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时的雨再不似从前温柔，带了点早夏的迫不及待，又急又密的落了一夜。待到晨省出门时有东风裹夹了槐香，才后知觉地发现景阳门内的槐花已绽，从容借风来送花期。我不如旁人有对花吟诗作赋的雅兴，却也免不了和人一样有借槐花入膳的心思。便叫参花摘来些许槐花，自取地榆用砂锅熬了两煎，只待熬煮浓了，再以槐花浸泡，来做一盏微甜回甘的地榆槐花蜜饮。）

【春雨常绵如丝，意萧条，柳瑟瑟，阴蔽万物。】
【绵绵捧起了白瓷瓶，细窄的瓶口探出了时令的榴花，红艳似火的叶瓣上含着露水，清亮透彻，更添别样色泽。她很难得有插花的兴致，我不欲说任何打击她的话语。决定亲自出门，为她选一株香气。】
【熏衣透兰香，袖却落花酿，是清彻的润甘，能惹红潮扑面，落了珍珠扣，遍处不得寻。】：“恼人的风，不识趣。”
【目中所见，皆非我所寻，败了兴致，失了笑脸。一隅角落，有落英却不缤纷，是被人踏过的残花，再被人踩也无妨。我不惜花，只赏春日时景。】康妃也来窃香麽？

（槐树生得高，花生得碎小却香极，然而垂花满覆的枝桠里，却藏着尖刺，时刻放着采撷的人。这厢叫参花攀援上时，难免为她担心几分，只嘱她取低处好采的花簇，且小心着自个儿。虽也有旁人看着，亦未叫她身影离了视线，待闻人声，方才缦回眉眼，从容解释道）
咏乐近来有些许齿衄，许是羊肉进得多，内里燥火上炎。只是她小孩子惯不爱吃苦药，我便准备采些槐花，配地榆煎汤，再添蜂蜜，如此清热凉血，也可缓解一二。

【白昼长明，我掌间有数不尽的岁月，于是将半日蹉跎，乏心弱骨。不觉是几载，春去来，旧燕归，斑驳的树影还有往昔的痕迹，摊手一捧，又是虚无的尘。】
【春水润红霞，碧柳拂岸斜。宫莺衔来的王庭花落在钗头，引一尾银翅小蝶。偷几缕桃杏艳色，成颊上两汪杏子红。】
小乐儿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能托生在康妃的肚中，生养地娇小温婉。不似我这破落户母亲，甚麽也不会……【同她调笑几句，众小仆皆笑开来。从不恼，一顿，又续言道。】
适才我听着你说齿衄之症，近来屏杼也到了换乳牙的年岁了。我总蒸些软糯的果蔬来喂她，生怕崩断了……

（和风细细，拂过颊侧细碎鬓发，耳畔一耳三钳坠的白玛瑙珠子轻晃，分明警醒着，从前的一遭无妄灾，还有早息了的痴心妄想——除却养育儿女，深宫里，已无事予延禧的康妃了。）
我一向清闲无事，便只能在孩子身上多费些心，借以打发光阴罢了。所幸医书读得多些，小事上尽可自个儿处置了，也不致叫孩子常吃那些苦药……
（话里的自嘲道来也平和，家常话似的，半点儿不将自个儿的处境萦于心上，扬下颌示意她瞧身畔槐树，参花的身影半隐于丛枝花序之间。）
正巧，我叫参花多采些槐花下来，你可带回去蒸些槐花糕。

【晴空云舒云卷，日光穿过葱茏枝叶，洒下斑驳树影。与她比肩而行，言笑晏晏，我轻轻踢开脚边的碎石，温声言道。】
康妃亦是读过书的，该知“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一言。【在深宫之中一帆风顺乃是妄念，没有人能永远地屹立不倒。这并不算甚麽，怕的是跌倒后再也无心起身，徒留人叹息。】含饴弄孙自然是天下第一快事，可为人母者，总要为儿女前程一事上，诸多襄助。
【我又何尝不是三个女孩儿的额娘呢？若非命运捉弄，何必在这里同她们斗心计、耍手段。屏远与绵绵皆到了出嫁年纪，眼见尚驸马就这几年的光景了，做额娘的却还是只是个贵妃位，如何能寻得她钟意的女婿？】
【皓腕上的玉镯映光生翠，团扇轻摇拂乱鬓间碎发。我敛眸颔首，她的私心，何尝不是我的。】那便多谢康妃了——原先皇后娘娘的千秋宴，以牡丹用膳，我亦是得了花神的灵感。
这花……【仰头望去】到真是浑身是宝。

总该从长计议着，不提也罢。
（算来入宫十载，接连养了三个孩子，却也是多年再无进益。弹指匆匆间，已是要为儿女前程多打算的档口，然所计长远，终非一时之功，又岂是一言可尽的？）
可引入膳食的，又岂止是牡丹与槐花？（撇开儿女话不谈，只续她后话，又屈指细数）譬如江南常用桂花做点心，云滇常用玫瑰与茶花做糕饼，还有那福州的茉莉花茶……历代医家也有记载，花可入膳，亦可入药，若日常饮食用之得宜，风雅之余，也有养生强身之效。

哦？【且先不论前一宗，便是要论起以花入膳这一件，便有千言万语来。小赫舍里的千秋宴过后，宫内争相效仿的人不在少数。然我总怕是我别出心裁，寻不着个真正的归处。】
我所看医书不多，不知康妃可否能为我指点一二，历朝历代的医书之中，可有甚麽明确提过的？【这倒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康妃的医术在这一厢后妃中是拔尖的，元年时与她论起药膳之道，很是一个通透伶俐的人。】
【是以，怎也不相信她会做出前事，许是其中出了甚麽误会也未可知。】我想着，既有那现成的，总归比咱们绞尽脑汁地现想更省事。

不敢说指点了——你若也想在此事上用心思，我自帮你。
（话说得诚恳，也绝非客套的自谦。于宫内越久越是分明，通晓医药的所长，总归有于不觉察时被指摘嫌疑的风险，是以这些年也渐歇了卖弄的心思，非亲近者便提也不提——而她不同，早年同论药膳一道，从未曾有半点儿保留，总归是彼此信任，半点儿不曾生疑的）
远如唐时《千金方》、宋朝的《养老奉亲书》，还有《饮膳正要》，都有以花入膳作养生之用的记载。近的如前朝《本草纲目》《普济方》，亦有此类论述——也可尽选以花入药的，诸如芍药旋覆或合欢一类，惯常熟知药理，取之入膳食疗，更通晓其功效，岂不更好？

10
倒叫我怎样谢你才好呢。
【这一方天地倒像个避风所，外面风声鹤唳，里头闲适静谧。小黄门要来谄媚，虽没甚麽名贵的好茶，却难得红泥小炉上烤了热水，端送到二位贵主身旁。接过那杯刚滚了沸水的茶，就往嘴里抿，结果被烫了一下，连连惊呼。】
【饮得急了，才煮的茶难免烫口。雪珮盛了凉水来，慰道：“可是烫着了？含些凉水降降火，慢着些。”于是羞赧朝康妃一笑】让你看笑话啦。
【其实，心急的事又何止这一桩呢。又与她谈聊许久，方才各自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