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央宫|花园】——未央煎雪
（梅夏暗丝雨，掖庭里很难有远游的裙幄宴，但幸得皇后“体恤”，办得这端午筵，叫我们在日复一日的无趣里寻得热闹。因着太后不曾出席，便叫此刻，少得明面上妇人间的抵牾，这厢且绕过垂廊花影，正同一人照面，原是那缀心居的纯美人，定省时见她，惯常一团和气的慈眉善目样貌，但坤宁仁寿外相见，总是话少的。此刻捱到她身边）
常听崔妹妹念起您。
（但实则能提起什么呢，她二人间，亦不过在掖庭里初初照面的寡淡交情，左不过在燕语间，互换各自家乡风景，哪能用寥寥几刻对谈、入宫区区几次逢晤，便成为无话不谈、无心不交的好姐妹呢。自然得，活在崔氏口里的小林氏，在我心底，不过是一张纸片似的轮廓，而这抹剪影的形容，只是亦誊录在玉牒间的“出身杭州府”，或是直率表露在她行止间的“擅酒”）
（是以前话囫囵讲过，却不必刻意铺陈。只是抿着笑）
您名字念着颇好听，是援自“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这句吗？

（农历五月初五。）
（未央宫的花园里办了一场端午宴，来的不早不晚，星眸四下看了一圈，谢氏和崔氏还未到，便如同往日一般的选了个僻静的座儿，独自摆弄着桌前的艾草绣包，倒是一旁的宫女上了酒杯，精神一下子起来。自打九月初六那次万寿宴之后，便鲜少在宴会上吃酒了，连着长乐宫里都甚少出现酒。眸光停在那酒杯上，连身旁来人也不自知，直至声儿传来，这才抬眸起身，是陈氏，长宁宫的，众美人中第一个受了恩赐晋封婕妤的人。）
陈姐姐安好。可是崔妹妹说我白得了她一条新裙子？
（打趣一句，姣好的面上是淡淡的笑容，崔氏与自己也不过几次往来，在宫门口，巷子间也不过聊聊风月。再譬如谢氏，也是一般，宫中知人知面不知心，彼时也没有知心相交。）
这名字是我啊娘取的，她很喜欢这诗，就给了我取了这名字。今日端午（眸光在就酒杯上停留了片刻，又停放在方才那艾草包上，旋即又道。）这是我方才做的艾草包，姐姐若是不嫌，就挂在嘉化堂内，可辟邪攘灾。
（抿了抿唇角，心中默默叹了一声，今日难得可以光明正大的饮酒，却也不好在这位婕妤面前失仪。）

（脂粉堆里的燕飨往来，好似格外爱以交酬为注脚，闺阁如是，掖庭里亦如是。但我此刻诚不知她提及的裙貌，倘使应得急切，讲错了话，便落得下风，索性将实话同她“诚挚”剖明）这我却不曾听闻。这总归是你二人间的事儿，襄妹妹又不是小气的人，哪肯背着你，将这些私话讲给我听呢（但实则，分明归因于我和崔氏尚不算醇浓的交情）
（不需旁人讲，便晓得自个儿是极小气的，譬如此刻，在心底将她名又念过一捎，竟叫我垂着剪秋瞳，难掩话里的艳羡）那想来，你娘亲是钟鸣鼎食的大族女儿家，亦是疼惜你，想着你能嫁得好人家，才能取得这般温柔小意、缠绵悱恻的好名字。
（将那艾草包接过，指腹轻轻摩挲着熨帖针线，不需垂首去嗅，便有淡雅清馥盈袖）原先常听门房先生念叨，你们南面的人惯比我们这些帝京人精致，便是这艾草包缝得不仅滴水不漏，这上面的花纹也是尚功局难媲美的，当真手巧得很（自打应选封妃，人前总以天子脚下自居，早便将那福地圣天的凤阳府抛在脑后。眼下在她面前，惯性般乔装为燕京人）
（却忘了，那谢氏恰是我尚不曾萍晤的同乡）
晓得你同崔妹妹、谢妹妹交情好，倒不知她二人那里可有送，不好叫她们说，你徇私。

（廊庑外的花开得如海如潮，风是细细的，抚过正被我珮在腰间的香囊穗子）是。原先只在襄妹妹的话里认识你，眼下亲眼瞧见，委实是不同的。只到底是我同她“姐妹”间的私话，却亦不好说（好似为着善心，将崔氏对她的置评都隐匿般，但其实分明什么都不曾提过）
（却又想起风闻里，亦常有她与谢氏的故事）愿君.......嗳，倒叫我想起庄妹妹的闺字，亦是藏得一个“愿”吧。
（因朱明尚且称得盛世，随着酒家佣和嘉宾心令的风尚，饮酒渐有大纵矣之势，但皇家筵席间，仍是不可太纵，是以适才席间唯茶无酒，而眼下瞧她雪颊未现红霞）依稀记得谁提起，妹妹格外擅酒，却不晓得是爱喝还是善酿。
（侧过身，将宫鬟手里的泥瓮接过）我今年自个儿酿得槐枝酒。
（话锋一转）但自打有了这个麟儿（讲到这处，好似很是辛劳般，一只雪手难免抵着后腰，但实则，嘉化堂传得嘉讯尚不过月前的事儿，端午前数日霪雨淅淅沥沥、连绵不绝，好似扎根在这座煊赫的皇城里，连带着那日屏外宫鬟的打趣声亦融在这敲在金檐碧瓦间的雨脚、未及化开般。是以锦衣下并未显怀）便是不敢喝了。倒不如赠人玫瑰。

（虽不知颉之会说什么，只是依着我对她的了解，她也不是个爱说的人，何况这个人还是昌婕妤。自己向来淡薄些，入宫本也没报什么希望，林氏也不会期待我能带去什么，故而，我在这里，只想过的平淡些。君王的恩宠，倘使人老珠黄，犹可解说。可大部分皆是红颜未老恩先断。罢了，这种事情，何必深想。）
姐姐与颉之同出一宫，比起我来，自然是离得近些，得了空闲也能有人相伴闲聊几句。（给自己一个台阶下。可同一宫之下，若能处的好些，自然也愿意多聊几句，若是处不来，没有两两相厌就不错了。）
是了，也是有缘，与庄姐姐有一字相同。（寥寥一句带过，继而见她递来的泥瓮，稍稍一顿，惊讶之余才笑着应道。）
姐姐还会酿酒？真是叫我羡慕，听说酿酒也有些繁复，我这个人有些懒，惯是爱喝不爱动。（未听后话，只是将目光聚集到了那泥瓮上，也不知那是什么味道。正思绪飘远的那一刻，又听她提及她的肚子，笑意淡淡，却还是迎合道。）
眼下，确实不该喝酒，一切还是以皇嗣为重。既然如此，那我就却之不恭了。

（打记事起，陈氏在凤阳府时尚算得执牛耳者，父亲爱现，遍邀满城显贵的筵席间，总要城头击鼓传花枝，席上抟拳握松子的斗酒，是以我学这些，不过是孝敬他的把戏。这便像是我从小挑灯夜读，倒非爱诗书，泰半是为着投贵女间得望者所好。但不肯叫她察得家底积蕴的市侩，偏要道）
家父爱喝酒，他总说：两杯清淡酒，得尝人间咸淡，这酒里的交情原没有贵贱，倒是颇深厚的；我们为子女的，总需一片诚孝的冰心。
（若说掖庭里新秀多似春雨，温婉却蓬勃，但又皆似眼前人般，雨脚细密，浓得叫人愈难伸进手。虽不见她接过话茬，或同那萧氏般、天真烂漫地递上几句讨喜话，但仍试探着）
你瞧，前面是皇后娘娘与淑嫔相继怀珠，她们是掖庭里顶顶贵重的人物，圣眷浓稠，咱们比不得，但往近了说，这谢家妹妹亦有得身孕（将那泥瓮递至她臂弯，亲拍着她的柔荑）你的福气只怕也快到了呀，总是不急的。

（有的时候总觉得这许多事强求不得，也许是开年运势好，后宫女子相继怀孕，如今看着倒也不知会是谁诞下第一个皇子，不过，即使是第一个，也未必就是太子了。新秀才入宫不久，就属未央宫最得眼，珍婕妤那天真纯洁的样子，谁见了都会喜欢，只是不知，她会不会一直如此。）
酒逢知己千杯少，人生难得有知己。这喝酒亦是讲究的，如姐姐这般自己酿酒送父喝，可见孝心足矣。（昌婕妤在初初入宫这批人里算不得最出众，却是最有能力的人。目光渐渐从她的未见隆起的肚子上移开，其实谁怀孕我并不十分在意，怀了，未必就能生，生了，也未必是皇子，即便是皇子，也未必能问鼎。可眼下她的话里让自己的内心也有些躁动，自己并不得皇上恩宠，也许几年之后早已忘记，可若能有个子嗣，将来终究有所依，她故意提及满愿有孕，无非是想让我产生嫉妒，垂眼之时，笑意渐浓。）
有些东西急不来的，就好似姐姐酿酒一般，越好的东西越要等的越久。（抿了抿唇，接了那泥瓮，捧在手里高兴，侧眸盈盈一笑，好意提醒道。）姐姐如今更该小心才是，听说，头三个月最是不稳。

（雨声渐嘈杂）
（但此时此地是无雨的，夏风亦缠绵，难能在葳蕤丛生的金雀花与春夏鹃里、拂出声如澍霖的声响，我想，此番燕谈间，我二人亦难有“听雨”的神情。不再做那勉力模样，雪手垂在裙侧，好半晌）是了，为母亲的，谁不曾走过这头三个月的坎。但是无碍，为皇帝绵延后嗣的辛劳，总是一桩美事，等到妹妹怀胎时，我便可常往妹妹那处小坐，教授一些安胎养身的法子。
（待她端捧得那满盛槐枝酒的泥瓮，自个儿袖间轻快，弯着颈探着手，到底仍隔着些距离，状似亲抚着她未隆的腹般）妹妹到时候放心便是。
世间好物不坚牢，彩云易碎琉璃脆.......总不会落在咱们身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