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回小院的路上，雪下得有些紧了。
乔莹裹了裹身上的鹤氅，不自觉的屏住呼吸，而后吐息，反复几次，冰凉的脸颊也染上了几许绯色。
直到现在她也还未能从司马懿的那些话里回过神来。
“此番从稷下回来，便要待上一年多，明日你就跟我回府，族长那里我自会吩咐。”
“你回去之后便收拾一些你喜欢的东西，衣物首饰我已唤了府上的嬷嬷为你添置齐全。”
“你今后便搬来墨竹苑，住进西厢房，整个院内的丫鬟仆从随你处置。”
司马懿说完这些便踏着月色与雪色离开，乔莹本以为此夜风雪交加也不会有月的踪影，可不知何时乌云破月，朦胧清辉下，义父冷峻的面容有些缓和，似又与记忆中初见他时的模样重叠。
那时的他立在阴影里，在战火喧嚣的废墟处，墨色的衣袍猎猎作响，少年伸出手，告诉彼时正缩在角落里哭泣的小女孩。
“小丫头，我带你回家。”
乔莹止住回忆，不愿再去想那些过往。
她的命运，从来都由不得她。
自由啊，于她而言，遥遥无期。
她抬头望入夜空深处，云层那里依然有大片大片的雪花不停飘落。
掌心中有雪花落下，她小心的捧起，吹落。
“你看这雪花，甚是好看。”
本是自语，谁知一旁的丫鬟听了却道：“这雪，还不及奴婢家乡半分大呢。”
乔莹闻言侧身看去，小丫鬟年纪尚小，灵动的眸子里是满是提及故乡的骄傲。
“你是魏都人？”
丫鬟点点头，仰着脖子开口介绍：“魏都繁盛，不比江郡婉约，奴婢自小长在魏都，最喜欢魏都的城门，周边围着护城河，有舰船行驶，端的好生气派，每逢冬季，那白雪覆盖的城墙竟像是冰雪雕的，那雪花也能有甲盖大小，只在雪中站上一会儿，那衣服啊头发的都湿透了。”
听着丫鬟滔滔不绝的话，乔莹的脑中缓缓勾勒出一幅银装素裹的画，巍然而立的魏都，恢弘气派的城门，蜿蜒如银蛇的护城河……
原来，这便是魏都，他的故乡。
“如有机会，真想去魏都看看。”她发自内心的感叹。
“小姐若能去魏都，顺带也把奴婢带去吧，奴婢知道魏都好多好玩儿好吃的去处。”
乔莹笑了笑，“你可是想家了。”
丫鬟羞赧的摸了摸鼻子，声音都低了下去，“奴婢十岁便当了丫鬟，一直在军师府上伺候，到如今十三岁，有三年没回过家了。”
乔莹默了默，几不可闻的叹了口气，“你既然跟了我，我到何处，何处便是你的家，若是能去魏都，自然也是要把你带去的。”
丫鬟惊喜的望着她，脸上的笑容都扩大了些许。
“谢谢小姐。”
“你叫念儿？”
“平日里伺候小姐梳妆的叫念儿，奴婢叫莫儿。”
乔莹“哦”了一声，便也没再说什么。
她素来只记得一些人的名字，其他人于她而言，都是无关紧要的。她不愿浪费时间去记忆，毕竟，这人间，还真没什么值得她好留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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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雁厅，是司马懿特意留作会客的厅堂，能被带至此处的，皆为座上宾。
回环曲折的长廊尽处，有两名清秀的丫鬟候在门两侧，见了走在最前边的司马懿，便撩开珠玉垂帘将众人迎进门。
一进门乔莹便闻见了屋内漂浮的暖香气，她不着痕迹的瞥了瞥案前燃着的檀香炉，没想到司马懿还会信佛。
莫儿被门口两个侍女阻拦无法入内伺候，乔莹便褪下披风随手递给雁厅侍候的婢女，却听得啧啧两声，乔莹不用回头看都知道，定是元歌那个惹人厌的傀儡。
她强忍着翻白眼的冲动，不禁加快了脚下的步子，一入眼便见到席上早已落座的两名男子，两人似是在交谈，气氛有些微妙，见了司马懿几人进来也只是点了点头示意，随即便斟了杯酒继续。
司马懿点头，算作回应，坐于上首后，便领着乔莹在他右手侧入座。
只听得几声丝线引动的声音，乔莹身侧的傀儡被瞬时收回，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白发的男子。
那张脸与傀儡绝无二致，只是眉眼间少了许柔媚轻浮，他眸色淡淡，莹白的肌肤剔透如玉，白璧无瑕，他偏头看着乔莹，牵起嘴角，依旧是熟悉的一抹轻蔑。
真讨厌……
果然本人和傀儡一样讨厌。
乔莹暗戳戳的用筷子杵了杵食碟里的红豆糕，权当做元歌那张讨打的脸，以疏散心底郁气。
“这位姑娘莫不是仲达的义女，乔大小姐？。”
开口的男子位于司马懿左手一侧，手边的羽扇引得云山蓝的前襟拂动，一头蓝发简洁利落，如它主人一般肆意明亮。
司马懿不咸不淡的开口呛声，“孔明这般好奇的语气，竟像没有见过似的。”
男子不以为意的一笑，“见过自然是见过，只是隔了这些年岁，乔大小姐如今出落得这般亭亭动人，亮倒是第一次见。”
乔莹不动声色的打量着男子，想必这位就是稷下久负盛名的一代天才，诸葛孔明，世间公认夫子的继承者，已将魔道机关，智谋兵法修习至精绝，才智谋算与司马懿不相上下……
乔莹蹙了蹙眉，不知为何，从落座开始便始终有一道不舒服的目光盯着她，抬头寻去却和对面墨发红袍的男子视线相撞，她下意识的避开目光，转手端起羽觞低头浅啜遮掩尴尬。
“既如此，乔儿，就敬他一杯。”
司马懿目光淡淡投向她，她便顺势起身行了一礼，“早闻诸葛大人盛名久矣，今日托了义父的福能邀请大人来府上做客，乔儿在此敬过大人。”
说罢，她执起杯盏一饮而尽。
诸葛亮盯着她的动作飒然一笑，转头也将杯中酒饮尽，“乔小姐莫要与我过多客气，我素来与仲达交好，你既叫他一句义父，那便叫我一声叔叔也不为过，来，这是你公瑾二叔。”
他抬起下巴对她示意着身侧男子的身份，乔莹见了，微抿了抿唇，笑容都淡下去几分。
“乔儿见过公瑾大人。”
江郡名门，铁血都督，周公瑾。
今日，竟是稷下四才的会面。
周瑜皮笑肉不笑的盯着诸葛亮，这人倒是时刻不忘羞辱他万年老二的身份狠压他一头。
听见少女的绵言细语，他抬头看向对面，微眯了眯眼回道：“乔大小姐，多礼了。”
少女的眸间闪过一丝不悦，可她依旧端起酒器态度恭谨的敬着他。
他盯着那张熟悉万分的脸，心内满是嘲讽，似是故意，他温润一笑，问道。
“不知乔大小姐如今可有婚配？”
他清楚的看见少女假装的笑容瞬时僵在脸上。
“啪。”
玉箸搁置器皿的声音，在一阵寂静中清脆刺耳。
他抬眼与司马懿沉冷的目光相对视，唇瓣一张一合，无声的说了几个字。
“像极了。”
那张与婉儿如出一辙的面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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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怪不得这位姑娘，真有眼光，一下便挑中了做工最好的一副。”老伯笑眯眯的赞道，紧接着又看了看元歌的面具，继而摇了摇头，“你这副就略差，仅售八两。”
“……”八两也很贵好吗？
“我看这位姑娘气质绝佳，想必非寻常人家之女，我便再送你一盏灯，这灯是本店非卖品，仅此一个，但它和你有缘，我今日便赠你了。”
老伯神神秘秘的从面前的口袋里掏出一盏灯递给乔莹，乔莹见了，一下便喜欢上了。
那是一盏兔形灯，通体剔透，乳白的光晕从中透开，两尾锦鲤在其中游曳，浅橙的珠光莹莹，还有莲花在周围欲绽，像是一幅水墨画在兔体内缓缓流动。
元歌不由得怀疑的看向老伯，分明这盏灯做工不知道好过这些面具多少倍，这摊主竟要随手将这么精巧一盏灯送给乔莹，当真能有这么傻？
元歌眯眼一瞧，问道：“你认识我们？”
老伯和煦一笑，“不曾认识，只是这位姑娘过于出众了。”
的确，乔莹可是江东第一美人，今日就算是以素纱遮面都难以掩盖周身气质。
如此，元歌便也不疑有他，付钱走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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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望月楼，乔莹提着灯倚栏翘首，一心等待着某个都说不准究竟能不能来的人。
“元歌，你说……义父有那么忙吗？都忙到没空陪我。”
元歌倒是不以为意，“仲达可是魏都军师，主公大部分事都会仰仗于他，忙也是正常的。”
“我知道，我都知道的，他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军师，他不只是我一个人的义父。”
元歌默了默，才道：“他不属于任何人，可他依然给了你一个家。”
乔莹淡漠一笑，“是啊，他对我有恩养之情，用尽所有将我当成亲生女儿宠爱。”
可他收养她时，也只是个大她六岁的少年而已。
身后传来元歌的轻叹，乔莹却像是发牢骚一般，自顾自的说了下去。
“我知道你们要干什么，也知道魏都君主想做什么，可我始终不喜欢这些，没人会真的喜欢战争，我知道他的心底也万分挣扎，可那又如何，命运从始至终都由不得我们来选择。”
“可我希望，也只是希望，等一切结束之后，我能抛下一切束缚的枷锁与他相守。”
“我一点也不想让他当什么军师，我只想让他做我一个人的义父。”
“我是不是好傻。”
“他怎么可能会为了我放弃既有的权力加身。”
“你别介意，我只是和你说说而已，不会真的想要对他说这些。”
“不管他是不是魏都的魇语军师，他于我而言，只是司马懿。”
……
少女的碎碎念被夜空下骤然绽放的烟花所吞噬，乔莹抬头望着漫天烟火倾城，眸子逐渐湿润。
“多美的烟火啊，只可惜……”
“可惜什么？”
少女闻声不敢置信的转身看去，只见原本该是元歌站立的地方，此时正立着一人，墨发玄袍，冷冽的五官在面对乔莹的那一刻逐渐柔和了许多，薄唇弯出一道淡弧，如古井深泉的眸子在烟火彻亮之时能清晰照见内里漾着的一丝欢愉。
竟真的是他，他来了。
乔莹眨巴着眼睛看着他，“义父是何时到的？”
司马懿幽幽开口：“从你说第一句话开始，我便一直都在。”
“啊？”乔莹有些慌张的掐住掌心，努力使自己的气息平缓下来，“可……刚才明明元歌也在。”
瞧见司马懿盯着她的眼神，她霎时反应过来，难道说……
“是傀儡？”
“嗯。”
“……”难怪方才元歌就一直站在她身后，她竟然未察觉分毫。
这么说来，方才那些话都被义父听了去？
她有些懊恼的低了低头，目光有些闪躲，“那个，义父，我……”
“你喜欢这个灯吗？”
“喜欢。”乔莹几乎是脱口而出，愣了几秒才回过神来，等等，义父刚刚说什么？
“喜欢就好。”
果不其然，下一秒司马懿就给了她答案。
“这是我去东海偶然得到的稀世之宝，托了一位精通微观雕刻的匠人为我打造，你用这火珠看看那两只锦鲤。”
说罢，司马懿便拿出一颗鸡卵大小，状如水晶的珠子给乔莹，乔莹接过后对着一只眼看向了兔形灯内的两条锦鲤，却清晰见到鳞上题着的诗句。
“水窈窕兮杨柳依，君娉婷兮玉凝肌。”
这是……果然啊，她还好奇那个摊主怎就那么好心仅凭眼缘便送她一盏灯。
“那这面具也是？”
司马懿垂眸淡笑，“我若不以这副面具吸引你的注意，又怎好将这灯送与你？”
此时此刻，乔莹俨然明白了所有。
真是演得一出好戏，想必他让元歌陪她也都是两人一起串通好的，真的是，之前还害她这样伤心难过，如今想来，她早就被这只老狐狸玩的团团转了，亏她还一直体谅他一路为他寻了这么多借口。
乔莹一时有些气急，“义父这般耍我是为何，是否觉得乔儿伤心失落的样子很好笑？”
又一道光亮划破天幕，烟火盛放下少女的眼眶逐渐泛红，司马懿盯着她，不着痕迹的叹了口气，几番挣扎之下，依旧是将少女揽入了怀里。
“你方才说的那些话，可当真？”
乔莹愣怔了几秒，知道他是说最开始她说的那些话，私觉得可能会使他生气，便急忙否认，“乔儿，乔儿只是胡言乱语。”

司马懿听着少女带着浓重鼻腔的闷声，直觉心下一紧，抽丝般细密的疼痛袭来，他将少女拥得更紧。
“不论如何，我可是当真了。”
良久，少女才闷哼一句，语气里满是迟疑，“义父惯会哄我，我又怎知真假。”
司马懿轻声一笑，带着蛊惑般的嗓音贴着少女耳畔耳语，一字一顿，吐气如兰。
“你一向迟钝，又怎知，我不是在等你长大？”
少女的耳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泛红，一切始于那枚额间蜻蜓点水般的印记，娇羞的少女整个人都埋在男子的怀中。
此夜花市灯如昼，星月灿烂下，拥着万千烟火坠落夜色，揽着倾城佳人翩然入梦，或许只需一场雪，便能顷刻到白头。
——九天

我开新贴被百度秒删真的服了，只能用这个贴子发出来了，宝子们将就着看一下吧

删我楼了

我也不明白到底哪里违规了说实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