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恬静
晨光照到艾路雷朵身上的时候，他正坐在小屋的饭桌上。
左臂放在桌上，右手握着一卷纱布，嘴上咬着一段，歪头扯出一段，再艰难的缠在敷着草药的左臂断面上。
桌上，一卷沾着血污和药物痕迹的纱布，一个锁得很紧的长盒。
盒中装着他的一截断臂，淡淡的紫光覆在上面，让它不至于腐烂。
“呼...”
换好纱布，他回头看向窗外。

院子里，幼牙龙正从岩狗狗处接过一个箱子，交谈一番后他便挥爪和岩狗狗道别，离开了小院。
岩狗狗长出一口气，看了看头顶那一片万里无云的湛蓝天空，表情似乎微微放松。
“咔啦————”
艾路雷朵看得出神，直到一阵开门声传来。
大大咧咧的波皇子双手搭在后脑，叹着气坐到了他的身边。
“呼...”
“骑士小哥，你这胳膊....”
“放心，已经好多了。”
“是吗...”
波皇子的指爪在桌子上不住的扣着，眼神瞟向那只装有断臂的木盒。
“你知道吗，昨天你们回来的时候可吓死我了....”
“你这一身血，右手还拎着自己的左手，跟那传说里的胡帕似的....”
“龙小哥也是，身上那么大一口子，还说只是小伤。”
“毕竟对手是那家伙嘛....”
“嘿....倒也是。”
“反倒是你们这边，也让我吓了一跳啊。”
“我一看你这一身伤，还以为村子里又暴动了呢。”
“嘿....”
“那条多龙巴鲁托，就是报纸上说的‘龙行’吧。”
“那家伙带着手下突然就钻出来了，大家一开始都反应不过来啊，就边打边退。”
“是吗...”
“那家伙已经猜到夜牙会去找他算账，所以特意派手下趁虚而入，想把所有宝可梦都解决吧。”
“大概吧....”
“不过，那个叫龙行的，是怎么知道雄霸要被杀了的呢？”

“...”
“小朝他....”
荒原，本来有着一张大帐的地方，如今只剩下几张垫子。
鬃岩狼人靠在一根残存的木柱上，抱着幼牙龙递过的小箱子，神情黯然。
“夜牙，唔....”
“唉....”
“好好用吧，这些药。”
幼牙龙瞟了一眼那几座立起的新坟，摆了摆爪。
————原本还有点儿活气儿的这个部落，如今真的无力回天了啊...

“我回来了。”
正午时分，幼牙龙终于回到了岩坪村。
岩狗狗为他开了门，告诉他正好是午饭时间，拉他上了桌。
看见幼牙龙走来，身上围着几圈白布的伊布挪了挪凳子，让幼牙龙坐在他的身边。
待岩狗狗简单过问了一下鬃岩狼人的状况后，一众宝可梦也动起了筷子。
落雷兽简单扒拉两口后便端着夹好菜的盘子进了屋————小猫怪受伤后不便走动，只得由他帮助喂饭。
艾路雷朵还未适应独臂的生活，吃饭夹菜时会时不时碰着伤口，虽说隔着纱布，但那疼痛还是难以忍受，最后还是坐在他身边的波皇子于心不忍————“得了得了，骑士小哥你悠着点儿吧，要吃啥我帮你夹就行了。”
索罗亚身边坐着火狐狸和荧光鱼，这三只都不同程度的负了伤，其中索罗亚额头上还肿了个大包，遮住他半个眼睛。
若是不算旧伤，这一轮看下来，幼牙龙反倒是伤得最轻的一个。
...
....
.....
“嗝——”
“我说，岩狗小哥。”
“聊聊接下来的事吧。”
“嗯...”
“夜牙哥他们暂时是不能来袭击村子了，不过村里也没几只像样的宝可梦了。”
“再打的话....免不了两败俱伤。”
“是啦，所以说，可以试试你 妈 的那个建议了吧？”
“诶？为何要骂.....啊，抱歉，抱歉....”
“小生母亲的建议吗...”
“嗯，岩狗小哥你想的话，等会我们就可以收拾收拾去见她了。”
“之后夜牙哥也可以....”
“嗯。”
“好了好了，岩狗小哥你先眯一会儿吧，这一屋子伤号一上午都是你照看的，到时候让你妈看到了再觉得我们是来欺负你的。”

————做了一个梦。
梦里是许久以前的场景。
屋子就是那座老屋子，和村里其他的屋子没什么不同。
屋后有着几亩田地，因为家中的男主人很勤快，田地收成也是村里最好的。
屋前有一方小庭院，女主人曾在院子里笨拙的学习织布。
他和他的兄长就在庭院里追逐，玩耍。
多少年以前来着...
这样的画面，是多少年以前曾出现过的来着...
忘记了，忘得干干净净了。
平时的回忆里最美好的部分也只是当初跟兄长，父亲一同生活的那段日子而已，梦里的场景，到底是在什么时候呢？
不记得了...
但，虽然父亲已经不在了，至少可以和母亲再见了。
至少可以不再兵戎相向的和兄长再见了。
至少...
“喂!朝牙!”

“你们他 妈 的还没吃够苦头是吧...”
村口，波皇子堵在几只扛着锄头的宝可梦面前。
“妈 的，岩狗小哥好不容易把你们救下来，你们还他 妈 去送死？”
“起开!”
为首的宝可梦，那只满身横肉的炎武王粗暴的退开波皇子。
“我们的事，用不着你们这些外人来管!”
“你————”
“好，好。”
“想死就去死好了。”
波皇子说着，侧开身为他们让道，谁也没看到他爪尖镀上的那一层银光。
“算你识相!”
炎武王哼了一声，大摇大摆的越过波皇子，向前走去。
在他们全部走过之后，波皇子俯身，正要攻击之时————
“住手!”
一只猫鼬少拦在了炎武王的身前。
“你们还没做够吗!?朝牙他都说了有解决这一切的方法了，你们一定要拼个你死我活吗!?”
“就是，就是!”
“文智说的对!”
陆续有几只宝可梦围了过来，堵住炎武王一行的去路。
赶来岩狗狗也看到了这一幕，呆立在原地。
“不是，小文你怎么也——”
“你爹他尸骨未寒啊！”
“那又不是夜牙做的!”
“那只巨钳螳螂就是他雇来的!”
“又不是夜牙指使他做的!”
“那野 畜 生害死我们多少人!”
“还不是你当时烧了朝牙家才变成这样!”
“你 妈....”
“不是，不是，你们这就反了？”
“忘了那畜 生 几天前在村里耀武扬威的样子了?”
“忘了前两天刚刚埋下的亲戚朋友了?”
“忘啦!?忘啦!?”
“谁他 妈忘得掉啊！”
“我们谁都想夜牙死，我比你还想!”
“可你现在去了，就能赢吗？”
“就凭你们几个老东西，对上夜牙，还不是白白送死?”
“到时候他们再打过来，我们都得遭殃!”
“那畜 生已经快废了!我们几个还对付不了一个伤病员!?”
“放 屁!那你还能把他们全杀了?”
“我————”
“那.......”
“#@!?”
“#+&!”
.....
....
...
“...”
“朝牙，感觉怎么样？”
看着针尖对麦芒的吵闹着的炎武王和猫鼬少，赶来幼牙龙拍了拍岩狗狗的背。
“他们啊，也是看到你当初为了他们不惜和自己的亲哥哥对立才会在这时候站出来吧。”
“不说为了你，至少你的选择让他们能清醒一点了。”
“所以说，这个选择算不算让你舒服了一点儿?”
“嗯...”
“那就好...”
“杰斯哥已经去你母亲那边了。”
“今天晚上应该就能碰面了吧...”
“这样，吗....”
“小生的，母亲啊...”
“我现在准备去夜牙那边，你要一起去吗？”

“这样啊...”
山洞，鬃岩狼人微微点了点头。
“雄霸已经被击败了吗....”
她视线瞟了瞟，落在了艾路雷朵的那只裹着绷带的小臂上。
“那是你付出的代价吗？”
“唔...”
“算是，吧...”
“唉...”
鬃岩狼人摇了摇头，叹了口气。
“为了一群素不相识的野生宝可梦做到这地步，你这样的宝可梦在野外可活不过三天。”
“呵...”
“让您的二儿子下定决心雇佣我们对付雄霸的，可就是之前那个有过野生生活经验的小家伙哦?”
“嚯...”
“真稀奇....”
鬃岩狼人又摇了摇头。
“所以说，你们是希望我兑现之前的承诺是吧？”
“是。”
“您的儿子也是为此才下定决心的。”
“这样啊...”
“小朝他还是有点向着那边的吗...”
“...”
“如果您有所犹豫的话，要不要先和朝牙见个面?”
“就在今晚。”

“小朝....”
“夜牙哥....”
本有大帐，现在只是平地的荒原上，勉强搭起的一套座椅前。
岩狗狗和鬃岩狼人正沉默的对坐着。
“夜牙哥你....接下来还有什么打算？”
“要继续斗下去吗？”
岩狗狗看了看四周————昔日的部落如今尽是伤员，伤口处溢出的腐臭之气充斥着天空。
“...”
“啊。”
“现在已经是不死不休的局面了。”
“不，夜牙哥，还是有机会的啊。”
“你应该不知道吧，我们的母亲她，就在你的身边!”
“!?”
“母亲...?”
“你是指，之前曾经和我们部落在一起的那个部落的鬃岩狼人，银华吗？”
“是，她就是我们的母亲!”
“母亲她早看出了雄霸的不对，希望戴斯他们能讨伐他!”
“她还答应了，如果雄霸真的被讨伐，就带你们离开!”
“建立新的村庄，不比争个死活要强!”
“村里的宝可梦也会同意的!他们不会再来报复你了!”
“今天有几个家伙还想来害你，却被村里的其他宝可梦阻止了!”
“他们说是因为我当初阻止了你，所以选择相信我!”
“夜牙哥，杀也杀够了，你...”
“小朝你等等。”
“你刚刚说什么?”
“我说杀也杀够了...”
“不是这句，上一句。”
“我说他们选择相信我....”
“...”
沉默。
“夜牙哥?”
“小朝，我今天有点累了。”
“药很有用，但现在伤口在发疼了，你明天再来吧。”
“这，这样吗？”
“那夜牙哥你，保重....”
“我今天要去见母亲，会让他们分出些人手来保护你们的!”
“啊，啊，谢谢小朝你了。”
鬃岩狼人对着岩狗狗挥了挥爪，露出一个存在于岩狗狗回忆中过的笑容。
“那...”
“夜牙哥，明天见!”
“啊....”
“...”
岩狗狗和幼牙龙离开后，鬃岩狼人还是低着头。
他的脸上，挂着悲伤的笑容。

是夜，银华部落的石洞。
岩狗狗在几只宝可梦的陪同下走了进来，他的尾巴不住摇晃着，显出他的拘谨。
鬃岩狼人背着手在石洞的最深处踱步，她低着头，也显得很是不适应。
岩狗狗走到了鬃岩狼人的近前，鬃岩狼人正要转身，目光恰好与岩狗狗相接。
“...”
“...”
久久不语。
“...”
“小朝，你...”
“你长大了。”
“...”
“妈...”
“嗯，是我。”
“妈，终于，终于....”
“终于...见到你了!”
“呜啊啊啊————”
岩狗狗扑到鬃岩狼人的怀里，大声痛哭着。
无视了随行的一众宝可梦，无视了洞里其他的野生宝可梦。
就像任何一个想念母亲的孩子一样，在母亲的怀里哭泣着。
鬃岩狼人也像任何一个母亲一样，拥抱着她的孩子，不时抚摸着他的头，安慰着他。
“呜....”
过了许久，岩狗狗的哭声才渐渐止住。
“...”
“妈，嗅...”
“妈，我现在，嗅，在村子里也终于，嗅....”
幼牙龙适时的递来一块手帕，岩狗狗猛地擤了一把鼻涕。
“终于有一群支持者了。”
“妈，如果能的话，我多想你和夜牙哥都回来，大家住在一起啊！”
“其实，其实现在就有这个机会!”
“村里的宝可梦要去害夜牙哥，就被一群支持我的宝可梦阻止了!”
“夜牙哥也许回不来，但他可以搬去山下的镇里，妈你可以跟着夜牙哥一起搬走，或者和我一起留在村子里，等大家都渐渐习惯了以后我们就去镇上一起住....”
“好了，好了，小朝，乖，乖...”
鬃岩狼人抚摸着岩狗狗的头，示意他先停下。
“小朝，乖，妈知道你很开心，但一切都不要太心急，好吗？”
“嗯！”
“你说，村里已经有一群支持你的宝可梦了，是吗？”
“嗯！他们终于接纳我了，还说我可以以后可以领导村子...”
“呵...”
鬃岩狼人摸了摸岩狗狗的头。
“他们讲给我听了，因为你之前敢站出来直面你哥哥吗？”
“嗯！”
“真是个好孩子...”
“小朝，小夜那边我会安排人手去保护他的，等到他们伤愈，再安排他们下山。”
“我的话，如果大家没意见的话，可以试试融入村子...”
“...”
鬃岩狼人揉了揉岩狗狗的头。
“小夜他....也知道我的事了吗？”
“嗯！我已经告诉夜牙哥了!”
“那小夜他...有什么反应吗？”
“不...”
“夜牙哥他，除了在我提到村里有相信我的宝可梦以后反应有点奇怪后，都没什么特殊的反应。”
“小夜他!他...”
“夜牙哥他怎么了吗？”
“...”
鬃岩狼人没有说话，只是搂过岩狗狗，抚摸着他。
本章完。

四十一.暗红燃烧的天空下
血。
血的味道。
喉咙的口感，胸口的手感....
破开血肉的手感...
杀戮的，感觉。
血沾在手上，洗不掉。

岩狗狗颓然的缩在屋子里。
窗外是明朗的天空，花草随着微风颤动，一座座房屋环绕着，彰显出一派生机。
岩狗狗的桌上，摊着一张信纸，上面是深褐色的字迹————那是鲜血所写成的字，而且是岩狗狗朝牙的至亲，鬃岩狼人夜牙的血所写成的。
“仅以个人名义，三日后将与村民朝牙决斗。”
“我死，一切任各位处置。”
“我生，各位也难以活命。”
“夜牙。”
“夜牙哥...”
“为什么......”
“只能这样吗....”

勉勉强强支起的简陋帐篷里，鬃岩狼人搭着爪，低头坐在椅子上。
这里已经只有他自己在了，其他的宝可梦都随着银华部落的宝可梦下山，去镇上进行身份证明的办理了。
他们都选择作为镇上的宝可梦生活。
他说，他放不下仇恨。
他说，他忘不了死去的大家。
他说，他们放不下仇恨。
他说，他的一双狼爪，一口狼牙，沾了太多太多的血了。
他只能去做复仇的夜牙了。
今天是第三天。
就在今天的黄昏，他们兄弟将要分出生死。
他说，关键时刻，他下得去手。

炎武王在知道岩狗狗接下了鬃岩狼人的战书时，实际上是震惊的。
岩狗狗的母亲，那只鬃岩狼人，几天前回到这个村子了。
除了偶尔目露凶光外，都和普通的宝可梦没两样。
她带来的宝可梦也一样。
一只，两只，三只...
就连他，也开始怀疑自己当年是否做错了。
可是...
“野畜 生 不可信。”
“今晚的兄弟之战就能看出来了。”
“到最后，朝牙那家伙还是会软下来。”
“说到底，不是我们这边的种。”
他如此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