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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骨相思】花千骨同人文之自升衙石玉青葱(修订版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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尊上镇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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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个有关画骨相互扶持、共同成长的故事。白子画在失去花千骨以后,发疯癫狂,即使花千骨转世复生,两人恩爱得携,他仍难免患得患失。如此,若是花千骨有失,他该如何自处?是倾覆天下还是牺牲小我?花千骨事事轻信于人、常常爱心泛滥,她是否能洞察世事,成长为堪配白子画的贤妻?这些都能在本文中找到答案。不立樊墙天广大,自升衙石玉青葱,这将成为画骨夫妇今后共同的持修之道。
写在文前的话:
(1)此文接小说长留海底部分,楼主看到的纸质小说是2014年第1版,另外还看了电子版,可能有部分混淆,罪过啊罪过。
(2)一千个人心中有一千个哈姆雷特,楼主尽量还原自己心中的画骨,不喜勿喷、不喜绕道。
(3)楼主科研狗,时间较弹性,争取每周一更。
(4)此文无小三。
(5)此文主贴被删贴n次,此贴为同人文修订版,前情接“仙侠奇缘之花千骨吧”的《花千骨同人文之自升衙石玉青葱》第1165楼(https://tieba.baidu.com/p/4476624050?see_lz=1&pn=9)。
(6)有部分敏感内容在贴吧无法更新的,请加入扣扣群“气酒吧以散散散酒气”(谐音),自群文件中查看。


2025-06-12 21:46: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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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白子画叹了口气,收了她身上的障眼法,托了那魔铃,凝神感知了片刻,才道:“这魔铃中确实有一丝莫小声所留气息,为师试着感知一下,看看能否寻得到她。”说着,盘膝席地而坐,自那魔铃中引出一缕残余魔气,以神力缠绕,大袖一挥,那缕魔气便向六合八荒弥散而去。
花千骨知他正在作法的紧要时刻,忙召出灼然剑,肃立在他身侧,为其护法。
转眼便过了将近一个时辰,白子画低叹一声,收了神通,摇了摇头,站起身来,道:“为师已竭尽全力,遍寻仙、魔、妖、鬼、人五界,但却仍然无法寻到那莫小声的一丝气息,更遑论知晓其方位了。”
见他额头微有薄汗,花千骨知他着实已尽了力,不免心疼,上前挽住了自家师父,柔声道:“想来这也是天意罢了,既然连师父的通天彻底之能都寻不到那莫小声,可见确实是无法了。好在杀姐姐也未收到什么坏消息,咱们便这样静静待着,总有水落石出的一天。”
此番这魔铃上所附之气息远较当年莫小声于玉浊峰所遗的那只沉厚明晰,而今在他全力施为之下竟然一无所获,白子画亦不禁心中纳罕,却又不肯令她无谓担心,只低叹一声,将那铃收入墟鼎之中。
抬眼见天色已晚,白子画只得道:“看来今日注定要无功而返了,你也累了一天,咱们便回去吧。说起来,为师算得今晚还有一件芥豆小事,虽不甚大,但也须你我出手管上一管才好。”
“啊?!怎么又是晚上?!”闻言,花千骨登时垮下一张俏脸来,哀嚎一声,委委屈屈道:“敢是我八字和此地不合不成?怎么自从来了这里,竟没睡过一个囫囵觉的!”
见她一副生无可恋的神情,白子画又怜又笑,忍不住把她揽入怀中,安抚道:“也罢,也罢,待今夜事了,为师许你肆意睡个昏天黑地可好?”
听了他这话,花千骨却哪里肯信?只一脸忿然作色地嘟着粉唇道:“师父惯会这般敷衍,又何曾当真放松过小徒一日半日过?整日价说什么‘修炼就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恨不得我头悬梁、锥刺股才好哩!”说着,已扎挣着离了他的怀抱,跳将起身来,愤愤然大踏步回城去了。
望着小徒儿渐行渐远的背影,白子画心头暗笑,忙也加紧了脚步,追了上去……
待得回至那客栈,他师徒夫妻二人略用了些当地特色吃食,便在房中静待。
好不容易天色渐暗,白子画站起身来,拉了依在床头的徒儿起身,先挥袖落了道隐身法术笼在二人身上,才道:“时候差不多了,咱们这就走吧。”
花千骨本也是一片慈心,既知有事,又哪里能放手不管?当下也不多说,只抬手略结束停当,道:“不知此番又有何人作怪,师父可否细说说与我知?”
孰料她家师父却并不答言,只又自墟鼎中招了件披风与她披好,才道:“这事实不好说清,好在现下还早,咱们只管亲去瞧个仔细。”
见他如此说,花千骨也只好点了点头,挽起他手臂,道:“也好,只是不知道事出何处。”
“也不远,只在左近。”说着,白子画已携她穿墙而过,御风而起,不过须臾便降在一处院落之中。
虽天色已暗,但花千骨乃是仙身,自然目光如炬,待看清了院中诸物,登觉遍体生寒,倒退了两步,紧紧依在自家师父怀中,颤巍巍伸出手来指着眼前物事,怕惧道:“师…师父,怎么竟带我来了这地方?难道是还嫌近几日小骨吓得不够么?”
“唉……当真是孺子不可教也!”见了小徒儿这惨戚戚神色,白子画不禁失笑,手上使力,将她自怀中扯了出来,正色道:“不过是些纸扎什物,便是凡人也不看在眼里,你一个道门中人,又有正大仙力护体,怎的竟如此胆小?”
原来他师徒夫妻二人此时正置身于一家纸扎店铺后院之中,四下里摆放的俱是纸人、纸马、金山、银山等殡葬之物。若论旁的金山、银山还则罢了,唯有那些纸人,个个与真人高矮相差无几,肤色却惨白无比,兼之又未画双睛,实在是有些瘆人的。
“可…可是师父你看,这纸人的脸面,端的是诡谲十分,尤其是腮边的一团红晕……呃,简直比昨夜那些鬼怪不差半分,怎能使我不胆战心惊?而且……而且你明知我……”
她正自唠叨,只听“哗啦啦”一阵门扉响动,有一大一小二人自房中行了出来。
“昨日生意好,多得了几串银钱,师父先去冯瘸子家还了他的人情。我这就去了,你在家千万听话!”说着,那中年人已推门而去,独留一个才总角的小徒弟在家。
“师父,他们是纸扎匠人?”花千骨心中猜度,口内便脱口而出。
“嘘……”她家师父忙做了个禁声的手势,将她一揽,要她暂且按捺——虽这里屋内屋外的凡人不能闻他二人之语声,但凭她这般叽叽喳喳,又怎么听得真旁的?
果然,正此时,方才那中年人去而复返,推开街门又再谆谆叮嘱道:“长喜,这一晚师父未必回来,你只管睡觉,别做什么旁的,明日说好送去李家的童男童女千万等我回来再点睛!切记,切记!”
待徒弟长喜再三点头应下,那人方放心而去。
待他家师父去了,那长喜小儿也长长伸了个懒腰,趿着鞋回屋内去了。
就着窗影见他似乎已伏在炕上,只是翻来覆去还不曾睡着,花千骨才又开口道:“师父,这不过是个纸扎铺,又有什么稀罕处?我看那师徒俩也都是凡人,并无一点特异之处。”
闻言,白子画摇了摇头,道:“此事还须你往昨日事上细想。”
“昨日?昨日咱们先是遇上守备家哭灵出殡,其势巍巍,后来……嗯,等等,这邛都城虽说小不小,可也实在说大不大,这纸扎铺恐怕不过只一二家罢了,昨日送灵时的纸扎,想必也有些是这家店的供给。如此说来,师父是昨日就见过这纸扎的,难道是其中有古怪?”说着,忙自他怀中挣了出来,也顾不上怕了,只围着眼前几个童男童女的纸人细看。
“唉,你呀,竟不是以眼力、心思追根寻源,竟是只管胡猜你家师父的心思呢。”白子画不禁失笑,但偏又拿她无法,也只好抱臂而立,要瞧她可否察之一二。
只说花千骨绕着面前一对纸人足足转了三圈,却并未瞧出什么不妥之处,但她深知这六界尊上必不会诓她,故又乱纷纷使出许多格物致知的法术来,却仍并无所获。
“这……”抬眼见她家师父一副好整以暇神色,她自有股不平之气在胸中,更是不肯求他,索性拿出本事来,又连连施术。
眼见她折腾了已有小半个时辰,白子画实在无奈,只好大袖一卷,挥出一道劲风,欲将她扯过自己身边来。
熟料劲风一起,竟将他家小徒儿面前的一对童男童女刮得东倒西歪起来,不过一眨眼工夫,就向她身上歪歪斜斜地靠了过去。
“啊!”眼睁睁看着那面目诡谲的纸人竟莫名向自己而来,花千骨登觉头皮发麻、腿脚发软,也顾不得什么旁的,快似流星、疾如闪电一般径直往她家师父怀中扑去。
“你……”虽软玉温香抱了个满怀,但白子画却是哭笑不得,正欲训诫她几句时,只听屋内一阵乱响,“吱扭”一声,那小徒弟长喜已推门走了出来。
其时那一对童男童女正自摇晃,长喜见了,却不以为异,只不过“嗤”了一声,笑道:“果然夜来风凉,连你们也嫌冷了么?”
听了他这轻轻巧巧的一句,花千骨不由得面上一红,自她家师父怀中站稳了身子,垂了头,小声道:“其实……其实小骨也没有那么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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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唉…你……你!”见她实在可怜,这严训厉规的话本已在口边,白子画却偏说不出口,只好无奈地挥了挥手,释道:“此间事你本就不明就里,如此莽撞出剑,若一时忍不住毁了这二纸人,岂不是更查不出这其中的所以然来了么?倘如此,虽解了你一时之困,但此地的凡人今后又该当如何?”
听他如此说,花千骨这才恍然,心中不由得大愧,将头低得更深了,歉然道:“小骨知错了,今后必当事事追根究底,不让师父费心。此番原是……”
偏生她话音未落,却听“咚”的一声,这师徒夫妻二人忙转头观瞧,却见是趁他二人说话这工夫,那二纸人已行至长喜房门处,正一声声踢在那门上。
屋内的长喜此刻早已吓得魂飞魄散,只管靠在门板上,放声大哭起来。
孰料那童男童女虽不过是竹、纸所制,力气却大得惊人,不过几脚,已在外踢开了房门,只听那长喜尖叫一声,将手中所执之物顺门缝砸了出来。
只是他实在是慌急之至,手中又哪有准头?那二物竟自童男童女肩头堪堪飞过,骨碌碌滚落了尘埃之中——原来正是方才他使之点睛的笔墨等物。
其时花千骨本在混沌之中,如今见了这二物,登时福至心灵,一拍脑袋,顿悟道:“我知道了,那墨中掺杂人血,故这并不是什么妖法、仙术,而是凡人惯用的厌胜之术!”说着,再无顾忌,凝了一段仙力于指尖之上,直戳那二纸人双目。
这仙力一至,纸人双目处自然破损,因此术而附在其上的游魂立时无所依归,悠悠散去了,那童男童女自然也如泥胎木塑一般,再也动弹不得半分了。
见她此举,白子画总算松了口气,但面上到底不肯露出些和颜悦色来,只微微颔首。
花千骨自然也松了口气,但她心中有愧,更不敢自得,只闪身进了那房中,见长喜已吓昏在地,也只好低叹上声,手内擎了一段天地清气度入他体内,以防他落下病根。这才反身退了出来,恭恭敬敬向她家师父道:“师父,如今我已破了这压胜术,只是看方才长喜师父临走时的情形,恐怕长喜于此事一无所知,而施术的却是他师父。不知此人费尽心思行此术是为何目的,咱们还该谨慎处置。不若我这就将此间的灶君寻来问问可好?”
见她总算不再一味胡行乱怕,白子画也算略有所慰,听她说的有理,也点了点头,但他心知若要施术拘那灶君出来必得耗费她许多仙力,到底怜她近日劳苦,不肯使她再操心使力,便随手捏了个诀,只眨眼工夫便有一身长不过三尺的小老儿自厨下摇摇摆摆钻了出来。
待看清了眼前人,那灶君忙一揖到底,恭肃见礼道:“见过尊上、尊上夫人。不知唤小仙来是所为何事?”
肃知她家师父不耐这些琐碎应答,花千骨忙跃前一步,将方才之事说了明白,又问道:“据我看,这店内的纸扎匠才是罪魁,不知我猜得当不当得真?”
那灶君仙位低微,何时见过此等样仙界要人,忙毕恭毕敬地答道:“夫人所言极是,这长喜对此事一无所知,那纸扎匠却深谙压胜之术,时常做此术害人。”
“害人?”
灶君点了点头,捋一捋胸前长髯,郑重道:“正是!他将自己的鲜血混入墨中与纸人点睛,行压胜术,使游魂野鬼附在那纸人上,待丧家买了,便于停灵时、或丧仪上作怪,他再挺身而出,收些银钱,方解了此术。这四下乡民不知其中的蹊跷,还道他是个擅能捉鬼降妖的异人,并不曾生疑,还十分称颂于他,故竟使他做成了多次,赚了许多银钱。”
“原来如此……”听他所言,花千骨不由得义愤填膺,怒道:“这家里若有了丧事,本已十分伤怀,不想他竟还要再趁机捞上一笔,当真是…当真是可恶至极!”她心中虽怒,但到底成仙也有几百年了,又日日随在白子画这大神身边,也知这事该当由此地城隍手下的阴阳司掌管,便道:“难道这纸扎匠也是该下十六层火山地狱的命格?”说着,已忍不住捏诀掐算了起来。
她这边厢尚未掐算明白,那边厢灶君已长叹一声,但到底有所顾忌,故并不开言。
那白子画是何等样人?在旁早将此间诸事收入眼中,如今见徒儿似乎并未有所察觉,便上前一步,向那灶君沉声道:“你可有什么旁的要说?只管明言。”
那灶君久闻白子画大名,如今被他一问,又哪里敢不吐真言?忙恭恭敬敬又施了一礼,道:“尊上有所不知,此地新上任的城隍却与这纸扎匠的前世有些牵连,故总在暗中相助于他。多年来,每至腊月二十四,小人皆上天奏报此事,有司只命城隍属下功过司记录在册以备后用,但小人明明见那城隍三下两下便将那些恶事抹去,并未留下只字片语。故恐怕待这纸扎匠百年之后,也不会有什么报应,更遑论入那火山地狱了。”
“果有其事?”还不待她家师父开口,花千骨已听得愤愤不平起来,拉扯着她家师父的广袖摇了又晃,咬牙切齿道:“师父,快快将此事通告冥君,不过是个城隍,竟敢行此徇私舞弊之事,当真是岂有此理!”
毕竟有灶君这生人在侧,白子画面子上挂不住,只好不动声色地扯了自己的袖子出来,也不理她,只对那灶君道:“若你所说确实,本尊自当处置,你且去吧。”
那灶君见了眼前他师徒夫妻二人这蜜里调油的情形,心中暗笑,面上不由得露出一二分来。他唯恐上人怪罪,忙躬身又施一礼,“咻”的一声隐入灶下去了。
见那灶君就这样平白去了,花千骨不禁大急,跺脚道:“师父,你怎么这就放他走了?不是该留他做个人证也好吗?你…咱们还该快些带他去寻冥君为是!”说着,忍不住又抱着他的广袖哀求起来。
“你……”他本是板着一张面孔,如今见了她急得这般模样,也只好叹了口气,道:“方才师父是怎生对你说的?不过才过了这一时半刻,难道就被你全忘到九霄云外了不成?”
“啊?难道……”花千骨被他说得一凛,只好站直了身子,忍不住又搔了搔自己的包子头,那双圆溜溜大眼转了又转,好半晌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好斯斯艾艾凑近她家师父身旁,抱了他的袖子求道:“师父大人什么意思?难道小骨又有哪里做得不好不成?”
“唉……”他自知此事也不可全盘怨怪在她身上,也不由得和软了口气,为她释道:“这城隍职位虽卑,但到底是冥界之人,于小论,归冥君管辖,于大论,更是玉帝之臣,他之功过去留,自然不该由咱们长留随意置喙。自我封神以来,玉帝心中本就有了好大的芥蒂,咱们此番还该给长留省些事的好。眼下这事,更是莫要贸然出首为好,不如传书一封与四殿仵官王那里,略述此间之事,由他亲自定夺为好;若咱们此刻贸然闯入冥界,大有兴师问罪之意,却是大大不妥。”话到此处,又触动了他心底情肠,禁不住低叹一声,又道:“说起来,这事原是为师的过错,竟从来未将这仙界中的种种细事说与你知,才使你如此莽撞。”
“原来…如此……”花千骨这才明白了内里情形,正感慨时,却见她家师父低咳了一声,似乎还有什么要说,她是做乖顺徒儿做惯了的,连忙换出一幅受教脸色来,恭恭敬敬道:“不知师父还有什么旁的要教导的?小骨洗耳恭听。”
怎料此番她家师父却更似有什么难言之隐,面色连连变了几变,半晌仍未出一言。
“师父?”
“为师方才所说的,此其一,再者…再者……”他支吾了半晌,终于长长叹息了一声,广袖一挥,道:“算了!”
“啊?!”
“为师说‘算了’……”
“好吧……”做徒弟的自然没有质疑师父的道理,花千骨心中虽有千般疑问,也不敢问出口来,只好悻悻答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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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她家师父是惯常少言的,如今她也住了嘴,二人之间自然寂寂无声起来,这偌大院子,惟闻那长喜的咻咻鼻息罢了。
正在这相顾无言之时,花千骨却想起一事来,一拍大腿,忽然道:“师父,方才那灶君……你有没有觉得他有什么不对?”
她此语正说中她家师父痛脚,不由得使他微微一怔。
偏她却不解其中之意,竟二臂抱胸、双目望天,苦苦思索起来:“这灶君……初见时倒是还好,怎么后来……”
冥思苦想了良久,仍不知底里,她忍不住又拉起白子画的广袖摇了又晃道:“师父,你……”正此时,却让她得见她家师父腮上的异处,登时恍然大悟,松了他的衣袖,指着他的面颊,哈哈大笑起来,先时不过是花枝轻颤,继而竟几乎捶胸顿足、前仰后合起来。
白子画本就心中有诡,被她这一笑,几乎不曾恼羞成怒,压住她双肩,沉声道:“你…不许笑了!”
但她哪里是听话的?!只管弯腰捧腹,将他晾在一旁不管。
她家师父却被笑得越发窘了,几乎不曾手足无措起来。
好不容易待笑得够了,却见她素手一扬,自墟鼎中取出一面小巧菱花镜来,塞在白子画手内,笑道:“师父,你自己照照!”
见她实在笑得不怀好意,白子画忙向镜中一探,却见自己颊上竟莫名现一抹嫣红,刺眼十分——观其颜色、辨其性状,竟是花千骨嘴上的胭脂!
“这…你……”一想到方才灶君那欲盖弥彰的诡谲眼神,白子画的一张俊面登时涨得由红而紫、由紫而白,伸袖三下两下将那印记擦抹掉了,气急败坏道:“这…是怎么回事?”
见他似乎恼了,花千骨也不好再笑,只得勉强站直了身子,假作恍然大悟状,抚掌道:“对了,想是方才那纸人作怪、我躲进师父怀中时蹭上的!啊,不想竟因此大损尊上威名,真是罪过啊罪过……”说着,她已掌不住又笑了起来。
听她说什么“大损尊上威名”,白子画登时想起平日里仙界盛传的那些流言来,窘得连耳根也紫涨了,略转过去半步,才道:“为师方才要说的,也是这个……日后…若在人前,你…你还是少扯些袖子、撒些娇才好,不然、不然落在旁人眼里,成何体统……”
不想他竟是这个意思,花千骨这才想起方才自己的所作所为来,不由得也有些面红耳赤起来——须知这些年来,她一直是“人前师徒,人后夫妻”,怎料大约是这两日他二人一同在这人间历练,看多了凡人卿卿我我景象,竟使她渐渐放肆起来。
可她向来口是而心非、心软却嘴硬,如今被他这一说,反不肯低头,见左右无人,只一把扯了他广袖来,抱在怀中摇来晃去,佯怒道:“哼,师父这说的什么混话?我却偏不听!‘亲卿爱卿,是以卿卿。我不卿卿,谁当卿卿’?!”
“唉,你呀……”他素来拿她无法,也只好摇了摇头,伸手来抢自己广袖……
他师徒夫妻二人正在这拉拉扯扯之际,忽听一声若有若无的呻吟自后传来,却原来是那长喜眉头微蹙,似乎正要醒来。
“这……”略行了几步,来至长喜身侧,见他大有面色苍白、气息浮动之状,花千骨不禁同情怜悯之心大起,若有所思道:“城隍的功过司将那纸扎匠的言行记录在册是一回事,但有道是‘天理昭昭,报应不爽’,我看要教训警醒于他,还该有人现在出手才是。”说着,三蹦两跳来至她家师父面前,拍了拍自己胸脯道:“师父,我看这事还该落在小徒头上才是!”
“你?”
“嘿嘿,刚才我已被那纸扎匠的下作法子吓得半死,还平白挨了你好大一顿训,现在也该由我自己报仇雪恨了——别的不说,这捉弄人的本事,师父你是定敌不过小徒的!”说着,也并不等他答话应允,只管三步两步往外去了。
见自家徒儿这般耐不住性子,白子画也只得长叹一声,随着她也退出了那院落。
偏花千骨性子急,不过这眨眼工夫便已不见了踪影,唯余她莺莺呖呖的语声在夜风中悠悠传来:“师父,我算过了,那纸扎匠现醉倒在往西数的第三条巷子里,我这就过去给他个小惩大诫!”
“唉……”心知这徒儿是极促狭性子,那纸扎匠又不过是个凡人,白子画自知无需悬心,也懒怠随了她去,于是便顿住脚步,挥袖幻化出一只纸鸟来,将今日之事节略记于其上,大袖一挥,令其往冥界四殿阎罗仵官王那里去了。
待做完了这件大事,又抬眼望了望天色,正待去寻自家徒儿,却忽听不远处一声凄惨之极的哀嚎传入耳中,正惊异间,又见一个方头楞脑的纸扎童女自西御风而来,只是弯腰伏首、捶胸顿足,也不知在笑些什么。
白子画目光如炬,自知她就是花千骨,见了她竟幻化做这般乡气模样,亦忍俊不禁,挥袖将她摄下地来,低笑道:“怎么变成这般样子?如今倒不怕了?”说着,作势就要在她颊上一拧。
“诶,诶,诶,师父惯常喜欢这般动手动脚!如今我是纸做的,可娇气得很!”七手八脚地挣脱开来,那“童女”忍不住又围着他乱转起来,边张牙舞爪地恫吓这六界神尊,边瓮声瓮气又道:“这几日我可是被吓得惨了,偏师父你只做壁上观,着实可恼!嘿嘿,如今我就不信吓不住你!”
想她不出三日已接连被吓了三次,白子画也不由得浅笑道:“也不知你是什么运气,偏喜欢招惹些个鬼怪,所以凡人常说‘怕什么来什么’,也不无道理。故今后你还该胆子大些才是正经……”
“师父你这风凉话,该打!”还不待他说完,她已乔张做致地扑了上来。
白子画自不会令她近身厮闹,只退开一步,避了她的锋芒,又弹指施法恢复了她的本来面貌,才开口问道:“方才可是你吓的那纸扎匠?简直声闻里许。”
闻言,又想起适才景象,花千骨登时忍俊不禁道:“师父,哈哈哈……你…你刚才没有看到……那纸扎匠吓得…吓得那模样……哈哈哈!”不过片刻,已是笑得花枝招展,几乎瘫软在他怀中。
“唉,你啊……”替她抚展了衣襟,白子画正待再教导她几句,却听她已又叽叽喳喳地说开了:“师父,小骨敢向你担保,莫说是往后,就算……就算是下辈子,那纸扎匠也必再不敢行厌胜之术害人了……哈哈哈,刚才他吓得那连滚带爬模样,只可惜你竟没见到……哈哈哈,刚才我一会儿变牛头马面,一会儿变金童玉女……没想到我的幻化功夫竟这般好了,说起来也是师父你的功劳,真是…真是……”
她这般叽叽咕咕不知要唠叨到什么时候,眼见天已渐渐发白,白子画忍不住打断她道:“现下时候也不早了,接连两夜未睡,你还不乏么?”
花千骨是孩子脾气,最禁不得人说,他不过话音刚落,她已应声连连打了好几个呵欠,软绵绵、懒洋洋道:“师父说得很是!话说现在天还未大亮,不如咱们赶紧回去睡觉是正经!”说着,也不等他答话,便拖着他往来时那客栈方向而去。白子画本有此意,便也随了她而去。
只是这夜来风凉,她毕竟蒲柳弱质,不过规规矩矩同她家师父行了几尺,就娇呼一声,避进他怀中;她家师父更是护徒成性,自然不以为异,反将怀抱紧了又紧,护得她风雨不透,师徒夫妻二人这才依偎着同归客栈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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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待回了客栈房内,花千骨实在懒怠梳洗,只弹指施了个清洁术,又换过了寝衣,便拉着她家师父一头滚在榻上,边打着呵欠边道:“这几日果然劳累,竟接连三日未曾睡个好觉!你也是,何曾见过这般勒掯徒弟的师父?!”说着,又长长伸了个懒腰,扑在他身上,做出一副佯怒之状来,只管瞪着他不放。
“你啊,自来喜欢小题大做,本来就是仙身,又哪有这般易于困倦的道理?”他嘴上虽如此说,手下却已密密匝匝为她盖严了被衾。
“师父,你也来嘛,总是打坐,多累啊……”说着,她已抱着他的脖颈一滚,将他也扯入被中了。
“小骨,这几日事多,师父还有些……”他正欲起身时,目光一溜,却正瞥见自家徒儿衣襟散乱,正露出胸前一痕雪脯来,端的是春色无边、使人想入非非。
且说自他师徒夫妻离了长留,镇日斩妖除魔,并略无一点闲暇,如今好容易得了这片刻安宁,又让他怎能不生出些旖旎心思来?如此一来,白子画心中一滞,却又哪里还挪得动步子?
“嗯……天色还早,不如师父也随我歇上一歇。”她是最无知无识之人,自然难猜她家师父心中所想,便只管纽股糖般缠上他的身子。
“小骨,莫闹……”念她近日实在劳累,白子画不禁又有些迟疑,正想着如何开口,却听板壁那头忽然传来极隐秘、极幽微的一声唤:“三郎……”
他师徒夫妻二人为仙为神,耳力自然非比寻常,且此时正是夜半更深寂寥时,故这一声唤虽在隔室,但却如响彻耳鼓一般。
“师父?”花千骨久居绝情殿,少有如此这般与人同住的经验,如今听了,自然好奇心起,悄声唤了一句,面上带着三分似笑非笑的神情伸小手指了指隔墙。
“小骨,非礼勿听,你……”他本就心里有鬼,如今听了这动静,不觉竟有些面红耳赤起来。
“嘘,师父!”怎奈她又哪里是那等听话驯顺的徒弟?还不待她家师父说完,已吹熄了烛火,又“呼”的一声掀起满床被衾来,将自己和她家师父兜头罩住,才凑在他耳边悄声笑道:“既然师父说‘非礼勿听’,那咱们就做个全套——索性‘非礼勿视,非礼勿听’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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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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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
待云雨又复收歇时,天光已是大亮,白子画轻轻拉了被子裹好昏昏然的小徒儿,这才悄悄起身,着好了衣衫,果然辰时将近,他便挥袖加强了结界,出房门寻仵官王去了。
果然,御风行在半空时,已见遥遥远处有一人正疾速前来,想来正是那四殿仵官王了。
原来五更天白子画接了仵官王传信时便已料到恐怕事有蹊跷,否则以仵官王的性子,必不该如此急着相见,故他特意寻了个由头,不肯要徒儿同往,以防她知晓其间纷扰,徒增忧心。
正思忖间,那仵官王已近在眼前,但见他面现仓皇之色,急急施了一礼,正色道:“尊上,现有一件天大异事,小仙已禀明了冥君,但遍观我冥界却无一人可解,如今只好相求于尊上了。”说着,自墟鼎中取出一件物事来,恭恭敬敬奉与白子画。
一望之下,白子画自知此物正是天地异宝生死册,忙好生接了过来,问道:“难道是这生死册出了什么纰漏不成?”
仵官王点了点头,做了个手势道:“尊上还请细看便知。”
见他说得郑重,白子画忙翻开生死册,只见册页上录着一寻常姓名,上书其生于某年某月某日,卒于某年某月某日,并无甚不妥,待再往下翻,仍是如此,他信手又向下翻了数十页,渐觉有异,忙伸二指抹开眉间天目,果然见这生死册上所著卒于百年后的庚子年三月中浣之人数量甚巨,几乎半数凡人皆在其列。
且说这生死册乃是天、地、人三书之一的人书,为天地初开时化生而出的一件异宝,载有凡间一切人众的生辰、死时及阳寿等,虽由四殿阎罗仵官王保管,但其上之所书、所言却皆感应自天地大道,并无人可擅做半点更改。如今为何忽然现此异事?着实令人心惊。
又念及那凶星,白子画心中登时一沉,忙问道:“这生死册……果无什么旁的不妥之处么?”
仵官王摇了摇头,叹道:“除了忽然将许多人之死时变作庚子年三月中浣,其他并无什么。”
“此事可曾禀明玉帝?”
“冥君已拟了奏本,想来今日便可上达天听。”
闻言,白子画心中已有了几分计较,只好长叹一声,将那生死册还于仵官王手上,道:“看来此乃天意,你我半分违拗不得。也罢,也罢,待我修书一封,将内中底里向玉帝道明,到时候再由他定夺。既然此事非人力可强,多说无益,你且去吧。”说着,大袖一挥,不知遁入下界何处去了。
仵官王见他面上、口内竟似有心力交瘁之感,自是瞠目结舌,但又留他不住,也只好低叹一声,携了生死册回返冥界去了。
只说那白子画御风而返,果见小徒儿已然睡得熟了,不由得长叹一声,宽了外裳,抱了她侧身卧下,却哪里能够真正合眼?不过翻来覆去地思想心事罢了:那生死册乃天地异宝,自可感应六界异事,看来那百年后的庚子年三月是定会风雨飘摇、多灾多难了,依他推算,恐怕便与那凶星有关了。天意如此,只怕是万难回圜了,那时候……
“小骨……”
脑海中纷纷扰扰,一时间实难决断,白子画不由得长叹一声,将自己密密藏入她的发间,再无动作了……
展眼已到了午后,花千骨一觉醒转,问起仵官王所来为何,白子画不过随意敷衍搪塞了几句,她自然信以为真,故并不以为意。
又过了几日,眼见这邛都城中无事,他师徒夫妻二人便离了此地,往他处去了。
一路行来,师徒夫妻二人斩妖除魔、扶正锄恶,花千骨的功法道术、眼界胆量亦长进了不少。
展眼已忽忽过了一年有余,白子画使尽浑身解数却依然未寻到那凶星之所在,他亦知此番这六界大劫只怕是避无可避了,便更着紧督促小徒儿提升修为、精进法术。
这一日天色已晚,师徒夫妻二人歇在一处荒僻小镇的客店之中。
连日降妖除魔,花千骨早已累得狠了,一沾床铺就睡得甚是昏沉,白子画便将她揽在怀中,阖目入定。
待至四更天,半空中忽然一道电光霹雳,继而便是雷声滚滚,无数闷雷便似响在耳侧一般震耳欲聋。
白子画最是警醒,雷声一至便已睁开了双目,只片刻功夫,花千骨亦揉着眼睛醒了过来,在他胸前蹭了蹭,迷迷蒙蒙地道:“师父,怎么这雷声竟如此近、如此响?”
白子画抚了抚她散乱的发,低声道:“你细听听这雷声有何不妥。”
睡眼惺忪间见他神色郑重,花千骨也不敢怠慢,勉力醒了醒神,凝神细听这雷声。
果然,越听越觉得不妥,花千骨猛然坐起身来,转身急道:“师父……”
“唉,”白子画一按她肩头,让她又蜷入自己怀中,斥道:“更深露重,小心着了凉!”
花千骨早已习惯了他的小心过愈,也不发作,只蹙眉道:“师父,这雷声很不寻常,似乎是有人在以火云雷鸣咒对战。这是凡间,若施此咒难免不会殃及池鱼,使凡人深受雷击之苦!”
白子画点了点头,抚了抚她的墨发,欣慰道:“总算你如今见识广博,竟然识得此咒。此咒是鹿台山一派的绝学,能施此咒者,在派中必定是身份极高、法力极精深之人。不知如此样的人,又为何触犯天条要在这凡间施法作恶。”
花千骨忙捏了个诀,将自己与自家师父周身穿戴齐整,一跃而起,道:“师父,咱们快出去看看!”


2025-06-12 21:40: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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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
白子画早在方才便已掐指算出了此事的大概,忍不住长叹一声,道:“今日之事,乃是天意,咱们只护住这凡间百姓即可,旁的还是莫要牵连吧。”
“师父?”听了他之言语,花千骨莫名十分,拉住他袍袖,便想问个究竟。
白子画却摇了摇头,道:“咱们快出去吧,否则这一方百姓怕是当真要受积雷之苦了。”
花千骨也知事关紧要,到底不敢怠慢,忙乖乖跟在他身后,不再多口。
待出了房门,师徒夫妻二人隐了身形,白子画携了花千骨,御风而起,来至半空之中,果见一片红云之中,有二女正持了无边仙力,以火云雷鸣咒对阵。
白子画叹了口气,弹指落下无边结界,将下方的凡间村镇护在其中,使其免遭雷击之苦。
虽然周遭一片昏暗,但花千骨乃是仙身,目力极佳,已见了那二女的容色相貌。
却说此二女皆是得道的女仙,且面貌又极之相似,只是其中一女大约二十岁左右年纪,面容姣好,大有沉鱼落雁之姿,而另一女略年长些,似乎已界而立之年,虽不如那年轻女子美貌,但也是正大仙容,不可逼视。
花千骨如今在仙界日久,早知不可已面貌判人年纪,但她确实不识得此二女,又想着白子画见识广博,便悄声问道:“师父,这两位姐姐长相很是相类,似乎是姐妹啊。”
白子画亦低声道:“这二位都是鹿台山老山主的徒弟,是亲生姐妹,那个略显年轻的是姐姐清琴,而略老成的是妹妹清箫。这姐姐清琴是如今鹿台山山主,也就是这二女的师弟禹半云的夫人,而妹妹是鹿台山护法,在山中也是位高权重之人。”
花千骨奇道:“既然是亲生的姐妹,为何还要以此杀手对峙?”
白子画摇了摇头,道:“这各中原委为师也不甚知之,便是同这姐妹二人也不甚熟稔,只是几百年前老山主还执掌鹿台山时为师曾在瑶池见过这姐妹二人一面,近年来却只见姐姐清琴随夫君一道赴瑶池仙宴罢了。”
花千骨正要再开口,却见数十丈远处的二人已弃了佩剑,掌中蓄了平生仙力,要做殊死一搏。
只见二女周身仙晕暴涨,花千骨已猜知其意,大惊失色,急道:“师父,快拦住她们二人,照这样子下去,不管谁输谁赢,皆是两败俱伤的打法啊!”
白子画却不答话,只抬眼望了望极目之处,便按住自家徒儿的双肩,将她禁制在自己怀中,这才沉声道:“莫急,且再看看不迟。”
正说话间,只听耳边一声巨响,鹿台山二女果然已以精纯仙力斗起法来。但见一片昏沉晦暗的夜空为仙力所激荡,竟亮得如同白昼一般耀目,且雷声阵阵,每一波都有震耳欲聋之势。好在之前白子画已落下结界,护住了下界村镇,否则如此阵势,只怕方圆几百里已是断垣残壁、尸横千里了。
见此情形,白子画尤恐眼前景象吓坏了小徒儿,忙以广袖掩在她眼前。
花千骨却急得满脸通红,一把拉下他的袍袖,挣扎间却又挣不脱白子画的钳制,只得拉住他的广袖,连声求道:“师父,快出手制住她们,否则只怕后果不堪设想、不堪设想啊!”
白子画依然不为所动,只拉住她手臂沉声道:“莫急,莫慌,为师自有道理。”
花千骨自知无法撼动他半分,禁不住长吁短叹了一番,又再凝神观战。
转眼又过了一炷香时分,二女的仙力都有所亏减,且皆受了不轻的内伤,只是又都不肯服输,故此皆是拼尽了全力,几乎都已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
正在此时,天边一道红光划过,正有一位仙人御剑疾驰而来。
花千骨愣了一愣,指着远处那道红光,奇道:“师父,这又来的是谁?”
白子画越发松了口气,将她拉进自己怀中,道:“你且老实些看吧,没的只在一旁呱噪。”
听了他这话,花千骨气鼓鼓地嘟起嘴,边扯过他的衣袖揉搓,边在一旁碎碎念道:“小骨又不似师父一般能掐会算,遇事当然沉不住气些,让师父大人您见笑了。”
“你呀……”爱怜地抚一抚她的长发,白子画只得解释道:“这是鹿台山的家事,不足为我们外人道也,咱们只护住下界百姓即可,莫要多事。”
说话间,那疾飞而来之人已近在眼前,而二女也正激发了自身最后的仙力,拼死向对方攻去。只见那来人大喝一声,结一道仙幛,挡在二女之间。
此时鹿台山二女斗得正在着紧之时,不想他如此一拦,双方仙力都击在那仙幛之上,眨眼间仙力激荡、流光闪烁,那来人受不住反噬,一口鲜血疾喷而出,软软倒了下去。
“半云!”见了此等情形,鹿台山二女皆住了手,惊呼一声,往那来人处飞掠而去。
花千骨这才知道原来来人正是鹿台山山主禹半云,惊得睁大了双目,指着那三人,半晌才问道:“师父,是鹿台山出了什么变故吗?怎么这派中最是位高权重的三人竟如此不分轻重起来?”
白子画叹了口气,紧了紧怀抱,沉声道:“这‘情’之一字,确实害人不浅,这三人牵牵延延了几百年,今日倒该了结了。”
花千骨莫名其妙,揣测道:“难道这清琴、清箫二姐妹都和这…禹山主有些情爱瓜葛?”
白子画还未答话,却听远处二女俱是一声悲鸣,都扑在禹半云身上,眼见是禹半云受了极重的伤,似乎情况不妙。
“哭什么哭?!还不快快为他输些仙力,难道你真的要眼睁睁看着他去死吗?!”清箫一声怒喝,推开了清琴,以掌心抵住禹半云后心灵台穴,要将自身仙力导入禹半云体内。
无奈她几乎已耗尽了周身仙力,此时禹半云体内真气又极之紊乱,只片刻工夫她便耐不住反噬,一声惨呼,趴俯在地,咳血不止。
一旁的清琴见状,忙推开清箫,在禹半云背后盘膝坐下,如清箫之法向禹半云体内输送仙力,但她的修为本在清箫之下,又斗了这许多时候,早已界油尽灯枯之境,如今为禹半云疗伤又哪能持久,只眨眼功夫便遭了反噬,周身一震,向后斜飞了三尺之远。
但禹半云受了二女的仙力激荡,虽于他伤势无益,却到底清醒了过来。
抬眼间见清箫便卧在自己脚下,忙挣扎了几下,膝行至她身边,唤了她几声,见她不答,想是那禹半云悲从中来,竟以手在她眉心处不停爱抚摩挲。
身后的清琴见了这样一幕,怒气勃发,嘶吼道:“都到了如今这田地,你竟然还想着这个**,我才是你明媒正娶的妻子啊!”
禹半云叹了口气,道:“你是我的妻子不错,但这些年来你的所作所为如何,你…你,唉……”
清琴冷笑一声,道:“我做了什么?!我即便是做了什么,也都是为了你!”
禹半云沉声道:“百年前你练功出了岔子,毁了容貌,你我修道之人本不该在意这些皮囊色相,不想你却不顾天道,每十年便撷取派中一名女弟子的修为来修补容貌,致使我鹿台山上下人心惶惶,这等大罪,你还要瞒我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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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
被他如此当面无情揭穿,清琴略略一呆,凄然一笑,道:“原来……原来你早就知道了。我…我知道你当年在我与妹妹间徘徊不决,最后却选择了我,不过是因为我修得仙身较她为早,所以比她貌美罢了。如今你发现了我的秘密,嫌我貌丑,又见清箫这**如今在山中威势壮大,所以才投入了那**的怀抱么?”
此时清箫也醒转了过来,闻她此言,轻叹一声,挣扎着道:“姐姐,你错了。”
清琴怒目向她道:“今日让我撞破了你们的奸情,难道你还不认吗?”
清箫转头看了禹半云一眼,悠悠道:“我虽然得到了他的人,但他的心却始终在你处。”
清琴一惊,茫然问道:“你…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清箫冷笑一声,踉跄起身,良久方才稳住了身形,颤颤巍巍指着禹半云,凄然道:“师弟,你与我好了这二十年,到底对我有几分真心?”
禹半云被她问得低垂了头,不敢答言。
清箫凄惨一笑,斜睨着清琴,道:“姐姐,今日你我三人都到了这般油尽灯枯的田地,我也不怕让你知道了这前因后果。你可知几十年前你为何练功走火,入了岔道?那不过是我施的雕虫小技罢了!我以通犀草炼化的甜香迷惑你,才令你中毒入魔……”
她话未说完,清琴已失声惊道:“为什么?!你我是亲生的姐妹啊,你…你为何?!”
清箫冷笑一声,也不答话,只又续道:“你生性最是爱惜自己的容貌,待发现自己容貌尽毁后,不久便想到了吸取女弟子的至阴修为来压制毒素、复原容貌,是以我又耐心等你杀了几个女弟子后才将此事告知了半云,并向他言明要将此事公之于众,他为了保全你,才答应了和我在一起。可…可这二十年,我虽终成全了自己数百年来的心愿,得以将他留在身边,但他却无时无刻不悬心于你,不过和我虚与委蛇罢了。”
听了她此番话语,清琴呆了半晌,倒退了半步,哑声道:“你…你说的是真的?”
清箫冷笑一声,忽然欺近禹半云,死死盯着他道:“师弟,这二十年来,你对我可有几分真心?”
禹半云长叹一声,别过了头去,依然不答。
清箫忽然仰天长笑,笑声却苍凉无匹,但见她双手捏了个繁复仙诀,指尖轻点,便自眉心间引出一颗光华璀璨的珠子,狠狠一掼,抛在禹半云手中。
此珠一现,禹半云便已愣在了当场。远处的清琴更惨呼一声“妹妹”,顾不得自身伤势,便猛扑了上来,将摇摇欲坠的清箫搂在怀中。
花千骨熟读《七绝谱》,自然知晓清箫自引之物乃是鹿台山一派修道之人精气所化而成的金身珠,与别派中仙人的内丹相类,若失了此珠,只怕一时半刻之后便会魂飞魄散了。
“师父,她…她这是……”花千骨大惊失色,以手掩口,瞪大了一双妙目,喉间呜咽了几声,半晌再说不出话来。
白子画轻叹一声,大手按住她后脑,让她伏在自己的肩窝处,轻抚着她的脊背,柔声道:“都是些可怜人罢了,世间爱恨情仇大抵如此,莫要徒增心伤了。”
花千骨却埋首在他胸前,再也不忍抬头了。
此刻几十丈开外的清箫已是面如金纸,气息奄奄,她强自挣扎着半起了身,向禹半云哀哀道:“这二十年来,除了稳住我,以便向派中诸人隐瞒姐姐之事外,你不过是因我姐姐气息功夫最近,所以才费尽心机要夺我的金身珠来为姐姐疗伤罢了。如今,我欠你们的,都还给你们了。师弟,你只说与我听,你对我,可有几分真心?”
禹半云此时也爬至她面前,歉然道:“箫师姐,若非你以琴儿之事苦苦相逼,便是千年万年,我对你也生不出半分情义,也永远不会和你伴在一起。”
清箫凄然一笑,道:“我…其实我也知问了也是白问,几百年了,我永远也赢不了姐姐。也罢,只恨我天资不如她,不如她容貌年轻出众。”
禹半云却摇了摇头,道:“我爱重琴儿,并非为了她的容貌风度,不过是爱这个人罢了。箫师姐,你可还记得四百一十七前的那个中秋?”
清箫愣了半晌,方茫然摇了摇头。
禹半云长叹一声,续道:“那时咱们三人与师父一同赏月时,你姐妹二人都依凡间习俗而制了月饼来吃。琴儿是个直性子,不过做了些枣泥、豆沙馅的来应景;而你却最是九曲心肠,取了数种仙草的汁液来和入面团,又以几十种果料做成馅子,还辅以用多种香料腌制的我最爱的青竹梅。你明知非有王母之命不得将蟠桃仙种带离昆仑,却还贿赂了蟠桃园的仙童,自他处寻了些蟠桃枝来,以仙力焚化了蟠桃枝来烤制那月饼,使得其中竟隐有桃木香气,且又有增进功力之效,你的那些月饼,我与师父尝过之后当真是赞不绝口,较之琴儿的那些寻常之物不知高明了几百倍。”
清箫诧异道:“你记得倒还清楚,我…我那时一味要显自己之能、讨你的欢心,难道…难道也是错了?”
禹半云叹一口气,道:“你以为是在讨我的欢心,却不知正是那日的月饼使我下定了决心,选定了琴儿与我此生相伴。”
清箫愣了一愣,惨然一笑,问道:“为何?”
禹半云抚了抚清琴的手,迎上清箫质询的目光,沉声道:“琴儿自幼憨直,虽没有你那般千灵百巧,但自有一种明快态度。你心思深沉伶俐,又无所不用其极,时常令人难以揣测,虽然算无遗策,但有时却连我也要忌惮你几分。你可知为何琴儿较你先得仙身?便是因你思虑太过、不得清明之故。就是小小一盘月饼,你也挖空心思、立意要争胜,还不惜触犯仙规,端的令我不寒而栗。琴儿性子直爽,想到什么,便说什么,就是有些小性儿,也都是藏不住的,与她在一起,方才使我有如沐春风之感。”
清箫冷笑一声,道:“姐姐自幼便因貌美而多得师长同辈关爱,我若不处处胜她,哪里还有立锥之地?!”
禹半云叹了口气,道:“箫师姐,你一心争胜,失了天然本真,这才是你最大的错处。”
清箫闻言,这才解了多年的心结,心中又是悲苦,又是自伤,又是懊悔,又是不甘,猛然挣脱了清琴的怀抱,颤巍巍指着禹半云嘶声道:“师弟,师弟,我…我……”却又半晌也不知自己到底要说些什么,只抚胸大咳不止。
清琴忙扶住她,泪眼涟涟地道:“妹妹,你…千万保重,略歇一歇吧。”
清箫此时已是气若游丝,反手握紧了她的手,悠悠长叹一声,浅浅望了清琴一眼,用尽最后的气力道了句“姐姐,对不起”,便缓缓阖了双目,气息魂魄渐渐弥散远去了。
清琴将清箫紧紧搂在怀中,痛哭失声,喃喃道:“妹妹,我虽然恼恨你夺了半云,却不过是一时激愤,从来又真正想过要置你于死地?你这是何苦来哉?!”
禹半云在旁也不相劝,只陪她哭了一盏茶功夫,方扶住她身子,柔声道:“清琴,待会儿可能有些痛,你忍一忍,这伤便从此都好了。”说着,手中运化仙力,便要将清箫的那颗金身珠度化入清琴眉心。
孰料清琴竟然一掌将他挡隔开来,悲愤道:“我怎么能用以妹妹性命换来的金身珠疗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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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花千骨早听说那石脆山中的条草是味上好的仙药,只恨无缘得见,便也急不可耐道:“正是,能帮得上静安师伯的忙,小骨也很是高兴呢。”
静安道人谢过了花千骨,便带领三名徒弟,御风而起,往西去了。
白子画亦携了花千骨之手,随在静安道人身后。
约过了一个时辰,一行六人才到了石脆山中,静安道人将众人引进了自己平日的清修之所,安顿好了三个徒儿,便带了花千骨入丹房,教导了她炼化那丹药的法门。
花千骨平时于调香炼药上便颇具天资,炼制此药虽略艰难些,但也难她不倒,当下记熟了其中的手法关窍,便要闭门炼药。
但白子画却不放心,待静安道人走后,少不得又细细嘱咐了她半晌,更逼她服下了数颗荣养精神的药丸,方才依依不舍地放她闭关炼药去了。
好不容易,耗费了七日之功,总算让花千骨炼成了解那通犀草之毒的丹药。
这七日她日夜不辍,此番着实疲累了,见终于功成,便缓缓站起身来,慢慢踱至门畔,正欲打开丹房大门,却听静安道人戏谑的声音远远传了过来:“子画,你这果然是换得世上千金笑,送尽平生百岁忧啊!”
花千骨心中莫名,又不曾听得白子画答话,正诧异间,却见丹房之门蓦然洞开,她家师父与静安道人已是近在眼前。
见他二人到了,花千骨忙将炼好的丹药呈至静安道人面前,恭敬道:“静安师伯,小骨已炼好了药,还请检视。”
静安道人收下丹药,谢过了花千骨,又道:“夫人为小徒之事操劳了,静安在此谢过。这几日夫人当真辛苦,还请速往客室休息吧。”
他又不欲搅扰了白子画夫妇,说话间便退了出去。
见他去得远了,花千骨晃悠悠上前一步,拉了拉白子画的袍袖,苦着脸娇声道:“师父,小骨好累!”
白子画牵了她的手,柔声道:“小骨,为师观你气息有些虚弱,可是耗费了不少仙力?”
花千骨点了点头,打了个哈欠,靠进他怀里,哀声道:“耗费仙力倒不算什么,只是拘了这七天七夜不得动弹,当真乏得紧了。”
“知道你累了,师父已替你收拾好了床寝,这便去休息吧。”白子画轻笑一声,将她揽进怀中,使了个缩地之法,回客室去了。
仔细为她卸去簪环,弹指为两人施了清洁法术,又换过了衣衫,白子画才扶她轻轻躺下,自己也合衣躺在她外侧,将她圈入怀中,闭了双目,沉声道:“既累了,快些睡吧。”
花千骨应了一声,却听他呼吸深沉,似有不妥,忙抬头细细看了他一回,果见他面有倦容,心中一沉,忍不住蹙眉问道:“师父,怎么你也累了么?这七日你都在做什么?”
白子画不答,只在她背心抚了抚,又紧了紧怀抱,沉声道:“睡吧。”
花千骨深知他的脾气,知他是断断不会明言近日之事了,但又心有不甘,便七扭八扭自他怀中挣了出来,枕在他臂上,一双大眼眨了又眨,问道:“师父,师父,据说这石脆山南坡遍布美玉,你可见了?”
白子画只阖了双目,却并不答言。
花千骨略咳了一声,欺进他胸前,又道:“师父,师父,明日咱们去山中采些条草可好?”
白子画只轻轻应了一声,依旧阖目安睡。
见他不肯说话,花千骨轻笑一声,边以长发在他颊上撩拨,边继续缠道:“师父,这几日禹半云与清琴夫妇俩可和好了?”
白子画叹了口气,总算睁开了双目,替她将长发理顺至脑后,方蹙眉道:“你本是修道之人,却哪来的这么多凡俗念头?!”
花千骨“哈”的一声笑了出来,向上挪了挪身子,学着他的口气,一本正经地道:“嗯,你本是修道之人,却哪来的这么多凡俗念头?!”
被小徒儿抓住了话柄,白子画好不尴尬,一把将她螓首揉进自己怀中,沉声道:“你还不困倦?快睡吧!”
花千骨却哪里能够轻易就范?!七手八脚地自他的禁锢中脱出身来,使出浑身解数地百般逗弄于他,偏偏自家师父都无动于衷。正无奈时,她眼珠一转,又计上心来——但见她缓抬藕臂,上下抚弄着他纤长的睫毛,似笑非笑地道:“师父,师父,如果你是禹半云,你会喜欢心思单纯、不甚伶俐的清琴还是会喜欢心思机敏、颇具谋略的清箫?”
白子画叹了口气,按下她作乱的小手,却不回答,只道:“累了七日,怎的还如此呱噪?!睡吧。”说罢,指尖轻点,将一道安神咒度入她体内。
花千骨到底耐不过安神咒,兼之确实乏得紧了,当下打了个哈欠,锤了他一记粉拳,才乖乖缩进他怀中,神思渐渐恍惚起来。
正朦胧间,却有她家师父玉碎般的声音自头顶悠悠传来:“你这丫头心思很是机敏么?!师父还不是一样……”
“唔,师父最好了……”倦得连眼也无法睁开,胡乱在他胸前一吻,花千骨终于沉沉坠入梦乡。
又过了片刻功夫,白子画鼻息似有似无,也已沉沉睡去。
却说转眼到了天明时分,白子画夫妻二人见左右无事,便欲往石脆山中游历一番,待采些条草、寻些赭土后,即回返西南之地去了。
及至别了静安等人,他二人携手来在山中,左寻右找,果然让花千骨觅到了条草踪迹——那草生于悬崖之下,状若山葵,红花黄实。
见了这稀罕物,花千骨哪能不喜?忙御风而起,轻轻巧巧摘下几个条草果子,自己塞了两个入口,又忙奉至她家师父眼前,道:“师父大人快尝尝,据说食条草可避邪气,只是不知这果子是否也有此效呢。说起来,好像也没有什么特异味道,只是性状奇怪了——我左看右看,怎么觉得它倒像是小娃娃的舌头呢?!”说着,也不待她家师父来接,便要伸手胡乱喂进他口中。
不料她口中说话、手内喂食、眼睛还觑着那条草,自然失了准头,几乎不曾竟那果塞入他鼻中。
“唉,你……”白子画忙伸手击了她一记,斥道:“怎的如此不小心?”
她自觉不好意思,嘿嘿低笑了一声,忙恭恭敬敬喂在他口中,遮掩道:“我如何不小心了?在师父大人身上,饮食、衣服、香药、茶汤,小骨又何时敢不小心、不精心了?若论起来……”话到此处,她却忽然想起一事来,眼珠骨碌碌一转,忽然缠上他身去,腻声问道:“师父,我可是小心看着呢,昨日你似乎十分疲乏,敢问是在何时、何地、因何事而起?小徒倒是愿闻其详!”
白子画本不欲使她得知此事,奈何这几日实在是为了那㻬琈玉髓耗费了许多神力,这才露出马脚了,但他既已打定了主意,自然不肯轻易据实已告,只敷衍道:“这几日你闭关,左右无事,为师不过与你静安师伯同修浑源道果罢了。”
“当真?”她一双大眼滴溜溜滚了几滚,只是不信。
“自然!”
“可…我看静安师伯气定神闲,怎么不似师父那般?可见……师父你又在骗我!”说着,她已猴上身去,扳住他脖颈,腻声又道:“师父,你到底在……”她这边厢话未说完,那边厢却忽听“扑簌簌”一阵乱响,似乎有什么人也来了左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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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
“师父……”这石脆山虽不似长留般乃是世外仙山,但也隐秘幽微,素来少有凡人寻到此处,却不知此番竟然是谁?花千骨正纳罕时,却已被她家师父握了手,挥袖落下一道结界,一则护住二人,二则也使外人难以察觉。
说话间,已有一人踉踉跄跄地自上落了下来。
“这……这不正是岱舆仙子吗?她……她怎么这般狼狈?”待眼见了这岱舆仙子如今样貌,花千骨不禁惊得张口结舌起来——但见她发乱钗摇、形容憔悴,身上的穿戴也与凡间女子一般无异,与当年自己初初归来时于长留所见的她,竟有天渊之别。
却说那白子画是何等人也?不过粗粗扫了一眼,便已将近来发生在这岱舆仙子身上之事的来龙去脉算了个明白,忙低声道:“这其中竟有好大原委,你且莫急,咱们先看看不迟。”
花千骨自来信他,故闻言并不敢造次,也便老老实实地依在他怀着,要看这岱舆仙子意欲何为。
但见那岱舆仙子落下云头,伸袖拭了拭额上汗珠,深深吸了口气,这才蹲下身去,将脚下几株条草细细采下,悉心收入袖袋之中,才又御风而起,往东而去。
她这甫一御风,花千骨在下已立时看出了端倪,忙扯了她家师父衣袖,奇道:“师父,这岱舆仙子的仙力……似乎有不妥之处?怎么多年不见,她的修行竟倒退了?”
遥望岱舆仙子已去得远了,白子画不禁低叹一声,拉了徒儿一同御风随行在岱舆仙子身后,又伸指在她额上一抹,开了她的天目,使她自行查勘。
果然,一望之下,花千骨登时瞧出了症结所在,指着岱舆仙子背影惊道:“原来……原来眼前这岱舆仙子是她以仙力凝成的幻象,如今她的仙体竟被人锁了,所以她才这般不济。”
闻言,白子画点了点头,释道:“你有所不知,这岱舆仙子,不过是她的别号。这岱舆本是世外仙岛,乃天地灵气所钟,岛上的仙螺得了道行,修成人身。这岱舆仙子正是岱舆山主的女儿,也是仙螺所化。瞧她眼下这情形,只怕本体仙螺已被什么人以法术困住。”
“竟有人大胆至此?她…她们岱舆自来与世无争,怎会如此?”
白子画低叹一声,摇了摇头,又道:“只怕她身上仍有你未查之事,你只管再细看看。”
“好吧。”见他不肯明说,花千骨也不敢勉强,只好又悄悄捏了个诀,弹指一挥,附在前方岱舆仙子的身上。
果然,不出一时三刻,她已探得些许,不禁失声道:“这岱舆仙子身上竟……竟附有如此之重的凡人气息,难道她…难道她这是与凡人……成亲了?”
见她终于明了,白子画便也点了点头,禁不住亦低叹一声。
花千骨更是惊异,脱口道:“这岱舆仙子虽年齿不长,但却已受敕封为至仙,品级虽低,却到底是得仙阶之人,这仙凡有别,她怎可私行婚配?”
正说话间,却见眼前那岱舆仙子似有不支之意,于云头之上摇摇欲坠,便是御风速度也慢了许多。
“师父,你看……她?”花千骨到底心慈,又与岱舆仙子有过一面之缘,故大是心急起来,竟有相助之意。
“且慢,咱们再看看不迟……”说着,白子画双手结印,便于虚空中显出一道影像来,正是这岱舆仙子的过往事由。
原来,这岱舆仙子乃是修炼百年的仙螺化身,她长于海上岱舆仙山,虽乃山主之女,却并无什么旁的广博见识——只因这岱舆仙山虽为天地精华所钟,但能修得仙身的,却只有女子,故她自幼所见,便全是女子,才理所应当地学会了许多心灵手巧的精细本事,所以便有当日远赴长留为花千骨梳妆之事。
只是她虽有仙位,但不过是她母亲岱舆山主为她谋的一个闲职,并没有什么要务,镇日闲散无聊,故一日趁其母不备,便溜出岛去游玩。
且说这一日,却让她无意间在一处无名海岛上寻见了一名陡遇海难幸存下来的年轻后生。
这后生虽是农家出身,但却生得气宇不凡、仪表堂堂,因偶遇风暴,其父母丧生海底,只有他被海浪冲到了此地。好在他生性坚韧、勤劳,便也随遇而安地住了下来。先摘了三根芦苇,以草为香,插在海边祭拜了父母,才用随身携带的柴刀砍了山间树木、芦苇,盖好了一间小屋,又砍了一株松树做了渔船,以便出海打渔果腹。
只说那岱舆仙子素来过得是养尊处优的日子,何曾见过这些?倒是看得津津有味,也便在这岛上留了下来。她隐身在岛上,暗中伺探那后生,又过了几日,才自他的自言自语中得知他名叫“谢端”。
左右无事,岱舆仙子便也在这荒岛上住了下来,她见谢端日日清晨都要到海滩跪拜父母双亲,无论刮风下雨从不间断,久而久之,渐渐被他的孝心感动,将起初对他的好奇之心转为同情之意,又慢慢化作缕缕爱慕之情。
于是,便每每趁谢端出海之际,偷偷入屋为他烧水做饭,她自来心灵手巧,虽食材、调料一概有限,却也做得十分有滋有味,待弄好了一切,才偷偷溜走。
开始几天,谢端感到非常纳闷,是什么人在帮助自己呢?但他遍寻全岛,也找不出半个人影来,虽然百思不得其解,但时候久了,也就见怪不怪了,还道是自己的孝心感动了上苍,才赐他如此福泽。
忽忽又过了几月,有一日谢端祭拜了父母,又自整装扬帆出海。
怎料傍晚时,岱舆仙子煮好了饭食,正准备隐没身形时,却见海面上已刮起了大风暴。
她自是十分忧心谢端安危,但怒海滔滔,又让她往哪里去寻?
情急之下,岱舆仙子不顾风雨,登上岛中高山,自口中吐出修炼多年的内丹夜明珠,登时将方圆数十里的海面照得如同白昼一般。
此时那谢端正在汹涌波涛之中、不辨东西之时,忽见岛上大放光明,眼前登时一亮,奋力用桨,终于回返无名岛上。
待上了岛,停妥了船,他连忙循着那光快步向山上跑去。
待好不容易登上险峰,气喘吁吁间,谢端不由得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一个貌似天仙的姑娘,眉目如画,乌发若瀑,手中正托着一颗硕大夜明珠,脉脉含情地望着自己微笑呢。
原来这些时日暗中照顾自己的人竟然是她!
试问此刻谢端心中又惊又喜,如何按捺得住?登时飞奔上前,伸臂一把将岱舆仙子揽入怀中。
岱舆仙子本就对他心存爱意,自然半推半就,也依偎进了他宽厚的胸膛。
他二人两情相悦、相见恨晚,当下以海为媒、以天为证,缔结了姻缘,自此成了恩爱夫妻。
看到此处,花千骨不禁掩口轻笑,扯了扯自家师父袍袖,挑眉道:“想不到这岱舆仙子倒是个多情的,只是怎么鬼使神差地遇见了个渔人?还真是萝卜青菜…嗯,各花入各眼啊——原来岱舆仙子心仪的就是这勤劳孝顺的实诚人!”
听她如此说,白子画不觉心中一动,忽然凑得更近了些,压低声音问道:“那当年小骨你是因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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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
他二人鸳盟得携已这许多年,却从不曾听他开口问过此等事,花千骨微微一怔,抬眼见他眉尖微蹙、俊目凝神,似乎已动了十分心思。
“嘿嘿,要说起来……”见他果然认真起来,她却陡然起了逗弄心思,眼珠骨碌碌一转,假做出一副苦思神情,玉手托腮、蹙眉啖指地道:“要说起来,与东方彧卿、轩辕朗、杀姐姐等相比,师父你……”说着,她忽然踮起脚尖来,大喇喇在她家师父肩上一拍,涎皮赖脸道:“公子只应见画,此中我独知津——师父您这一张脸啊,实在是惹人怜爱得紧!”继而又极轻尽薄之能事地在他颊上摸了一把,笑吟吟道:“白玉谁家郎……”
被自家徒弟揶揄得满面通红,又见她笑得实在不成体统,白子画终于恼羞成怒,一掌击落了她的禄山之爪,斥道:“你一个女儿家,怎么……”
可他这小徒儿是何等千灵百巧之人?还不等他说完,已一矮身钻进他怀中,指着虚空中的景象,乖巧道:“咦?师父你快看!”
原来那谢端夫妇二人想着在荒岛上长久为生终究不是办法,于是便由岱舆仙子广施仙法,加固了平日里捕鱼所用的小艇,他夫妻二人便借此终于回归先时谢端所居的渔村,在当地定居了下来。
岱舆仙子亦深知仙凡有别,故平日里不敢随意启动仙身,只将仙螺本体藏在自家水缸之中,平日里仅以幻象示人。
他夫妻二人一个勤劳肯干、一个心灵手巧,一来二去,日子自然过得蒸蒸日上起来。
只恨这一年却是个大旱之年,那渔村方圆百里,却寻不出几多淡水来,百姓生活苦不堪言。
这岱舆仙子却是个心善之人,哪里见得了如此?但她到底不敢扰乱天道,只以堪舆术寻到了地脉处,掘了一口甜水井出来。
如此,四里八乡的百姓才总算因此得了活路,不想却因此惊动了一人——这人真是当地一个粗通法术的花婆。
这花婆风闻了甜水井的异事,也随乡中众人往那井去,无意间撇见了岱舆仙子,深感有异,便留心查探,她也算是略有神通之人,果然到底让她发觉了岱舆仙子竟是一只海螺精。只是她见岱舆仙子并未为恶,反与人为善,故也不曾揭穿,只悄悄将此事掩在心里。
怪只怪她若是寻常为人消灾解厄的花婆也便罢了,偏此人乃是此地典史之妻,平素与知县之妻交接往来时,竟无意间使知县得闻此事。那知县却是个好利尚益的,听闻这等异事,心下却生出计较了。
待打听清楚了,只要禁锢住仙子的螺壳即可使她失了泰半法力,那知县便精心部署,先是令手下以拖欠山泽赋为由,抓走了谢端。岱舆仙子知悉了这消息,并不疑有他,忙携了家中细软,往县城奔走,要换丈夫自由。孰料此举正中知县下怀,待岱舆仙子去得远了,他忙令手下细细搜查谢端的草舍,果然在屋角水缸中搜出了岱舆仙子的本体仙螺,将之锁了,带回县衙之中,又架起巫火来煅烧仙螺。
那岱舆仙子本体受困,自然生出感应,勉力救了谢端出来,便赶着来寻自己的仙螺。
知县见此计得受,自然欣喜,先令那花婆使丹砂困住了岱舆仙子的本体,自己才说出诸条件来,要她为自己去寻些价值不菲的稀世奇珍来。
那岱舆仙子本已因私嫁凡人而触犯了天规,唯恐招致天罚,如今自然不敢再妄动,只好依自己平日所识所忆的,往些隐秘仙山、世外福地去寻些天地灵宝来,故才于石脆山偶遇白子画师徒夫妻二人。
待看到此处,花千骨总算通晓了前因后果,不禁气得紧咬银牙,愤愤然道:“这知县当真可恶至极!岱舆仙子虽触犯天规在先,但在凡间却并未为恶,不想知县却为了一己之私,竟做出此等伤天害理之事,当真是……当真是卑鄙无耻之极!”说到此处,她已于心内打定了主意,回身依进她家师父怀中,踮起了脚尖,凑在他耳畔,低语了片刻,谋划出许多计策、筹划来,这才盈盈低笑道:“师父,你说我这计策可好?不如此教训那知县,他也难知‘天理昭昭,报应不爽’的道理!”
原来他师徒夫妻二人近日常在凡间行走,一路斩妖除魔,每遇不平之事时,总是由花千骨这个做徒弟的想出些稀奇古怪、千奇百状的刁钻点子来惩奸罚恶。观她做法之新、之奇、之特,便是白子画这做师父的也自视不及、自叹弗如。
白子画听了,自然不以为是,低低一莞尔,在她颊上拧了一把,笑道:“偏你又有这等促狭心思!只怕你此番却打错了算盘,为师方才已算到……”
怎料他话音未落,却见二人身前数丈远处的岱舆仙子忽然周身一震、仙晕大盛,便是御风之速也较先前迅疾了几多。
“师父,”花千骨见了,登时大惊,指着那岱舆仙子的背影,高声道:“快,快追上她!”
白子画自然心领神会,亦加快了御风之速,紧紧随在岱舆仙子身后,才道:“小骨,你可知这岱舆仙子现下又生了何等变化?”
花千骨心知他这是欲考较自己,忙将那岱舆仙子上上下下、左左右右细细看了个遍,总算探得一二,小心翼翼问道:“这…这难道是竟有人先咱们一步,将岱舆仙子的本体仙螺解救了出来?”
见她一语中的,白子画甚是欣慰,点了点头,低声道:“正是!”
见得他首肯,花千骨又得意了起来,一张粉嫩小脸尽是志得意满之色,欢声道:“如此甚好,如此甚好!那咱们却也不用再奔波费心了。只是不知道此番是谁相救于她?”
白子画却面现忧色,又摇了摇头,道:“此人…此人……唉,只怕这岱舆仙子是有的苦头吃了!”
“啊?那会是谁?”闻言,花千骨绣眉紧蹙,掰着手指头数道:“难道是值日天官?”
只见她家师父低叹一声,摇了摇头。
“那……那是九执星官?”
见徒儿于这些官名倒也熟识,白子画不禁微笑道:“偏你知道的倒多,可惜不对。”
“嘿嘿,我怎么也是长留白子画的徒儿,这些仙界人物、掌故如何不多少知悉?只是、只是……难道是四值功曹?”
“愈发胡说起来了!你呀……”白子画广袖一挥,忽然将她揽在自己怀中,就势坐倒云上,道:“这人也是个十分棘手的,只怕过些时候还有咱们出手的地方,你且歇歇,等见到了那人再说不迟。”
点了点头,乖巧地倚在他怀着,花千骨却忽然福至心灵,拊掌道:“哈,我知道了!只怕这番解了岱舆仙子困厄的就是…就是那岱舆山主!”顿了一顿,又笑道:“怨不得师父方才说什么‘这人也是个十分棘手的’,全是因为那岱舆山主是个积年的老海螺精!先前我曾听说她为人惯是颐指气使、咄咄逼人,且这又是她的家务事,恐怕就算是让您这六界第一人遇上了,也只是‘秀才见了兵,有理说不清’罢了!”说着,不禁又想起她家师父平日里不善言辞之态来,终于忍不住伏在他胸口处,叽叽咯咯笑个不住。
见她一举揭穿了自己的心事,白子画也只好默然,于是他师徒夫妻二人便这般隐没了身形,随在岱舆仙子之后,穿云度雾,径直往谢端所在而去。
果然,不出一时三刻,那岱舆仙子已按下云头,落在一处府衙后院。
白子画师徒却并不现身,只隐在半空中向下观瞧。
果然,那衙内诸人已被仙索捆了个结结实实,庭中端立一人,虽生得面目如画、端正秀丽,眉宇间却偏隐有一段乖僻狠厉之态,此刻更是横眉冷目,大有杀气腾腾之相,正厉声道:“阿寒,你还不给我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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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
话音一落,莫说是岱舆仙子,便是远在云端之上的花千骨也不禁吓得缩了缩脖子、吐了吐舌头,撇嘴道:“哦哟哟,好不得了的气势!简直……简直和咱们世尊大人不相上下!”
“你……怎可如此毁谤师长!”说着,他已作势要在她颊上一拧。
“才没!”娇笑一声,她早已摇头晃脑地避了过去,又道:“师伯他老人家惯常如此,难道还不许我说了不成?”
“可你……”
他正待开口规训,只才不过说了半句,他那千灵百巧的小徒儿也不知又想起了什么,已袅袅婷婷地靠了过来,笑道:“说起来,咱们长留从上到下,只有师父大人您,才能令师伯他忌惮三分啊!”说着,又挤眉弄眼地望定了她家师父,才道:“听说,上次瑶池仙宴,师伯又在您这里吃了个大大的哑巴亏。只可惜传闻不详,幽若又不肯细说……”
“你呀,整日价与糖宝等人混在一处,旁的本事没见长,这包打听的八卦本事,倒是炉火纯青。”
“可是…可是你明知幽若她……”说着,她已揉搓起他之广袖来,身子更是扭股糖一般缠了上来。
“罢,罢,罢,你也莫痴缠,为师这里倒有一番好话,你可要听否?”说着,他已夺出自己衣袖来。
“好话?什么好话?”花千骨听得心花怒放,忙不迭抢过他袍袖来,三下两下替他展展好,一双大眼滴溜溜转了几转,又盯紧了他。
“你只管让幽若放心,上次瑶池仙宴时世尊所提的使她与天庭联姻之事就此作罢,永不再提!”
“当真?”
“当真。”
“太好了!”花千骨喜得手舞足蹈,欢声道:“今晚我就传信幽若,让她放心!”转念一想,却又忆起那些流言来,忍不住嘻嘻一笑,攀住她家师父臂膀,又道:“据说当日世尊正与帝君谈及此事时,师父忽然起身,道了句生受,便告辞而去,临出殿门时还摄了幽若,祖孙二人扬长远去。”
“幽若本无心于此,又何必为了仙界与长留白白耽搁了她?”
“可是您这动不动就摆脸色、撂面子的习惯,什么时候能改改?听说世尊为此背地里不知替您赔了多少小心才罢。”
“师兄太过执念于长留兴衰,但凡于长留有益之事,他哪样不是志在必得?那日若无有我出面,只怕幽若此刻已经嫁了。”说着,白子画不由得叹起气来。
“师父说的也对,只是平白又使你落下这么个不通世事的名声,当真可恼!”
“无妨。”
“只是…只是……”她似乎又想到了什么,低声笑道:“师父没听到我方才说的‘平白’么?这事虽外人不知,但身为内人的我,可是知道得一清二楚呢!那日师父您自天庭回返后,便向我寻了咱们内库的钥匙,取了其中的两株蒐草。嘿嘿……”说着,她眼珠一转,忍不住向她家师父又凑了凑,道:“这蒐草实在是稀世奇珍,食之可使人无忧,更是修炼者由造化而至飞升境界时避劫所需之物。师伯如今正在修炼飞升的着紧时候,您寻了此物,难道不是以此为表礼,向师伯致歉么?嘿嘿,想不到师父您竟和小骨一样,对世尊师伯也是又敬又怕呢!原来儒尊师叔说的没错——师父你实在是个纸老虎,虽然事出有因地怠慢了师伯,但背地里必得加倍赔补了才好。听他说当年你们师兄弟三人年幼时,有一次因为个什么仙子之事,师父带累得师伯、师叔也跟着……”
不想竟让她得知了这千年前的旧事,白子画唯恐她又借那仙子来啰嗦,忙打断她道:“小骨,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啊。”
“其二?什么其二?”
“那蒐草之一,确实是送与师兄的;其二么,你可知为师送了与何人?”
“啊?竟不都是送给师伯的?那……谁还当得起这蒐草?”
“那你可又知师兄是要幽若与谁联姻?”
“啊?这我就更不曾得知了——幽若自不肯说,旁的人也打听不出来。”
“师兄是要幽若与上古天庭帝君东皇太一之子少典仙君联姻。”
“少典仙君?就是那个统领九天天兵天将的少典仙君?这……师伯果然是算盘敲得如山响啊!”
见她终于开窍,白子画总算点了点头,道:“少典仙君不甘帝君驱使,想借这门亲事与咱们长留攀上关系;师兄此举,更是想借这门亲事牵制少典仙君的天庭兵马;而幽若到底是帝君之女,帝君之心更是昭然若揭。”
“这……难怪幽若头疼!”
“幽若心思澄明,这些年执掌长留,赏罚严明、内外公允,既未有过半点弄权尚利的私心,又从无一分儿女情长的他意,如今又何必使她身陷如此尴尬之境?所以那日瑶池我才出面止住了这门亲事。”
“哦……可惜这些年来师伯也不知在幽若的亲事上动了多少心思,咱们真是拦不胜拦、阻不胜阻啊!”
“师兄他……原也是为了长留、为了幽若着想,只是他实在……,唉,所以也不可薄了他,故一株蒐草与了他,另一株蒐草与了少典仙君。”
“啊?竟是给了少典仙君?蒐草何等宝物,咱们与他并无半点交情,怎么……”
“师兄欲使幽若与少典仙君联姻,不过是为了长留要拉拢于他。那日我观少典仙君,应是正处劫中,若有了这株蒐草,自可顺臻飞升。咱们长留与了他如此大一份人情,日后还怕他不与咱们同心么?平素咱们地仙与天庭素有隔阂,紧要时若得了少典仙君这天军统帅相助,岂不是更如虎傅翼么?且我是着师弟私下送了去的,并无旁人知晓,岂不是比那般明公正道、敲锣打鼓的联姻更好,也少惹帝君侧目。”
听他洋洋洒洒说了这一通,花千骨竟是瞠目结舌,半晌才省了过来,指着她家师父惊道:“师父,人人都说你一心问道,不谙世事,孰料……孰料你竟还有这般九曲心肠!”
“师兄他性如烈火、执拗刚愎,总该有人……”
知他与摩严情同手足,花千骨自然不忍要他说出那些话来,忙插言道:“好了,好了,小骨如今知道了师父大人的良苦用心,这就代长留、代仙界、代众生谢过了!”说着,低低一笑,盈盈下拜。
明知她不过调笑,但他还是忙不迭扶了她在怀内,不料正待开口时,却见小徒儿一双大眼正自滴溜溜一转,美目盼兮、巧笑倩兮地道:“师父,敢问儒尊口中的那个‘什么仙子’……到底是谁?”
“……”就知自己终究躲不过,白子画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怔在那里。
“师父,说嘛!”怀中小人儿哪里又肯放过他?只管扯了他的袖子,又再猴上身来。
这师徒夫妻二人正在难解难分之际,却只听下界又一声暴喝传来:“你枉顾仙凡大妨,私行聘嫁,该当何罪?!”
花千骨闻听,也不禁抖了三抖,忙向下观瞧,果见那岱舆山主满面怒容、疾言厉色,更有那岱舆仙子低垂螓首,花颜失色。
花千骨又何时见过此等急颜怒色之人,也吓得咬牙啖舌,半晌才道:“岱舆仙子这‘阿寒’的名字起得当真应景之至!一则螺本性寒,二则,有了这样的母亲,如何不使她遍体生寒、抖若筛糠?!”
“你呀,莫胡说!”口内虽出言斥她,但白子画亦知她所言非虚——这岱舆山主是得道多年的螺精,算起来,成仙时日远在白子画之上。她虽仙力未至卓绝,但年资深久,也是个极难缠的人物,故不由道:“虽然这山主性情乖戾,但你一个晚辈,也不该如此背后置喙。”
他师徒二人正说话时,却见那岱舆仙子阿寒已“扑通”一声跪倒在岱舆山主身前,口内称罪,连连叩首,道:“不想竟劳烦母上大人远道赶来,都是我的罪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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