,刚好挡住了江玉燕那只蓦插向孩子天灵盖的右手。

      江玉燕轻哼一声,收回了箕张的五指,冷然地望着那远山残雪般苍白的脸,以及素衣上隐隐渗出的桃花。

      心中有微微的惨淡。她适才的出手极快,他隔那么远,依然是拦住了,显然是一直提防着的。

      这个小孩子是她要挟他的重要工具,她怎么舍得伤了他?适才也不过是借机出手试探一下,果然如此……他的身体的确已经非常虚弱,但武功却比从前强上许多,具体多高,她还没有试探出来。倘若留着,他终有一天会离开自己,倘若废了……

      翘首望天,原本清蓝的天空不知何时已变得一片晦暗,层云厚积,冷风寒峭。

      夜里,或许会下雪。

      待她回过神来,那一大一小两道人影,已然相偕慢慢地走向屋内。

      摇首苦笑。

      拨开满砌菊花,花叶葳蕤,却黯淡着冷气。素手轻轻推开了西屋的门,吱呀!一声。蛛丝缠绕,灰尘厚积,显然久未有人来过。

      花无缺虽然被软禁于这座四合小院,在这个院子中,他的行动是自由的。然而每日除寝食外,他只是站在院中发呆,显然并未进过这间屋子。她并不担心他逃走,这座院子在她的布置下,内松外紧,院子外面守卫层层,都是一流好手,比起皇宫大内有过之而无不及。即便是花无缺的武功很高,也绝难逃的出去。更何况如今他的身子已经极度虚弱,即便是独力离开华山,也几乎是不可能的,要带走他儿子就更加不可能了。
    


    126楼2005-12-18 20: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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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5-06-12 16:44: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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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华山派地牢中,她所犯下的错误,决不会再犯第二次!

        琉璃花窗溢着黯淡的光,在阴蔼中刺痛。

        她在心里轻轻地叹了一口气,缓缓走到屋子正中的那张绿竹小案前。案上同样是蛛尘空结,一张破损的瑶琴独卧尘埃。

        拂去积尘。

        琴为宋斲仲尼式,髹朱红间栗壳色漆,鹿角灰胎,蚌徽玉轸。琴面以杉木所制作弓形,较为圆厚,底梓木亦具圆鼓状。通长三尺二寸,肩宽六寸,尾宽四寸,肩自三徽始,腰在八徽一分至十二徽间,池沼作长方形。琴的做工甚是粗糙,显然是出自普通教坊工匠,原本洁白的丝弦,此刻也只余两根,松软的挂着。

        原本只是一张普通客栈酒楼中,歌女献唱时所抚的琴,却是她一生至爱之物!

        轻狂的夜里,他曾捉着她的手,按着她的肩,坐在了这张琴前。

        红尘缭乱,素指轻拨,旋丝弄键求索,龙吟鹤响泠泠韵,朱弦促调,缘心应声,一曲激越!

        纵然是杀气凛冽,纵然是雷霆千钧,纵然是万箭攒发。

        他一直守护在她的身前,竦轻躯以鹤舞,任那厌厌繁华停歇袖底眉间,任那流光飞逝。举手投足间,神清骨秀,长发纷飞,白衣卷扬。

        气呜哈以会雅,态欺翕以横生。

        琴丝缠绕。月吞了辽海,云锁了长城,梨花雪藏了烽烟。素影清光,霰雪氛氲,可是这天地空溟佩雪的精魂?

        刹那芳华。

        转眼间,七年光阴匆匆而过,红颜弹指。

        拣尽了寒枝,可曾找到了流连之所?待如今,拈起了几分黄花,几分消瘦。空华明灭,算去了几朵遗愁?琴还在,弦已空,也不过是巫山云散,沧海死水。

        不觉碧山暮,秋云暗几重。

        脚步声轻轻传来。

        她转过身子,看见念鱼小小的身子,怯生生地立在门外。

        他皱着眉,嗫嚅道:“爹已经做好饭,让念……天麟过来,请……请娘过去吃……”

        “嗯。”江玉燕微微颌首,梨涡浅浅,绽出一个绝美的笑容。

        山上不比平原地带,即便是江玉燕拥有很大的权力,炒菜的材料还是少了许多。即便如此,不长的时间内,花无缺还是捣鼓了满满一桌。

        虽然大都是些素菜,念鱼还是吃得很是香甜。

        江玉燕手里端着碗,目光却一直停留在花无缺脸上。他却无所觉般,一直歪着头,凝视着正旁若无人的大朵快颐的念鱼,嘴角噙着一抹浅笑,眼底眉梢间尽是无限的宠溺温柔。

        虽非关己,她依然爱极了他这模样。

        觉察到她始终未曾动箸,花无缺有些不好意思的也放下了手中碗箸,红脸道:“久未下厨,让玉燕见笑了。”

        江玉燕扑哧一笑道:“君子之于禽畜也,见其生不愿见其死,闻其声不忍食其肉,是以君子远庖厨。”

        花无缺淡然道:“肚子饿了,还是该吃的,我本来也不是什么君子。”

        “君子么?人活在世,即便非性命悠关,大抵也行持强欺弱之凶残,满邃难填之欲壑。那些所谓的君子圣人,自命清高不凡,其实撕掉面具后,倒也未必比禽兽更加高尚。”

        花无缺垂眉一笑。

        “爹,你们在说什么?什么菌子人参鲍鱼的?”正在刨饭的念鱼突然抬起头来,插口道。

        “没什么,小孩子吃饭的时候不许说话。”花无缺轻斥了一句,却往他碗里夹了几筷子菜;然后又往江玉燕的碗里夹了几筷子……

        江玉燕一呆,楞楞地端着碗。

        他竟然为她夹菜!竟然真的亲手为她夹菜!

        她抬起螓首,眼波闪闪,凝视着花无缺那略为期待的眼神,心中怦怦剧跳,隐隐之中觉得此情此景如此熟悉,朝也思暮也想……一时间,心中悲喜交织,胸口彷佛被什么重物压住了,瞬间竟喘不过气来。

        小心翼翼地吞咽,虽然是些平常的家常饭菜,口味也较清谈,她却觉得如食龙肝凤髓般,甘美无比。说什么江山万里,道什么武林至尊,铅华洗尽,这一天一地之间,还有什么比手中这一碗饭更令她痴迷癫狂?

        倘若时光永远停滞在这一刻,该有多好。一家人平平安安,开开心心地吃着安乐茶饭……
      


      127楼2005-12-18 20: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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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似乎很满意江玉燕和念鱼吃饭的模样,花无缺也一改平素清高腼腆的模样,开开心心地为两人夹菜添饭,他自己的半碗饭却始终没动几口。

          “爹,您这个样子,念……”念鱼偷望了江玉燕一眼,道,“天麟都怀疑您在饭菜里下毒了,老是劝我们吃,自己都不多吃一点!”

          花无缺一怔,面上的笑容如梨花辞树般悄然散去。

          他是真的吃不下。也许这个身子是真的已经不行了,身上的伤口在被精心包扎处理后,虽然不再感染,却也几乎不再愈合。无论多么可口的饭菜,到了嘴里,都只是一股腥涩的苦味,难以下咽。夜夜咯血,随着天气的日渐转凉,次数也渐渐频繁起来。

          魏先生说还有五年时间,也许已拖不了那么久了罢。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对于生死,花无缺一向看得极淡。但是念鱼还那么小,睁着那一双漆黑天真的大眼睛,满脸无辜地望着他,却几乎揉碎了他的心。

          人生譬如朝露,去日苦多。慨当以慷,忧思难忘。

          宣和七年十月初七,夜。

          一灯如豆。

          素颜红衣的少女,孤独的坐在床头。她底垂着眉,弯弯的长睫在眼睑间投下优美的阴影,雪白纤细的手指,没有规律地绞动着鲜红的衣袂。

          “师妹。”千不动缓缓地走近她,轻轻地唤了一声。

          少女茫然的抬起头,望着他,依然是他朝思暮想的容颜,可是那双乌黑的眸子中却是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暗淡的灯光下,她苍白的容颜显得脆弱而悲伤。

          心中没由来的一阵悸痛,刹那之间泛起汹涌的柔情堵在胸口,压抑得难以呼吸,直想将她紧紧地揽在怀中。伸出了手,指尖尚未触及她纤细的肩头,就已经蜷缩回来。

          他竟然又忘记了,他是没有资格爱她的。

          第一见她是什么时候?

          十年,或许更长……只记得那时候天很蓝,仿佛是沉静的海洋。

          他在华山派的山门外整整跪了三天三夜,艳阳高照,却只让他身上的热汗涔涔而落……浸透了一袭单薄的青衫。

          他有着悲惨的身世,苦难的遭遇。可是无论他如何苦苦地哀求,岳有枫却一直不肯收他为徒。

          不是他表现得不够真诚,也不是他的天赋不够高,只因为他是一个……太监。

          人生有太多的无奈,太多的无法选择,正如他无法选择自己的身份一般。年幼时即被狠心的父母净身,卖进了皇宫,然后辗转到了东厂……

          东厂督主刘喜妄图能控制整个武林,因此自幼天赋过人的他,就被选中派到了华山。

          他在华山门外跪了三天三夜,无论他如何身泪俱下地诉说着捏造的悲惨往事,岳有枫就是不肯收他……他只有一直跪下去,无法回头。卧底是他的任务,完不成的下场,绝对是残酷的死亡!

          一直跪下去……明媚的阳光中,热风迎面吹来,腿下的土石越来越烫,犹如莫名火焰,从腿下一直燃烧到心里,头也越来越烫,越来越重。终于,他抵受不住。临昏迷前,一只小手突然紧紧地抓住自己,他勉强抬起眼却依稀看见一张沾满了黄泥的小脸,一双漆黑的大眼睛……那双眸子仿佛比阳光更加灿烂,灼烧着他赤裸而脆弱的内心。然后,世界变得模糊混沌。

          记不得她那时候的模样了,若只初见。

          只记得,他终于入了门墙,她拉着他的手,一直跑着,一直笑着……一直……娇小的身影模糊着,仿佛明媚的阳光滚烫地烙在了他的心底,疼痛却肆虐地快乐着。

          时光荏苒,他一天天的变得成熟,她也一天天的长大,蜕成亭亭玉立的少女。

          她越来越美丽,一颦一笑间,都是惊心动魄的妩媚。然而,她那眼底眸间的光风霁月,却如一根毒刺长在了他的心里,在血肉中生根发芽,蔓延着腐败的花。

          他时时刻刻提醒着自己,明明身不由己,明明不能人道,却偏偏忍不住的追随着她婷娉的身影,目光不忍疏离片刻。狂乱的心绪宛如发丝在大风中茫然飞舞,令他突然忘了自己的身份,为什么会来到华山?

          督主是什么时候死的,他也已经记不清。听闻他死去的消息,他只觉得满心欢喜,只盼着从此被厂卫遗忘,做回一个真实快乐的自己。果然,新的督主并未记起他,这个华山派汲汲无名的小小弟子,让他自由自在的留在她的身边。

          倘若还有一个天长地久,他只盼着这一辈子就这样,默默地留在这里,默默地守侯,随着万里山壑,日升日落,守到天荒地老。即便这颗心总是剧烈而迅猛地抽疼,在今生今世永远无法超越的距离,撕心裂肺地永远疼痛下去。

          可惜,即便如此,也变成了奢望……新的主上到底还是找到了他,甚至是把整个东厂的精锐都搬到了华山之上。

          主上无数次命令自己杀掉她,都被他拒绝了。

          只要自己还有利用价值,她就能保住性命……即便,她已经中了迷心大法,变成如此不言不动的模样……

          也许,某一日,主上会发发善心吧。

          一个很渺茫的期望。

          轰!一声震天巨响,打断了千不动的沉思。

          面色一凛,他猛得一挥袖袍,向屋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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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诗词引:

            [听蜀僧浚弹琴] 李白

          蜀僧抱绿绮,西下峨眉峰。
          为我一挥手,如听万壑松。
          客心洗流水,馀响入霜钟。
          不觉碧山暮,秋云暗几重。


            [短歌行] 曹操

          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
          慨当以慷,忧思难忘。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为君故,沉吟至今。
          呦呦鹿鸣,食野之萍。我有嘉宾,鼓瑟吹笙。
          明明如月,何时可掇?忧从中来,不可断绝。
          越陌度阡,枉用相存。契阔谈宴,心念旧恩。
          月明星稀,鸟鹊南飞。绕树之匝,何枝可依。
          山不厌高,海不厌深。周公吐哺,天下归心。


        128楼2005-12-18 20: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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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宁不言惊怒欲狂,身为华山弟子,竟然使出这一招,真是天大的讽刺侮辱!他也知道千不动是故意这么做,引发他的怒气,诱他急功冒进。即便如此他还是轻哼一声,周身真气汹涌奔流,瞬息毕集双臂,双手挥剑,刺向千不动的锋芒。当!的一声,两剑相交!狂风凛冽,青波跌荡!宁不言心中一滞,只觉得手中长剑有如被千斤重锤击个正着,险些脱手,体内则经脉欲裂,难受到了极点。他不禁暗暗心惊,千不动内力竟然雄厚如斯!宁不言也明白生死存亡,系在此刻,忙勉力提起真气,借势急旋开去,青锋化作游遍全身的璀璨剑罡,作出严密防御。

            千不动冷笑一声,腾身而起,飞临师弟头上。青锋无孔不入,无隙不寻的往宁不言狂攻猛打,只待他防御稍歇,毙他于剑下。

            叮!叮!叮!叮!叮!金刃交鸣的脆音响彻夜空,千不动皂袍翻飞,乱发蓬舞,仿佛一只苍鹰在宁不言头上,鹘起鹘落,宁不言则施尽浑身解数应付这可怕对手。然而,他的内力本就远远不及千不动,这排山倒海的攻势令他疲于奔命,不住往华山大门处退却。

            不多时,宁不言已硬挡了千不动招招贯足真劲,却又忽轻忽重,变化无端的数十击。

            千不动长啸一声,凌空一个翻,以右脚重重踢中宁不言的剑刃,砰!长剑怒压成虹。无可抗御的劲力袭体而来,宁不言只觉得持剑的一阵酸麻,不住得踉跄跌退。轻哼一声,手中长剑猛得弹起,刺向千不动足下涌泉穴!千不动人在半空,也无处可避,只得长剑急点,刺在宁不言的剑身上,身子一折翻落在地。

            宁不言终于稳住身子。哇!的一声,吐出一小口鲜血,长剑平举,遥遥指向千不动。

            千不动冷哼一声,蓬乱的黑发与皂色长袍无风自动,一双小眼睛迸射出前所未见的阴冷光芒,真气波荡笼罩,锁紧对手,嘴角浮现出一丝阴冷笑意。

            宁不言全力抵挡师兄向他不断摧发的气动,却觉得似坠冰窖,冷波环绕,即便用上全身劲力,也挥不去彻骨的寒意。

            蓦的,千不动猱剑而上,青光爆舞,一道苍青的气旋从剑锋上骤然飞旋盘舞,攻势凌厉之极。他身形飘忽,有如鬼魅,出手之奇之快,真是匪夷所思。

            宁不言的嘴角忽然绽开一抹浅淡的微笑,手腕一贯,长剑竟然脱手而出,直刺向千不动。锵!的一声,两剑相交,火星刺眼飞溅!这一招不求伤人,只为阻千不动一阻。千不动果然剑势一缓,宁不言却趁机在电光火石间,急掠而去。

            千不动眉头微皱,却没有追赶。


          131楼2005-12-18 20: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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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6 夕闻朝花 

              冰冷的月,撕裂苍蓝的夜空,诡异着最为洁白的光亮。

              目光深处闪灼着坠落的星子,几个肃瑟的身影摇晃着空洞滞迷的眼眶,吟唱着悲伤的召唤,颓坠在杂乱的冷菊乱树中。

              冷香浸骨,凝结着月的精魂,在银白的剑身上流离,却是黯淡的凄红。

              花无缺垂下剑,无意再聆生命的凄凉离逝。生命如草芥,在春风秋寂中兴荣凋零,彼一个他,此一个你。明白自己时日无多,他已看淡,其实浓与淡有何分别?

              剑寒如水。包围的人,张皇退却。

              待确定近处再没有一颗心跳,没有一处呼吸之后。花无缺才将怀中抱着的白菜与被子,小心的藏进一处茂密的灌木丛中。

              拙劣的伎俩。他清俊的面上,浮现一抹自嘲的浅笑,猛得提气,凌空踏步,向前御风飞掠。

              他的轻功极高,只要她一直不出现,就没有人能拦得住他。

              白衣猎猎,飒影矫夭,仿佛青冥雪鹤。

              漠漠轻烟渐开渐淡,银台浮白,树影婆娑,一缕幽风袅袅。

              清浅的身影孑然立在夜里,凝结在暗云一抹秋深处。冰荑摇暝,怀抱着一张破旧的瑶琴,蹙颜相候。

              岑寂素袖,花无缺停歇了飘邈的脚步,白衣凝谢,清眸若水,淡然的望着她。

              “为何?”江玉燕轻轻抚着旧琴,黯然道。

              当风吹过,她清瘦的身上,氤氲着一抹悠远的香,丽如昙花。

              花无缺默然无语。

              “其实早知会是如此相见,为何我却一直看不开?”江玉燕一声轻叹。啵!的一声,怀中瑶琴骤然碎裂,化作漫天碎屑,平和的双眸,也凝成了杀意。

              “倘若得不到你,我宁可亲手杀了你!然后再掏出你的心,我倒要看看,它是怎样的铁石心肠?”

              花无缺苦涩一笑,轻声道:“我知道我对不起你,可是我别无选择。你我,或许都不该再残留在这个世上。”

              “是么?天下好男人多的是,我又何苦非要你这个骗子!花无缺,你逼我的!”

              说着,江玉燕臃赘的华衣无风而动,一阵灼热气劲早铺天盖地的涌过来,将花无缺身躯完全笼罩。

              花无缺心如止水。虽然置身于对方磅礴如海,汹涌喷涌的压力中,他却夷然不惧。并非他有必胜的把握,这不过是一个已窥武道真谛的高手,最基本的修养。不以己喜,不以物忧。即便难逃一死,他仍能保持一片素月冰心,平和无惧无悲无喜无恨的心境。

              白衣飘舞,长发卷扬,他孤单的身子湮没在炽热的劲风中,微微摇晃,却未曾动摇一步。

              苍白的面上,一闪而逝的潮红。

              两旁树木婆娑,绿叶红叶黄叶在月光中摇曳着挣扎着,纷纷离枝起舞,散作满天迷蝶,在光与风的交融中,一天一地的落寞。

              花无缺握剑的手紧了紧,这股澎湃的劲力虽然可怖,却并不能摧毁他的意志。内功,他或许是不及江玉燕,但剑法上,却远较她为高,他需要一个反击的契机。微微咬牙,花无缺抬起了手中的长剑。

              在他举剑的那一瞬间,正压着的灼热气劲倏地消失,变成一股阴寒彻骨的气流,把他紧紧包裹,无孔不入的侵蚀消融他的真气和意志,就如在火山喷发的旋涡中,忽然转到万古不化的冰雪之中,那种冷和热的变换之间,刹那的虚无飘荡,刺痛,透着冰冷的风声,一波波袭向心头。衰弱的身体无法抵御这强大的压力,身上的伤口似乎又裂开了,鬓角眉梢,甚至连长睫上都倏地凝结一层淡淡的白霜。花无缺疼得将下唇咬破,握剑的手微微颤抖,根本无法掣剑突击。

              江玉燕的脸色蓦然一变,翻涌的气潮倏然一滞!

              花无缺立即感应到笼罩在他身上的气场大幅削弱,如此良机,岂肯错过,猛地向后飞退。

              江玉燕冷笑一声,锦袖鼓荡,一只素手穿越黑夜月光,慢慢向花无缺胸膛按去。

              她的动作仿佛慢至极点,花无缺却知道她的速度决不比自己后退速度稍逊,妖冶着月色,扭曲着时空,一种摄人心魄的美。

              花无缺刚退了四步,已知不妥。原本他想是趁江玉燕气势骤弱的时机,退后引她追击,再以聚集全身功力反击一剑,硬把她击退。那时退可守、进可攻,不像先前处在受制于她气场的劣境下,无法动弹。
            


            132楼2005-12-18 20: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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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是少量的石灰粉和菊花叶子,以及一些普通蔬菜而已。”

                “这些看似普通的东西,却刚好能引发我体内的无忧夜昙,对吗?治病的灵药,其实也是杀人的毒药!花无缺,你表面上出尘飘逸,内心却也变得这般阴险狡诈!”

                花无缺垂下眉,轻轻道:“人总是会变的。”

                “毒和药,爱和恨,哈哈!生命,果然是一个可耻的循环!”江玉燕大声笑了起来。半截金丝绣着团凤牡丹的杏黄色大袖猛得挥荡,一道激起的劲风将她脚下一物扫得飞起,咚!的一声落在了花无缺的脚下。

                浓黑的绸布散开,明亮的月光照在那物之上。

                竟然是一颗血肉模糊的人头!

                花无缺皱眉向人头望去,只见他满脸污血、双目怒睁、面容狰狞可怖。

                是魏先生!

                花无缺的心,倏然一沉。魏先生的确是曾带给他无法弥补的伤害,但他也的确是他和小鱼儿的救命恩人……所为所做虽然未必苟同,但是却对他颇有关爱之义,所付甚多。花无缺表面上的性子淡漠,对身边以外的人都不会太过关心,其实心里对魏先生暗暗感激。此刻眼见他惨死,心中自是戚戚愤懑。只是,他也明白,此时决不是哀悼伤心的时刻!

                这些日子以来,江玉燕一直留在他的身边,未尝离开华山半步……青墨如今身子大为虚弱,魏先生决不会轻易离开他的身边。虽然青墨的武功大损,但要到苍王府邸杀人,是那么容易的事么?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薄唇轻咬,花无缺清眸凝冰,冷然地望着江玉燕。

                “倘若不是他,你又如何能生出骗我之心,做出欺我之事!花无缺,我每日和你在一起,食用你亲手烹制的一箪食,一豆羹,心中又是惊讶又是欢喜,那美妙的滋味,什么鲍参翅肚,什么御厨名脍通通都比不上。我只觉得这一辈子从没这般开心过,一心盼着天长地久,那是一种怎样甜蜜、痛楚而幸福的悸动……我常常在想,倘若你肯一直留在我身边,就算你做的是穿肠毒药,我也甘之如饴……”

                泠泠月光下,江玉燕梨涡浅浅,笑容凄婉,华衣翻飞,肌光如雪,素手在耳边轻拢着飞扬的青丝,风姿楚楚动人,就像是江南烟雨中一朵妖娆的红药。

                “我每日行功,到了第五日,终于发现真气阻塞。运功时,气海丹田隐隐鼓涨,进而浑身血脉不畅,让我烦厌欲呕。我心中惊疑害怕,其实大抵也猜到发生什么事,却总是安慰自己。心想你做的那些饭菜,所用材料皆是我命人从山下运来,的确都是些寻常之物。虽然经脉肿胀的越发厉害,我也只道自己练功有误,也许是走火入魔了,一直都不肯让自己去怀疑你……直到三日前,我终于发现,移花接木再也使不出来了,混身真气也在不停的溃散,腹中更是绞痛难忍!那时候我终于明白了一切,却还是执迷不悟,日夜抚着那张曾为你弹奏的素琴。”

                花无缺的眼中闪过凄楚黯然之色,却又很快地恢复了平静,道:“江姑娘,花无缺只是个凡夫俗子,担当不起你的这般深情厚意。更何况,你我之间,有着太多的仇与恨,早已是不共戴天,除了鲜血再也没有任何东西可以洗清这一切!”

                几句话说得斩钉截铁,断冰切雪,决无回旋余地。

                “不共戴天么?”

                江玉燕抬起螓首,眼波闪闪,凝视着花无缺,凄然笑道:“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明明知道是穿肠毒药,我却强忍着肝肠寸断撕心裂肺的痛楚,笑着吞咽……究竟是我吃的毒药,还是你根本就是我的毒药?你的眼中明明燃烧着冷酷、仇恨、悲伤而凄苦的火焰,嘴角却一直在笑着。你可知?你的笑容绞得我的心都要碎了。明知是无底深渊,明知是粉身碎骨,我依然是飞蛾扑火执迷不悔!花无缺,你可知,即便如此,即便是此时此刻,我也不想伤害你……”

                月寒若水,树影婆娑,昙香扑鼻,神光离合,一切皆如梦幻。

                花无缺垂下眉,不愿再看江玉燕那凄楚哀绝的眸子,单薄的身子被夜风吹得微微颤抖,沾血的白衣也变得迷离瑟瑟。握剑的手有微微的疼痛,也许心也痛了起来。

                冷冷的,仿佛是薄冰碎裂。

                再度抬起头,秋水明眸恬静无漪,殊无喜怒。他缓缓的扬起手臂,素袖翻飞,雪刃遥指。

                一抹决然!


              134楼2005-12-18 20: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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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7 黯夜惊红 

                  收了长剑,千不动忽然觉得异常的烦躁。

                  对于适才发生的爆炸起火事件也懒得关心,连找主上禀报的兴致都没有了。

                  宁不言此时的突然出现,应该不是一个偶然。心里总觉得有不好的预感,忐忑不安,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还是先看看师妹吧。

                  有此决定,他也不再多想,扭头往自己房间奔去。

                  杏黄的灯光下,素颜红衣的少女,依然孤独的坐在床头,苍白的面上依然哀怨而悲伤,凝动着凄凉的月色。

                  千不动心中一叹。

                  走到她的身前,伸出手指,轻轻拢了拢少女鬓角微乱的几缕青丝,眸中爱怜无限。

                  等事情结束后,我一定求主上救你,哪怕是拼上这条性命,我也一定治好你!

                  “师妹,夜深了,早点睡吧。”千不动柔声道。

                  眼见少女没有反应,他苦涩一笑,伸手将她抱起,小心翼翼地放到床上。

                  腹中忽然一痛。

                  千不动不由得楞了,一柄匕首悄无声息的没入了他的小腹,鲜血顺着雪白纤细的手臂汩汩零落,仿佛暗夜里肆意绽放的花朵,凄楚缠绵的红着。

                  他缓缓地低下头,探索她清丽绝伦的容颜。

                  春波流盼,巧笑嫣然。

                  嘴角有某种腥涩的热流滑落,忍不住。

                  眼睑有某种咸湿的热流滑落,忍不住。

                  蜡泪一滴一滴落在云杉木制成的桌子上,暗红的纠结着,一滴滴相思红豆。

                  那一刻,或许是悲伤,或许是开心,他也分不清。

                  痴痴的望着她,唇角翕张,似乎有许多话想说,却又什么都说不出来。

                  眼中的喜悦倏然散去,岳如绯颤抖着身子,缩回了分不清是白还是红的手。

                  为什么会觉得开心呢?那一刻,看到他的血流了出来,看到他哀伤的眸子,她会觉得开心呢?

                  她竟然杀了他,一直爱护她,关心她的二师兄啊!

                  为什么?

                  为什么!

                  她竟然亲手……

                  “啊!啊!啊!”

                  凄厉的惨叫划破漆黑的夜,岳如绯张皇着,猛得推开了缓缓压倒在她身上的千不动,向房门外奔去……

                  慌忙中,她鲜红的衣袖拂倒了放在桌上的铜制烛台。砰!的一声,烛泪零落满桌。

                  跳跃着的火苗先是黯淡了一下,倏然升腾,刹那间,妖冶在整张木桌之上,绚丽绽放!

                  傻瓜,你这样怎么能杀得死我?

                  千不动捂着绞痛的腹部,勉强撑起了身子,摇摇晃晃地追向了岳如绯那凄惶娇小的身影。

                  虽然不知道你如何解开了迷心大法,但是外面真的很危险……到处都是东厂的人。

                  师妹,不要出去啊……

                  岳如绯茫然的跑着,身前人影晃动……仿佛做了一个长长的噩梦,梦里妖魔邪恶侵袭。在狰狞凶煞的深渊中,突然握住了一只匕首,仿佛黑暗的漩涡中惟一抓住的稻草。

                  她紧紧握住,然后狠狠地捅进妖魔的身体。

                  噩梦醒来,陷入另外一个噩梦。

                  这是哪里?还是她从小生活着的华山吗?无数的人在她的身前跑动,混乱的足音流淌成无秩序的浊流,人们张望奔跑,颠覆着混浊和畏惧的表情,在黑夜中张惶。

                  发生了什么事?

                  少女的目光涉过陌生的人群,明明都穿着华山派弟子的服装,却晃动着一张张陌生的面孔。

                  没有人会回头看她一眼。

                  捂着小腹追出的千不动也惊呆了。

                  炙热气体轰然扑面,黑暗中,闪起一道又一道耀眼的红光,刺目吞吐。

                  华山派广袤的院落中,人潮汹涌,杀声震天,翻倒的背影浑浊的喘息以及濒死的惨叫声,纠缠成某种斑驳的恐惧。无数双惊骇的眼睛散发着亡命的欲望,在刀光剑影以及冲天的大火中渐渐抹浓。

                  生命,在山岚间空洞着往日的悲歌,张扬着摧枯拉朽般的堕落。死亡在闪亮血腥的锋刃下缠绕飞扬,抹抹绽放的红莲,嘒嘒管声,高亢绚丽。

                  有人攻打华山么?

                  渐渐淡忘了自己肉体的痛苦存在,灵魂仿佛游离在梦的边缘。千不动的目光只是紧紧胶着,岳如绯在黑夜中,那抹孤单亮艳的红影。她狂奔於前,乱发飞扬,仿佛是一只受惊了兔子,茫然四顾。不知被她的背影,还是被热气与火光刺痛了眼睛,他的泪水不断地涌出,不断地被风吹散。
                


                135楼2005-12-18 20: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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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5-06-12 16:38: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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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花无缺,你老实的交代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究竟是不是勾结江玉燕为祸武林!”

                    “那些女子真的都是江玉燕杀的?你难道就真的没份?”

                    “花无缺,六壬神骰真的是你们兄弟从江玉燕那里偷来的?”

                    “……”

                    人潮涌动,慢慢的围了上来,黑压压的人群手执各种兵器将花无缺围在了中间,仿佛一个铁桶,将他重重包围,隔断了他望向小鱼儿的视线。

                    再也看不见了。

                    静泉般的眸子漾动着淡淡的落寞,少年黯然垂下了眉。

                    手无寸铁,身负重伤。

                    即便不是如此,他也绝无可能冲出这几千人的包围。

                    依旧是沉默。

                    “花施主!”法天合十道,“你兄弟在天下英雄面前发誓你是被人冤枉的,难道你就没什么可说的吗?天理昭昭,善恶有因,执异熟为实,惊惧急躲窜,依此幻身逃,焉能得解脱?”

                    素月澹澹,长而卷翘的睫毛在苍白如雪的面颊上,投射出纤纤的暗影。

                    切冰断玉般的声音,清冷响彻。“花无缺满手血腥,与八大门派早已是仇深似海,何来委屈冤枉之说?”

                    他语音方落,周围的人群顿时大声鼓噪喧哗起来。

                    “这小子这般骄横傲慢,不必再与他废话了!”

                    “是啊,拿下就是,废了武功再严刑拷问,也不怕他不肯说!”

                    “花无缺,别以为你练了六壬神骰上的武功,就可以无法无天!”

                    “老实的把六壬神骰交出来罢!”

                    “他屠戮我们八大门派弟子无数,就算把他凌迟处死也不为过!”

                    “只要他交出危害武林的六壬神骰,再给各大门派磕头认错,我们仁义为怀,也可废了他的手脚,饶他一命罢。”

                    “就是,就是,不如关到少林去,免得再为祸武林!”

                    “……”

                    仿佛看不到周围喧嚣的人群,无数狰狞的面孔,听不到那些威胁的话语,少年挺直着孤清纤细的身子,默然而立。

                    即便明知他是冤枉的又如何?这些挂着正义之名的名门正派人士,大多想要的不是武林正义公道罢?移花接木,能使一个丝毫不会武功的人,在极短的时间内成为旷古烁今的绝世高手,又有几个武林中人会不起觊觎之心?无论他的身份是正与邪。

                    被鲜血与灰尘玷污了的身子,是再也无法得还清白了。

                    明明如月,何时可掇?
                    忧从中来,不可断绝。
                    越陌度降,枉用相存;
                    契阔谈讌,心念旧思。
                    月明星稀,乌鹊南飞,
                    绕树三匝,何枝可依。

                    少年苦涩一笑,他已经太累。明知无幸,他也不想再做抵抗,徒然的血腥只让他深深的厌倦。

                    也许,死在这些所谓名门正派的酷刑拷问下,会是一个不错的结局……如是而已。

                    “花无缺!”一个高瘦的身影忽然穿过重重人墙,冲到了他的面前。

                    是宁不言!

                    花无缺微微一怔。

                    皂袍青剑的青年冲他微微一笑,道:“花无缺,我来帮你!”

                    说着,宁不言伸手拉向了他的左手。

                    花无缺轻摆素袖,想要躲开。岂料,宁不言竟然出手如电,瞬间已经扣住了他纤细的左腕,反扭到了身后。花无缺身子猛得一颤,却挣扎不脱,随即一股阴寒至极的真气沿着左臂经脉逆上,半边身子顿时麻了!

                    一招受制!

                   

                   -----------------------------------------------------

                    诗词引:

                    [李陵诗] 苏武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欢娱在今夕,燕婉及良时。
                    征夫怀远路,起视夜何其。
                    参辰皆已没,去去从此辞。
                    行役在战场,相见未有期。
                    握手一长叹,泪为生别滋。
                    努力爱春华,莫忘欢乐时。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139楼2005-12-18 20: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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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花无缺默然无语,他也知道自己在冲动下,暴露了武功恢复之事。手脚均被锁住的他,根本不可能逃走,也不可能救下江玉燕,更不知道将会受到怎样的残酷对待……即便如此,他却没有觉得后悔。

                      “算了,把江玉燕交给我们,我决不为难你。”完颜凌越忽然道。

                      他眼见乌都扩手扯鞭柄,青白的面上渐渐涨红,却一直夺不下鞭子,估计是内力是不及花无缺了。乌都扩一向心高气傲,倘若真的动手扯破脸,恐怕自己也护不住花无缺。不过他也确知花无缺那死倔的性子,应该也是决难退让的。完颜凌越面上阴晴不定,一时间竟然不知该如何是好。

                      果然,花无缺淡淡的沉默,绞碎了他惟一的希望。

                      乌都扩与花无缺僵持不下,早已不耐,暴喝一声,手中加力。啪!的一声,那条牛筋绕制的皮鞭顿时断为两截!乌都扩面红如朱,凝立不动;花无缺却苍白着脸,向后连退数步。倘若不是手腕脚踝均锁着铁链,限制了花无缺的行动空间,他应该退得更远。

                      其实单比内力,花无缺决不输给乌都扩,只是他的身子实在太过虚弱,稍微用力即会觉得气血翻涌、头昏眼花,此刻也不过是强自支撑而已。

                      “无缺……”江玉燕目光迷离涣散,犹自紧紧抱着花无缺,眉稍唇角依然是无限欢喜。

                      花无缺心中刺痛,轻叹了一口气,手起掌落,啵!的一声击在了她脑门……

                      “无缺……”刺红的血,从她破碎的唇角茫然涌出,揉碎了原本欢愉的笑容。

                      萎顿倒地,抽搐半晌,终于不再动弹;她的双手却仍然紧紧抱着花无缺,不肯松开。

                      枯花若梦,零落成泥。

                      乌都扩与完颜凌越相顾愕然,一齐动容。

                      花无缺薄肩微颤,手脚锁镣轻脆震荡,俊颜上悲怒交织,冷冷地望着眼前二人,却无言语。

                      乌都扩森然笑道:“这小子武功不弱,六殿下不反对本座在他身上多用几次舀波罢?”说着,他袖袍鼓荡,缓缓走向花无缺。

                      完颜凌越目光闪烁,略为沉吟,却从怀中掏出一只小玉瓶,打开瓶塞,双手递给乌都扩。

                      暖风。

                      乌都扩深知此毒物的厉害,也就凝住身形,不再逼前,却也不接过玉瓶。

                      不多时,果见花无缺身子颤抖加剧,脸色也越来越苍白萎靡,挺立的身子支撑不住,抱着江玉燕的尸体跪跌在地。他似乎想要挣扎坐起,徒然中,只震得手腕足踝处的铁链琅琅锵锵,激荡脆响,最后也只随着身子垂落拖曳。

                      受伤蜷落的白蝶。

                      乌都扩狭长的黑眸中闪动着星曜般的冷光,缓步走向了花无缺。只见他终于撑起了身子,轻轻颤抖着想要向后蜷缩,却因锁链的束缚而无力挣扎。少年轻抿薄唇,双目泠泠,恨缕波愁,忿然的望着自己,乌都扩的心中蓦然腾起一股说不出的快意。

                      萨满教虽然形式仿同中原盛行的佛教、道教,但崇尚自然,对生灵的生死处置往往来的自然而血腥,请神时也常用牛羊的心脏作为祭品,有时候也使用活人的脏器。乌都扩身为大萨满,地位超然,在金国几乎被人当作神明一般敬仰。可是,此时此刻,面对这个无力瘫软在地的少年,他竟然无法保持自己的平和之心。

                      许是暗地里嫉恨他的内力确实比自己高强罢,乌都扩有种把他撕碎了的冲动。

                      “师尊!”完颜凌越忽然道,“燕妃已死,如今只有用他和小鱼儿换六壬神骰了。”他冷冷的凝视着乌都扩的背影,目光澹澹,唇角上扬,微带嘲讽之意。

                      “知道,本座不会弄死他。”乌都扩轻哼一声,袖袍拂动,右手箕张,猛得抓住了江玉燕的尸体,将她的身子从花无缺身上拽了下来,丢在一旁。

                      破碎的身子从他的眼前飞起,在他苍白的面上投射下黯淡的阴霾,时空的展读中,翕动着光的疏合。

                      冰山雪月般的容颜上,薄薄的唇角,忽然向上绽起了一个绝美的弧度。

                      春水玲珑。

                      乌都扩一怔,刹那的失神。

                      雪白的衣袖逆风卷扬,清光缭绕间,一只素白的手轻轻地按在了他胸前的膻中穴上。
                    


                    145楼2005-12-18 20: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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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铁链叮当,劲力未吐。

                        不再看乌都扩那张充斥着惊讶、愤怒而羞恼的脸,花无缺的身子从地上弹起,右手虚按着他的膻中穴,左手扣住他的颈子,冷然的望着完颜凌越,清声道:“把我的锁镣打开!”

                        完颜凌越附掌一笑道:“花无缺,你倒是越来越会装了。”

                        “打开!”

                        花无缺手中加力,直捏得乌都扩青白的面色更加惨白。乌都扩心中恨怒愤懑,却苦于要穴受制,无法动弹。若非太过相信暖风的药力,以他的武功,决不会那么轻易被偷袭受制。他一生中,历来高高在上,受万人景仰膜拜,从未吃过这等哑巴亏,此刻心中怒焰滔天,只盘计着脱身后如何惨烈报复。

                        “如果我不肯呢?”完颜凌越好整以暇的将手中玉瓶丢在地上,啪!的一声脆响,残片无数。

                        “六殿下!”乌都扩见完颜凌越一副云淡风清的样子,不禁大怒。他所以受制,抵半是见完颜凌越拿出暖风,大意所致。此刻命悬于别人手中,完颜凌越却显然不是很挂心,也不知道他是真的备有后招,还是全不把自己的生死放在心上。乌都扩也素知此子一向思虑缜密,性情坚忍,偏又心狠手辣;他虽然尊己为师,却一直貌合神离,实在很有可能借机除去自己。他才为大金立下不世奇功,此刻无论所做何事,金主都断不会责难。

                        “师尊,您放心,他伤不了您。”完颜凌越轻笑着走向两人,对花无缺道,“我是宁可毁了你,也决不会放过你的。乖,把人放了,免得一会多吃苦头。”

                        花无缺垂下眉。

                        既然注定是要遭受凌辱,宁愿玉石俱焚!

                        手中劲力乍吐,无论如何,他至少要杀了手中这个人。

                        随着完颜凌越的一声冷笑,花无缺的双手软软地垂了下来。

                        感觉身上的压力骤失,乌都扩身子一晃,已经挣脱了花无缺的掌握,刚想反击,身子晃了晃,咕咚一声栽倒在地。他不禁瞪着完颜凌越,恨声道:“冰柔?”

                        “师尊所言不错!他是我的人,所以不想您伤了他。改日,凌越再向师尊请罪。”完颜凌越走到花无缺的身边,轻轻一拉他的手臂。花无缺的身子再也支撑不住,软倒在了他的怀中。

                        轻轻托起怀中少年苍白的脸,爱怜地望着他那双清忿的眼,完颜凌越柔声道:“我知道暖风已经制不住你,怎么会笨得再用?同样是无色无味,冰柔却是从肌肤渗透的。虽然发作的时间比暖风要慢,炼制也困难许多,药性却也强上不少,用在你身上正好合适。无缺我说过,你不听话,就要吃苦头的。你说,我该如何责罚你呢?”

                        花无缺伸手,想要拨开那只停在自己颌下的手,但是沉重的铁链却拖着他的双手向下坠去,根本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

                        “你还真的不听话。”完颜凌越放开了花无缺的脸,伸手抓住他无力垂落的右腕,举到了眼前。手中微微用力,原本就伤痕累累的肌肤上又添上了五道深红色的指痕。

                        花无缺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其实我对冰柔也不放心,没准儿,哪天又被你逼出去了,毕竟这东西和暖风一样,都是有药可解的。无缺,我该把你这双手脚都折断,骨头断了该跑不了罢?”说着,完颜凌越的手中渐渐加力。那几欲碎骨的疼痛,已不是花无缺能够心平气和地忍受的了,右腕处仿佛被搅乱的春水,向无力的身子传递着颤抖的涟漪。

                        “算了。”完颜凌越突然松开了手,“知道你能忍痛,这么对你也没趣。”说着,他从怀中取中一只黑石小瓶,从中倒出一粒赤红色药丸,放到了花无缺的唇边。

                        “这个是丹心,和冰柔暖风一样都是有解药的,不过三者合在一起,就没有了。你的这一身功力除了日后奉献与我,再无他用。药性强了些,日后拿碗筷可能会有些困难,不过我想你那么坚强,应该能忍受吧?”说着,完颜凌越撬开花无缺的嘴,强行把药丸塞了进去。即便如此,也还不放心,直到用内力将那药丸在花无缺口中焙化了,灌进喉中,他才满意地把花无缺的身子小心地平放在地上,满意的凝望着少年那屈辱愤怒的模样。

                        即便令他日后连独立行走都极端困难,总比有朝一日,万一脱困成为敌人的好。

                        时间一天一天过去,完颜凌越也越来越忙。

                        他在华山一举毁灭了东厂,屠杀了几千名门正派人士,江湖上多的是寻仇挑衅之人,只是大抵不成气候。宋朝更是战战兢兢,装作看不见,根本不敢派兵围剿,只怕得罪了大金,再添南侵的借口。

                        完颜凌越却知道,大金南侵之日已迫在眉睫,他需要做更多准备工作……尽管如此,他依然坚持每日去看望花无缺。

                        锁在花无缺手腕足踝上的铁链太过沉重,即便是他勉强撑着身子坐起,手脚也因为铁链自身的重量,难以移动分毫。完颜凌越不肯除下花无缺的束缚,他饮食起居就只能由旁人服侍;虽然也不知给他灌了多少灵药补品,花无缺也确实倔强硬撑,可是身体还是一天比一天差了下去,秀丽的模样也越来越萎靡……

                        “无缺,等你死了,我就把这里封闭作为你的墓穴。”完颜凌越心里有些莫名的烦躁,连金主派人送来的诏书也没有心思阅读。

                        花无缺别过脸,并不理他。

                        他不是没想过自杀,与其这样生不如死的被人折磨,死了倒也一了百了,干净自在。

                        可是他却知道自己不能死,倘若就这样不明不白的死了,不但无法报仇,无法沉冤昭雪,就连小鱼儿和念鱼也再没有立足之地。他这一生因为冤屈,受了太多的苦,怎么忍心让念鱼将来也赴上他的后尘?

                        可是这囚牢的空气太过浑浊,他的身子又太过虚弱,无论他的意志有多么的坚强,长时间的无法动弹,还是导致身体一天天的衰弱下去。

                        时间一天一天过去,囚牢也一天一天变得更加寒冷。


                      146楼2005-12-18 20: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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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墨气息仿佛秋风老泉,温柔而缠绵地浮卷着,在花无缺的心底激起一阵阵莫名的迷茫……他的心微微的颤着,已经不敢再想。

                          晨曦的逆光中,花无缺透过青墨的臂弯,看到了那个人。

                          一袭粗布衣衫,他孤清的身子牵着两匹马,落寂地立在风中,疏林霜根。

                          零落的枯叶,被风吹了又起,吹完又落,漫慢卷扬。

                          他对花无缺微微的笑着,明亮如星的眸子中,浅浅的温柔。

                          花无缺心中微微的刺痛,将脸埋进了青墨的怀抱,窘红着,不敢抬起。

                          睫羽上凝结的白霜融化成水,湿湿的粘着,眼里有微微的酸,许是灰尘进去了吧。

                          小鱼儿走到了他的身前,笑容明亮而灿烂。

                          “还在恨我吗?”

                          花无缺身子一颤,向后缩了缩,头埋得更低。

                          垂眸望去,一张羞窘微恼的俊妍,瑟瑟轻颤。小鱼儿伸手,想从青墨怀中将花无缺抱走。

                          “我以为你会狠狠地骂我,怎么是这样怯生生的模样?”

                          小鱼儿抱过弟弟。花无缺似乎想要挣扎,手脚却没有气力,只能深深地埋着脸,任他强行抱过,玉面却有着显而易见的不情不愿。

                          青墨放开了手臂,清黑的眸子中有微微的黯淡,默默地别过脸去。

                          啪!一滴朝露碎在了他的脚下,零落尘埃。

                          小鱼儿明亮的笑容凝结在面上,倏然散在了晨风白露里。

                          双手触及处,尽是嶙嶙瘦骨;露在衣衫外的苍白手脚上,也布满了历历青紫淤痕……小鱼儿只觉得鼻息间仿佛被一双大手狠狠箍住,憋得无法呼吸,说不出的悲愤悔恨!双臂颤抖,眼前发黑,脑袋一阵的眩晕,他几乎抱不住怀中这具轻若羽絮的羸弱身子。

                          怀中传来了轻微的挣扎,那微弱的力道流进了小鱼儿的心里,几乎把他心生生绞碎!

                          他知道,自己的弟弟心高气傲倔强无比,倘若还有一点点力气,倘若有可能站立,绝不会以这样狼狈的模样,蜷在别人的怀里,无论那个人是谁……原本骄傲于苍穹的鸟儿,却被人生生折断了羽翼。

                          视线迷蒙,一颗热泪,滚烫着滴落在花无缺依然秀丽的脸上,泅散而去。他的脸垂得更低,几乎揉进了小鱼儿的心里。

                          胸中那悲郁之气,如浓雾烟屏、冰雪封川聚结不散,小鱼儿想仰天长啸,喉咙里却只发出了嘶哑的荷荷声。

                          “哥,我会好起来的,你不用担心。”怀中的少年轻声道,语气依然恬静淡和。

                          “老花,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这混帐!该死的!天杀的!竟然丢下你,我竟然丢下你,一个人逃命!”将脸贴在他冰凉的额头上,小鱼儿终于恸哭失声。

                          “没事的,只是中了一点点毒,逼出来就好了。”花无缺道,“念鱼没事吧?”

                          “他还好,我把他留在药仙那里了。”

                          “哥和念鱼没事,我已经很满足了。哥,你不要哭了,我真的没有事……”

                          “你还没有事!我怎么那么混帐!那天夜里,你用那样悲伤无助的眼神,一直看着我,我竟然那么狠心的视而不见!不敢看你,不敢理你!把你活活抛弃!”

                          小鱼儿的眼泪爬湿了花无缺的脸颊。

                          “那时候,我真的好伤心,好害怕,怕你不肯认我,怕以后再也见不到你了……不过,我一直都知道的,无论我让哥生了多大的气,哥也会原谅我的……所以啊,你那么做一定有原因的,再说了,那个时候你也没有办法救我,心里一定很着急很难过吧?却只能忍着……寻找机会。”

                          花无缺不敢抬头,脸上滴零着小鱼儿滚烫的热泪,身子依偎在他的怀里,紧紧地贴着他温暖的胸膛,呼吸纠缠。他听到了砰砰的心跳声,急促而热烈,分不清是自己的,还是小鱼儿的,纠结在了一起。

                          “其实你的心思,我如何不知?那天夜里,我不敢看你,不敢对你说话……那个时候,我恨自己无能,恨自己武功低微!我救不了你,怎样也想不到法子救你……看到你的那个样子,我心痛如刀绞,却无能为力,最后只能眼睁睁的看到你被人抓走,被人欺凌……”

                        


                        148楼2005-12-18 20: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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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2 斜阳千山 

                            完颜凌越面无表情的立着,皂色的长袍贴在高瘦的身上轻轻波动……仿佛有风掠过,寒簟荇藻层波荡漾。

                            昨日午时,金主派来的密使到达华山,说是商议出兵里应外合的大计,结果……那个使者絮絮叨叨,罗罗嗦嗦扯了一大堆废话,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毕竟是奉有圣旨,完颜凌越也只能耐着性子听他从中原风光,说到了蔡京的第十三房小妾;从狗不理包子,扯到了活字印刷……当完颜凌越终于失去耐心,打算离座的时候,这个使者居然又说身上另藏有金主密旨,却又吱吱唔唔,左顾言它,一会说天气太冷,一会说地上路滑。他在身上翻了半天翻不出来,说是可能遗留在马匹上,非让完颜凌越与乌都扩二人随他去取。

                            完颜凌越疑心大起,遗失圣旨已是死罪,金主如何会派出这么一个使者?当他出手制住来使,审问之下,简直被气了个半死。

                            原来这个所谓的使者不过是一个女真商人,往返于金宋之间,对于金国国情也相对了解。在汴梁经商时却被人绑架,强灌了毒药。他为了保命,只得听人命令行事,冒充金国使者。他的任务,说白了就是把完颜凌越和乌都扩拖住……完颜凌越又惊又怒,仔细盘问幕后指使,从那商人描述的形貌上看,那个所谓的指使分明就是小鱼儿!

                            果然,当完颜凌越急匆匆赶到囚禁花无缺所在时,只看到断裂的锁链,以及几具守卫的尸体……从守卫的伤痕和铁链的断口上看,来人武功相当高,更带着一把削金断玉的宝剑。

                            他很轻易地推断出来人的身份!

                            苍王青墨。

                            完颜凌越的长眸微眯,手指轻轻按向了腰间的剑柄。

                            “六殿下可要本座把他们都抓回来?”乌都扩摇晃着手中的金铃,森然笑道,“那花无缺如今武功全失,同废人无异,即便是逃了出去,也绝难再起什么风浪……”

                            “不能放过他!”完颜凌越打断了他的话,冷冷道,“他虽心思单纯,却决非笨人。这样的人,倘若有朝一日重新站起,定然会是非常可怕的敌人!我们决不能留着这样的敌人!”

                            “是么?”乌都扩青白的脸上闪过嘲弄讥讽之意。他与完颜凌越本就不和,又因为花无缺的关系,此刻几乎已经势成水火。这段时间以来,他从完颜凌越对待花无缺的态度上早已看出,虽然六殿下口口声声地说他是敌人,其实心里多半只也是把那个貌美倔强的男子当作禁娈,囚禁在身边。无论是宋辽还是大金,贵族豢养娈童男宠之风自古盛行,也非什么鲜闻异事;只是完颜凌越着口口声声以家国大义为名,实行强占之事,多少让他有些不齿。

                            “大军已然南下,不日可抵开封。凌越身负圣上重托,以为内应!此刻无暇旁骛,抓回花无缺一事只能偏劳师尊您了……此人断不可轻易放过!”

                            “好!”

                            乌都扩沉声道:“本座亲自出手,定将他抓回来,交于你处置!”

                            “多谢师尊,望师尊手下留情,切莫伤了他的性命。”

                            乌都扩幽黑的双眸冷光迸射,冷然道:“六殿下放心,本座自会毫发无伤的带他回来。”说着,他袖袍拂动,向外大步行去。

                            “慢!”

                            完颜凌越忽然身形一晃,拦在了乌都扩的身前,双目熠熠直直地望着他的眼睛,面部却微微抽搐。

                            “六殿下还有何嘱咐?”

                            完颜凌越剑眉微拧,半晌才轻轻的别过脸去,沉声道:“师尊带他的首级回来就好!”

                            “首级?”

                            乌都扩微微一呆,脸上缓缓绽开了一个欣慰的笑容,道:“本座定不负殿下所托!”

                            完颜凌越默然望着乌都扩大步行去的背影,一抹苍凉渐渐浮上心头。

                            玉女峰上那个无忧无虑的白衣少女,寒峭的风里,眉梢凝月,眸沉秋水,婷婷娉娉间,那一回眸的巧笑倩兮……
                            师哥。
                            不言师哥……
                            她曾经那样温柔的唤着他,投在他的怀中。
                            他曾轻轻的托起了她雪玉的容颜,吻着她美丽的额头,对她许下一生一世的诺言。
                            一生一世,执子之手,永不相负!
                            两年前,那个草长莺飞的烟花江畔。
                          


                          150楼2005-12-18 20: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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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拉着她的手,踏青而行。
                              晓寒春深处,他们一齐看见了那个负手立在水愁尽处的白衣少年。
                              没有惊扰。
                              他的心忽然变得模糊。
                              不言?不言师哥?
                              她悄然探询。
                              他再度忆起,他不是她的不言师哥啊!他是大金的皇子,他肩负着颠覆中原武林的使命!
                              他能瞒过所有人,却骗不了她!
                              生死与共,呼吸相濡。
                              放下一切可好?相忘江湖,共效于飞?
                              他有过犹豫,犹豫之后却是无限的迷茫。
                              不悔!
                              他决不后悔!
                              她在他的指尖微微挣扎,渐渐的停止了呼吸。
                              她浅浅的笑容,苦涩在他的心底。
                              不悔!
                              他不过是个庶出的皇子,没有身份,没有地位;却偏偏有着一颗海纳天下的心!
                              她是他挚爱的红颜,一生一世。
                              她在他的手中幻灭,红颜碧草,烟雨凄凄。
                              倘若不是遇见花无缺,他是否会坚定这一颗逐鹿江山的心?
                              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他找到了他美丽的棋子,找到了他叱咤风云的凭借。
                              没有花无缺,他就不会亲手杀死她。
                              所以是花无缺害死了她,害死了他的凤儿。
                              他要为她报仇。
                              永远不放!
                              心慢慢的荒凉着。
                              也许吧……

                              宣和七年十一月初八。

                              在小鱼儿心中,离华山远一分,他们就安全一分,一定坚持赶路。青墨与花无缺自然也没有什么意见,只是这连续赶了大半天的路,人困马乏的,又错过了宿头,三人多少都有些沮丧。最后只得在路旁的一座小树林中休息一会,毕竟花无缺的身子太过虚弱,支持到现在已经是极度勉强了。

                              然后就是小小的争执。

                              关于食物,虽然身上带着干粮,没有水却无法下咽。

                              必须有一个人去寻找水源,这个任务虽然光荣,留下的那一个人却可以享受和花无缺独处的美好时光……因此这个光荣而艰巨的任务方案,虽然被小鱼儿和青墨研究讨论了半天,却找不到可以执行的人,最后只能以抽签决定。由于小鱼儿的出千,青墨只得苦着一张脸,万般委屈的打算去找水。刚要走,却被花无缺叫了回来,少年懒洋洋的对小鱼儿说,想吃哥哥烤的鱼……受不了弟弟那眼巴巴的样子,小鱼儿不情不愿又兴奋雀跃的独自上路。

                              临行时,小鱼儿将花无缺小心翼翼的放在一处柔软的干草地上,让他的身子斜斜靠着一株野梨树,然后把那个内藏炸药的假六壬神骰塞到了花无缺怀中,再三叮嘱:倘若那个淫王胆敢欺负他,就用这个东西对付……

                              听到小鱼儿的脚步声越来越远。

                              花无缺忽然抱住身后的梨树,挣扎着想要站起来。

                              “无缺……”青墨连忙走到他的身边,伸出手,想要拉他。

                              少年苍白着脸,摇首拒绝。

                              “等一下。”青墨扯下了自己短衣的下摆,撕成两片,分别裹在花无缺纤白的赤足上。

                              花无缺默然接受了他的好意,待他裹完,又抱着树,巍巍颤颤的撑起身子……站起来,那么简单容易的事,对他而言,也是千难万难。即便站起来又待如何?他连独力行走一步的力气都不再有!

                              青墨没有再出手相助,只黯淡着眸子,望着他一次次尝试,一次次失败……最后花无缺只徒然的跌坐在地,垂下头去。

                              “无缺。”青墨蹲下身子,伸手扶住花无缺瑟瑟的薄肩,柔声道,“不要怕,我来帮你逼毒……”

                              “不用了……青,那毒逼不出来的。”花无缺低声道,“我把哥叫走,实是有一事相求。”

                              “你说,只要我能办到。”

                              “我不甘心!”

                              “嗯?”

                              “我不想作一个只是任人摆弄,任人凌辱陷害的玩偶!”少年抬起头来,明冽的眸子光波离合,清声道,“我从来没想过要去伤害别人,名利荣辱对我来说,毫无挂牵,我只想尽我所能的保护我的家人,一家人平平安安,开开心心的生活。可是,即便如此,也是罪大恶极吗?”

                              “无缺……”

                              “花无缺不恨天,不怨地,只怪自己太无能。可即便是被人一步步的逼到了如此境地,我也不甘只做别人手中的工具,任人玩弄!他们加诸我身上的痛苦,加诸在我大哥我儿子还有你,青,加诸你们身上的痛苦,我一定要讨回来!即便是粉身碎骨,也决不后悔!青,虽然我恨你恨了很久,可是我明白,你一直都是真正对我好的人,所以这件事,请你一定要答应我!”
                            


                            151楼2005-12-18 20: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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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5-06-12 16:32: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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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无缺,你说。”

                                “用你的移花接木,把我身上这一身内力拿回去……”

                                “不行!我那样做,你必死无疑!”青墨脸色一变,急道,“绝对不行!”

                                “青,你也看到了,这样的我,连行走都已经做不到,留着这一身内力有什么用?我宁可死,也没法以这个样子活下去……我想要报仇,但是凭我自己,已经是不可能的了。我儿子还太小,我大哥那个人,虽然聪明,但一遇到身边攸关之人,就会失魂落魄……青,你若真的对我好,就代我照顾我的家人。如果可能,我希望你能帮我杀掉完颜凌越……”

                                青墨冷哼一声,道:“花无缺,你的仇,凭什么要我来帮你报?你的家人,凭什么要我来帮你照顾?我是他们的什么人?”

                                “青,我求你了……把你的内力拿回去。”

                                “你拿什么来求我?花无缺,我要的只是你,你给的起吗?我要你平平安安,我要你开开心心,你给的起吗?我拿走你的内力,你把你的尸体留给我吗?你要报仇,我也要找完颜凌越算帐!等你大哥回来了,我们就此分别!你给我老老实实的跟你大哥回家去,我去帮你杀人!”

                                “不,青,你不是他的对手,不要去!以你现在的功力决不是他的对手……我不要你去做无谓的牺牲……他只对我偷袭用了一招,那时候,我虽然受了伤,一直却是提防着的,还是被他一招制住……你若真的对我好……”

                                “住口!”青墨怒道,“我什么时候对你好过?我打伤过你,我强暴过你!我凭什么要对你好?你知道我现在在想什么?”

                                “……”

                                “我在想,要是你身体稍微强壮一点点,我就立即压住你,现在就要了你!我想要你,想要狠狠地蹂躏你,日也想夜也想,想得发疯!但是我绝不要你的尸体!绝不要!倘若你死了,我一天也活不下去,做鬼都不想放过你!这样的我,拿什么去帮你报仇!又如何能帮你照顾家人!”

                                “对不起……是我失言了……你当我什么都没说……”

                                花无缺怔怔地望着青墨,清眸涵波,痛苦哀绝,嘴角却泛起了一抹凄楚的浅笑,低声道:“无缺……认命就好……”

                                倏地闭上眼睛,冰冷地泪珠透过浓密的睫毛,簌簌掉落。

                                看到他这自轻自弃的模样,青墨只觉得心中痛如万针攒刺,千刀凌剐,即便是寒毒发作时,也没有这般难过。叹了一口气,青墨左臂舒张,搂花无缺入怀,柔声道:“无缺,你不要这个样子……我不知道你中的是什么毒,虽然我不通医理,但是我始终相信,没有解不了的毒。就算是内力逼不出去,我们也可以想其他法子的……何况,如果我没记错,你该是师兄惟一的传人罢?师兄一直赞你天分极高,还把《毒王经》传给了你……世上可没有什么疑难杂症难倒师兄过,你切莫要匝了他的招牌……再说了,我体内的幽蓝噬魂针如今也是时时发作,以后还要靠你帮我呢。”

                                说着,他低下头,嘴唇轻轻覆上花无缺潮湿的眼睑。

                                花无缺的身子瑟瑟,面上红霞喷薄,长长卷翘的睫毛轻轻颤动,不敢抬拾分毫;任由青墨轻柔的嘴唇在自己面上游移温存,一点点地汲去冰颊上零落的泪珠……

                                “答应我,不论发生什么事,一定要勇敢的活下去。那么多苦都挺过来了,区区一点毒药,难不倒你的……”

                                “嗯。”

                                小鱼儿还未回来。

                                天已将暮,清蓝的天空上渐渐明丽出一抹抹浅金薄云,远山巍巍挺隽着阒寂的伟岸。小小的树林中,黄褐色的虬松寻崖怒张,高大的白桦透丽着绚丽的金光,雪白的芒草随风摇曳……几本野菊纤纤挺立,凝动着灰白色的岩石。

                                青墨扶着花无缺在积满落叶的林间,踏着光的翕合,慢慢行走。

                                腰被青墨揽着,身子大半的重量都挂在他的身上,花无缺虽还是不习惯,却没有再抗拒……天边的云色渐渐彤红,渲染在雪白的脸上,他只埋着头,脚下的步子却越来越坚定。

                                淡菊摇曳,悠悠的香,被风吹散在清远处。

                                流光中,有莫名的情愫潜移默化,剪不断,理还乱……
                              


                              152楼2005-12-18 20: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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