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夜里一场梦的诱惑，竟破天荒有些想登山，这般吃力的活动，往日是想也不想的。骏马疾驰往北郊来，费了些时辰，而待我登至半山腰时，不免生了悔意，着实累。若非瞧着旁侧的游者不懈往上，早是歇在了半途】
【不知又许久，视野宽阔，已撇开小径至山巅。彼时周遭已没甚么人，耳里落的尽是风声，搅得树叶沙沙作响。待我落坐石岩上歇脚，隐听得风中有股劲力，是以四顾寻声，终瞥得不远处小林间玉影投映在灿阳下，腰肢扭动，好似在舞，那力道又好似在武】
【起身略靠近些，不曾出声打搅，只定定站着瞧】

【翠钱远远被落在身后，我历来不会在登山时迁就她，至多是在山巅处不厌其烦的等她，并不想就此折返下山。山间有林间风致，山巅之处亦有不一样的风致，她不该错过任何一样。只游人大多被山色所迷，甚少有登临巅峰，一时倒也静谧。远眺山涧烟蒙，见飞鸟掠过。】
【视线一路追随，最终竟是折身看向密林深处。】
【累累金灿灿的果儿结在枝头，一摇三晃的偏就不肯落下来。抬手按了按僵住的脖颈，待手落下时，业已熟练的摸到腰间所藏的鞭子，扬手抽出一挥，脚跟往后挪了一步。】
【风也疾。】翠钱…
【接住落下的果子后，扬了粲然的笑意回首，撞见的却不是熟悉的眼神。掌心的那枚果子一个不慎，便也自手中掉落，圆溜溜的滚到此刻树下那人的脚边。】
【迎着光看去，笑眼不得不眯起来，只见那人沐在一片明媚的天光里。】

【瞧清了她手中长鞭，正不偏不倚扬落一颗树果，始知这鞭子还有这样的用处，不由得想要拊掌。然闻人一声唤，旋即回眸带笑，不待我有分毫闪躲的机会，才欲起的双掌垂垂落下，站定了些许时候，才又拱手致意，打破这须臾的宁静】
打搅姑娘雅兴。
【话罢又瞥了眼靴旁来客，弯身拾起这肥硕的果子，踩着碎叶朝她踱进，待还有两小步距时不再朝前，将果子递上，一壁张口笑问】
翠钱是什么人？也同你一样使得一手好鞭？

【来人拱手作揖的样子极谦和，紧接着便递出一句很守礼的话，这样的行事作风实是素日看惯的，其中翘楚业是另有其人，将君子谦和有礼的一套做到极致。将手中的鞭子绕至手腕处，捧着腕间的手钏，叮叮当当的发出清脆的声音，也知晓这样性子的人最是有耐性，是故手间不急不慢。】
【只等着避过刺目的天光，与他道一句无妨。】
【只天光并非是避开，而是让他遮挡住，所站的那处恰到好处的将眼前那片光遮去泰半。若非而下那句话，大抵不过是擦肩而过的萍水相逢，就好似这山间随处可见的风。】
你觉得我使得好？【晃了晃缠了一半的鞭。】
【顺势也接过那黄澄澄的果子，掂在掌心，摇了摇头。】翠钱若见我带着这鞭子出门，兴许该后悔未曾追紧我的步伐【当下无需再费力睁着眼，将他眉眼纳入眼中。】

【虽言满人于马背上打天下，能骑善射的女子不在少数，而清入关这数百年，汉满两家儿女早难以分辨，多少俏格格绣得一手好花。昔遇金銮宴，看腻了莺歌燕舞、诗画词赋，这般飒飒的身姿，难以不引人侧目。刻下两眼不离那长鞭，比见着珍奇还要熠熠生光】
使得当然好，瞧这果子便知道。【收回紧盯长鞭的目光，抬首望一树金果儿】倘使不好，适才落下的许是稀碎的果浆，亦或是什么也没有。
【大抵是哪家高闳的千金，躲着不晓事，只知规劝的小奚女，不由一笑】
姑娘既然学了，岂有不许带出门的道理？不知，你学了许久？

【时下很多人推崇女子娴雅端静，寻常各府小宴上，闻听几句额娘她们的寒暄之词，大抵也逃不脱这几样夸辞，便是我有时为了哄额娘欢心，也会装些样子，可私底下愿听的恰恰是今日他的一席话。要引以为傲的，也绝非是出身如何，又或是各家福晋的称赞，便只是而今缠在腕上的小物。】
【丝毫未有自谦。】你眼光倒是不错——
【寻常多是在院中独自挥鞭，翠钱不懂其间洒脱、酣畅，只一味的要规劝我小心上了自己，这初学时，谁不会将鞭子绕到臂上、腿边，也亏得没让她发现。】
【全凭一腔喜欢，倒也无需时时携在身旁，引人瞩目。】可不是人人有你这份好眼光的【平素与小楼她们相聚倒也好说，若是别家格格大抵是无法认同这扬鞭挥袖的样子。】
三四年，上月先生启程归杭，来日兴许只能凭一二信件得些指点了
【语气里倒无离别的愁绪，先生口中的杭城，是很值得一去再去的地方。许是因意外他会如此问，也因素日随心惯了，言谈间倒并不像是擦肩的萍水相逢。】

【她一语道破时下的风情，女儿家的武略已被埋没，早是更作书画绣工，无怪幼年见那蒙古小格格，尽数落咱们满家儿女的忸怩，这风气委实该改改了。瞧她隐生出傲态，丝毫不怯于人前，不禁好奇她的出身，然碍于礼数，终不急询她】
【一时间，倒是想起了垚姨】信件指点到底不若人在跟前。我姨母倒是自幼习鞭，曾传授我一二。只可惜，我学得不精，不似姑娘有慧根。
【许是意气相投，不禁挪前了步子，哪里还顾甚么授受不亲，只是扬手欲引她一侧矮岩落座时，才注意那双澄澈的眸子，忙又收回了手，只往旁侧比划了下，自先朝矮岩那处一倚】
我额涅会耍剑，常同我姨母切磋。平日里，姑娘可有旁人相伴？

【闻其提及家中亲眷亦是擅用长鞭，清亮的乌珠顿时凝在他身畔，若非尚有些顾忌，兴许早也扯住他的袖口追问出那位不曾谋面的福晋是谁，下次若有际遇能相逢，定是要虚心请教一二。】
【至于而后他的自谦，抿了抿唇，弯出嘴边笑弧。】
不过是仗着一腔喜欢罢了——【也算是与先生投缘，才得三四年的教诲与指点，否则这长鞭在我手中，也并不会卷起挥鞭而起的疾风，只是软弱无力的花架子。】兴许我并没有多深的造诣，但凭你方才那几句，便也知道昔日你所习，也并非是空耗时日【君子多讲谦逊。】
【他身上有难得的坦荡磊落，只骨子里仍有出身世家贵胄的习性，于那抬手落下的瞬间展示的淋漓尽致。眼风也只停了一瞬，便顺势行去那矮岩，一同沐在林间清风里。】
那可真令人钦羡【摇了摇头。】只是我一人的喜好，并没有要旁人硬是学了来陪我的道理

倒不是要旁人硬学着陪你，只是不妨多识几位乐得陪你切磋的朋友。【偏目看向矮岩的那侧，顿了顿。常年来，周遭从了仕途者，哪里还有闲暇与我叙旧切磋，这当口不禁起意，又有几分顾虑。话至一般，顿了顿，又撇开顾虑】比如我。
【膺间藏着欢喜，不禁也比往常多说了几句。关于额涅尚武，素日亦不叫看好，王府里头拘着她的规矩更甚，所幸她视若无睹，投着一腔热血在其间，而我便是她后半生的希冀，不可避免也要多学几套剑法以慰她，刻下才觉额涅的良苦用心，的确有几分用途】
【前回宗室的弟兄怂恿着我打听尚武人家的格格，我便以“好似登徒子”谢拒，这当口，未防她多心，浅浅作了一揖】
如若姑娘哪日意欲寻人陪同切磋，可上铁影壁胡同口的茶铺递个消息，自会有人知会我。

【遍数身旁相交亲厚者，实是想不出有谁可做他口中那可切磋的闺友亲朋，直至他将他话意落在几身，这才有些明白。抬眼看去，见他倚在矮岩边，神色端正。】
原来你想说这个【有人倾盖如故，有人白首如新，而今倒是真切的体会了一二。昔日学堂中的这句，可是被我定论为诗中的虚无之言。】铁影壁胡同？
【京中胡同错综，犹如江南烟雨小巷，只听着耳熟，一时倒也想不起是哪家府邸坐落。】我知道啦，既是要做与我切磋的朋友，那便无需再姑娘姑娘的喊我了
我叫元婵，月中霜里斗婵娟的婵【回了他一礼。待遥遥见得翠钱身影，业已将长鞭缠好，好似并无方才那袭来的劲风，只有一颗存于掌心的金色果子，留作今日相交的证明。】
【迎上翠钱时，只朝后扬了扬手中的果子，未曾言说辞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