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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山不可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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叮叮


IP属地:北京1楼2020-12-23 23:05回复
    饰薛仙仪
    薛仙仪
    金滩日沐,风杨夕涛,渡口晚照,因它有白天熙攘送往,吐纳千帆的热闹比照,此时就更显宁谧。江水空阔,斜日与波光共荡,唯有几只打渔倦归的小船横在渡口,几个弄潮健儿倚着扁舟笑闹。料峭春寒初雪融,迎新绿、送暖东风,同东风一道来到汴京的,是业已阔别了一冬的江鸟,或停在驻船的桩子上,或悠翔在斜阳下,白羽上都镀着一层余辉的金边。那几个恋江的小伙子闹够了,不知是谁先提议,要比着打鸟玩,于是钻进船里三两下翻出几把树杈削的弓来,又在滩上捡了十来个石头,专挑那飞得又高又快的打,一时间,喝彩声,吁气声,同江波荡成一片。
    在这群赤膊精壮的小伙子当中,还混了一个身影,身量不高,一身玄色小袍,袖口裤腿都扎得紧紧的,从背后望去颇为挺秀,只见那小公子钻在人群里,别人喝彩他也叫好,别人吁气他也拍腿,打滩上淌湿了一双靴子也浑然不觉。这里又有人拉弓凝神,盯住了一只江鸟,却不留神那位锦衣小公子猛地打了个喷嚏,直吓得那鸟朝岸上冲来,一摊鸟屎不偏不倚砸在小公子的肩头,众人一见哄然笑散,解船的解船,卸鱼的卸鱼,唯剩他一个气鼓鼓地往回走。
    阿荣正在岸上等主子,见状忙道:“这怎么了?”
    小公子一指左肩:“你看看,本来是为了好玩才看人家打鸟的,弄了一身,真是晦气!”
    阿荣笑道:“我说不要去和他们掺和,他们是野惯了的,小——公子偏去。这下脏了这身蜀锦的袍子,回去我又要挨小玉姐姐的骂。”
    小公子伸手道:“管不了那么多了,给我——”
    “给,给什么?”
    “帕子啊,我就顶着这回去,等着晚上给你添菜吗?”
    阿荣一脸为难:“这,小的出门哪里会带手帕,小姐啊,你不是前日子才绣了一条玫瑰的吗,没有带在身边吗?”
    这位女扮男装的小公子腾地红了脸,好像夕阳烫伤了她似的:“那是兰花!我绣得有那么差吗!”
    “是兰花,是兰花,小的记差了。”
    “……那条绣得太难看,我扔了,哎呀算了,指望你,什么也干不成!”
    秦仲英
    翅低白雁掠沫,万里卷潮来,又旋于紫旗白蓬,红尖顶上。状若蒙冲的舟船大半舰板淹在大浪里,而后一洗,仍是黑亮耀目。蒙冲已少,缀在四下的便是一水小篷顶,或绿或褐。
    秦仲英遥遥回望,迎上欲坠未坠的天晷,光照一流人,又从远海相映斜,交幻间忽地鸣啸山岸,江猿啼老归,厉鹰发苦。
    “哗——”
    “啾——”
    刹时光也迫,声也扑,女郎高立龙骨台,险险为碎沫溅上前襟,罗袂从风轻举,不由攥低阑,堪堪立在风上,指节全百。她似乎还嗅到鱼腥——倒也算不上腥,闻惯金狻猊,熟浸暖花囊的鼻子,从来不是欢悦于嗅到这些。
    “好爽快!”
    饶是江味冲脑,饶是冽风相摧,心怀如揣鼓,秦仲英还是低低逼出一句,仿佛烛篆幢盖里的清心咒,结宝印,松泄两肩的劲道,抽去后脊的筋骨,情随潮归。
    秦仲英如是观想,几刻钟前神异的历阅,让她心灯意蕊。自然,临兴独登舟的不合礼,她也一齐忘却了,白发冥鸿又何尝在乎过这些呢!
    取次人海,她对于萍合相留总是沉谧着,若狼犬一般锐利地观察,倒不是俯瞰浮尘的小插曲,只是一个自诩破尘的女郎的入尘。惊羞着挽臂的少女,互搏的青年,浣纱的老人,跌跤吃了一嘴土的小童,往常在她眼里算烟火气的风物,都如宫灯影转,走马观花。
    慢慢的,在杏树下站住脚,风吹花满地。
    秦仲英洁白的手就搭在翠阳的肩上,踮脚一望,遥遥虚指,于是雪青大袖涨起来,一飘一晃。
    “你看那头的小公子,似乎从薛家船上下来,是会稽的薛家吗?”
    她洒脱地把住翠阳的手,带人又走近些,一壁分说“就看一眼,好大的排场,且替阿父会会”,一壁又听住对话,将手一甩,缣巾乱晃,几泄去一团乌云。
    “哈哈哈哈哈!竟是个娇娇儿。”
    女郎愉快又漂亮的笑容绽开,心头窃窃念着,只道出后半句,利利落落地立在她眼前,腰封里随拽来一方汗巾。
    “薛娘子莫怪啦,喏,擦擦。”
    大红的水绸缝着洒金梅,润开虬枝,尾末又点两朵粉狮子,实在算不得雅,偏俗得有趣。
    “秦家的,看见你们船头一个薛字了。”
    仨字带过去出身,不比平常刻意的隐避,却十分有底气地一努嘴,坦亮对上她的眼神,犀火成双,恰到好处的好奇。不过一瞬的工夫,秦仲英即命后头小奴奉上数块帕子,花的方的圆的粉的,豪气极了。
    “够用吗?”
    薛仙仪
    这里主仆二人正在斗嘴,阿荣使了个眼色,知会有人来了,那小公子猛然清了清嗓子,玉树临风一转圜,扑脸是薛娘子三个字,连带把她的笑也僵住了。无暇自疑女儿身如何暴露,人家已将汗巾送到眼前,她只得轻轻捻过,红着脸道:“秦娘子,我确是会稽来的,叫仙仪,喊我灵雁也是一样。”
    她报出名字来,忽而展颜一笑,盖因她在南边也常听说太原秦氏的厚名,也曾肖想过秦家的女儿的芳形,如今陡然一见,却不是在世家大席之中,反在渡口斜阳下,倏忽天地间,正是别有机缘。如是想,薛仙仪仿佛与眼前的秦娘子距离近了许多,便不见外地将汗巾递还了她,到使女那里去翻捡手帕:“这汗巾这么精致,擦这个,呃,这个东西,岂不是糟蹋东西。”
    及捡了一块最不起眼的,方一面拭一面道:“秦姐姐,我是初到汴京,咱们以后还有的是见面吃席的日子,到那时在众位娘子面前……今天的事,你可千万要替我保密哦。”
    秦仲英
    福露葫芦妆花织金的袖口对在一起,骨节握覆,少不得移气养厚,慢慢回暖起来。她的一双润光的眼,极少向上看,从来都是俯视,例如低眼看薛仙仪时,秦仲英黑玉珠般的眼睛才活泛起来,宛如千百遍的熟练,自然而然带出绝不会有错的亲和,无所遮拦,肆意地逡巡着这具青春的身躯。
    “喔,我猜对啦。”
    揜日韬霞,镜天无毫,江风裂丰骨,粉腻腻一层汗。
    几列小奴揣回去,又归于一横,垂手圈住秦二,倒是适时将鱼腥气和汗气拦在外头。
    “行二,唤仲英。”
    “你说的灵雁,是所祷皆验的验?”
    她眯起来眼睛,鬓刀沉沉,削眉雅如钺,声音却意外柔得很,似乎是从碧玉搔头到香涴赘黄里调来,屡变星霜,冷浸一滩臭墨。那些不合宜又不合景的调笑,画虎类犬的冶容,以及沾汗的锁骨,很少在二十二岁的秦仲英回忆里烁烁晃灭。若有若无的一声轻叹,飘在二人中,热情却要清醒,闲笑两句。
    “你我一般不大相见,仙仪大可将心放回肚子去。”
    除非薛姓能一跻接霄汉。
    彩错仞峰,霓旌下三十二莲峰,回水十六度,一湾连一障,戢戢羊角,缕脉碎分绣,明昏无停态。
    和囹圄拘法的秦二娘大为迥异的是,立在渡口一点人影的秦仲英,因为春彩云杪的旷绝,仿佛一眼即触,风仪谈吐间,局里局气挥之一去。
    “会稽来汴京,涉水玄多,险滩也不少,你就一路打鸟来?没打过一条鱼来?”
    “你们水乡的女儿都是你这般……看杀的卫玠?”
    “怎么我看书里头说的,宫里头选的都是娇柔婉婉的。”
    她稍稍一低头笑,胸腔里震出回响,好歹压下去丁点,又在嗅见不可说的味道时,溃堤了。秦仲英在薛仙仪面前笑得直直捧腹,俨然盖过隔壁大婶儿吵架的气势。
    “还正热着,就,嗨呀。”
    “你船上可还有浣洗过的衣服,汴京街头走一走,名利你全有啦。”
    薛仙仪
    “我娘怀我的时候,曾经梦仙托雁,我爷爷呢是个老道迷,秦姐姐你可知,道家有四不杀,雁也列在其中,他老人家很高兴,所以大名仙仪,小字灵雁,便是一早定下了。如是说,姐姐说的所祷皆验也对。”
    薛仙仪说着话,脚下也没闲着,几步跳上渡口码头,扎进一堆箱子里,这一堆原是码头伙计卸货时扔下的空箱子,因在江边受了潮气,拿去做柴也是无用,故而都任自堆在码头一角,她在箱子上跳着玩,若是这一个结实,就是赌对了,若是受潮了摇摇晃晃地要散架,就赶紧跳下一个,她摇摆摆地立在箱堆之上,邀功似的看了秦娘子一眼:“姐姐这回猜错了,我叔叔一家是走水路来的,我一个人半途改走陆路,快马赴京来的,你说的滩险水急啊,月朗风清啊,鸟啊鱼啊,我都无缘一见,所以才遗憾呢,要不是有这层在,今天我也不来码头玩了,自然也不必被那只鸟冲撞了。不过——”
    她欣然一笑:“那也就遇不上姐姐了。”
    及秦娘捧腹,薛仙仪才恍然品出她的一点促狭来,因笑道:“姐姐的话我答不出来,我也有三问,姐姐要是答上来了,那我才心服口服呢!”
    她从箱子上一跃而下:“我听闻太原秦氏治家极严,族多俊才,最是厚重,我如今遭此一劫,已是很可怜啦,何以姐姐还要揶揄我呢?你我各出南北之家,会在汴京,理当在世族宴上相见,何以在这市井之间,斜阳渡头相会,又何以让姐姐‘英雄救美’呢?这第三问嘛——”
    薛仙仪极目远眺,红日坠沉,江波渺远:“今日相会,姐姐即知江南水乡也可养育了我,我也即知晋阳龙城养育了姐姐这般潇洒脱俗的人物,可见耳闻终日窄,躬行天地宽,若我无缘北上,竟不知还要错过多少风流人物!而造物又竟有怜,能与姐姐结识在这一水长天之下,远色春潮之前,何以不是你我之幸呢!”
    秦仲英
    艅艎北上,旧年雉堞成坝,拦住鼓震潮追,扑碌碌几点雪鸥飞。她的笑容就在沉默而随性的倾听里,慢慢收在霞光里。
    麋鹿志,不须花拱,更遑论一桩梦。
    她慢吞吞说着,虽一时想不透,但力求化繁为简,又毋须向阿耶进言门门道道,就在浩天下有一说一。
    “有相思一夜窗前梦,也有前朝梦条大白蛇来就要扯幌称皇帝的,因而假笔立诗,溯源纪名,都不在少数。可纵观是慈父孝子的,高门兽镇里,所祷皆验的美好,也算是头一份。”
    其实也不算头一份,譬如我阿耶起的栓娘,可不就女大女幼,都栓得住阿耶的心肠,栓得下未来小郎的心意嘛。即是这样的一番老话在,也要当草命才好养活哩。
    “譬如我阿耶——唉唉,怎么好生说起来这些,出门不过半日,我还想他想得紧。”
    首句收得快,秦仲英两眼飞快一掠,落在窄袖轻罗捧着的拭手香罗上,轻快的悦意,娓娓道来后边的实话。
    “你这厮惯会嚼舌头,不过图个松快,倒叫你扯出一大篇。”
    背手睨她上下,碧鹦鹉对红蔷薇,衬着东来霓气大江水,别样的绮皓浑粉香。
    “好大胆子,我若不答呢?嘿嘿,我和你能逢识渡口,看在一个缘字份上,我且就和你胡侃一二罢。”
    无使名过实,守遇圣所臧。怀里旋着此句,不敢多矫饰,远山证伪,眉山展情,清水濯过肠。
    “谁和你说我是俊才啦,这问不算,我尚能和小人相提并论,怎的不能取笑你?照尔论来,那古书里也就没有雅量,忿狷这些章册了。”
    “这第二问嘛,霏霏玉管,小帖金泥,尚不论我,长姊供官,必然是不屑和俗娘们儿家一起吃席,况且她们也不配。”
    “嫂嫂呢,便是你阿姊烈火噼哩的,可不得吓死那些娇娇小娘子呀。剩下的,有年纪小的,有不愿的,非一席十全十美的样儿,你可寻常见不到我们。
    秦仲英想起几刻前的烟波绿鬓,澄澈少年,就算是在横枕鳌峰下,也不掩烁光,不禁哈笑两声。
    “况且,俗是俗,雅是雅,万不能混为一谈的。”
    冰心肝胆不夸,挹不住长恨俗流,心与云共在水,滔滔去也。口干舌燥也要讲。一句欢悦是一句,思来一句是一句。
    “你夸的好没新意,但念你心意,我且就受了。想见江南三十六陂春水和水寒风似刀,容异一方天,算你以后心事浩茫,抬头见月,不也算见到你们水乡的月吗?”
    奴牵白马来,江滩成平路,上身慢走和风,她与她一拱。
    终了一句——
    “所以,月是一天月,人是一天人,不算何其幸,叹我是你。”


    IP属地:北京2楼2020-12-23 23: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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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锵锵


      来自Android客户端4楼2022-03-09 21: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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