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又添了三日，永和宫的襄妃娘娘赠十三阿哥与我一人一枝红梅，十三在六合胡同立了府邸，我也回了公主府。流短蜚长会随着时间消弭，也会随着主角乍现再焕生机，更何况因着瑞王爷的举荐，使我又领了内务府的差务。若我是易妒之人，大抵也会被气死】
【将天地连成一片的霜雪，给凛冬的路更添艰难，但这并不阻碍市衢的聒喧。即近年节，各府各户已再陆续为此操备，盖只有我才是无所事事的游荡者。神差鬼遣地驻于二分明月楼前，入宫两载蹉跎的光景，不知今日是否能重拾】
【店倌询我几位，正要反问，却倏地被众人相围的一角中传出的熟稔而清丽的声音所引。踱步而去，只为一辨真伪，至于小倌的喋喋不休，早被我抛诸脑后】
【果然——】
【她踩在比他们高一截的阶上，鼓着雪腮，憋足了气，与人不知在辩些什么】

【世上总有令人厌恶的，哪怕是初初偶遇的陌生人，也能因为三言两语不入耳的话激起我少有的不平与愤慨。生来性子偏软，不似府中任何一人，长姐常叹，家中的小阿柔往后若是出了门许是个受气包，被人欺负了指不定还不敢吱声。是以，能让我站在明月楼的阶梯上，与两个男子辩驳的，大抵也只剩与他有关了。】
【可我已经两年没见到这个人了，有时常想，他是不是我梦里的，那天明月楼的偶遇也是自己胡乱幻化出的旁人无所知的绮梦。但是牵挂这件事容易上瘾，在未曾相见的时光里，他科举失意、入宫伴读、举荐为官的种种消息皆被我用不同的法子探听到，一时为他忧心，一时替他欣喜，只有在午夜梦回时清醒地细数着自己的作为，总能品出一股子执拗的痴愚，实在惆怅得很。】
【我常去明月楼待着，要一壶茶，一碟糕，在熟悉的位置坐上半日。倘若没有这样的习惯，我也不会在今日偶然听到旁人提及他的言辞，什么自己没多大的能耐，全依仗的是族中抬捧，又说什么运气太好，可怜了旁的靠自己努力有本事的，拼不过这样的世家子弟。】
你怎知他没有努力，你又是哪里冒出来的能耐人？怕不是胜于旁人的只有背后碎嘴的本事！
【等我反应过来，人已经站在台阶上低头凝着那两个胡诌的男子，不掩面上薄怒斥出这样的话，可被人瞪回来，心中顿时紧张得不行。隐在袖中的手攥得紧紧的，掐得手心生疼。男子略带不屑的眼神让我避无可避，直问我是哪家姑娘，人前替沈家公子不平，莫不是什么相好的，另一位顺着这话头，还添了句，沈家公子皮相生得好，靠女人出头也不是不可能。这话犹如火上浇油，气得自己脸颊微红，可实在不善与人纷争，未语先红了眼眶，堪堪才道了句】
你们胡说，沈家哥哥不是那样的人！

【未及正午，宾客也不多，闹哄哄围作一团的人便能十足地引人注目了。大抵只有她一位姑娘，细柔的嗓音实在难同那激昂的戏谑争锋，甚至不曾留心他们究竟争辩甚么，一股热血涌上头，只知道他们合起伙儿来欺负我们家小姑娘】
【替悖逆的想法开解：沾亲带故，自然是我家的……】
【足踝已在砖石上摩梭，若在蹬在面上，恐中伤不足，若往胸口去，又不及前者伤他脸面。最关键的，我在阿柔妹妹跟前是一派的温谦，当真粗鲁起来，又怕不讨她喜。京中纨绔的本事却生得愈发厉害，什么污言秽语都敢在厅堂直言。眉骨一拧，绕过人墙，合手一拱，应他前言】沈某多谢这位公子的褒赞，您也生得不赖
【其人瞬间哑口，许是碍着鸿胪寺的面子，或是公主府的名讳，或是瑞王爷，或是内务府……总之奄了气，连喘气儿的声音也小了两分，直直携人上了二楼】
【之前遣小山订的位，也不算熟稔地领她进了雅间，除却一盆兰草并无甚么旁的累赘。对上她水波盈盈的眼眶，抬臂沏上半盏清茶，往她跟前一递，咧嘴调侃】大概是冤家路窄，今日小沈又要将阿柔妹妹惹哭了
阿柔妹妹何故要理那些不相干的人，更不必要为我出头而将自己置于两难【见她要驳，又徐徐宽慰】知道这酒楼是叶何家的，也知晓阿柔可以“仗势欺人”将他们撵出去。可是他们所言也句句实属，小沈确实生了一张好看的皮相，今日还靠了阿柔妹妹出头
【轻轻一句顽笑，避重就轻地省了前言，还刻意地反问】对吧——
【我其实是十足的心悦，理由直截，甚至不需多加揣摩。她仍是悻悻垂眸，像是犯了错的小娥，意有所指地吩咐上一句】快坐下，免得累着了

【其实已然不知要如何应对余下的场面，思量着若是掌柜的瞧见了许是要出来替我解围的，到底是叶何的铺子，总不会令我吃了亏，可当熟悉的身影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时，全然顾及不到身边的人与事，只是一味地盯着他，两载光阴，我们合该是有缘，才又在明月楼遇见。】
【还有些晕乎乎地被他领到雅间，再听他所言顿时窘迫到不行，生怕让他误会自己平白给添了麻烦，垂眸一副踌躇知错的架势，习惯性地用手指绞着袖边，声音软糯温吞，说的话却带着一股子执拗】
我不喜欢他们说你不好，明明什么都不知道，怎能胡说。
【说完这话，抬眸瞧他，乌黑瞳仁中仍蕴着几分不好意思。抿了抿唇沿着椅子边坐下，才迟疑问了句】沈哥哥，我替你出头是不是做错了？是不是让那些人得了逞，往后又得拿着这件事添油加醋地说你。【说话间才认真打量起他，顾念着未能相见的时光，一时间没能忍住，脱口问道】
这么久，你去哪儿了啊？
【语气有些委屈，莫名存了些连自己都未察觉的撒娇埋怨，好像在说“怎么忍心让我这么久没见着”。我知道他去哪儿了，关于他的点滴我总能打听到点滴，可就是想要这样问问，瞧他如何应答，能不能在言辞举止中，令我能窥到一丝他曾挂念过我的痕迹。】

【小姑娘的执拗有不许人劝诫半分的气势，讪讪一笑，不去驳她，只好顺着她的话再去哄】是是是，不该让他们胡说的——
【她离我这样近，顺着一束窗外散落的浅晖，可以看到她微微颤动的乌睫。软糯糯的话到嘴边，即便是嘟囔埋怨，听着也悦耳。可是我该如何回她呢，将适才纨绔之言取之精华，去之糟粕地再叙一回？这显然不是个好主意，她炯炯的双眸告诉我，她在等我】
【不觉间，指腹捏了捏她的宝颊，比剥了壳的蛋更……滑腻可弹。不得不承认，我又贪婪了，且起了更加龌龊的心思。她惶惶的看向我，分不清是恼怒还是羞涩，总之这样的行止可以使她忘却方才的种种不豫】
【我也该给她一句解释，即使有些苍白，也更像揶揄】太可爱了，没忍住
【清咳了一声，从袖中取出一枚小像，小臂悬于半空，与她的玉容相齐。其实不过是一个大致的模子，简陋至极，实在辨不出是谁，但深知，仅仅如此，便足以抚慰她的心灵】
【小像递至她的软掌，笑着再叹】两年了，阿柔也并没有大变

【未能得到一句回应，脸颊却被沈家哥哥捏了一下。空气微凝，满室素雅馨香，与我傻愣愣的神色显得极不相衬，他指尖撷过的地方泛起可疑的淡粉，似是燎原的星火，烫进了心窝里。】
【好奇怪的沈家哥哥，说不清道不明，偏又很讨人喜欢。心中如是思量，下意识捂住心口，仿佛要摁下里头乱撞的小鹿，怕鼓噪的声响为人察觉，就再也不好偷偷地、认认真真地、倾慕这个人了。他夸我可爱，道自己没忍住，没有半分恼怒，只觉方才还是小鹿乱撞的心这会儿“啵”地一声开出一朵小花，甜腻腻的香气晕开在脏腑，将眉眼引出弯弯的月牙状。】
【没出息地晕头转向，掌中那小像是模糊的眉眼，可心里就是认定了是我，再模糊也与我别无二致。瞧着小像喃喃笑语】真好看。
【说完这话才觉着有些歧义，忙分辨道】我不是说我好看，我是说沈哥哥做得好看。【其实还想问，哥哥怎的会有我的小像，但是又怕得不到想要的答案坏了此时的气氛，他说无甚变化，下意识挺直了背脊，盈盈望着沈哥哥认真说道】
还是长高了些的。【所以，千万不要把我当成懵懂无知的小丫头。阿柔长大了，已经能真正明白喜欢一个人是怎样的滋味，不过就是缺些坦荡的勇气而已。】

【将她羞涩的小动作悉数收于眼底，也毫不遮掩地淡淡一笑。我的触碰并不是为了窥探一个少女的心芽萌动，而是确实的想她了。即便是咫尺之间的交谈，也无法给予我真切的感觉，似乎只有捏捏她的脸，搂搂她的腰，甚至……】
【才让人感受到，确实是她】
【这一句几乎是笑着说的，杂着故意流露的失意】我以为，阿柔妹妹是要夸我好看
【对上她弯成月牙状的小眸，搡了搡她额顶的乌绒，似乎是在应她十分真挚的那句“长高了”。她虽未问，我却不吝向她剖白我的心意，隐晦而小心翼翼地说着】我不擅丹青，连绞小像的银剪也是从伺候母亲的嬷嬷处讨要的，所以并不及阿柔两分好看，但却跟着我了两年
【顿了半晌，话音明晰地向她传递】替阿柔跟着的……
【见她未陷入我剖白的惊愕中，愈发得寸进尺。其实我未必不知今日种种未必是偶然，而是她守株待兔之举，可是这样的话，如能舍得让小姑娘说出口呢，毫不避讳】今日特地来寻阿柔的，若是明月楼寻不见，我便要下帖子去叶何府上寻了

沈哥哥自是好看的，只是阿柔觉着夸沈哥哥好看太过肤浅，你分明还有更多旁人难及的好，只可惜我是个嘴笨的，挑拣不出合心意的词句说出来。
【丝毫不吝啬自己对于沈家哥哥的夸赞之词，至少这样我尚且能做到足够的坦诚，哥哥是再聪明不过的人了，许是会从我的话语里窥见心中所念，倘若能得到回应，即便不是明确的，也能让我欢喜许久。说来也奇怪，分明是两载未见，先前也并没有过多的来往，偏觉着眼前的人好像认识了很久很久，只盼无间的亲昵。我既觉着自己配不上他，又算是狂妄地认为他一定会喜欢我，这莫名的矛盾令人患得患失，好在沈家哥哥是个善心肠，道出能解我困惑迷惘的话语。】
【“替阿柔跟着的......”脸没得一热，垂下眸子】是我与沈哥哥的缘分深，又或是诗词中说的心有灵犀，才会时隔这么久，想要见着对方时，就能轻易地遇见。
【将那小像捧在手心，微微护在胸口】沈哥哥把这小像赠与我吧，往后不走了，时常能见着，阿柔不必让它再替着了，你说......是也不是？【问的是可否替换，心里念着的是可否常见。】

是，往后便在京中了，元宵、寒食、端午、中秋……又或只是一个寻常日子，都能见上。但是这小像，不能赠——
【她大抵是觉得我并未察觉她真真切切的情意，我才不愿“取而代之”。她眼眸中星星又暗了两分，连攥着瓷盏的纤指也不觉发紧。我也曾屡次探听叶何家小格格的品行如何，可话至跟前，多半是羞怯软弱，与我同她交谈的每一回都实在不类，譬如现下】
其实，我的意思是……即便如今在京中时时能见上，那若我入夜之后也想阿柔了，岂不是要翻过公主府的高墙。也非是嫌劳累繁琐，但若被当成歹徒捉到长公主跟前，往后恐怕再难登门造访了，阿柔舍得？
【不及她多思索，便从她掌心小心翼翼地抽出小像。适才的话是真的，也是胡诌的，我实在不该把如此粗劣的小像让她当作瑰宝一般留存。而我，也确确实实，会因为彻夜浮于眼幕前的笑靥而辗转难眠。也该如何告诉她，我念着她不止两载这般短暂】
阿柔……【话到嘴边，却又不知道如何开口，若是将从前的每一桩都一一详尽，未免太过冗长，但若不一一数过，又怕有所阙漏。所以尽是唤了一声娇名，便没了后文】
下月我要去杭州了，是内务府的差事【话音刚落，我就恨不得绞了自己的舌头。因为不过是个循例督察的差事，不出一月便可归京，而我今天也绝不是再来道别的】

【他不愿将小像赠与的那一瞬，自然轻而易举地就生出了颓然的意味，我突然觉着自己像是被系上细线的木偶，哪怕只是一句话，一个眼神，都会牵引着我，不由自主地做出不同的回馈。】
【他也心悦于我吧？肯定是真的。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只是两年前的无意偶遇？如若不是为了在沈哥哥面前稍稍留些端正模样，大抵会如在闺中时，如缠人的狸奴，手臂攀着挽着，甚至要将下颌搁在人的肩头，非求问出明晰的答案。女子总归要知矜持，可我忍不住，便顺着他的话】
那...沈哥哥有了小像，阿柔却没有与你相关的物件。如哥哥说，长夜终归十分漫长，这可如何是好。
【是不是未曾挑明时，连简单的对话都成了猜谜游戏，偏不说想啊爱啊的。可我的欢喜乍然而起又戛然而止。】
你又要走了啊。【笑意湮没，垂眸不掩失落，思来想去犹是不甘不愿，于桌案遮掩下伸出小手轻轻揪住沈哥哥的一片衣袖】会很久么？

【沉眸便去寻她揪住一角的白荑，白皙里透着浅粉，五指合揉在一起，不言而喻的不舍。大掌捉住了她，打算制止住她磨人的行径，却又被软腻的娇掌迷了心智。不由地包住，尔后无规律地揉搓了两下，大抵觉得不合规矩，戛然后轻拍了拍她的掌背，以示宽慰】
不会很久，最迟下月中便可归京，今日是问问你有什么钟意的物什，好一并捎给你。吃食，锦缎，或是花簪，你尽管提便是……
【一言尽，待她后言时觉得有几分尬然，抬臂欲去端茶盏，触及发凉的白瓷壁后，又先替她换了一盏热茶，犹疑再三，迟迟难言】阿柔——
【我特意的，未曾叫她妹妹】
不止是两年前元宵的那一面，早在更之前，四年，六年，或者更久，你第一次来沈府入筵时我便留心于你，你的颦笑喜怒，都深深镌刻在了我的脑中。我本不喜宴席的热闹，马球、赏花、品茗……若你不在，即便挨母亲训斥我也不愿涉足【顿了顿，甫言】前些日子母亲探我的口风，大抵是要替我相看姑娘……
【又是弥足的静谧，我盼着一阵脚步，哪怕是一根细针坠地，合该出点声音】
【头埋得低了些，也学得她的模样，扯了扯她的袖口，嘟哝一句】阿柔，我不想别人陪我

下月中啊……那也大半个月了。【若是细算，一双手也数不过来的天数，已经很久了。说来也怪，两年都等得，一二十天却变得这么难熬，大抵是因为尝过了与他两两相望的甜，就吃不得相思的苦，莫说一二十天，一天足能与万年相论。】
阿柔不缺那些，沈哥哥早些回来，才是最好不过的。
【实在想问，能不能不去，可如今以怎样的身份去说这话。盘桓几许，却是无论如何都讲不出口的。他将我拽着他衣袖的手纳入掌心，渡来的温度灼得我有些无所适从。在他面前，我似乎总是被引导的那个，是以当他道出我未曾知晓的前缘，又被拽着说了这温声细语，整个人如同堕入了云朵里，绵绵软软地纠缠包裹，半晌挣扎不出任何动作】
阿柔也不愿旁人陪在哥哥身边的。
【软软糯糯的话语，羞中带着几分怯，讲罢就不敢细瞧他。本还想酝酿些旁的言辞，再将这话摊得明白些，偏有琐事来惹，是随侍的丫鬟递话，道公主府来了长辈，让我快些回去。长辈的令不敢耽搁】
沈哥哥路上小心，阿柔等你回来。
【千言万语窝在心口里道不出，半咬着唇瞧他一眼，这才万般不舍地出了明月楼，往府中回。路上马车中将方才种种于脑中过了一遍又一遍，终是捂着脸甜丝丝地笑，继而又开始算着归期的时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