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等了长久的白衣者一见那黑衣如黑发一般黑的人,立刻飞身迎向墙头。
黑衣的人不是飞来,他确是扑来的。
他很单薄,原本也很轻,很快,很飘,像时常刺破苍穹的鸟,也像一团捉摸不定的气质。
可是他现在人在空中,显然地有些把持不住身形。
他只剩下单薄。他依旧飘,却是虚飘,仿佛来一阵横风,就能让他失去平衡而坠落。
他只能很勉强地续住那一道伶伶欲断的力,勉强向围墙这边扑来。似乎身后还缀着极难缠的追兵。他本来也许还有黑巾遮面的,现在却已掉落,露出比月更苍,比刀更白的脸来,或许这也是他绝不回头看一眼的原因。
起落间他已到了高墙前,手掌在墙头一按,准备借这一拍之力再次提气,他就能越墙而过,脱出蔡相府了。
他的手已经按在了墙头的冷砖上,发力。
他的身子却一滞,继而一沉!
仿佛墙下终于有人赶上了他。
在飞鸟脱离牢笼前,一把攫住了其细弱的腿爪!
这时白衣人也掠到了墙头。
他一到,就出掌——向墙的另一侧下方、向捉住黑衣人的追兵出了一掌,尽管出掌时他还没能看清围墙另一边的追兵是谁、有几人、是强是弱、是人是鬼。似乎不管墙那边是个怎么样的神佛,他都只出这一掌,简单直白的一掌。
右掌。
他的曾经用来拈花的左臂,垂在身侧,完全没有要动用的意思,好像对这条臂膀格外珍惜一般。
他击出一记单掌,只有一个字——强!
强在掌风。
强掌之下,只听墙那侧一声闷响,与他对掌的人重重跌落地面,连他的脸都没有机会看到。
这样没有蒙脸的他也就没有与对方打照面。
那单薄的黑衣身影也终于得已摆脱桎梏,彻底越出了相府!
——他几乎是跌下来的。
白衣人一掌之后,又向墙内遥击了一掌,再也不看一眼,也紧跟着从墙头纵身而下。
月光晒得地面好似雪地,以至于一旁的方岁岁差点以为跌落在地的黑衣人穿得其实是白衣。
他跌在地上,一时竟没有起来。白衣人立刻矮身在他身边蹲下来。
他的手按着小腹。
白衣人一手托起了他的后颈,另一手覆在他紧按小腹的手上。
他转头看到白衣人,张口想说什么,却从咀里涌出一口血来,接着又涌出一口。
白衣人的白衣上,便渗开一道花。
血花。
他怀中人的血。
这时四名修健的汉子已经抬着那顶空轿子从暗处走出,停在了一旁。白衣男子立刻抱起受伤的黑衣人,坐入轿中,深黛色的轿帘深深垂下,遮断一切。还是原来的四个人,抬着轿子,往天泉山的方向,飞快地遁入夜色中。
方岁岁这才回神过来,发现与那白衣人一道几个,也都已经消失在街巷暗处了。
只有一人还留着。方才与那白衣人一同静等在这茶摊上的其中一个青年。
那轿子开始撤离时,他就开始向惶惶躲在茶摊一角的奎七走去。一面走一面微笑,一面微笑一面说:
“奎七,我从连云寨就跟随戚楼主了,你看你还认得我么?当年你从咱们连云寨跑出去以后,用从寨子里学来的本事,把奸淫掳掠的事干了个遍,你倒以为楼主不知道、不想治你?要不是后边戚楼主遇了点变故……这是神州何处不相逢吧,你在京师,你以为楼主没发现?楼主答应过那位爷,以后能按王法就按王法来,江湖那套路数要收敛。不过今晚借了你的摊子办点事,这事是兹事体大非同寻常,那位爷也默许了,咱们今晚上就再按江湖规矩办一回……”那青年笑吟吟说完这些,就把一枚匕首插进了奎七腹部,直至没柄。
这次方岁岁真叫了一声出来。
那青年却看着他笑笑,还示意他快些走。然后自己也追着那轿子离开了。
长街头刮过来一阵小风,那支被留在桌上的白花打了几个滚,从桌子边缘掉了下去,跌散许多花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