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纽约的这个冬天格外寒冷,还不到十二月,雪已经落了两回。麦克裹着厚厚的围巾,一边咒骂着这该死的老天,一边咯吱咯吱的穿过雪地走向他在市政厅的临时办公室。按照惯例,纽约马拉松赛的组织办公室设在市政厅二楼,而常驻办事员通常只有一位。几个月来已经为来自世界各地的报名表忙得焦头烂额的麦克便不幸是今年的这个倒霉蛋。
“好歹是最后一天了吧。”抱着一开信箱就涌出来的那堆比平日更厚三分的信件上楼,麦克努力让自己高兴起来。好歹是最后一天在这堆纠缠不清拼写奇怪的名字里挣扎的日子了,嗯,今天下班一定要跑去酒吧喝个痛快!
酒吧的幻像在脑子里停留三秒,麦克坐下开始埋头在纸堆里,审核,抄写,整理,回复。几个月的工作已经将他成功训练成一部运转高速性能精良的机器,而这部机器的产品,便是那张长长的参赛选手名单。今年的参赛人数,已经史无前例的达到了八万人。
门口传来两声轻轻的敲门声。完全沉浸在高速运转中的机器顾不上抬头,一句“进来”便继续奋笔疾书。门开,跟着一张报名表被递到眼前。
机器停止了运转,抬头,面前是个高瘦的身影,看不出什么表情的脸,拖着个简单的背包。
“手冢……国光吗?”下班时分,终于功德圆满地把完整的参赛名单放进抽屉的时候,对着名单上最后一个名字,那个不请自来的不速之客,麦克还是忍不住多在脑子里画了一个问号。
手冢国光。36岁。专业组5097号。个人最好成绩:无。今年最好成绩:无。
问号的主人此时正坐在红宝石记二楼靠窗的一张优雅舒适的餐桌旁,面无表情的看着面前的奢侈浮华和窗外的灯红酒绿。
“这家是纽约最好的中餐。”桌子对面的人优雅地夹了块虾子放到嘴里,“十年前我们一起来过的吧。”
迹部景吾,十年前便与手冢国光、不二周助一同霸占着各项世界级别的马拉松赛的领奖台的超一流选手。在手冢和不二销声匿迹于世界赛场后更是独领风骚,在30岁之后还达到事业的第二个高峰。若今年再成功卫冕,将是他在纽约马拉松赛的五连霸。
……
从市政厅出门后没走几步身后便跟了那辆黑色的奔驰。手冢认得出,那是历年纽约马拉松赛的冠军选手都会得到的奖品。果不其然,那张熟悉的脸从车窗里探出来:“上车。”语气理所当然,不是请求。
“信是我让他们寄的。”
“我知道。”除了你这世界上还有几个人记得手冢国光曾经是个优秀运动员呢?也只有你,会最迫不及待的把这个勇敢沉着的战士变回到跑道上那个不可战胜的王者,在这项运动里,你为数不多的对手之一。
“可不是让你来跑的。”迹部从后视镜打量着手冢,“现在的你不是我的对手。”
冷峻的目光在后视镜里对上带着笑意的眸子。迹部冷笑了一下:“去医院。”
“马拉松?别开玩笑了!”医生的反应一如手冢所料,“现在的你会、死、在、比、赛、里。”他一字一顿的说。
身旁的迹部脸上挂着一幅“果然不出我所料”的表情。
手冢的表情却是淡的。耐心地听完医生指着报表上身体的各项参数喋喋不休着每一项与标准值的差和影响,接过厚厚的一迭检查报告,礼貌周到地向医生点头致谢,却沉默着不致一词。
“多少钱。”走出医院大门,手冢开口。
“瞧不起我么。” 迹部的语气同手冢的一般冷,“你昨天睡的JFK。”
是。除掉报名费之后我只剩下不到300美元,能拿出这么多钱,政丨府已是尽了全力。
“你以为睡一个月机场就能跑么?”
沉默。手冢抓紧那迭沉甸甸的检查报告。
面对手冢的沉默,迹部却微笑了:“搬到我住的酒店来。”
继续沉默着。
“你不是想跑么。”
我有教练,有特别医疗师,有陪练,有营养师,你所没有的一切我那里都有。你想要跑,我就能让你跑。
虽然那封信的本意,只是想要你离开那硝烟未散尽的国度。以迹部景吾的影响力,搞张美国绿卡根本算不得举手之劳。
……
“迹部,”手冢放下筷子,“借我一万美元。比赛后还。”
一万美元。纽约马拉松赛男子专业组的冠军奖金数额。
这样么。
“这张卡可以无限透支。”漫不经心的从口袋里掏出张Master卡推到手冢手边,“不用还。”
本来就是早准备好的,可是没有料到你会主动开口。那么,这次比赛对你是真的这么重要了。为了不二么。
或者比不二更重要的东西。迹部望着手冢深陷但坚定依旧的眸子,嘴角挂上一抹笑意。
“谢谢。”一字一顿。
信用卡握在手里,明明白白烧得灼热。
迹部的好意,自己不是不明白。对这个曾一同征战赛场多年的对手,很多东西不必明言已经心知。
只是不能接受……为了别的更重要的东西,不能接受。
“我会自己租一辆救护车跟踪比赛。”迹部是带着微笑说出这句玩笑的,“不要死。”
“不会。”手冢答得却郑重。
“那么,一个月以后再见。”迹部道别,手冢伸手相握,耳边却响起一个轻轻的声音。
“Win or Die.”
那是古代的斯巴达战士出征时候,母亲会对他们讲的话。
那一刹那恍然不知身在何处。这句总是被带着笑意说出来,让破釜沉舟的意味荡然无存的祝福,已经有很多年没有听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