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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书家怎么吐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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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白羽
从快递员手中拿来《藏书报》(2020年4月20日),便看到谢其章先生的文章《积攒<大风>三十年》,文章很短,还带一点吐槽的趣味,读罢一乐。藏书家吐槽,大约是古已有之,最近读清人钱遵王《读书敏求记》,这虽是一本儿藏书家的书目,但却借机吐槽,且“舌灿莲花”,可见钱氏是个有学识且有趣的人。
《陆静修灵芝瑞草象二卷》条目下有云:
祥符元年王钦若献芝草八千一百九十三本,又献泰山芝草三万八千余本。六年,丁谓献芝草三万七千余本;七年,又献九万五千余本。予每笑人主侈言符瑞,臣下贡谀者不独野鸟可以为鸾,朝菌咸可名芝矣。……因思祥符君臣,当时若见此书,更不知作何等妄谈也。
献符瑞的记载详见于《宋史》,钱氏在这里不点名的吐槽了一把宋真宗。宋真宗在澶渊之盟之后热衷于玩“天书”游戏,王钦若、丁谓二人便迎合圣意,不断进献所谓“祥瑞”,其中光进献的“芝草”加起来就有十七万八千余本。且不说世间是否有这么多芝草,便是不重样的植物要搞来这么多种,恐怕也非易事。王、丁二人,莫不都是植物学家出身?
另一个和植物有关的槽点在《俞贞木种树书一卷》条下:
樊迟请学稼学圃,夫子目之为小人。彼垄上辍耕,闲园种菜者,殆何如耶!伊予槲栎庸材,为时所吐弃,倦而退耕于野,涤场除地,类老圃所为;瓜豆篱,参错于牛栏豚栅之旁,中筑室,颜曰:“小人斋”。时时偃息其所;白木几上,堆《种树篇》《探春日记》《汝南圃史》《树艺录》等书几上。随意披览,颇遂息机催撞之志;间或勤其肢体,辄课督便了,刈繁治秽,探掇嘉蔬硕果,与妇子相顾而乐之,更不屑咏南山之萁豆,击缶而歌呼呜呜也。或曰:“夫子之称小人,犹佛家之谓小乘云尔。凿混沌者,一日凿一窍,至七日而混沌死。子今蔽影蓬庐,等诸逃虚空者,卷龟壳而蛤蜊,期与汗漫游于九垓之外,为不可雕之朽木,真混沌所弗如,岂非小人之尤者欤!借以名斯斋,谁曰不宜?”予时方读贞木书,听之欣然笑,推卷而起,据槁梧以仰视云汉,松涛洒面,不辨天首之为乙为凫也。聊识其语于卷末,以记岁月云。时乙丑重阳前一日。
点瓜种豆,本为夫子所鄙于言者,然则有些人就是喜欢灌园种树,并且“夫子自道”,也是讨喜的紧。不得不说,也是翁深得东坡三味,文字有天然之趣。
当然了,像“仰视云汉,松涛洒面”这么美的句子是否该出现在一本书目中,这是题外话了。我们不妨来看看更硬核的吐槽。《虬须客传》条目下直言“虬髯客传”这个名目是错的,是讹传,正确的是“须”而非“髯”。其文云:
杨彦渊《笔录》云:“口上曰髭,颐下曰须,在耳颊旁曰髯,上连发曰鬓。”髯之不混须也明矣。《汉书·朱博传》“奋髯抵几”,《蜀志》“犹未及髯之绝伦逸群”,黄香《责髯奴辞》“离离若缘坡之竹,郁郁若春田之苗”。古人描写髯之修美,并未言其“虬”也。老杜《八哀诗》“虬须似太宗”,《酉阳杂俎》“太宗虬须,常戏张挂弓矢”,《南部新书》“太宗文皇帝虬须上可挂一弓”。盖“虬须”字之有本。若此,今人安得妄改为“虬髯客”乎?考其谬,始于《红拂》传奇,流俗承伪已以,故书以正之。
不过由于武侠文化的不断渲染,“虬髯客”这一名目早已为大众所接受,又有多少人去理会这些咬文嚼字的事呢?
《北堂书抄》下继续挑刺,条目云:
今行《北堂书钞》,为吾乡陈抱中先生所刻,搀乱增改,惜无从订正。闻嘉禾收藏家有原书,蒐访十余年而始得,缮写精妙,翻阅之心目朗然。唐人类书大都为一己采用而作,如白朴之类,非若宋人取盈卷帙,谩谰抵欺,殊不足援据也。
《北堂书抄》是隋唐间虞世南所编的一部类书,这书到了明代,已经十分稀见了。常熟人陈禹谟重刻的《北堂书钞》按己意任意增删,破坏了唐人原书的旧貌。鲁迅先生曾引清人说法“明人好刻古书而古书亡”,批判全凭己意另立名目的刻书家们,无怪乎钱遵王对此书大不以为然了,顺带的还刺了宋人一针。
《读书敏求记》是古代研究版本的第一部专著,被同为藏书家的清人朱彝尊、吴焯奉为书中至宝,当然并非所有人都这么认为,给乾隆皇帝修《四库全书》的馆臣们就对此书不待见,说老钱“多见古书,而荒谬至此”,不过这话里多少带着一股醋酸味儿,盖因馆臣们也没少翻这本书吧。
二〇二〇年四月二十日
刊登于《藏书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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