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呼——”
我把电路板拿起来,对着它长吹一口气。这是艾希科协留下的习惯,让焊接的热度快点散去。但我怀疑这只是心理作用,因为工作台旁边的窗户开着,刚焊上去的三极管无遮拦地暴露在冬夜的冷风中。与之相比,我那口不温不热的气就算不上什么了。
成都的12月还是够冷的,最后一个焊盘的焊锡开始凝结,从亮晶晶的液体变成灰暗的金属,又覆上一层更暗的松香结晶。
焊锡是最温顺的金属,锡焊也是最温柔的焊接。锡铅合金的熔点不到300度,用电烙铁就能轻易熔化,沾附在电路板的铜制焊盘上,被自身的表面张力团成一个乖巧的金属小球。没有危险的高温,也没有四溅的火花,只有用作助焊剂的松香,被汽化后产生缭绕的烟雾。我开了窗户,因此这烟雾也没有了,只剩下空气被烙铁加热后的气味。
想到这里,我又把电烙铁拿到鼻子底下吸了两口。这会它应该还有100度的余温,没准150度。
“嗯——”不错,这熟悉的气味让我想起家里烧蜂窝煤的铁皮炉子。
“好了好了,快把板子给我测。”老刘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我摸了下三极管,已经凉了。于是我转身把板子递过去。老刘的身影挡在一堆高高的仪器后面,我只能看到他伸出一只手,抽走了我的电路板。
“悠着点嘛,这么急干啥。”这句话用四川话说应该比较应景,但我一直懒得学。老刘没回话,我只能听见他摆弄连接线的声音,于是我接着开玩笑,“你是想早点干完回去睡觉吗?”
“草,我倒是想。”难得听老刘爆句粗口,这半年来他总算学会了说草。短暂地沉默了一下,他突然想起来,“话说你焊完了吧?台灯可以关了。”
“一盏灯而已,没多少功耗的。”不过我还是知趣地关了台灯,节约用电。现在屋子里只剩老刘的示波器屏幕还在发光,一点若隐若现的淡黄色。窗外则是几乎完全的黑暗,成都的夜晚是很少有月亮和星星的。
“电源输出正常。我们可以测一下通信功能了。”老刘鼓捣了一会电路板,得出结论。“标称值是室外6km……”
“现在肯定到不了6km,毕竟三极管不是原装的,电源发热太大,所以我把功率限制给改小了。不过明天的任务,穿一面墙能有2km就够,应该没问题。”
很快,两个对讲机在室内匹配成功,该我下楼去测试远距离通信了。
“走到南门外面的十字路口,大概就3km了。”我披上外套,拿起手电和一个对讲机——刚才修的电路板是另一个,我们还没把它装进壳子。
“好的,快一点。”老刘盯着示波器上的图形出神,根本懒得看我。
“真不用这么急,隔壁实验室还在干活,估计这层楼4点才会断电。”我推开门,走廊里柴油发电机的轰鸣声一下子大了起来。
很快我下了楼,和夜幕融为一体。我向不远处的灯光走去,每个十字路口有一盏路灯是常亮的,不过昏暗的LED灯珠显然不能照明,只能做一个路标。但我在这学校当了两年本科生和三年半的老研究生,因此也没开手电。
今晚的风还挺大,深吸一口气,凉凉的感觉就从鼻子一直灌到肺。老刘一直不理解我闻烙铁烫过的空气,他开始以为我是喜欢松香的味道,但我跟他说,我喜欢的是冷和热本身的味道。如果说嗅觉是一种感觉,那么过冷和过热的空气当然也是有味道的,尽管没有任何气味,但它们也确确实实地刺激着我的鼻腔。
10度以下的冷空气是一种凛冽的味道,能解酒、解腻,当然也能解掉我在楼梯口沾上的淡淡的柴油味。
而烙铁烫过的空气,会让我想到家里那个烧蜂窝煤的铁皮炉子。小时候家里没装暖气,我就搬个板凳靠在炉子的一边,看画册或者啥都不干。每次我给烙铁通上电都会想到那个炉子,虽然10岁之后就没见过它。而估计我40岁之前也没法回家了。
一年半之前,我是个研究生,在成都工程大学读着第六个年头的书。而现在,我是成都工程大学清沙校区守夜委员会的一员,这是一份工作,全世界99%的人都陷入了沉睡,科学家给出的预计时间是20年。而我们负责在这20年里维持人类社会正常运转。
*成都工程大学:虚构的组织名称。在本文的设定中,大概是个T1级别的211,清沙校区位于成都市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