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晴天在万春亭绣花
棒啊

【四月的天最是怡人，万里晴空下，是澄澈的绿树和浓郁的红墙，这种时候若还待在屋内，就真该叫做暴殄天物了。杵着下巴瞧那树影婆娑，眼神都有些直了，忙晃晃脑袋，回头准备捞杯茶喝，就看见自清还在那儿埋头苦干呢。】
嗨呀你怎么还没好？我带你出来又不是要你绣花的，再不把东西放下来，我打发你回容欣苑去哟。

【容姑姑是宁肯发痴也不肯摸针黹一下，幸而斑驳敲醒了她，却说了句不如不说的话。】
绣不好，我是不肯回去的。
【湘绣的花鸟最难，橘红和栗紫掺过去，浓淡之处多生硬、晦涩之嫌。】
【柔荑搓了搓眼皮，看她在海棠花下一派悠游，真自在啊。她不该生在脂粉堆，该两掌一合，升天去做弥勒佛。】
姑姑这是迷瞪过来了，又没事干啦。

【若是姐姐在此，肯定要指着自清教导我，“当年读书的时候你若是能有自清这般的心气劲儿，至于如今这样半吊子模样吗？”不过幸好她不在这儿，我打算过去瞧瞧她绣成了个什么样子，腿一动才发现一双绣鞋不知何时给踢掉了，正跟裙摆裹在一起，理不清呢。一面低头找鞋，一面开导她。】
又不是指着你这绣品做个什么事情，至于那样较劲吗？小姑娘家家的，就该任性一些，说不绣就不绣才对。
【总算能下地走路，也不过是笈着鞋子走，拖着步子过来，拿起她绣的花看了一眼，想着她的年岁，还是不错的。】
其实已然不错了，只是细节之处还有些生涩，你也无需苛待自己。

【她拈花携柳，拖拖踏踏地来了，仍旧没个宋徽宗的好话。】
那我就任性些，非要绣好不成！
【冷哼一声，本不欲多言，可见她白绫袜下，还漏了半寸的脖颈。抿抿唇，气极反笑。】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姑姑这是要指教我不成？
【春山吹展，把绣绷子搁于膝上，理了理兔眼红的领口，正襟危坐地逗她。】
那也该有个为人师表的礼数，姑姑足下是怎么回事？

【嗯？这小丫头还真是犟呀！也傻的可爱，竟然不晓得她亲爱的姑姑我，最是会捣鼓这些要动手的小玩意了吗？高傲且冷艳地用眼尾扫了她一眼，施施然坐下，抬了抬金贵的右手，要小艺把我的家伙事拿来。漫不经心在匣子里挑了挑，也挑了个花鸟的出来，轻飘飘转到她眼前。】
指教倒也谈不上，我只想当你姑姑，不想当你的针线师傅。你就自己琢磨琢磨，慢慢偷师去吧。

【抓过来定睛一看，略瞠了瞠目。十指弄巧，又拨弄了几个络子囊带取过来。】
这都是姑姑做的？
【瞧瞧她散淡的眉眼，复转而抚过细密紧扎的针脚，暗叹实在霄壤之别。】
何必偷呢，季家的姑姑不明路上把手艺传给季家的侄女，那还有天理可言嘛！
【将银针彻底扎在绣绷之上，用绸帛盖好，碎步携草香，过来挽她。】

【因为包包住到身边的缘故，现在都很少在孩子跟前拿针线了，怕她乱扯伤到了，是以自清还不晓得我有这么一手。也不单单是针线活，如今我连簪子都未曾做了，略微有些手痒。待包包再大一些，就可以带着她俩一起玩，顺带教一教她们了。】
自然都是我做的，方才你埋头苦绣的时候，我打了两个络子，随手赏给小宫女了，你没瞧见吧？
【季家诗书传家，我不爱读书偏偏爱动手，不晓得吃过多少排头，不过她现在在宫里，她们管不着哩！】
你想学？可是学来干嘛呢？又不指着手艺吃饭，干嘛累着自己？

8
【我是一根筋儿走到黑的人，手里有活就听听不见，看看不着了。哪里知道她那里的缘故。】
没有。
【闷闷回了一句，心里没得苦丧起来，我心面窄，还当容姑姑是个好比的，竟也高上一筹。使我在宫阃中越发艰难。】
【玉纤一紧，抓着她的肘窝。心面窄、心气高真是能折磨死人。】
我想学出个一二，不然糊糊涂涂地进宫一趟算什么呢？凭白浪费了时日。人活在世，总要有点事做。

【我实在是不大懂，为何她绣不好一朵花一只鸟，会这般沮丧，那小脸蛋颓丧的，我都有些不忍心了。捏了捏她脑袋上的丫丫，拿出我蹩脚的安慰人的手段来。】
你若是想学针线，进宫来可是来错了地方。再说了，你又不是当真一事无成，瞧你这小模样，多少人羡慕都羡慕不来呀？
另外这句话我要驳一驳你了，为何人活在世，就非要做点正经事？咱们又不是前朝那些官老爷，还要保个乌纱帽。

【女工是明路的，针线下绣出的是管教。一个管管的是家事，一个教教的是礼数。我在爱新觉罗的公主庇佑下长大，学不到这些；可我又不姓爱新觉罗，没有额娘骄纵的资本。故而辗转，辗转到了叫斜倚熏笼坐到明的地方。】
模样好的比比皆是，有什么大用？
【流萤团扇打开她的手，置气道。】
我可惜生个女人身，不能去朝堂上搏一搏，却也不想碌碌过去了，也好没意思！

【女子无才便是德那一套我自是不信的，但锦绣堆里生长，不免就有些自根子里惫懒起来，甘当美丽的笼鸟，只想富贵平安地混过这一生。】
模样好了多招人喜欢？衣裳首饰穿戴起来也比旁人好看，咱们这样人家的闺女，品性学问都不差，有个好模样正好锦上添花。
【小妮子年岁不大，志向不小呢，只可惜，有这番鸿鹄之志，于她并不是件好事。】
哟哟哟咱们小自清这般有出息，回头我递了信给家里，送了你女扮男装去科举好吧？

夏虫不可语冰！
【扇柄收了回来，轻轻覆在鼻头，细纱外朦朦胧胧的，我似乎窥见日头已经烧着了荷边。】
好啊！你要是敢写，我就敢去。
【我松开她往前去，池水凝新碧，栏花驻老红。半倚的身子在塘影下，又被蜻蜓早早打散了。我似乎又长高了一些，浓重的乌鬟黑压压地打弯了新蕊。】
我若是考得了功名...唉，可又要干什么呢？
【容姑姑只骂我神经，不时便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