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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着几日阴雨连绵，正在春夏交替之间，连烟绿色的树叶子都好似要滴下翠来。这数年间也算发生了不少事，如今我在这样的雨季里，也不觉有起初时那样的烦闷了。茶汤正待煮沸，我将那张帖子细细看过，指甲顺着最后一字的笔画慢慢地划。
“没有淋到吧。”
我看向她时，话音是轻的，初初盖过釜中的声响，外头细密的雨珠陆续落到瓦檐之上。仔细想来，或许这是我正在回忆宫中那段虽一成不变却安稳平静的生活。或许，以后我将以此消磨更加长久的岁月。

（心里一紧，恭恭敬敬地按早已准备好的话回答了）家中嫂嫂对您十分牵挂，本想在门口给您请过安就走，承蒙娘娘赐见，不胜感激。
（初次登门拜访，甚至连体面的礼都没有一件，已经是我理亏在先。神色闪烁，唯恐她再问起来我无法自洽，索性自己选了一个拿手话题徐徐展开，免得再招致尴尬。）这扇影壁上的诗文可是白乐天的《秋怀》诗？“月出照北堂，光华满阶墀”一句正暗合朝向，引用得妙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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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必客气。你嫂嫂过去在宫中与我颇为投契，可到底也是在六局中办事的，不算正经主从。况且如今她早已出宫嫁人，你是官家小姐，与我不用拘礼。”
雨声未停，配合地追忆一番往昔峥嵘岁月，端得言笑晏晏。我惯是个拿不了架子的，此时见她与美麟年龄相仿，举止言谈却更落落大方，心里稍稍一动。她不认生，自她言语中倒是寻不出什么破绽来。已而茶水煮开，我送她一碗。
“对了，你嫂嫂近年在广西可还好？上回她同我写信说生了个哥儿，想来今秋就要周岁了。”

（粲然一笑）您记差了，兄嫂一家都在台南任上，前段时候是得了个男丁。我大侄儿如今已在国子监任职，我来京城同他一说，得知此事也高兴极了。
（无论再有万千理由，姑姑千里迢迢前来投奔侄儿总是说不过去，需一个合情合理的缘由，免得让外人觉得江氏一门不讲礼数。话说完了，又温温地说）临行前嫂嫂特意嘱咐我要登门拜访，生怕我失礼，又嘱咐我要像尊重自家长辈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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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如此。方才听你说话，是个有见识的。在家中也常读书吗？”
她家门不显，不过那并非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既然有出息的子弟，不说振兴门第，至少对出嫁女而言能算有个依靠。自从决定抚养美麟，不知不觉间我竟也落了俗套，若是让先前几个姊妹听了，不知要多取笑我。
眸子一低，忽然想起了什么。她不说，我就也不问了。原以为这个姑娘是自偏僻处来的，不说礼仪规矩，即使闲聊也未必能说出让人喜欢的话来。
“我见你投缘，你不必太拘束了，直接答话就好。听闻台南气候温热，你嫂嫂在北方待惯了，竟也能适应。”

（嫂嫂说，女子读书不宜太多，会几个字不做睁眼瞎就够了。我不以为然。她自己在宫里是有品级的女官，哪儿只是识几个字？）读过几句诗而已，会的不多，刚才卖弄，娘娘见笑了。（今儿的主角不是我，不能越过风头去不是？）
（自己喜欢，却未必喜欢看别人也会。既然已经露了话，再矫揉造作也没意思。脸上笑容真挚，把话说得轻缓婉转。）都说橘逾淮为枳，树都能适应，何况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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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她也是谦虚，官宦家的小姐几乎都能断文识字，真正只读过几句诗的才是少见。再看她与美麟一般大，言行举止却比美麟好得多，那姑娘自小无人严格管束，又和桑氏一般柔弱畏缩。思绪一转间，便有了一个主意。
“你嫂嫂是有见地的。读书首先则是为明理，其余都是次要的。不只是你，我对府上的格格也是这么说。”
乡野之地寻不到什么好的教养嬷嬷，她既然在这个时机上京，想要寻求什么也是不言而喻。退一万步来说，即使我真想错了，让她和美麟结个手帕交，多从旁开导也是好的。
“我府上的西席也只教些礼仪规矩，将来让她也能独当一面。”

（眼见着水到渠成的事儿，她不肯说了，看来定要我自己再推上一步。）先前我不懂，现在才知道嫂嫂良苦用心，可惜已经蹉跎不少岁月。（大户人家都会聘请宫里告老的嬷嬷教礼仪，此事我有耳闻。嫂嫂虽然还有点人脉，但她毕竟只是个女官而不是主子，江家的条件也付不起束脩。因此，这样的奢侈品我无法消受。）
早知道就不把那些山货放在门房，现在想斗胆请求都不好开口，让娘娘见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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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她上道，我就不多说了。我既然想让她来，也只有由她自己开口说，哪有我主动留她下来说话的道理。美麟的身份尴尬，虽说是个庶出，到底是我府上唯一的格格。与小门小户结交也委屈，世家嫡女又难免傲气，更衬她样样不如。如今有了她，既然是旧交，门第反而无所谓了，还能让世人知我念着旧情。
“多你一个也不妨事。你若想来，就时常来我这儿，寻我府上的大格格一道。”
美麟的心性虽是好的，可若实话实说，比不上这姑娘讨人喜欢，见我也只一味低头沉默。

（好在这样一来皆大欢喜，心里的石头终于放下了，静静地歇了口气。这些贵人们的心思不好猜，每个心里面都是百转千回，如果不小心让我猜错了，岂不得罪人。这时候还不算完，又打起精神来继续应付，更小心地陪着说笑。）这些山货不值几个钱，娘娘太抬举了。回头娘娘仔细一算，发觉我这些山货还抵不上束脩的十分之一，定是要说我这买卖做的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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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话以后可不能在女先生面前说。她们都是风雅人，最忌讳黄白之物。不过同我倒是可以说的。”
我自然是不缺山货的，见礼之事无分轻重，只要她是个有心的就好。说实话，其实我并不太排斥他们心里打的算盘，好歹能让我知道他们的用意。那些满嘴仁义道德，其实心里满腹锦绣文章，那样的人我定不敢走近。
想起美麟，又有些发愁了。她什么都好，只是别人家的更好——当然，若是不好的，应也不会拿出来让我看。
“我方才也说了，我与你嫂嫂是旧识，你不必对我如此客气。”

（余光瞥见屋外的雨还没有停下的意思，可手中的茶水已经凉了，我也不好意思继续在这里消磨下去。要说的话都已说完，这时候趁热打铁一番，日后更好说话。）下回再给娘娘带些来，一到了秋天，漫山遍野的全是榛子。（这场景我当然也没看过，不过这不重要。）
（也不知道那位小姐是个什么样的人，但愿是个好相处的，也让我以后日子好过一些。去哪儿都是看人颜色，看谁的有区别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