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困秋乏夏打盹，到了冬日，便该是彻彻底底的“冬眠”，仿佛一年四季就没个清醒的时候。许是炭火烧的有些旺了，又或是早膳吃的太饱了些，才坐了一会就觉得昏昏欲睡了起来。云卿碧哥儿两个窸窸窣窣忙碌打点，一进一出带着凉意的风吹进来，不禁打了个激灵，总算是神志清醒了些。眯着眼睛往窗外看，雪后初晴，风也不大，雪光白花花的晃眼。瞧着窗外被积雪覆盖的寒梅，一时兴起，叫把骑马时才穿的羊皮小靴找出来套上，裹了披风出门，仗着小靴厚实，专往雪坑里踩）

（数九凛冬的京畿九城风采斐然，只因苍茫的银山雪倾覆着金银台，将徂往春秋之际争奇斗艳的芳丛尽皆湮于寒霁的霜霰里，一岁唯有一度的干净澄澈，怎不令人心生怜惜？更有一株凌寒的梅将她的瑰丽镌刻在素白的绘卷上，她摄人心魄，引得紫禁娇客亟亟探寻她的芳华。）
（我今日远来是为寻梅，却也为追旸。只因我昨日读过姚鼐的《登泰山记》，对那‘苍山负雪，明烛天南’的奇景颇为好奇。我也欲在登高临远上望见远峰山峦间的灯烛，是故疾风难阻，微雪亦难挡我前路。）
“玖姊——”（山未寻得，山中人却先至了）“您来赏雪？”

（粉妆玉砌，雪后初晴，光芒细碎耀眼，清澈照人。被雪压的垂低的枝头，交错承载着皑皑白雪，偶有寒风呼啸，便将残雪吹散，似白色粉末、像一阵烟雾抖下）
（一脚踏进雪堆，小靴踩下去咯吱咯吱的声儿，比起花盆底儿，在安静的雪地里分外醒目。心念所动，弯腰团了一个雪球儿，合拢手心儿）徽妹——
是玩儿雪，不是赏！（月或雪，没什么分别，总能衬出她娇柔绝美的容颜，清丽脱俗。把雪渣一丢，拭净双手，作势抬头望一望天）月还未出，徽妹来早啦

4
（垂枝的新梅近水先发，鹅黄的花蕊被微绽的琼苞细密裹挟，是故未曾因凛寒霜霰受损半分。梅香如故，徐徐铺陈着东西六宫的甬道，衢间时有猝然跌落的昨夜的雪渍，与不知归来何处的红酥叶瓣。我踏雪寻梅来，眼见的是苍茫白雪中的一抹亮色，她正与我笑，誓要将芙蓉花靥与雪梅一较高下。）
“噢，我瞧见啦，您在玩！”（初初得见她掌中如是汤圆般的雪球时，我几近下意识的侧了身子，花盆底也在满覆积雪的宫衢上落下小巧的印痕。不过半刻，我却俯下身去，觉着莽莽的白雪实则是不容辜负的，不然，岂非平白让它自九天高阁坠落凡间？它太辛苦，我见犹怜。）
“不若，我们来堆一个雪人罢？”（那是由凉月所牵起的奇思妙想）“就堆一个嫦娥，再堆一个月兔。这样，当月光落下时，碧海青天上的它们便都能瞧见了！”

（冬日雪霁，最奇的就是，面朝着太阳的一面冰雪消融，背面仍然玉砌银铺。话本子里说许仙与白娘子的传奇，幻出漫天飞雪。我将御湖看作西湖，横度的白玉石桥，将化未化的积雪，幻想自己身在杭州，一睹“断桥”的神韵，以及孤山与西湖银装素裹的风采。）
堆雪人，怕不怕冷？（残雪飘落水中的时候，没有一丝声响，更惊不起一丝波澜。白雪奕奕生光，此刻我想的是白娘子，她记的是嫦娥，是那弯皎皎明月）你说，那嫦娥长什么样子？
（雪后初晴的夜，无论初一还是十五，总会素月高悬，月光柔和映着雪、是黑夜中最亮的明灯，照的犹如白昼）依徽妹妹所言，咱们不仅要堆雪人，还要等月光。嫦娥、玉兔、满月，缺一不可！

6
（小月曾在雪日里与我道：霜雪落满头，也算是白首。彼时，不懂风月的垂髫小儿只在飞雪中笑嗤她如李太白的烂漫情怀，却也不知来日这也可作琴瑟和鸣的慰藉。自然，我是在细雪落于咏玖发间时偶然忆起的，我也不与她说白首，只将翘尖的葱白掠过她的额发，那俏皮的雪花便也心甘情愿地落入宫衢的霜梅中，化作一泓滋润的清泉）
“怕，的确是怕的。”（玉掌堪堪触及雪的一刹便紧缩成团，可我不忍弃雪于不顾，便也好脾气地将晶莹的雪揉搓着，渐渐地，它便长大了）“可是一年也就怕一回，若是雪化了，不就没有可玩儿的物什了？那才该长吁短叹呢。”
（我曾与她观月，与她说孤栖无人邻的嫦娥，却也不知今日的一轮月是凉是暖，由此，我颇好奇地睇望泬潦的长空）“我与姊姊当真是与月有缘，上次是因月相逢，这回也是呢。”

有残雪？（顺着她的动作，再抚一抚云鬓，触手只有丁点儿的湿润，想是方才的残雪所致。雪落鬓间白了头，若此刻身侧的不是小妹，我一定会觉得这场景像极了，现世安稳、携手白头。）
上回你说，莫使金樽空对月，那今日该吟一句，柳色黄金嫩，梨花白雪香？（朱红瓦绿，白雪镶红墙，紫禁宫闱巍峨挺拔的帝王气势，在冰雪之中亦平添几分静谧安详。碎玉坠琼芳，两手捧起白雪，不顾冰冷刺骨，执拗的握紧，交握团起雪球）
也对，冬日里除了赏雪观梅，还真没甚么好玩的。（拍打几下，将雪球滚的更圆，通红的手业已麻木，感觉不到一丝凉意，倒也显得刚刚好。安静温柔之间，有姊妹之间的嬉戏玩闹，带着丝丝的烟火气。）你我的缘深着呢，何止这一点儿？

8.
“残雪仰慕姊姊的风姿，纵是千难万险，也要飘到您的发间呢。”
（何止是她的发间，我的燕子髻尾、玉兰花胜，以至倾覆玉肩的红袄皆落满了飘忽长空的雪渍。我却不去拂掠，只任它吻过我的肌理，同我道来凛冬的曼妙。桃眸弯来愈高，如是九月中天的一轮弦月，轻轻柔柔地落在将成的嫦娥月宫间。）
“不，如今没有柳，也没有梨花，如何能吟《宫中行乐词》？”
（实则行乐是真，花柳是虚无。我俯过身去，仔仔细细地雕琢着那嫦娥的玉容、月兔的娇俏，我偏过眸去，唤来候于亭中的小怜）“去为我寻些花枝来，嫦娥的发间怎能没有花胜？”
（睇目远眺是瑰丽的梅，雪指的葱白兴冲冲地指去，梨涡一陷，声儿也清脆）“我要言‘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

（李白纸笔挥毫，写下整整八篇《宫中行乐词》，宫中的玉楼珠殿、绮艳曼丽，写尽了宫中乐事，追逐嬉戏。诚如我先前同小蕊所言，金屋内的娇女，不可论国事，便不会、不敢忧国忧民，久而久之，无论诗中几多“愁”，被我刻意忽略。）
没有柳，有梨花。（高低错落的枝丫，分不出哪一株是柳、哪一株是杏。小婢折了几株梅、忙碌着装扮雪中的嫦娥，让它染了通身的梅香，再顺势掐下一朵挂在玉兔耳上。）春风摇落梨花雪，既然梨花可以是雪，那雪、业可是梨花
（雪后的空气本就沁人、加上这微不可察的梅香，相得益彰。不禁深吸了口气，想让这香味渗到自己心里去。趁她转首之际，将一株犹骨里、却开的格外明艳的红梅花斜斜簪在她的云鬓之上）要我说，梅与雪，皆是徽妹妹的陪衬

10.
（太白所道的宫中行乐泰半有‘借酒消愁愁更愁’的意味在，或是因他未曾跻身鵷墀馆阁，拜至封疆之丞，倾其才学以佐社稷，方有长安肖想，权作慰藉。然我只言不提谪仙人的萧索，只就事论事地述道冬日无柳，更无春带雨的雪梨）
“噢，您说的是‘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忽而是岑参漫游莽莽平沙的绮丽曼思，诚然她未曾说错，只因映入眼帘的松枝细桠上落满了纤细的新雪，它随风肆意摇动，像极了绛雪轩中簌簌频落的海棠梨花。我倏得便悟可）“原来冬即是春，春即是冬。”
（未免有些诡辩的滋味在，而她不曾细究其意，我便乐于观雪作花。半刻后，我正仔细雕琢着嫦娥的神容，忽有一枝梅横斜地入了我的云鬓，我未见花颜，先嗅馥霭，更是惊诧地唤过一声，释出沁凉的玉指扶正那寒梅的余韵）
“您可不能唬我，这些话儿，我是要当真的！”（月落乌啼，倾覆紫禁重重檐牙，轻柔地落诸帝姝的狐裘锦衫。嫦娥与玉兔将此地化作九天的宫阙，而塑境之人早在笑语中飘然远去，沉醉一枕黄粱好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