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入春后，常有阴雨天气，不久前绵绵细雨还断断续续地落了好几日。只是时至端阳，天儿就放晴了，地上的积水也渐渐被蒸干。曲江同卫府相去有些距离，早起赶着马，紧赶慢赶才到。】
【到时人不甚多，于是哗啦啦搬了一堆东西替几个侄儿占了好座儿。而后一时间甚么事也没碰见熟人，只好呆坐在位置上，放空思绪，享受这份短暂的安静。】

都知道驴脾气倔。以往我骑着毛驴出门的时候想来是不敢有脾气的，驴是大爷，它往哪去我就往哪去。
今日巧了，人流都往一个方向去的，大抵是有人身上带了什么好闻的吃食，引着我家驴大爷一路往曲江池跑。
我在驴背上险些睡着，一睁眼，正瞧见一人。
“嘿？巧了么这不是，卫司直。”
我两脚下地，笑嘻嘻打了个招呼。
“神机妙算？知道我要来连位置都给我占好了？哎呀这怎好意思。”
我边说便坐下了。

【正坐着，蹄子踏地声渐渐近了，我当是家里几个小郎君，转头一看，却是老繁，迷迷瞪瞪地骑着驴，那驴大爷还一直想往我这儿拱。我连忙闪躲，它瞪着大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看得我头皮发麻。】
【好在老繁很快回神，控制住了驴大爷，我悄悄地松了一口气。】
：我看你好意思得很，繁旅帅。
【他也学着驴大爷，往我身边直直坐下。他口中直道不好意思，动作却一点也看不出来，然我念着位置够，也不赶他了。】
：这龙舟大赛，应当有你们右金吾卫的队伍吧？

那驴从来不让人拴着，我落了座也没管它，总之若是丢了被人偷了去也说不好遭殃的是谁。
“嗳，关系到了，这些客套都是可有可无的话术。”
我原本还没弄明白今日为何此处挤了这么多人，被他一提，登时想起来之前中郎将在衙署里逮人凑数之事。老天垂怜菩萨保佑，那日我正好休沐。
“你若看着哪边哭丧着脸的，八成便是右金吾卫。听说十六卫都在，有的是应付公事，有的当真是为了挣个脸面。”
我目光朝四处扫了个遍。
“也不知道最后这张脸面能落到谁家。”

【人愈发多了起来，日头也升高了些，边上小贩也放开了嗓子吆喝，一时间颇有几分天朝盛世的样子。】
：唔……想不到啊。
【隐隐可见江边有穿着各色代表着不同队伍的衣裳的人在走动，有些正做着热身。自然，我确乎瞧见了些并不很有精神的年轻郎君们，三三两两坐在草地上晒太阳，我不禁有些咋舌。】
：实在有点敷衍了吧……
：不过有这些应付公事的在，那些想挣脸面的应当也差不到哪里去。不过说起来，去岁并不是十六卫其中一卫拔得头筹，却是羽林军得了头名，实在出乎我的意料。

“也就一般般敷衍吧，你也不看他们当值的时候更……”
我话音戛然而止。
是良心发现不该在外人面前揭自己同僚的丑，往后还要一同办案，万一那日右金吾卫跟大理寺互通个有无，我又要遭殃了。于是我闭上嘴，给这片区域带来了短暂片刻的宁静。
“羽林军啊……”
也不过是片刻罢了。
“防止十六卫间伤了兄弟情，一致对外当个靶子，不错。哎哟我就说怎么大将军这回这么来劲，原来是因为羽林军啊……”

【见他因一时忍不住嘴而懊恼的样子，我便忍不住笑了出来。】
【而后他硬生生地转移了话题，我也不去揪着他问平日里如何，只听他在一旁侃侃而谈。】
：去岁羽林军夺得了多年未得的桂冠，如今估计摩拳擦掌想要再得一次呢。你瞧，那边硝烟的味道有点浓啊——
【手所指之处，两方各三四个人马对峙，面色严肃，不知在说些什么。只是身上服装各异，我又不认得，是以我也不好推测是哪方面的恩怨。】

“打擂容易守擂难，羽林军这回压力不小嘛。”
我并不在意输赢，但目光转得很快，不想叫底下要上场出力的同僚发觉我悠哉坐在看席上。他手指了一处，我赶忙看过去。远远地自然听不到他们说了什么，但区区不才眼神不错，看到为首几个人嘴唇动了动，
“哦，那一队的主力赛前腹泻，上了五回茅房，怕是待会儿上不了场了。”
我津津有味地说着：
“两边儿是对手，怀疑对面人动了手脚，正对质呢。”
我拍了拍卫醴的肩，笑嘻嘻问：
“怎么样？我……”
“编的好不好？”

【我正饶有兴趣地听他翻译那些人的唇语，心下感慨这赛事变化纷呈，精彩程度不亚于话本故事——他却话锋一转，都是编的，真是直言不讳。】
：我看，你待在这右金吾卫当这小小的旅帅真是屈才了啊。
【我笑乜他一眼，而后说出了后半句】
：还是当茶馆的说书先生最合适啊。

“那不行！我高低是个官！”
我当即否决，而后又从这句话中品出一点古怪的地方来，于是也试着学他说了一句，
“我看你生在卫家这高门大户也浪费了，应该去跟西街王麻子当兄弟……？”
我的语气是带着几分犹豫的，说完了又觉得有些冒犯。于是讪讪笑了一下，
“玩笑玩笑。你在卫家挺好的。”
“不过嘛，你看我编得好，这都是平日里从鸡飞狗跳里提炼出来的市井精华。你们大理寺办大案，我们就不一样了，什么都管。说起来……趁着那两拨人还没吵完，卫司直也编一段？来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