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娘子——！”
一束日光先同我照了面，几乎是与娇脆低呼同时到来的，我抬手挡在额前，将亮光抵在手背的位置。李寄奴生得晚，年纪又小，好似是与生俱来的便擅长讨娇，无论是面对父亲还是崔娘，亦或是旁人。
“你要一起吃甜食吗？
小手又放下来，就势点了点奚女捧着的水晶碗，好看的眉眼弯弯，娇声如饮蜜浆。
“酥酪樱桃。”

带着光与一位小公主碰了面。
是熹昭仪庶养着的二公主。生得珠圆玉润，一看就很讨喜的模样。没有人会拒绝这样的温声软语，用力点了点头，表示自己十分乐意。
：“那你喂谢姨姨吃，愿不愿意呀？”
一心想要逗她，就提出了这么个问题。这酥酪樱桃一瞧就是特地为她烹煮的，炖的烂易消化，便不容易积食了。

这宫中有许多谢氏，我分不清她们，究其原因是不曾窥过她们的芳讳，以至自作主张的在内心用谢氏、小谢氏、小小谢氏来区别她们。
“好哦，只不过，”奚女捧碗再近，我眉眼稍低一低，看见薄绿的袖隐约的细腕，连接着的红酥手总是这样稳；倏而转目，细数着水晶碗中被酥酪覆着的红果，语调不疾不徐，“一颗，两颗，三颗。”
最终一锤定音，声也是娇脆的。
“姨姨只能吃三颗！”

我心里明白，眼前的小公主甚至可能不认识我究竟是哪位谢氏。但毕竟她尚小，脑子里没有什么烦恼忧愁，我也不能与她斤斤计较不成。
：“那第一颗，你舍得就让谢姨姨这么吃了去吗？”
“啊”地张大了嘴，还特地靠近了她，弯下身子，方便她投喂自己，也不至于找不准投喂的角度。

然而我无须为这样的事烦忧，左右有傅母裴氏在侧提点，她会替我记住的。谢娘子俯身低就，便拾起倚在碗沿的小汤匙，舀着软糯的红果小心送过去，更是数典比如今。
“昔岁岭南荔枝，都要先进太真之口；区区樱桃，自然要给我今日出门见到的第一位美人呀。这是它们的福分。”
信口拈来，无非是捡着她们爱听的话。
“甜不甜？”

的确宫中的荔枝一应都送去了容婕妤处。我是没有什么福分分得一杯羹的，若真是嘴馋也只能按捺不表。眼前之人倒是没有因着公主尊贵的身份，便懒怠了学业，典故什么张口就来。
：“福分就有些言重了 。”
至于她叫我美人，还是有些羞赧。细细品尝了一下这酥酪。
：“甜！不过再甜也不如你甜。”

“是福分。”
福分二字何其熟稔，重复也是十分笃定，但这俨然不是此回的主角，否则碗里的樱桃岂不要跟着委屈。但是被夸甜，小公主耳根一热，许是脸红了，就像郑蘋画里的仕女那般形状。
她学张萱的笔法，渲染耳根的朱色。
于是汤匙又搁回水晶碗，余光瞥及奚女，还是一动不动。
“樱桃甜不甜，谢姨姨尽知了；我甜不甜，也能够看见。可是姨姨甜不甜，却只有父亲知道——”
轻轻踮起脚，往她唇边一啄，如蜻蜓点水。

谢昭昭这巧舌如簧的本事是与生俱来的，还是之前行走江湖沾染几分的，连她自己都弄不明白。成功让眼前装得老道之人破功，还是颇有一番成就感。
：“瞧你——，哪学来的。”
这个吻和话把谢昭昭打了晕头转向。

从哪学来的——我对这一问缄口不言，目色却逐渐浮现出如猫儿般的狡黠，绣口一吐。
“现在，我也尝到了。”
深藏心底的秘密从梨园风流、乐奴袅娜，她们不同于父亲的嫔御，教会我如何去捕捉大明宫所有热切的眼神；最美艳的乐奴告诉我：宸公主，您不该将美丽时刻矜持着。
我钟意美丽的事物，这让我感到愉悦。而我是美丽本身。
“还有两颗，您还要继续尝吗？”

女子之间的吻，和男女之间的吻，触感什么的孑然不同。她的唇微凉，因着刚用过酥酪的缘由，带着点甜和她身上的体香交织一起，令人瞬时醉了，晕了。
：“我要和熹娘娘告状了。”
怎么告状呢？这事怎么算也是我赚了，而且说也难以启齿。
：“你要是每颗过后都有这个奖励，我乐意。”

6
“你们听听她这话——”
我转目向一壁奚女，而她们始终低着颈，恨不能将脑袋埋向胸口，把谦卑印鉴在骨子里。
“贪了便宜却还要告状。”
薄袖随风一掠，螓首慢摇。
“不行不行，吻多了就显得不金贵了。不如换成姨姨亲亲我，我再喂您一颗？”

周遭的婢子是恨不得钻进地里去，装作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没听见的样子。可偏偏娇女要去把她们拉入这趟浑水里头。
酥酪再甜也不如这个小机灵鬼甜。我甘之如饴，心甘情愿。
：“那好吧。”
悄悄覆上她柔软的唇瓣，今日搽的口脂是正红。使得她也多多少少有了些。

矜持是一种表面教养。
——如藤蔓般的礼法束缚着，再将人生生的拉进深潭，逐渐的沉沦至麻木且不能挣扎，和这座大明宫融为一体。我所要做的就是抛却矜持，张扬和恣意才是李寄奴本身。
口脂擦过的唇格外鲜艳，配合着小公主动人的笑容，原是胜过明珠千斛。奚女再近前，手里的一只汤匙盛着酥酪樱桃，颤巍巍向她递去。
“……我再喂您一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