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场|
海格力斯•卡布西第一次见到赛迪克•安南的时候还很小。
赛迪克……从他几乎刚出生起就是他的……监护人?他很喜欢有事没事在赛迪克身边转悠,并且精打细算着把阿拉伯人脸上有趣的面具弄下来,虽然几乎每次都以失败告终,但却让这个孩子觉得充满了快乐。
呆在这个人身边,就很快乐。
海格也喜欢和古夫塔一起静静地坐着,但不像他们的母亲们喜欢在一起吵吵笑笑,他们一起坐着没有沟通,只是默默地思考着,不同点只在于,古夫塔一直在静静地思考什么,而海格总是思考着思考着就睡着了,然后夕阳西下的时候赛迪克来找到他们会把海格背回去。
所以在他成长的时候,他开始不知所措。
他不完全能理解古夫塔的平静。他们的命运就是要分开的,为什么还要在一起?为什么能够忍耐在最终会降临的分别之前的共同生活?为什么……明明不是家人,甚至有着离他有些遥远但不能够遗忘的仇恨,却想要永远在一起?……为什么偏偏他会爱上绝对不可以爱上的人。他不明白。
他开口越来越多,但更多的是和赛迪克的吵架。他知道不完全是赛迪克的错,多半是因为他自己的烦躁的迁怒。
他不再敢看着美丽的爱琴海,那样会看见赛迪克的一举一动,眼神不由自主会跟着走;他情愿对着亚得里亚海看着瓦尔加斯兄弟,或者索性跑去克里特岛,就算感觉到背后赛迪克疑惑担心又无奈的目光。
不能回头,不可以回头。
所以请不要在看着我了。不要,不要,不要……
好痛苦。没有别人可以拯救他。
海格力斯迷惘地慢慢跪在圣母像前。安拉不能拯救他,母亲的神庙早已废弃,那么,圣父圣子圣灵,谁都好,能否听到他的祈祷?
他紧皱着眉头,紧紧关上大门。他不可以再回去。君士坦丁堡太华丽,黑海太深不见底,一切都能把他淹没致死。
古夫塔来找过他,他平淡地问海格,“你确定?”
海格力斯看着崎岖的海岸线,点了点头。
“我不站在你这一边,也一样。”
海格力斯点了点头。或许他想的不如古夫塔深,但这是他的责任,是他必须的。他可以让自己坚定,必须坚定。
可是最致命的人却闯了进来,赛迪克几乎是第一次在他面前暴怒——平静地愤怒着,那愤恨难以置信的眼神混杂着悲恸,墨绿的瞳孔中好像要有什么破灭,那暴动的光芒如同要撞破覆盖其上的假面,一向自信的他却在微微发颤,原因复杂,连当事人自己也难以解答。
对峙良久,赛迪克握着海格力斯的手腕几乎把它折断,却只是痛苦地开口说出简单的音节——“海格……”
他无法继续,他不知道要说什么,海格力斯也不能够听下去。
“出去!赛迪克•安南!”
毫不留情地挣开赛迪克的禁锢,海格力斯阴沉地将他退出了家门,狠狠地关上门,把桌子顶在门背后。虽然其实,门外一片寂静,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什么人都不存在。
他力竭地坐倒在地,背靠着门,蜷缩在桌子下,断断续续地深呼吸。
海风下,一个人的夜晚有些冷。
……不要再用那个声音叫我的名字……
他不可遏止地开始发抖,闭着眼死死咬着下唇,双手抱住剧痛的额头。
不可以哭,不可以落泪。这是他少年时就有的觉悟——当他决定接受自己不属于自己的命运时候的诺言。
所以,不能哭。尤其是因为那个人。
等到明天,还有生死之战,绝对要赢才可以的战争。
天亮得太快,太阳却还没升起。他抱着自己的十字架站在起风的希腊半岛上还有些不稳。
赛迪克也很早就来到战场,他面具下的眼神回复了平静,但看向海格力斯的时候,却仿佛有一阵深深的浓厚的绝望袭来,海格力斯紧紧抱住了他的武器——他现在唯一的依凭。
……海风……吗?
赛迪克却微微笑了笑,“抱歉。”
“不会。”海格力斯摇了摇头。
——我们都清楚,不是吗?其实我们一样狡猾。也一样痛苦。
不用道歉。不要让我想道歉。
并非很远的远征军并不像以前那样强大,并且有很多不得不分散力量的地方,所以这场长久并且血腥激烈的战争——不如说是双方都不得不进行的仪式——最终让雅典人得到了久违的胜利。
天边,太阳正在海平面下挣扎,又好像在用光明支配着水波。
赛迪克像尸体一样横在地上,海格忽然有点紧张。走近看他其实睁着眼睛努力地看向爱琴海。
海格看着他,忽然觉得好像忘记了他究竟长什么样子,遏制不住地想再看一看。他蹲下来,伸手,最终还是没有碰到赛迪克的脸,小心地把他脸上面具的碎片拿起。
……什么嘛很普通的大叔脸啊,自己小时候为什么坚持想看啊。蠢死了。
向愚蠢的自己告别。然后,海格力斯对赛迪克说再见。简单地,结束两人的所有曾经。
之后,他在家里静静地睡了一天,闭上眼,仿佛看见了有人在自己身边,饶有兴趣地看着自己,很久很久。这让海格力斯不想醒来,希望那个人就一直这样看着自己,然而那个人宠溺地对他不停地说,“醒一醒,小海格,醒一醒啦,真是的,回家再睡啦。”
于是他睁开眼。雪白的天花板,只能是他自己的——家。
海浪一阵阵拍打着海岸,却又不挠地退下,而天,黑了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