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2006年的城北秋声街，灵堂外人头攒动。
这个秋天比往年来得猛烈，一场秋雨侵袭了这座毫无防备的小城。在黑而窄的巷道尽头，一抹鱼肚白显现在钢筋铁骨的违章建筑之后，天色渐明。
丧礼的塑胶棚子就架在马路中间，穿着黑色海青的师尼们诵念着往生咒。
陈嘉裕在现场来回踟蹰几圈才迈步进入灵堂，来追悼的人不少，理所当然大都是些生面孔。毕竟，王富林这些年在城北权势越来越大，老城区改造工程一大半项目都由他负责。

　　也许是前一夜的秋雨在作怪，此时的氛围太过萧瑟，似乎所有人都微微缩着身体。几个上前拈香的亲戚朋友表情也有些怪怪的，合掌鞠躬后便悄然退场，没人走到白帘后瞻仰死者的仪容。
“叔叔，节哀顺变。”
王富林没抬头看陈嘉裕，他耷拉着脑袋，被巨大的悲伤情愫所包裹，全然没了以往膀大腰圆的体型和阔绰黑道的气派，仿佛瞬间老了十岁。
哀乐适时地响起，陈嘉裕双眼望着灵堂中间的黑白遗像，突然发愣，有种荒谬的超现实感。她还是那么的年轻，眼里含着某种飞扬跋扈、自信的神情。

　　在人群之中，对角线的方向，陈嘉裕和唐川的目光短暂接触。唐川胳膊上戴着黑箍，深色皮夹克的袖口因先前上翻而留下褶皱，低垂的双眸透露出疲惫，靠近点便能闻到他身上的烟味。
“哟，陈嘉裕。”
“唐川。好久不见。”
从灵堂出来左转，经过两个街区，一个旧小区的旁边，有一家馄饨店。这家的老板20年前把店从老城南搬迁到了城北秋声街，做的混沌皮薄肉多，吃过的人口耳相传，有了些名气。
“这几年，怎么样？”陈嘉裕问。
“还行吧。在外省包工程，加上几个以前跟着混的小弟。虽然风里雨里奔波的，但也还算好过。”唐川用匙勺捞起馄饨，吹口气，指着狗肉馆对面还未完工的高层，“就这种，我去年盖了三栋。”
　　荤油的油花，把馄饨映衬得晶莹剔透，叫人垂涎。辣油浮在碗面上，油亮亮得带着香气，让馄饨更是诱人。跟着馄饨递上来的是一瓶开封的啤酒，馄饨下酒，这是他几年来雷打不动的习惯。
“还是你有前途，不像我，还朝九晚五拿死工资，连自己都养不活。”陈嘉裕自我解嘲地笑笑。
唐川摇头，抿了口酒，“也就你那样老老实实的过日子才叫人生。你别看我平日里一副神气活现的样子，其实背地里负了一屁股债。这么多年来我还是比不过王富林，我终于明白了，有些实力上的差距是无法弥补的。”

　　家门口的木门在前一天夜里被人恶意地泼了油漆，还踹了好几脚，甚至写上了“欠债还钱”四个大红字。这种事已经不是第一次发生了。陈嘉裕很清楚背后的始作俑者是谁，但他只能屡次警告不争气的男人别再和王富林有任何交集了。
“怎么...才回来怎么就又要走了？”男人一身邋遢破旧的衣着，睁着将醒未醒的眼，话语中还残留着宿醉的痕迹。
“学校有事。”他淡淡地吐出四个字。眼里是极度失望无奈的神情。
其实在小的时候，陈嘉裕眼里的父亲陈天明不是这般堕落的模样。男人虽然性格固执，控制欲强，笨拙到成为一个对外界信息完全无知的社会边缘人，但他依然是关心自己的儿子的。
“对了。”陈天明叫住儿子，“把我昨天给你的钱还来吧。”
陈嘉裕短促地呼吸着，随即冷笑起来，“有时候我觉得不是我在依靠你，而是你在依靠我。”
沉默、暴力是两个男人的对话。似乎有某种无形无质的联系破裂了，或许，这么多年来，他们之间也没有过任何精神上的联系吧。

　　他将兜里的零钱拍在男人的手掌中，拎起靠墙的雨伞，走下了楼。
走出大门的那么一瞬间，他嗅到大雨中潮湿的植物的气息。他能感受到雨的流水仿佛在脸上滑过，朦胧的雨幕囚禁了整个世界。
…

　　去往城北高中的路上，陈嘉裕穿过秋声街，雨已经小很多了，他索性收起了雨伞。

　　城北高中是私立，学校风气很差，经常会有小混混甩着各种各样的刀具劫道敲|诈，后来当地派出所派了个车，就停在校门口，看见学生有拿着长条状物体就上前盘问，十有八九是根甩|棍。

　　走近校门口，陈嘉裕抬头远远地看见伫立在教学楼前的高大乔木，树冠压过楼顶，听说那是棵百年老树，树根用足足两米高的花坛围住，而那树下的一片阴凉是个吸烟的好地方。

　　恍惚间，有人突然从身旁的花坛上跳下，陈嘉裕躲闪不及，被她撞得一个踉跄。
“季雨薇，你有胆别跑，看我不弄死你！”
跟着跳下来的是一个男生。

　　“喂，你知道他是谁吗？他就是赫赫有名的唐川！你有本事就动我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