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刀亦可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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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
大雪。
门外猎猎风声低低吼着，携裹碎雪成卷，冻寒一寸一寸，侵爬上行路人的指尖，而后蔓延全身。天地是茫茫一袭白，屋子里头是洋洋一片暖。这是一家酒楼，这个地方最好的一家酒楼。酒娘子如凝霜雪一样的皓腕捧着暖酒，小二肩上搭了雪白的布，笑盈盈替刚进门的客人拍落一肩的风雪。
他就坐在酒楼大厅正中最好的一张桌子前。
东坡肉，荔枝酒，梅花汤饼微香幽幽，胭脂鸭脯金炸莲酥和狮子头，糯米丸子白白软软，上碟前还滚过一趟热油。他要了一桌最好的菜，摆了一桌最好宴。
可他面前只有一碗面，清水般的汤上只浮几朵油花，两节葱段，他用左手捞起一筷子细长的面条，慢慢地吃着，极为珍惜的模样。哪怕他这张桌子的另一端，还摆放着满满当当的一桌子菜。
他眼里只有这一碗面。
而他的右手始终按着一把刀。
黑色的，他的刀。

陈岸清 富家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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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爷，到了。”
陈岸清闭着眼，不满地嘟囔道：“有了披风怎还是这样冷。”
车马在松软的雪地中前进本应无过多的颠簸，奈何风雪忽大忽小，无法入睡，只得闭目养神。这一路确实说不上舒心安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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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旁家仆唤了几声少爷后，便先行下车撑起了纸伞。“少爷，这客栈看起还能凑合，”对方脸颊已被冻得通红，环顾四周几遍之后，才伸出手要牵扶他下车，“已经赶路很久了，大家都想停下歇歇，咱的行程不急，明日出发也可。”
陈岸清把颈部的细绳系紧，将手中的扇子开合两下后就自己下车，站在家仆旁边。
“明右，我说过不用如此待我，你再这样我可得扣你银两了，”他带着身后八人走进酒楼，随后转身向明右低声嘱道，“你去问问店家有没有地方安置货物和车马，也把车夫一同喊进来歇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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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右撑着伞从人身边离去。
陈岸清看身后几个小子被酒娘子逗乐而脸红，便弯了眉眼浅笑起来。
他绕过一桌又一桌的客人，与营收的小二轻声交谈，“把最好的菜来几份，剩下的茶酒吃食也来一份；再劳烦您看看还有没有上好的客房，我们总共十余人，都安排上吧，”沉吟了一会儿，他大笑着补充道，“今天给他们整些好的。”

「冷刀亦可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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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最后一口面早已吃尽了，清透的汤像盛在碗里的镜子，虚虚晃映出人影。扇骨尾端抵着他的下颌，带着木头的微凉，他身形未动，沉默着搭上手指，将不安分的扇子轻轻推离，薄唇半抿着，方才一直握刀的手缺突然松下来了。
男人缓慢地抬起眼，他的眼过于黑白分明，眼底沉着冷意和漠然，总有人说这样的眼睛，这样的人，生来就是来讨债的。而这双眼睛的目光轻轻在来人面上打了个转，而后又无言落下。他抬起手，推开了粗陶的汤碗，虎口出堆着握刀磨出的厚茧。
“坐。”
一个人吃面总是很闷的，一个喝酒也太无趣了些，他习惯于这种事情，不代表他不会不想要一个偶尔同桌吃饭，同桌喝酒得人。
“你会喝酒吗？”
@寒未知暖▫

「冷刀亦可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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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雪犹寒，饭菜在冷。
他吃面的手微微停住了一瞬，却又很快动作起来，直到最后一口面咽下了腹中，才止住了动作。刀客缓缓抬起了头，他的肤色过于苍白，眼角处有江湖腥风吹刻出的细纹，黑瞳里头沉攒的冷意似乎比门外的风雪还要凉。
他明明还算年轻。
那杯茶轻轻搁在桌上，澄亮的茶汤里有细碎茶叶沉浮。这算不得一杯好茶，只是对于江湖来说，这茶已经太好了，它似乎没有砂石，没有毒与药，有的只是一杯茶。他没有迟疑，在茶被北风吹凉之前，他曲指握起杯子的手很稳，那只垂落握刀的手也同样很稳。刀客将茶水饮尽了，沉默将视线凝在来人身上。
他不语，他就不言。沉默和孤独是同路的伙伴，刀客将这条路走得太长，也走得太远，他将冰冷的感触匿在舌下，刻在髓中。
在又一朵雪花从窗口飘入，跌跌堕身化成小片水渍时，在风声渐渐沉落时，他终于开了口。
“你陪我喝茶，我请你喝酒。”
@炸鸡冰可乐🍗

　　顾玺钦
见刀客饮茶，顾玺钦眸含笑，似为刀客盛他意而欢愉。茶盏置于桌，执骨扇轻敲，明明耳清脆一响。
　　 “ 仇兄盛情难却，顾某自当不敢不从。 ” 那言出嗓音低浅清亮，含两三分倦意，七八分笑意。似特意于喉舌转了转，方才婉转吐出，字字清晰饱满悦耳，倒让人觉甚是好说话的主儿。 “ 素闻仇兄阔绰，今此一见，不假。 ”
“ 祗饮酒无趣，不若寻些乐子？ ”
执壶斟茶，虽饮酒，却斟满。他目视刀客，一手执扇，一手支颚，白玉面容，明眸微弯，内里挟着笑，敛着锐。薄唇抿出清浅弧度，如他的嗓，含笑如玉，却又颇不甚在意。
　　他言道： “ 仇兄不好奇，顾某因何而来？ ”
　　

「冷刀亦可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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檐下冰棱被暖得化了，滴坠点点落光，悄无声息于满地冷雪中粉身碎骨，投身得决绝。窗外夜还很浓，星子不见，倒像天公泼洒出的一张墨色。
他捧酒的指冻得如同鱼肉一样苍白，腰脊挺得很直，像是在满楼山雨，无论风霜雪中都不会折腰的一株劲竹。那双沉默的眸子底里攒着浓郁的化不开的厚雾，又平静宁和。
“你如果想说，我会听。”
刀客的话说得足够真挚，他诚心将思绪剖开在人面前，直白干脆。他的目光缓慢落在来人的身上，见公子如玉面容，长指扣柄扇骨。看毕沉默良久，手中的酒碗就如此一只捧着，任酒香肆扬也未将视线迁转分毫。
他好像在等待一个开口。
门外风声渐渐闷了下去，雪也似乎小了，平白在夜里的城生出些静好同安宁来。茫茫的雪地下会掩了多少秘密与腌臜，这似乎与一片太平下夜成毫无相关。
而刀客的刀，一直在他手中。
@炸鸡冰可乐🍗

　　顾玺钦
“ 祗顾某说可就无趣了。 ”他执盏，轻轻笑叹。见刀客持碗久未饮，状似他不言，他不饮，兀自较劲。此况下，顾玺钦亦置下杯，未先饮。
“ 仇兄这般，可愁煞我也。 ”
　　玉骨扇点了点微蹙的眉心，似万分苦恼该当何做，语中笑意却不减。忽又闻一轻轻脆响，原是扇骨叠掌，恍恍然大明。他笑眼弯弯，且道： “ 顾某自不能言明，然仇兄可知之。 ”
“ 且由顾某坐庄，予仇兄寻乐。若仇兄输我，仇兄罚一杯。若仇兄赢我，顾某自罚三杯。何如？ ”
　　

「冷刀亦可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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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曾行过山河，看过连绵沙丘后高悬的月，吻过盛世大梦中初冬的第一场雪，他拥着深夜星子二三时有清风拂面而过，留身处无论云屯雨集抑或风云浪涌皆以刀剑封缄。
陈年的灰在他身上剜出隐秘的疤，江湖的子弟总是很容易老的，很年轻时就已经老了。他见过很多人的很多面，发现人心确实是个奇妙的东西，江山那么大，怪人和有趣的人那么多，那么这样一看，这个找上门来的男人也许并不算很怪，却确实是很有趣。
他走了许多年，荒芜的心此刻却像隐隐发着痒，有种久违的趣味的感觉即将破茧一样。刀客很轻很轻地放落手中的酒碗，他曾用刀横斩春风，斫出去路，这么多年，他用刀，只用刀。如今那种在刀之外的兴趣突兀自心底升起，像绵长的线，丝丝相连，让人想去窥见其后渊源。
“我答应你。”
他的声音沉着沙哑，晦暗不明。
还有某种承诺。
@炸鸡冰可乐🍗

　　顾玺钦
刀客语后沉着，顾玺钦不得窥探。他依旧笑眼盈盈，刀客应，不见讶异。 “ 仇兄阔气。 ” 他且叹且奉承，似友间调笑，却不觉惺惺作态。
“ 且问一，顾某为何人？ ”
　　顾玺钦长指蘸茶，于桌，渐显一 “ 壹 ” 字。 而骨扇抃掌两响，又轻又脆，似民间说书客，夺人注目。他目视刀客，明眸含深意，笑唇开合。
“ 梁上君子为良人，打二字，一职。 ”
　　

「冷刀亦可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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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向来不擅长猜谜猜心，放在数年前在一个女人身上输得干净狼狈，放在数年后面对一个男人也兀自沉默。这倒是生出了些局促来，他空出来的指无意识地摩挲老木桌面，确确实实在沉思着。
长指骨节分明，指尖在包浆桌面拈出一点细腻触感。他的眼神很好，足以在人群中如同鹰隼般捕捉死亡的气息，也足以在刺目茫雪中望见江湖去路。就在此刻，这样好的一双眼睛落在那柄轻巧骨扇上，微微带了些迟疑。
“神偷？”

　　顾玺钦
骨扇抵酒碗，推至刀客。 “ 惜之。 ” 顾玺钦莞尔轻叹，饶有兴味瞧刀客饮酒。 “ 近，然非也。 ” 见刀客饮尽，唤小二上二壶，挽袖再斟满。
“ 梁上君子且为盗。 ” 指尖再蘸，水渍轻划一二，渐露 “ 盗 ” 之一字。 “ 盗不为己为良人， 济世救民——” 他抬眸，弯了唇，抿出意味深长。 “ 此称之为侠。 ” 玉指再翻飞，于 “ 盗 ” 前新添一 “ 侠 ” 字，恰成 “ 侠盗 ” 二字。
顾玺钦掌一挥，水渍尽消。 “ 侠盗顾玺钦，幸见仇兄。 ” 他执扇抱拳，朝刀客颔首致意。 “ 仇兄承让了。 ” 其眉目星光熠熠，狡黠一笑。此言之侃侃，不见羞，尽显傲气。
“ 那么，且问二——” 顾玺钦笑吟，竖二指，袖间皓腕，可见风骨。 “ 顾某因何事而来？ ”
“ 上木下子一府邸，盛季无花开。打一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