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篇 风起潮生
成潮汐
如果记忆允许我回到那个盛夏，那我会请求年少的自己再多看她一眼，不让泪水模糊掉她完完整整的背影。
哪怕遗憾还会是遗憾，我也还是想要把所有的情感连带着盛夏的炽热一起传递给她。
“你要去哪？”
我手捧着一个大纸箱站在有香气萦绕的街角边，腾出一只手把宽大的帽子往上提了提，瞪大着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你还回来吗？”
除了远行和外祖母去世，我已经很多年没有体会过这种所谓不舍的情绪。
我低下头搅着手指，为无法阻止她的离开而感到无助与恐惧——我把兜里包得皱皱巴巴的巧克力一股脑都塞进她的腰包里，在裤侧蹭了蹭带汗的手心。
我把我的期许给你，希望你带着期许再回来找我。
我在有节奏的鸟鸣声中目送她离开，悄悄跟在她身后踩她踩过的地方，再最后一起走一遍我们回家的路。
我紧紧搂着她送给我的大盒子，走到背光处看她的背影一点点消失在我的视线里。
还是在那个熟悉的街角边，摸摸盒子里面一个个小千纸鹤的尖角，我一遍又一遍打开盖子又合上盖子，睁眼又闭眼，可是奇迹并没有从天而降。
遗憾还是遗憾。
“灵籁。”
“阿启。”
我无声地喊着她的名字，光线从一侧转到另一侧，把我完全淹没在阴影里，好像我刚刚遇见她时一样。

启灵籁
又是黑暗。漫无目的地走在一片漆黑之中，从最开始的极度恐惧焦躁到如今可以不急不慢地踱步，甚至数着步数走。在踏到第47步的时候站定，感受着周围黑暗世界的塌陷，随后任由重力如一双双手一般撕扯纠缠着身体陷入深渊。
狭窄视线内模糊的边界与景物提示着自己，这还是在梦里，还是一个自己未探索过的梦境。突如其来的光亮没有刺痛双眼，眼前隐隐约约的孩童正搅着手指，深色的袖口与衣摆显然已被打湿。视线如电影镜头般缓缓上移，直到面庞——如隔着水雾一样朦胧模糊。耳边传来他的话语，想要张嘴询问一二却动弹不得，只能看着一个小孩捧着一大堆东西在寻找什么，找到后塞进了自己的兜里。
“我要去哪？我还回来吗？”心里默念着男孩方才问出的话语，琢磨不出什么意思。身体不受控制地旋转，抬手揉了揉眼睛，盈满眼眶的泪水决堤换来一瞬间的清晰。想要转头看清男孩的样貌，可一股无形的力量支配着身体，只能迈开腿，不断向前走去。
眼睛观察着前方的环境，高高的墙面上攀附着大片深褐色的植物，像来自地狱向人间窥伺的爪牙。远处铁艺的金属围栏探出凋零的花，还有禁闭的白色大门，白天闪烁的路灯，持续延伸的道路......
像看第一人称的电影一样，无法共情的心里毫无波动。在女孩的身份里，以第一人称整理着思路，短短两句话就有太多奇怪的问题出现。
或者说，这个梦境本身就很奇怪。不像先前的那些，被恐惧与黑暗充斥，这个崭新的梦境竟有一丝安全感和归属感。
权当是解开一个迷题了。想着再收集一点线索，可眼前画面一转，又来到了小男孩的身边。

成潮汐
有光存在的地方就有影子。
在我眼前摇晃着的光线倏然停住，把我和我周围的位置全部留在阴影里，只叫我的眼前一片光明。
我低头可以看到的是一双很小的手，没有手术刀划伤和针管注射痕迹的手。
背后的房子蔓延出一条很长很宽的道路，在道路的尾端是一个十字路口，有小孩子吵闹的声音和嬉打声。
我一个人站在房子外边的小花圃附近观察他们的举动，和不远处的一个小姑娘。
“潮汐。”我被身侧年轻的母亲牵起来，温暖的手指在我滚烫的头顶跳舞。
“你总站在这盯着人家隔壁小姑娘做什么，书背完了吗。”是母亲，是健全的母亲。
我本该顺着母亲用力的方向乖巧地跟着她回家，但眼睛替我屏蔽了任何多余的东西，只让我专注地看着不远处那个自娱自乐的小姑娘。
我点点头，轻轻挣脱开母亲的手，径直跑到离那个人不远处的位置。
从阴影处走出来进入阳光洒满的范围，这一路都完全出自本能——我想要靠近她，哪怕只能靠近那么一点点。
母亲没有任何阻止或靠近的声音，也许正在为了我主动亲近小朋友而感到惊讶。
“你......”
小小的我纠结地拧着眉头，一部分的身体本能让我迫切地想要认识她，但另一部分却在背后嘶吼着远离她。
头皮隐隐刺痛。
我只是张了张嘴，声音并不清晰。
“你能不能和我一起玩啊。”
我下意识地把手揣进口袋里，把摸出来的锡纸巧克力塞到她的手里。
没有考虑过她是否真的想要，我只是在单纯地输出自己的好意。
“你可以考虑一下，”我紧张地摸掉鼻尖上的汗，在脑袋里复盘自己刚刚的举动是否属于人们正常示好的流程，“你多考虑考虑。”

成潮汐
这一天夜晚我原本睡得很好，脑袋里都是瑰丽的梦。
梦里不再有堆积如山的晦涩书籍，不再有画不完的人体图纸，不再有每一天必须做完的方程式任务，只有我和那个小姑娘。
只有我们。
即使没有镜子，我也能看见阳光下我的跳动是多么轻快，神情是多么愉悦。
我们从面对面到手拉手，从一个人折纸到两个人一起折。我带出来的锡纸巧克力越老越多，带回来的千纸鹤也越来越多。我房间带锁抽屉里的照片不再是那些曾瞒着母亲进行的爱好，而是小姑娘不同角度的照片。
我学习到瓶颈的时候会翻开这些照片，被误解被欺负的时候会翻开这些照片，想要寻求慰藉的时候就会翻开这些照片。
我从她身上找到力量，然后把所有温柔化成影子跟在她身后。
“妈妈要出差去，你到隔壁跟启姑娘玩，我几天之后就回来。”
母亲的嘱咐是常事了，我从未在这件事上有过拖沓和疑问。只是在走向阿启家的路上我摩擦着口袋里锡纸的纹路，忍不住想着——当母亲不提我常和灵籁凑在一起的举动不妥当时，我反倒自己觉得别扭起来。
这种每天期望见到对方，想要亲近的情绪是什么呢。
我不知道。
我只是继续茫然地享受着只有阿启能给我带来的快乐，在一起吃巧克力的时候一直看着她，想要把每一个场景都记录下来。
我经常叫她阿启，看她回过头来疑惑地瞧着我却不说一句话，而我只是摇摇头说没事，然后牵起她走向从前我一定会刻意避开的阳光。

启灵籁
低头看着脚下的地面以我为中心开始崩碎下坠，四周的场景开始虚幻扭曲，逐渐凝聚为两个小孩的背影，牵着手走向远处，直到成为一个光点，最终消失在黑暗中。
睁开眼，又是熟悉的白色天花板。不同往日的梦，醒来都要缓和一阵，昨日的梦境像是看了一个没有结局的故事，所有章节没有什么规律但也不会让人觉得突兀奇怪，相反还会有一种熟悉的、似曾相识的感觉。
掀开被子起身，坐到桌旁，从窗台上植物的土中摸索出一把钥匙，开了抽屉，拿出里面唯一的一本笔记本，将昨晚的梦境记录下来。
男孩、女孩、千纸鹤、巧克力……刚才在梦中感觉格外熟悉的东西如今写在纸上竟觉得有些陌生，不禁怀疑起梦境中自己的判断与想法。最后仍在末端写下了三个字——成潮汐。落笔后端详起这个名字，心里没来由的喜欢，可能是因为格外好听的缘故吧。
瞥到桌上的时钟，还有一刻钟就到八点了。将本子放回原处，锁好抽屉，钥匙重新埋回那盆永远不会开花的植物中。然后重新躺回床上，闭上眼睛。
“起床了，今天成医生会来进行心理辅导哦。”还是那个温柔且不带温度的声音。缓慢地坐起身，揉了揉有些发涩的眼睛，装作一副刚睡醒的样子，然后看着她帮我拉开窗帘，并在离开前说上一句早上好。
如特定流程一般，每天早上都是如此。随着一声上锁的声音房间内又归为平静。我坐在床上，看着阳光中灰尘的起伏入了神，随后下床将窗帘重新拉好。
阳光再次被隔绝在了窗外，周遭又重新陷入黑暗。
第二篇 结。

靠 看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