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ttp://www.tianya.cn/publicforum/content/culture/1/342540.shtml

《愤怒把一个男人捣碎成很多男孩》  
    
     作者:巴列霍   （黄灿然译）
      
     愤怒把一个男人捣碎成很多男孩，
    
     把一个男孩捣碎成同样多的鸟儿，
    
     把鸟儿捣碎成一个个小蛋；
    
     穷人的愤怒
    
     拥有一瓶油去对抗两瓶醋。
        
    
     愤怒把一棵树捣碎成一片片叶子，
    
     把叶子捣碎成大小不同的芽，
    
     把芽捣碎成一条条清晰的沟；
    
     穷人的愤怒
    
     拥有两条河去对抗很多大海。
        
    
     愤怒把好人捣碎成各种怀疑，
    
     把怀疑捣碎成三个相同的弧，
    
     再把弧捣碎成难以想像的坟墓；
    
     穷人的愤怒
    
    
     拥有一块铁去对抗两把匕首。
        
     愤怒把灵魂捣碎成很多肉体，
    
     把肉体捣碎成不同的器官，
    
     再把器官捣碎成八度音的思想；
    
     穷人的愤怒
    
     拥有一把烈火去对抗两个火山口。

第一章
    
     现在是黄昏。
    
     孟令泽从他腕上手表反射的喑哑的光弧上就知道又到了下午的六点
    
     半，他觉得脖颈有些酸胀，站起身来双手交叉在脑后，像拔萝卜那样
    
     使劲提了几提。
    
     晚上照例有应酬，他给家里打了一个电话，妻子的声音里有种习以为
    
     常的平静，但孟令泽很清楚这平静下面是无奈和怨戾之气，为了避免
    
     过多解释所引发的不必要的呱噪，他说要开个紧急会，不等苏雯应答
    
     便立即挂掉电话。
    
     他换上一条新领带，站在窗前默默抽了一支烟，漫无目的地盯着街上
    
     的行人，好像要从中找出熟悉的面孔，不为别的，就是想端详端详。
    
     又是这家餐厅，这个月已经来过12次了，孟令泽很没情绪。每当这个
    
     时候他总是很怀念家乡的大饼。锅盖那么大那么圆，全凭一双手擀出
    
     来。抹上油，翻三次就成，酥热香软，扯下一块，卷上旗杆粗细的大
    
     葱，蘸上他娘在三伏里晒好的黄豆酱，可劲嚼吧，连吃三张都不厌，
    
     要是再灌上一碗小米粥，夹上两筷子老咸菜，便美得浑身颤抖，想想
    
     嘴里就分泌出旺盛的唾液。
    
     城里的大葱辛辣，而家乡的大葱有股绵长的老窖酒的甜味儿，明清两
    
     代都是专贡朝廷的；城里的小米粥不地道，看上去粘稠喝到嘴里发
    
     腥，那是因为放了太多的碱；至于咸菜，苏雯早就不让吃了，说亚硝
    
     酸盐超标，吃了会致癌，屁话！乡下老少爷们一年到头嚼着，都活得
    
     硬硬朗朗，相反倒是些城里人，今天这个癌明天那个癌，光这半年，
    
     孟令泽就出席了20次追悼会，其中12人死于癌，8人死于心脑血管疾
    
     病。


第一章（2）
    
         每次饭局上几乎都有一半的生面孔，孟令泽早已习以为常，眼神缥缈游离地环视一圈，算是敷衍和客套。
    
         有人给他介绍房地产公司的老板钱万里。这是一个身材颇为高大魁梧的中年人，过早谢顶的脑壳很肥硕，鱼泡眼里老像是坑着一汪酒，暧昧而混沌。他身材臃肿却肢体动作灵活，介绍人话音刚落，他便合掌把孟令泽的手握在当中，使劲地摇。
        
         这是一双绵软无骨宽大潮湿的手，孟令泽被握时有点不舒服，但还是佯装热情地敷衍了这个假意的客套程序。
        
         孟令泽以前没见过他，但对他开发的楼盘很熟悉，巨幅广告旷日持久地屹立在新火车站对面，轻纱缚裹的曼妙女体正赤足一步步走近画卷中的绿色森林，旁边有大字——“人，诗意地栖息在大地上”。每次开车经过那里，孟令泽就情不自禁地发出鄙夷的笑，房地产业快把硕果仅存的精妙汉语词汇糟蹋光了，不知道那位德国著名的哲学家海德格尔看到此情此景有何感想。
        
         钱万里爽朗地笑着，他的情绪瞬间感染了很多人，于是大家都说楼的事，有人就抱怨，“老钱哪，不是我说你们，黑，太黑，怪不得老百姓骂你们万恶呢。”
        
         钱万里笑了笑，正要说什么，身边的女秘书忽然使了个眼色，顺手给钱万里倒了一杯酒，娇嗔道：“不是说好了今天出来吃饭不谈公事吗？怎么言而无信呀？！”
        
         钱万里马上说：“不谈公事，不谈公事，要不然你给大家讲个段子，乐呵乐呵？”
        
         “我可不会讲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女秘书有点撒娇似的，身子一扭，假装不悦。
    
         “各位不要见怪，这是我公司新聘的秘书，刚大学毕业，没见过世面，幼稚，呵呵。”
    
         “孟老师，要不我先说一个，活跃一下气氛？”长着一张娃娃脸的小伙子站起来，捋胳膊挽袖子好像要打土坯似的。
    
         他说的是一个傻子的笑话：话说这傻子娶了媳妇很久，媳妇的肚子也不鼓，他爹就问你办事了没有。傻子不懂，就问什么叫办事。他爹骂道：兔崽子，就是用你自个儿身上最硬的地方去撞你媳妇撒尿的东西。晚上他爹特意去听房，听见里面吭哧带喘，儿媳妇还发出尖叫，遂心满意足地去睡。第二天一早，傻子媳妇就跑进来说：你快去看看吧，你儿子疯了，用脑袋撞了一晚上尿罐子，都撞碎了。


第一章（4）
    
         女人受到惊吓，后颈一颤，回过头来看了一眼，又迅速转过去，继续拉着孩子的手往前走。
    
         孟令泽冲上去，堵住母子俩的去路，“雒华！”
    
         母子俩几乎同时盯住孟令泽，她们有一样的眼睛，只不过孩子的更清澈，他们眼神里的疑惑也是相同的。
    
         “对不起，你认错人了吧？”年轻的母亲说，声音柔软温润。
    
         “你不是雒华？”孟令泽也疑惑起来，他很不礼貌地上下打量着眼前的黑衣女人，她的眉眼清晰又模糊，好像是雒华的样子又好像不是，一时之间孟令泽也不能肯定，他急切地问：“你告诉我你到底是不是雒华？”
    
         “不是。”女人一边摇头一边答道。
    
         女人斩钉截铁的眼神让孟令泽的疑惑变成巨大的自我怀疑，他往后退了两步，连声说着抱歉。十年没见了，说实话，他拿不准是不是，可又不想就此放弃。他结结巴巴地向女人要电话号码，话一出口连自己都觉得唐突，那女人果然拔腿就走。
    
         “妈妈，你……”孩子迫不及待地要说话，却被女人一把抱在怀里严肃地制止，与此同时将耷拉在孩子胸前的口罩拉起来，堵住了孩子的嘴，然后快步往外走。
    
         “妈妈，你……为……什么要说谎？你明明就叫雒华！”孩子委屈的呜咽隔着口罩听得一清二楚，只不过孟令泽没有听到。他望着母子俩的背影很久，神情恍惚，脑子里一片空白，觥筹交错间很多人醉了，他却一直清醒，一会肯定自己的记忆，一会又将自己全盘否定，这种拉锯战一样的精神博弈一直持续到宴会结束。
    
         回到家里，他把自己关在书房里，从书架底层的柜门内取出相册，翻到毕业合影，在人群里找到雒华，怔怔地盯着这个曾经熟悉而今陌生的面孔，喃喃自问，“到底是不是你？”
    
         孟令泽的思绪此起彼伏，眼眶湿润，浑身燥热，胸腔里憋得厉害，他很想哭，想骂娘，想挨揍，想打电话，想跟熟悉的或者陌生的人说说今天的事，随便什么人，只要是个人就行，只要他能慷慨奉献出自己的倾听，那么他就是孟令泽最大的恩人。
    
         他像只困兽一样在书房里团团转，他想见她，却找不到她，他几乎悔恨自己当时没有更无耻一些，追上去逼她承认……她居然也在这个城市里，这是让孟令泽最兴奋的，只要在这里，就不愁找不到她，
    
         想到这一点，他忽而又高兴得难以自已，翻身压在妻子的身上，发泄着意外邂逅带来的意外冲动。
    
         妻子的身体略略有些发福，尽管她最近开始做瑜伽塑形，但腰部依然明显的赘肉松弛地耷拉着，剖宫产留下的带着伤疤的肚皮，隐约还能摸到凹凸不平的脂肪粒，这真叫人泄气。但是孟令泽今晚丝毫不为这些分心，他分外神勇，尽心尽力，不辞辛劳，做了一个妻子期望丈夫做的一切，让妻子潮湿而润滑，于呻吟缠绵间连连发问：“怎么这么好？怎么这么好？”
    
         孟令泽不说话，俯身去堵住妻子的嘴，把她的舌头都咬疼了，他们的牙齿叮叮当当地发出一阵不和谐的撞击声。
    
         孟令泽很少吻他的妻子，办事时历来直奔主题，妻子很不情愿，还直言不讳地问孟令泽是不是自己有口臭令他不爽，孟令泽予以否认，但他依然不肯吻她。
    
         这个夜晚孟令泽把妻子伺候得很舒服，事毕之后妻子伏在他的胸前诉说满足，身上的潮热久久不褪。


第二章（2）
    
     学校举办大学生辩论赛，孟令泽获得最佳辩手的称号，几乎是一夜之间他成了学校的名人。事后很多女生慕名而来，或暗送秋波，或鸿雁传情，但孟令泽都不为所动，因为他已经心有所属。因为那个胜利之夜不仅属于辩论赛，也属于他的爱情。
    
     孟令泽到现在还清晰地记得比赛结束是在晚上十点半，所有的人都走了，小礼堂内霎时空空如也，但又好像很充实，似乎人群移动荡起的灰尘和烟雾都懒洋洋地漂浮在半空中，孟令泽站在落地玻璃窗前良久地注视着铺了红毯的舞台。
    
     “你不走吗？时间可不早了啊。”
    
     是雒华的声音，这么欢快，还能有谁呢？
    
     孟令泽转过头，极力克制心中的激动，“我想静一静。”
    
     “还在回味刚才的精彩时刻？恋恋不舍？真想不到你的口才这么好。”雒华调皮地歪着脑袋说。
    
     孟令泽被说中了心事，不好意思地低下头，用手搔了搔后脑勺，“今天晚上会成为我一生的最好回忆。”
    
     “今天晚上也会让无数女生爱上你的。”
    
     “包括你吗？”
    
     孟令泽突然发问。他那充满雄性力量的声音在空旷的礼堂里似乎回响不绝。这是雒华始料不及的，她好半晌没有说话。
    
     孟令泽的脸快要燃烧起来了，胸腔里憋涨着的一股气快要把他整个人撑爆，他忽然觉得自卑而羞臊，简直要落下泪来。见雒华不吭气，又有几分恼怒和慌乱，他本想像开个玩笑似的把自己的真实意图遮掩过去，没想到却说出了更有实质性的内容，“我……一，一直，……都，都……喜欢……你，当然你，你可以拒，拒绝……我，我……无所谓，我想我能够，应该……”
    
     他不知道是什么促使他说出长久以来最想说的话，也不知道勇气何来，尽管语无伦次，尽管“喜欢”两个字说得很轻，尽管他不敢使用另一个更有力量的字眼——“爱”，但雒华全明白，她扑哧一声笑了。
    
     雒华的笑激怒了孟令泽，他不由自主地捏了捏拳头，“我知道我是自不量力，像你这样的姑娘追求者肯定很多，而我只是……但你没必要嘲笑我，你这样伤害了我的感情。”
    
     “你突然求爱就不伤害我的感情吗？有你这号人吗？随随便便就表白，而且词汇贫乏语言生硬，毫无感人之处。你大概是世界上最不浪漫的男生，今晚是我所见过的最糟糕的表白。”
    
     “巧言令色鲜矣仁，我不会说那些话。”
    
     “那刚才辩论赛你怎么口若悬河呢？”
    
     “我只会讲道理。”
    
     “那你就找一千个道理说服我爱上你吧。”
    
     雒华走远了，孟令泽还站在窗前，他忽然觉得雒华离自己近了，已经从他的梦中走到现实中。

第二章（3）
    
     雒华回到宿舍就把孟令泽向她求爱的事公布于众，边讲边学他那窘迫难当的神态，引得大家哈哈大笑。
    
     胡小桃悄悄扯过雒华说：“你这样做，不大好吧？”
    
     “怎么了？不能说吗？”
    
     “你又没有答应人家，说出来，会不会让孟令泽难堪啊？”
    
     “他既然有胆量追求我，就应该做好承受打击的准备，我对所有的求爱者一视同仁，都不——仁——慈！”
    
     胡小桃摇摇头，“你这次有点过分。”
    
     果然，孟令泽向雒华表白的事就被传得沸沸扬扬，系里的书记还找孟令泽去谈话，要他端正思想以大局为重，做好学生党员的模范带头作用。
    
     孟令泽没有解释，他知道解释不清，他知道很多人背地里骂他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一个物理系的大二男生找上门来，拍着桌子对孟令泽吼，“你凭什么向雒华表白，你凭什么喜欢她？她是我的！”
    
     “她承认这一点吗？”孟令泽微微一笑，“是不是每个追求她的人你都要去警告？”
    
     “我只警告你离她远点！”
    
     “这么说我对你而言威胁最大？”
    
     “你不配！”那男生往地上吐了一口吐沫，“你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德性，充什么大尾巴狼啊？你能给雒华什么，我不相信一个穷山沟里出来的小子能带给她幸福。幸福你知道意味着什么吗，幸福就等于钱，人民币，房子，汽车，你有吗？”
    
     “这些你都有，但她却从未属于过你，你比我更可怜。”孟令泽眉毛高高扬起，眼睛里带着傲人的寒光，这气势分明是对对手的极大蔑视和侮辱。那男生彻底失去了理智，一拳挥过来，于是两个小伙子打成一团。
    
     孟令泽当然没有吃亏，他割麦拔葱练就的好体格硬铮铮响当当，那个男生怎么是他的对手。
    
     可是孟令泽源源不断地遭遇各种挑衅，好像一夜之间他成了全民公敌，连食堂的大师傅都用白眼飞他，给他的饭菜也额外地少。在他被一个体育系的男生打落槽牙那晚，他又梦见了雒华，他扒去了她的衣裳，想要进一步侵犯她，却不知如何进行下去，最后狠狠地揍了她一顿，忽然惊醒时疼痛的却是自己。
    
     关于孟令泽和别人交恶的消息源源不断地送入雒华的耳中，她觉得很得意，彷佛成了欧洲中世纪的美艳王后，骁勇英俊的骑士们为她浴血奋战，只为讨她一刻欢心，她很享受这种感觉。她甚至很怕这种感觉提前结束，生怕没人来招惹孟令泽。


第三章（1）
    
     孟令泽在逸香书院买了一套三居室，钱万里果然没有食言，不仅折扣让人满意，还送了精装修。
    
     孟令泽并不打算自己住，他打电话给他大哥孟令山，让他送父母到省城来。
    
     回家以后他对妻子苏雯说又买了一套房子，苏雯立刻眉飞色舞，
    
     “是吗？哪个楼盘？”
    
     “逸香书院。”
    
     “太好了，我一直遗憾咱们这套房子装修得不够满意呢，这回我要装个欧式田园风格的，地中海风格也行，蓝色，浪漫，多情……”
    
     “房子已经装好了，开发商送的。还有，这套房子我们不住，让我父母住，这两天人就到了。”
    
     苏雯的脸马上拉长了。给公婆买房这事孟令泽以前跟她说过。那时孟令泽刚回国，苏雯以其经济基础不稳定为由坚决反对，孟令泽没有坚持，苏雯做梦都想不到这回他来个先斩后奏。
    
     “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不跟我商量呢？”
    
     “以前商量过，那时你所担心的问题现在不是问题了，现在我觉得时机成熟了。”
    
     “你有没有尊重过我啊？”苏雯气不打一处来，声调不由得升高了。
    
     孟令泽沉默了。他这种态度似乎更加激怒了妻子，苏雯气得浑身颤抖，“我在你眼里还有地位吗？什么事你都不跟我商量。既然这样，你要我这个老婆干什么？摆着当画看啊？我为你日夜操劳累得浑身是病，换来的却是这样的下场。你在国外那么多年，家里家外都是我一个人，孩子你管过吗，你以为吹口气她就长那么大了？你知道我有多辛苦吗？现在你有钱了，就不把我当回事了是吧？你太没良心了！”
    
     “我孝敬爹娘，天经地义，这事没商量，你知道就行了。”孟令泽平静地说。
    
     苏雯嗷地一嗓子哭出来，眼泪瞬间流了一脸，她抓起沙发上的靠垫就朝丈夫丢过去。孟令泽躲闪不及，眼镜被撞掉。
    
     女儿漫漫背着书包从卧室出来，“你们怎么又吵架了？烦死了。”


   第三章（3）
    
         下午，他推掉了一个饭局，和女儿一起去丈母娘家接老婆。苏雯肯定在那里，想都不用想。
    
         苏雯在厨房做饭，听见丈夫和女儿进门，头都没有回。丈母娘在绣十字绣，停了针对孟令泽说：“怎么又闹别扭了？孩子都这么大了，就不能消停几天呀？让孩子看见多不好。以后你们再吵，我就不许漫漫跟你们回去了。”
    
         老丈人在练书法，放下笔也说要搞好安定团结，凡事要商量。
    
         “爸妈，是我不好，没有考虑雯雯的感受，对她不够尊重，以后改了。”
    
         “嗯，改了还是好同志嘛。”
    
         老丈人放了话，孟令泽赶紧迈步进厨房，上赶着跟妻子说好话。
    
         漫漫在背后冷嘲热讽，“姥姥姥姥，你看我爸那样儿，每次都把我妈惹翻了再道歉，没有实力别找事不行吗？”
    
         丈母娘老丈人都笑了，苏雯也绷不住笑了，孟令泽赶紧接过妻子手里的刀，“你去歇会，我来吧。”
    
         苏雯一直绷着脸，吃完饭直接进卧室，孟令泽在脚后边跟着。
     “还生气呢？都说了是我不好，再给次机会吧。”
    
     “我生气的不是你花钱给你爹娘买房子，我是那样不通情达理的人吗？我生气的是……”
    
     “我知道我知道，你生气的是我没有事先跟你商量，没向你请示，对不对？你给我生了可爱的女儿，这么多年支持我鼓励我，是我的贤内助，你劳苦功高，对我的大恩大德我粉身碎骨也报答不完，我怎么还惹你生气呢？我怎么那么没良心呢？今天一天我心里都七上八下的，觉得对不起你。”
    
     孟令泽边说边就势坐在床边握住妻子的手，“你看手都粗了，没嫁我那会你的小手握着跟煮鸡蛋似的，都是我不好。”
    
     说着他从西装内口袋里掏出一张卡，“这是我利用午饭时间跑去给你办的手护卡，你先做，做完了咱们买个钻戒去。”
    
     苏雯果然被哄得很开心，她见丈夫姿态这么低，自然也就坡下驴，“你父母在农村也不容易，其实我不反对他们来城里养老，就是有点突然，我一时没有承受住。”
    
     “我知道你懂事啊，不瞒你说，我为什么这么突然把他们接来，因为我娘打电话诉苦说嫂子给我娘脸色看，我也快40的人了，怎么能让老人受这个委屈啊，一赌气就把房买了。我想你通情达理，素质又高，比农村老娘们强得多，我爹娘跟着你肯定不受气。”
    
     “那你也得给我爸妈买一套。”
    
     “买，下回我再找那开发商去，看看能不能再给一套低折扣的。”
    
     “算了，我就是这么一说，你有这心就好了，我爸妈他们不缺房。”
    
     孟令泽一下子搂住妻子的腰，将嘴巴凑到她的耳垂上，轻轻咬了咬，又对着她耳朵悄悄说：“跟我回家吧，今天特别想你。”
    


   第三章（4）
    
     “别走了，今晚就在这儿睡吧。”妻子苏雯的声音也忽然变得柔软。
    
     “那不行，在这儿放不开。我给你买了件新的真丝睡衣，就在车里，我要你穿给我看。”
    
     孟令泽说着话，手伸到妻子的胸前摩挲着。妻子立刻跳下床，一边把脚往鞋子塞一边穿外套，嘴里还嘱咐着：“妈，我们回去了，漫漫就在这儿吧，明儿一早我来接。”
    
     苏雯对丈夫的表现越来越满意了，她疲惫地倒在床头，深深吐出一口气，打趣道：“你最近怎么了？这么风骚，吃药了？”
    
     孟令泽仰面躺着，“你没听说过三十如狼四十如虎啊？三十的时候我在外边，没机会发挥，现在要抓紧机会补偿回来。”
    
     “得了吧你，把自己说得跟柳下惠似的，好像多清白似的。我可听说凡是出去的没几个不鬼混的，我睁一眼闭一眼吧，你就别得了便宜卖乖了。”
    
     孟令泽扭过身子，笑着拧了拧妻子的鼻子，“洋妞儿狐臭能熏死人，我没有那么重的口味。”
    
     “那你喜欢什么口味的？”
    
     “就你这样的。”说着，孟令泽又翻身上来，“现在就吃了你。”
    
     “不带这样没完没了的，我可受不了了，要不你奸尸吧，我装死。”
    
     孟令泽只好亲了亲妻子的额头，仍旧躺到自己的位置。他想了想，又说：“还得拜托你点事，老人刚来，很多事还不适应。你抽空陪陪，帮他们买点生活用品什么的。我最近特别忙，上头的检查没完没了，下礼拜还要去上海开会。”
    
     妻子痛快地应了，孟令泽的心彻底放了下来。
    


第三章（5）
    
     几天后，孟令山带着父母来到省城。孟令泽的娘不停地摇头叹息，“俺们住不惯城里，俺们在老家自在。”
    
     “住着就惯了。”苏雯笑眯眯地给公婆各倒了一杯茶，“你们二老年纪大了，有个头疼脑热小病小灾的令泽不放心，乡下医疗条件总归不如城里。再说这么多年二老都跟着大哥，令泽也想尽一下孝心，你们就成全他吧。”
    
     这番话说得合情合理，把公婆都感动了，他们再也没有拒绝的理由。孟令泽的话在整个北王镇都有权威，在家里更是不容置疑，他做下的决定很少有人敢违逆。
    
     吃完午饭后，苏雯就带着他们去了新家。
    
     虽然事先已经知道了，但苏雯没有来看过房子，打开门时她还是被高标准的装修给吸引住了。心想这装修可不便宜，光那套整体橱柜就得两万块，心里还是忍不住酸了一下，想马上换掉自己家里那套。
    
     公婆简直像刘姥姥进了大观园，看什么都新鲜。婆婆激动得满眼泪花，不停地用袖口去揩，连连说道：“我没想到这辈子还能住上这样的房，享这样的福……”
    
     下午孟令泽回来时带着一个小保姆，这小姑娘的两只大眼睛忽闪忽闪地来回打量着，带着好奇与羞怯。
    
     “小叶，以后爷爷奶奶就归你照顾，有事就给我或者苏姨打电话，听见了吗？”
    
     梳着两根黑辫子的姑娘点点头，怯怯地问：“孟叔，俺干完活能看会电视吗？俺保证不耽误干活。”
    
     孟令泽笑了笑，“你随便，只要把爷爷奶奶照顾好了，不惹他们生气，怎么都成，干得好我还会给你涨工资。”
    
     小叶拼命地点头，一再许诺。
    
     在回来的路上，苏雯不满地抱怨，“你怎么让小叶喊我阿姨啊，我有那么老吗？”
    
     “那孩子才17，你比她大20岁，在农村里都能当她娘了，叫阿姨不是正合适吗？”
    
     “反正她得叫我姐，我还年轻着呢。”
    
     “是，全世界就属你最年轻漂亮，你长生不老，你是天山童姥！”
    
     “去你的。哎，我可告诉你啊，我看小叶那姑娘可不是个好对付的，俩大眼贼拉亮，一转一个主意，你让你爹娘小心着点。”
    
     “我哪有时间老去盯着一个保姆啊，没事的时候你过去转转，离得又不远。以后每个周日带漫漫去那儿吃饭，也让孩子跟他们亲近些，他们总想孩子。”
    
     孟令泽的口吻是不容商量的，苏雯就带着女儿去了，可一进门就看到婆婆在厨房洗菜。
    
     “妈，怎么是你做饭？小叶呢？”
    
     “她在屋里躺着呢，这闺女有点不舒服。”
    
     苏雯有点不高兴，敲了敲门，没人给开门，她就自己推开了。小叶仰面躺着，脸色跟纸一样，看见苏雯，猛地翻身起来，耳朵都红了，睫毛不停地扑扇着，很怕似的。


    
     “你怎么能让奶奶做饭呢？厨房的电器奶奶又不会使，万一出事怎么办？”
    
     “姨……”
    
     “叫我姐。”
    
     “姐，奶奶让俺歇着的。”
    
     “不要把什么事都推到老人身上，你就是来照顾他们的，这是你的工作，你不能偷懒，知道不知道？”
    
     小叶哇地哭了，边哭边说：“姨……不，姐……俺没有想偷懒，俺那个了，肚子疼得厉害。”
    
     苏雯马上明白了，她也马上担忧起来，这孩子身体好像很弱，来例假的反应好像很大，以后能把公婆照顾好吗？
    
     小叶猜出了苏雯的担心，立刻抹干眼泪，“姐，姐，你不能辞退俺，俺身体很好的，这回是第一次来，俺娘说女人头一回都这样，以后就没事了。姐，我求你了，千万别不要俺。俺弟马上就要考大学了，俺得供他上学。”
    
     “你不是才17吗？你弟弟都要上大学了？”
    
     “俺和俺弟弟是双胞胎，他可聪明了，过了年麦收时他就考大学了，一准能考个好学校。”
    
     苏雯有点感动，她出去买了两大包卫生巾，还给小叶泡了一大碗姜糖水。
    
     小叶的眼泪又流了下来，她发誓似地说：“姐，你们对俺太好了，俺一定把爷爷奶奶照顾好，不叫你们操心，俺一定。”
    
     苏雯笑了笑，“以后要学着说普通话，别老是俺俺俺的，我听着别扭。”
    
     “哎。其实俺，我看电视剧知道咋说，就是怕人笑话，不敢说。”小叶脸红了。
    
     第二次再去时，小叶果然已经很熟练地使用“我”了，普通话也说得像模像样。
    
     漫漫私下里对苏雯说：“小叶姐姐长得还行，就是村气。她今天下跳棋居然赢了我。”


   第四章（3）
    
     桌椅发出尖锐的磕碰和沉闷的摩擦声，还有胡小桃压抑的愤怒的斥责，“你要干什么？刘强。”
     “我会让你幸福的……我能挣钱，我不怕吃苦受罪，我要娶你……”
     “住手，你这混蛋！你敢欺负我我就杀了你！”
     响亮的一巴掌！
     雒华被吓得一动也不能动，就听胡小桃在里面恶狠狠地说：“你要得起我吗？你凭什么要我？你以为你是谁？！”
     扑通！
     什么东西倒在地上。
     许久死一般的寂静，而后有男人胸腔里发出的嘶哑的嚎啕徐徐传出，被大雨切割得支离破碎，雒华只能断断续续地听到刘强的哭诉，“我混蛋！……我配不上……我，真心……你，不要……”
     刘强哭得很伤心，如丧考批。胡小桃无声无息，好像忽然人间蒸发了，又好像从来没有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