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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章
路易脸上的血迹已被清理干净,他神色安详地静躺在戴维身边,仿佛只是长眠。
戴维盘腿静坐在悬浮的神器下方,闭目养伤。这个世界已与他无关——神器的疯狂,妖怪的挣扎,都与他无关。他此刻只是一个旁观者——冷眼漠视这世界的毁灭;同时,他又是这一切的缔造者——处心积虑地追求这世界的毁灭。他安静地等待着。胜利,唾手可得。
由远及近,杀生丸的妖气又一次出现。
戴维的心中闪过一丝惊讶,但已丝毫没有先前的忌惮。他慢悠悠地睁开眼睛,正见杀生丸和铃在面前现身。
“杀生丸,你果真胆量过人,这个时候竟然还敢冲到这里来。”戴维并不起身,就那么坐着,料定杀生丸无暇也无力杀他。
杀生丸果真毫不理会戴维的挑衅,只目不转睛地凝视着空中的那柄剑——它到底怎样才会停下?
“只是可惜,你已经无力回天。离神器如此之近,你的妖力也流失得很快吧?用不了多久,你就连站都站不住了。”戴维说道这里,忍不住得意地笑了。
铃听到这话,不禁忧心万分,回望向杀生丸,却见他目光坚毅,仍旧端详着那发光的神器,若有所思。那些涌到嗓子眼的担忧,都在一瞬间被统统打压下去。她只收敛紧了自己的意志,凝聚了那从未动摇过的信念——她的杀生丸大人一定能获胜。
戴维继续着对杀生丸的冷嘲热讽。虽然他崇敬着杀生丸这样的大妖怪,佩服着他的气概,也为他即将殒命而惋惜,但是,对人类的憎恨、对复仇的渴望,让他连带恨着与人类相关的一切,恨着复仇之路上的一切阻力。他无法停止对敌人的最后一次羞辱。
“很快,这片土地上的妖怪就会灭绝,所有的妖力都将集中到神器里去。到时,我手握集万千妖力于一身的神器,看教会将奈我何!”戴维的目光原本集中在杀生丸身上,却随着自己的念想而变得涣散,那些原本是要激怒杀生丸的话,也渐渐变作了自言自语。
“那时,这整个世界都将匍匐在我吸血鬼的脚下,那些曾经打压过我们的人,都将卑微地乞求我的饶恕,而我,将毫不犹豫地将他们全部抹杀。”戴维说着,神色愈发激动,双眼仿佛要喷出火来。
铃在一旁,听着那些话,只觉得毛骨悚然。她无法想象,是什么样的遭遇能催生如此强烈的仇恨,是什么样的仇恨能激发灭绝种族的执念。她深深地感到了恐惧。
戴维从自己的思绪中回过神来,抬眼重新看着杀生丸,原本要说些什么,却不料先前视自己为无物的杀生丸,此刻正冷冷地睨着自己,那眼神里藏着无数凶神恶煞,给了他一个结实的措不及防。
然而,戴维很快就定下了神,换了种语调,接着嘲讽:“怎么?你为人类的命运而悲愤吗?你连自己的性命顾不了,却为区区人类的命运而愤怒?你杀生丸的血,不是从来就是冰冷的吗?”
杀生丸紧咬着牙关,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怒气——他明白,在神器面前,贸然释放出任何一点妖力,都可能导致严重后果。在想出对付神器的方法之前,他必须尽可能地控制自己的妖力,哪怕已到身体的极限,哪怕戴维在不断地试探着他的底线。他握刀的手越攥越紧。
铃感觉到了杀生丸的异样,低头看了一眼他的左手,那拳头上青筋暴涨。
“杀生丸大人会出手杀死戴维,不,是攻击神器。很快就会。可是……”她抬头望了一眼戴维,却发现对方也在看着她。
“杀生丸,不如现在就为人类死吧。”戴维话音未落,手中的长剑已经飞出,血红的剑光直刺向铃。
尽管剑气离铃尚远,戴维却已面露喜色,心中的得意溢于言表:“我根本就没有必要,也不指望能靠这一剑杀掉那个女人。我要杀的,是你,杀生丸。”
剑光飞速而来,杀生丸揽了铃就旁边闪躲,却不似平日那般从容和敏捷。
戴维见状,心中更喜:“杀生丸,你在神器的打击之下,自身难保,如何还能带着那个女人躲过我这一剑?不想她死,只有一个办法。”
眼见杀机迫近眼前,杀生丸再难闪避,铃的性命已在他人剑锋之下。他再顾不得别的,一挥爆碎牙,用自己妖力截堵对方的攻击。
戴维嘴角一扬,露出尖利的獠牙,喜不自胜:“不出所料。杀生丸,你果然会为了那个女人而出手。刚才如此那般克制着不与我动手,如此那般挣扎着与神器争夺妖力,现在却因那个女人而功亏一篑。杀生丸,作为大妖怪,你最失败的地方,就是让一个人类女人绊住了手脚。”
爆碎牙的剑气轻而易举地粉碎了戴维的长剑。铃刚刚松了一口气,转头却见杀生丸双目猩红,正在妖化。
“杀生丸大人,怎么回事?”铃焦急地问道。接下戴维的那一击,杀生丸大人应该只用了很少的妖力,为何现在却输出着这么强烈的力量?莫非是神器?
杀生丸没有心思回答铃的问题,只一心想要阻止妖力被剥夺。刚才的那一击,他已经十分谨慎,仅用了一成妖力,剩下的九成,全部用于防范神器的掠夺。尽管如此,他却仍没能挽回——哪怕是延迟——一点败势。他的妖力已经完全失控,正如洪水决堤一般汹涌而出,似乎再也不属于他。
见此情形,戴维深知,杀生丸命丧黄泉将只在须臾之间,而吸收了杀生丸妖力的神器,将更快地铲平这片土地,一切都将在瞬息之间结束。
他低头,兴奋而温柔地看着路易的尸体,说道:“路易,我们的努力终究不会白费。天亮之时,我们将已踏上越洋之路;明夜,我就将粉碎所有十字……”
“轰——”突如其来的爆裂声震耳欲聋,接踵而至的蓝光淹没了戴维的幻想。
“这……这是……”戴维眼睁睁地看着苍龙从蓝光中现形,眼睁睁地看着它呼啸着巨大的冲击力撞向神器,说不出话来。他的鬓角,一滴冷汗悄然滑落。
原本充斥在天地之间的金光,刹那间被杀生丸的蓝光中和。那是杀生丸的苍龙破。
神器对杀生丸妖力的侵蚀,在二者之间形成了一个单向的力场。这一记苍龙破,虽然不比平时霸道,却借着那强大的牵引之力,以数倍于平日的力道冲进神器的光圈,破釜沉舟一般悲壮。
杀生丸深低着头,深喘着气,由铃扶着,站立不稳,握刀的手使劲颤抖。
神器周围妖力的涡旋消失了,仿佛是被别的事情占去了精力。——苍龙破的破坏力正在神器内部肆虐。
戴维满心疑虑:“难道神器会被这样打败?难道主宰人世的神器会败给它自己的玩物?……不,不可能!”
趁着神器松懈的时间,杀生丸暂时稳住了自己所剩无几的妖力,渐渐缓和了呼吸。他凝视着同样精疲力竭的爆碎牙,心有不甘:“那是我所能使出的最后一记苍龙破……但是,为何是‘苍龙破’?为何不是……?……这远远不够,远远不够!”
铃用自己的身体支撑着杀生丸,任他落魄的银发在自己的肩头休憩。她从未想过,强大如杀生丸大人,也会在战斗中倒下,甚至需要她的搀扶。
听着杀生丸渐渐平稳的呼吸,铃的心中在想:“杀生丸大人,胜利了吗?……可是,为什么您的眉间蹙着遗憾,为什么您的双手紧握不甘?”
铃的双眼模糊,鼻腔一阵酸涩,胸中仿佛压着大石,心痛不已。
“杀生丸大人,您累了吗?”她揪着心,问他。
神器的光却在此时倏尔增强了数倍,如同爆破一般,抛掷着灼热的光点。杀生丸的面容被那骤起的金光镀上了一层死亡之气。
戴维和铃同时望向神器。不约而同地,他们脸上的表情在那铺天盖地的强光下凝滞,他们脑海中的空间被那突如其来的影像侵占。不同的,是那眼眸里反射着的情绪,前者振奋,后者惊慌。
在他们面前,从那悬浮着剑锋之上,一条金色巨龙正腾跃而出。那犀利的龙爪在空中划出一道道金色光轨,仿佛要在这天地之间撕开无数罅隙;那狰狞的獠牙噬咬着求生的侥幸,仿佛要将万物一齐嚼碎。那形态,那气场,简直就是苍龙破的再现。——不,比苍龙破更加凌厉,比苍龙破更加绝情,比苍龙破更加惊世骇俗。
杀生丸的眉心动了动,轻轻睁开眼睛,缓缓抬头,正视前方。金龙正向自己扑咬而来。自己身体里的妖力,再一次被抽离。
“我还没有输。”他郑重其事,如同向全天下做着宣告,他的双目之中仿佛有烈焰在熊熊燃烧,但那神情又是一如既往地冷静,“铃,走了。”
就在杀生丸揽过铃的那一瞬间,就在铃抱紧了杀生丸的那一瞬间,金色的妖光倾覆了二人的身体。金龙俯冲而下,将二人生生吞噬。


IP属地:美国106楼2020-11-12 13: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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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十七章
    金色巨龙在穹窿下肆掠,如同检阅着自己的领地,最后轰轰隆隆爆破成无数金色光点,留了整个世界在无形的威慑之下战栗。
    戴维举目四望,不见人影,周围已被夷为平地。他在心中回忆着片刻之前发生的一切——爆碎牙释放的苍龙,神器释放的苍龙,杀生丸的消失。
    “杀生丸和他的女人,都化成灰烬了吗?”
    ——这似乎是唯一可能的结果。
    他仰视着神器,那神圣的光辉仍旧搏动着威严与肃穆。适才的一场爆发,似乎不过是它偶然的一次放纵,烟消云散之后,它又回复到了那种平静却令人望而生惧的状态。见识过它的杀伤力之后,戴维觉得,它比之前可怖了百倍。
    “杀生丸,纵使你那般骄傲那般强横,还是敌不过神器。”他想起杀生丸最后那坚毅的目光,那种不认输的神情令他胆寒。他甚至又一次仔细地环视周围,生怕忽略了什么,——仍旧是空荡荡的一片。天地之间,只有神器在闪光,在抽取着这片大地的生命,只有他,将活到最后,成为主宰。
    他释然了。
    然而,他只看见杀生丸视死如归,只看见他们被金光无情吞没,却没有看见那个倔强的光点,没有看见它逆着金龙的光轨而上,隐匿进了那爆破的源头。
    一阵良久的晕眩令杀生丸失去了对空间的感知。仿佛有一股汹涌的洪流,凶猛地推挤着他,要将他冲向未知的地方;又仿佛有无数坚硬的暗礁,防不胜防地撞击着他,要将他生生粉碎。他被剥夺了思考的能力,无力作出任何判断,更无法作出任何回应,就那么随着周围乱七八糟的妖力一道,飘着飘着。
    待他恢复意识时,那些撕扯着他的力已经消失,仅剩下微不足道的风仍在耳旁肆掠。
    他猛地左手一握,竟掐到了自己的掌心——那手心里空空荡荡。
    “铃?”
    他惊慌失措,忙不迭地要转身找她,却发现身体动不得半分,仔细一看,才知道脚下虚空,自己竟是漂浮着,无所依托。
    杀生丸的心里更加焦急。他甚至顾不上自责,只尽可能地扭转着脖子,尽力看得更广更远,试图确定铃的位置。
    他的视线所及,尽是混沌,全然没有方向的区分,五彩斑斓的妖力充斥在这无边无际的空间里,横冲直撞,肆无忌惮地挑拨着他的长发和战袍。
    他记得,他在最后一刻化为妖气,冲向了神器。
    难道,这里是神器的内部?
    可是,铃在哪里?
    他看不到她的身影,也嗅不到她的气味。
    “铃!——”杀生丸高声唤了一声她的名字,那声音极其嘹亮,隐藏一丝即将转化为恐惧的绝望。
    他的声音迅速往远处传播,也迅速衰减下去。没有回声,也没有回应。
    他不知道这个空间究竟有多大,无法估计究竟与铃相隔多远。甚至,他不知道铃是否还活着。
    杀生丸低头端详自己的身体,前襟的血迹还散发着腥涩的气味,青色的经脉鼓胀着在手臂上攀沿,胸腔里的律动清晰地在耳畔回响。
    ——他仍旧是血肉之躯。
    杀生丸从未像现在这样庆幸自己仍然活着——他活着,就意味着铃也活着。
    既已确定铃性命无碍,杀生丸便强迫自己收回心思,集中到眼前的形势上来。
    带着铃冲向八咫镜,原本只是自己孤注一掷,那样将自己置之死地的举动,没有任何的计谋,仅仅是因为不甘心,仅仅是要拼尽全力,仅仅是垂死挣扎。
    神器明显可以将他拒之门外、挫骨扬灰,却为何不加设防地任他进来?此时自己身处神器的完全掌控之中,周围尽是陌生的妖力,却为何感觉不到任何威胁?
    难道说,在神器眼中,他杀生丸就是一点沙砾,即使误吞进了腹中,也不痛不痒?抑或,他就是一只蝼蚁,连伸手捏死的必要都没有,只配自生自灭?
    一腔愤慨纠结着强烈的羞辱感,在杀生丸身体内蹿走,越来越迅速,越来越汹涌。而他无论怎样羞愤,也无法改变神器认定的事实。
    “我杀生丸的尊严,岂容你如此践踏!”
    杀生丸的双目突然变得猩红,全身沸腾着力量,长发与战袍猎猎作响。他在妖化。
    充盈在四处如烟如雾的妖气之光,如同受到了强烈的扰动,起了一阵阵的湍流。大大小小的涡流在杀生丸的周围回旋,又激发出更多的涡流,往更远处传播。而这些涡旋,不但没有加速妖气的融合,反而像过滤一般,将那些不属于他的繁杂的妖光一一抛离,仅剩下纯净的绿光在中心旋转着越来越明亮。
    他与他的妖力共鸣。
    爆碎牙倏地辐射出绿色荧光,如同发出了召唤的信号。
    “我杀生丸的妖力,这就悉数收回。”
    那些涡旋中心的绿光,一一升腾,缓缓流向杀生丸。一时间,他处在了无数道绿光织就的巨网的中心,熠熠生辉。
    爆碎牙微微震颤,杀生丸的血液也在沸腾。
    神器所劈出的苍龙,仍旧在他的脑子里咆哮,那不是别的招数,正是他的苍龙破——更确切点,是经过神器强化之后的苍龙破。
    杀生丸细细揣摩着这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的招法,不经意间想到铃转述自妖灵大圣的话,恍然大悟:“化敌之技”,说的莫不是神器化用了他的苍龙破?原来,那并不是克制神器的方法,却是神器的奥义。
    杀生丸忽然有了云开月明之感:既然“化敌之技”是奥义,那么“惑彼之心”和“精吾之艺”也是同样。他于是重新审视过去发生的种种,从那些被忽略的细节里搜寻破解谜题的关键。
    很快,他便有了猜测——
    八咫镜能够吸收所有攻击它的妖力,对应的便是“化敌之技”;八尺琼勾玉的技能,虽不曾在战斗中显现,但它是醉心和数百年前的九尾狐练就顶级幻术的依托,想必能操控对手的心智,这便是“惑彼之心”;神器在吸收妖力之后,会转化为更强的攻击,反施于人,它所化用的苍龙破就是一例,这便是天丛云剑的“精吾之艺”。
    “化敌之技,惑彼之心,精吾之艺”,当是如此。
    那么,“近墨者黑,近朱者赤”,又是什么意思?这难道是更深层的奥义?
    杀生丸冥想了一阵,无解。
    此时,大半妖力已经回到了他的体内。爆碎牙愈发狂躁,刀锋隐隐低鸣。杀生丸用力握了一下刀柄,如同与战友互勉。
    他放下那个谜题,望向远处,绚丽的光华在那里凝聚成了黑暗。
    他似乎在那里看见了自己的未来——即将在此熄灭的未来。
    他知道,这漂浮着的无数妖力之中,有那么一丝就是犬夜叉的,还有邪见的、啸夜的。但是,他识别不出,也无力取回。
    他们的未来,是否与自己的一样?不同的人,不同的生命,不同的经历,为何竟有着同样的终结?是什么人凭着什么权力决定着这样的终结?
    他质问着,无人回答。
    他又挂念起了铃,心中不禁泛起重重恐惧。他怕她死,怕她孤独,怕她悲伤。
    转念一想,铃一定也同样恐惧,怕他死,怕他孤独,怕他悲伤。
    杀生丸的心双重地痛着。
    铃能活下去吗?现在的神器,或许会放过身为人类的她,但是往后呢?在心怀不轨的吸血鬼手上,神器又岂能是善物,人类又岂能幸免?
    由此,他似乎也看到了铃的未来——同他的一样,即将熄灭的未来。
    妖怪和人类,相互残杀,死伤无数,如今却双双沦为所谓“神器”的手下鱼肉。他仿佛看到了整个世界的终结:每一个人的死去,都激发着另外许多人的恐惧和悲伤,在这层层放大的恐惧和悲伤里,生灵涂炭,天地覆灭。
    此刻的他,痛苦难耐,不仅是因为难以拯救铃和犬夜叉的未来,还是因为预视了所有生灵的厄运,领教了即将笼罩大地的绝望。
    他从不畏惧死亡,却不能忍受自己的存在被如此蔑视,不能忍受自己所珍视之人的生命被如此践踏,不能忍受整个世界被如此抹杀。
    爆碎牙的光晕猛地放大了,与杀生丸身上的光场融为一体,人与刀,似乎已合而为一。他的妖力,已经全部回笼。
    神器的奥义,妖灵大圣的谜题,都不再重要。他所要做的,只有一件事。
    杀生丸稳稳地竖起了刀锋,眉心紧锁着坚毅,周身闪耀的绿光越来越亮,他和爆碎牙的影像在光芒中越来越浅,周围的五彩妖光在绿光的吞噬下迅速黯淡。
    “枉称为‘神器’的东西……岂可坐以待毙,任人宰割……”
    杀生丸的眼中只剩光芒一片,没有来路,没有去路,亦没有退路。他索性闭了眼睛。
    一瞬间,人刀俱灭。
    “亢龙破——”
    伴着一声巨响,一条绿色巨龙从光华中突现——杀生丸和爆碎牙化身而成的龙。它双目如明日,犄角如巨梁,长须如飞流,鳞鳍如烈焰。它嘶吼着在这辽阔却拥挤的空间里翻腾,所过之处,霹雳四起。
    他要在这封闭的空间里劈开出路,他要向所谓的“神器”明示自己的尊严,他要为所有生命争一个有意义的未来。
    “即使我和你一起死去,也在所不惜吗?即使那只是以卵击石也要挥刀吗?”爆碎牙的问题,曾经也是杀生丸对自己的质问。
    如今,答案已经明了——
    亢龙无悔。


    IP属地:美国107楼2020-11-13 05: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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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十八章 ()
      “铃!——”
      似乎有一声呼唤从遥远的地方传来,低沉却又清晰。她识得那声音,是他在找她。
      铃轻轻睁开了眼睛。
      白色的雾气扑入眼帘,将她的视线牢牢困住。她睁大了双眼,却什么都看不见,看不见他的身影,甚至辨不清自己所踏之地。
      “杀生丸大人——”这回是她呼唤他。
      她的声音淹没在重重迷雾之中,如石沉大海,没有回声,没有应答。
      杀生丸大人在哪里?他有没有危险?这是哪里?我为什么会跟杀生丸大人分开?
      她对这些问题毫无头绪。恐惧随着她心跳的加速而在全身蔓延。
      “杀生丸大人!——”铃又唤了一声。她屏住呼吸,集中精神,期待着能听到哪怕一丁点回应。
      仍旧无人应答。
      铃虽然未曾移动半步,但却莫明地感觉自己正飘飘摇摇,离杀生丸越来越远。孤独与无助,如藤蔓般,渐渐盘紧了她的眉梢。
      “不能坐以待毙。”她突然这样想到,“我要找到杀生丸大人。”
      她的目光忽地变得坚毅无比——绝对不能因为辨不明方向而迷失在这里,杀生丸大人也许就在一步之遥的地方。
      她握了握拳,鼓起勇气,迈开腿就要往前走。
      “慢着。”一个厚重的声音在铃身后响起,毫无预兆。
      铃惊得浑身一抖,往前一个趔趄,险些摔倒。她顾不得找回平衡,只迅速回头,要寻那声音的主人——一个陌生人。
      眼前的雾气打起了漩,转着转着,往四周散开。似乎有个人盘腿坐在数步之外,氤氲雾障之下,那身影微微泛着亮光,显得神圣而又阴森。
      铃的心似乎就在嗓子眼里跳着,她说不出话,只谨慎地往后退了一步。
      那人的身形面容愈发清晰了。他体格矫健,一袭白衣,银须曳地,鹤发童颜。
      铃一见是个慈眉善目的老人,略微放下心来,渐渐平缓了呼吸,但仍不敢贸然上前。
      那老者双目微睁,和蔼地看着铃,胡须动了一动,说道:“你要去哪里?不怕一步之外就是万丈悬崖吗?”
      铃听出这话语中的好意,心中的防备又卸下了几分,回道:“谢谢您提醒!但是,我要去找人,顾不得许多。”
      “找人?”老者目光平静,虽是疑问的语气,却没有半分好奇的意味,他的心中在想:这里除了你,再没别人。
      铃点了点头,说道:“我要找杀生丸大人。您见过他吗?他身着白袍,银发金眸,佩两把太刀。”
      老者听着铃描述杀生丸的外貌,心中了然:原来是那个妖怪,我只当是那妖怪掳了她一道闯进来,看来不是那么简单。
      他捋了捋长须,慢悠悠地说道:“那个妖怪,我知道。”
      “太好了!”铃振奋起来,上前一步,探着身子,追问道:“他在哪里?有没有受伤?您能带我去找他吗?”
      那老者似乎被铃这突然爆发出来的急迫的情绪怔了一下,微挑了一下眼角。
      铃忽然意识到自己失礼了,便退回来,道歉道:“对不起,我太激动太冒昧了。我是铃。请问,该怎样称呼您?”
      那老者看着铃局促而紧张的表情,微微笑了一下,心想:“真是个有趣的小姑娘。多少年没见过这么活生生的孩子了!”
      “你就叫我‘伪神’吧。”那老者仍保持着微笑,见铃一脸迷惑,便接着解释道,“这是神器内部的世界,我是天照大御神赋予神器的意念。我是神器,又不是神器;是神,又不是神。是为‘伪神’。”
      铃听了这玄乎的解释,仔细想了一想,捕捉到了重要信息,于是问道:“伪神大人,您可以告诉我杀生丸大人的情况吗?如您所说,您是神器,而这里就是神器内部,您一定知道的。”
      伪神睁大了眼睛,打量着铃,心中好奇:“这孩子听我说了那些话,竟一点都不害怕,也不觉得奇怪,只一心要打听那妖怪的下落,究竟是为什么?她和那妖怪之间,究竟有什么样的关系?这种关系,不出所料,应当对她极为不利。”
      “我可以带你去找他,但是,你要先回答我的问题。”
      铃不说话。她担心着杀生丸,并没有心思陪这个伪神大人。
      伪神慵散的目光直指铃的瞳仁,如同在阅读她的内心,说道:“他暂时不会死,你不必着急,如实回答我的问题便是。”
      铃不知是否该相信他的话,但又不知该如何反对,只好说道:“好。请务必尽快!”
      伪神眉宇间的慈祥突然消失了,变作严肃甚至严厉,他目不转睛地注视着铃的眼睛,问道:“你是人类吗?”
      铃一下子愣住了,自己向来听到的都是诸如“你不过是个人类”之类的话,这是第一次有人问她是不是人类。她一时语塞。
      伪神见铃不回答,便解释道:“你若是人类,为何能进到这里?你若是人类,为何身上有妖气?但是,你若是妖怪,凭着那么弱的妖气,应该早就死了才对,怎么可能进得到这里?另外,你身上还有一点仙气,那又是怎么回事?”
      铃愈发不知所云,脑子里一片混乱。这一连串问题,完全超出了她的意料。她根本不理解他话中所指,更不要说给出答案。
      伪神见铃困惑地呆立在那里,心想:“莫非这孩子自己也不清楚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看来,我得出手才行。”
      伪神这样想着,双目中倏地各自燃烧起一簇火焰,火光直勾勾地映射进铃的瞳孔。他的声音亦变得邪惑:“回答我的问题。你是什么?”
      铃望着那两簇爝焰,只见往昔的点滴在眼前一幕幕闪过,仿佛有人在指引着她梳理自己的记忆。她的眼睛渐渐失焦。
      伪神不再说话,眯起了眼睛,耐心等待。


      IP属地:美国108楼2020-11-13 05: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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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十八章 (二)
        片刻之后,铃微微动了动嘴唇,三个字从她的齿间飘扬而出:“我是铃。”
        伪神被这个回答惊呆了,瞪圆了双眼,眉毛竖立。“这是什么答案?”
        铃的目光突然恢复了神采,她一下子喘过气来,脑子中似乎有一段空白,找不到填充。
        “‘你是铃?’这就是答案?”虽然知道没有必要,伪神却仍旧不甘心地又问了一次,“铃,再回答我一次,你是人类、妖怪,还是神?”
        她疑惑地望着伪神,不记得自己何时给出了所谓的答案。她回想着刚才发生的种种,突然明白了。
        “您搜索了我的记忆?”铃感觉自己被偷窥了一般,心中一阵嫌恶。
        “不。——虽然我可以。”伪神拨弄了一下胡须,微笑道,“我只是引导你自己回忆。”
        铃仍有些气愤,原本放下的戒备之心又重新生发。她严肃地说道:“我是铃,这就是答案。”
        连续两次听到同样的回答,伪神迫不及待地要听听她的解释,便说道:“但这并不是我想要的答案。你是人类吗?妖气和仙气为何存在?你现在应该能从记忆里找到线索了吧?”
        铃略作回忆,那些相关的片段果真一个个鱼贯而出。——这就是他引导的结果吗?
        铃沉默了片刻,继而昂首正视着伪神,认真地解释道:“我也许已经不再是人类,毕竟我两次死而复生。您说的妖气,应该是杀生丸大人的,他用血写的那几个字,融进了我的身体。至于仙气,那是灌愁哥哥赠与我的生命,他是鹭草。”
        “原来如此。”伪神捋着胡须,若有所思:原以为她可能是人类形态的半妖,没想到是与妖怪有血盟,鹭草的生命,想来就是这血盟的目的。
        “那个叫杀生丸的妖怪跟你订了什么血盟?我或许可以救你。”
        “血盟?救我?”铃再一次困惑了。
        “就是那妖怪用血写的字。他肯定是想利用鹭草的能力来摆脱妖怪必死的命运,并为此与你订下血盟来控制你,而你却不自知,还一心为他担忧……”
        铃并没有仔细听伪神后面说的话,只在想:“原来那些字是血盟吗?为什么杀生丸大人不告诉我?”
        “订下了血盟会怎样?”铃想着杀生丸写下的那几个字,心中不安。
        “难道他没有告诉你吗?血盟之言不可忤逆,一旦写下,就不可解约。”
        “原来是这样。”铃的心里,不知从何处涌出阵阵洪流——说不清是温暖的幸福,还是苦涩的歉疚——奔腾着,化作泪水,夺眶而出。虽然早就知道他从不食言,但在知晓他的决绝之时,心里仍旧止不住地震颤。
        “您不必救我。杀生丸大人……本就没有,害我的意思……”铃忍不住呜咽了,声音断断续续,“那个血盟,是……‘与卿同死共生’……”
        伪神拂着胡须的手骤然僵住,他沉默了——这又是一个出乎他意料的答案。
        他本以为这孩子是被妖怪强迫进来的,才自以为是地救了她过来。没想到自己一早就猜错了……
        铃嘤嘤地哭了一小会儿,发泄完心中情绪,便平静下来,拭了泪,问道:“伪神大人,您还有其他问题吗?可以带我去找杀生丸大人了吗?”
        伪神陷入沉思已久,听铃这么一问,才回过神来,摆了摆手,遗憾地说:“不用找了,没有意义,他会死。”
        “为什么?”铃皱紧了眉,高声责问。
        “误把你们分开,我很抱歉。即使你现在执意要去找他,我也爱莫能助。他处在另一个‘我’的控制之下,我毫无办法。我只能尽全力,让你作为人类活下去。”伪神避开了铃执拗的目光,接着说,“神器虽只一身,却有两意。一为守护,一为破坏。‘破坏之我’如日中天,‘守护之我’无能无力。你在外面的时候,应该已经看到了神器的破坏力。”
        铃认真听着这些话,心中有一团怒火正在燃烧。她说服自己保持冷静,深吸了一口气,问道:
        “伪神大人,您为什么要救我?”
        这原本是个再正常不过的问题,对伪神来说,却似乎无比尖锐。他想要找个借口回避,铃却穷追不舍:
        “您与神器是一体,所以应当知道,有邪恶至极的妖怪正等着神器吸收完妖力,然后用它灭绝人类。既然人类迟早会死,您救我,又有什么意义?您既然否定了我去找杀生丸大人的‘无意义之举’,为什么又要做‘救这个非人非妖非神之物’这件同样无意义的事情?”
        伪神被问到了痛处,无力回答,一颗心被紧紧揪住,索性闭了眼,藏起自己的心绪。
        “仅仅因为敌人太强大,战斗就是无意义的吗?仅仅因为生命会终结,希望就是无意义的吗?如果您真的畏于神器的破坏力而不作为,伪神大人,恕我不敬,您如何能称自己是‘守护之我’?”
        伪神蓦地睁了眼,目光出奇地肃穆,却意外地没有愠怒。他看着这个不卑不亢的女子,平淡地说:“你以为我真的会放任另一个我这样放肆下去吗?天照大御神投下破坏与守护两重意念,为的就是制衡。一方胜极之时,另一方便要反抗。我此时力量有限,只能韬光养晦。待神器吸收尽了妖力,我便有机会利用那些力量,将破坏之我镇压下去。如若顺利,人类仍然能够活下去。这便是我的计划。”
        “不!不!那太晚了!”铃使劲摇着头,否定着他的对策。
        伪神知道她心中所想,却万般无奈,只道:“这已是唯一的办法。身为人类,你难道还想拯救所有妖……”
        “我不是人类。”铃一语封缄了伪神的言语,又接着说道,“人类与妖怪,拥有同样生存的权利。没有人可以凭自己的意愿剥夺这种权利。即使是天照大御神留下的神器,也不行!”
        伪神听得这话,心中一阵共鸣,却又愈发纠结,说道:“我何尝不是这样认为?我何尝不想两全其美?可是三神器在过去几百年里吸收了太多邪恶之气,早就不受我的辖制。牺牲妖怪与毁灭人世,我只能取前者。”
        “不!一定还有别的办法。请您再想想办法!”铃祈求着,十分激动。
        “铃,人类与妖怪之间,进行着一场战斗,无论过程如何,胜的都是人类。即使没有神器,妖怪也在劫难逃。”
        “不!这不一样。妖怪与人类的战斗尚未结束,最终结果尚有变数,每个人心中都还有希望。而神器,而您,却要彻底抹杀妖怪活下去的可能性,这是杀戮,这根本不能与拼上尊严的战斗相提并论。”
        伪神无言以对。他凝视着铃的双眸,那双眼睛如此清澈,透亮得能看见她纯净的内心。一个危险的想法在他的心中萌芽:或许,可以让这个孩子一试。
        他轻轻叹了口气,郑重其事地问道:“铃,你当真这么希望妖怪活下去?”
        铃不明白伪神为什么突然变了语气,只承接着他的严肃,答道:“是。我希望妖怪活下去,我也希望人类活下去,我同样希望妖怪和人类之间的战斗能够停止。”
        伪神审视着铃坚定的神情,继续说:“的确有另外一个办法,或许可以同时挽救妖怪和人类。”
        铃一听,不由得眉心舒展、双目放光,迫不及待地要听下一句。
        “但是……”伪神意味深长地望着她,接着说,“需要你献出生命。”
        “是。”就在伪神话音刚落之时,铃的这一字回复就已脱口而出。
        伪神再一次震惊。他本以为铃至少会考虑一下,没想到她如此果决。
        “你都不问为什么、要怎样做吗?”
        “不必问。知道太多的细节,我怕我会犹豫。”
        伪神此时已对铃肃然起敬。铃的决心让他看到了新计划成功的希望,然而,还差一个最为关键的触发点——一个足以转变时空的契机。他等待着,将全部筹码投向了那正积蓄着力量、要有所作为的,杀生丸。
        铃的心中无比平静,经历过世间种种,她早已看破生死:如若能死得其所,那必将义无返顾。只是,她放不下杀生丸。她在心中默默倾诉:“杀生丸大人,请原谅铃没有等您回来,请原谅铃不能向您道别,请原谅铃做出这样的决定。”
        她轻轻请求道:“伪神大人,如果可以,请您解开杀生丸大人和我的血盟。”
        杀生丸大人啊,请原谅铃辜负了您的厚爱……
        伪神听出铃话语中的悲伤,正想告诉她血盟不可解也不必解,却在此时感知到了一股铺天盖地的妖流,霹雳一般的绿光剧烈地鞭笞着他周围的迷雾,像是要把这无尽的空间一股脑击穿。
        铃看见那绿光,下意识地唤了一声:“杀生丸大人……”
        伪神的血液已经沸腾起来,他抓了铃的手腕,喝了一声:“就是现在!”
        铃来不及多说,只见眼前白光一闪,然后整个视界就黑了下去。


        IP属地:美国109楼2020-11-13 05: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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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十九章
          小雨淅淅沥沥寂寞地下着,滴答滴答,自顾自地数着水塘上漾开的涟漪,一圈一圈。遍布穹窿的乌云碎成一团一团,午后的阳光从云缝间溢出,在漫天的阴沉中倾洒下明丽的光轨,又潜入地面纵横的水流之中,化作点点波光,粼粼如缎。
          光秃秃的土地被适才的暴雨冲刷得愈发贫瘠,孤独的山峰被生生剥离了黄土的伪装,暴露着山石风化的脊背。
          岩洞深处,阴冷的火苗在熊熊燃烧。
          年轻的女子怀抱一个四五岁的女孩,坐在火堆旁,把着孩子圆嫩的小手,借着火光,教她在地上写写画画。孩子全神贯注地观察着母亲的笔画,学得入了迷,不自觉地嘟着个小嘴,十分认真。
          女子的对面,一名红衣青年——她的丈夫——正一动不动地躺着,如雕塑一般。
          “犬夜叉,你快醒来吧!”戈薇已不知自己是第几次抬头看他,也不知是第几次做着这样的祈祷。她在心中轻轻地叹了声气。
          “铁碎牙……”
          一声干涩的呼唤震颤了岩洞中的火光,戈薇的手猛地一紧,孩子忍不住痛得嚷了一声。
          “抱歉,真纪。”戈薇一面向孩子道歉,一面焦急地起身要往犬夜叉那里去。
          “铁碎牙!”犬夜叉又唤了一声,惊慌而恐惧。他一下子坐了起来,豆大的汗珠从额上滚下,啪嗒啪嗒滴到手上。
          “犬夜叉,你还好吗?”戈薇已跨到他身前,急切地问道。
          犬夜叉像是还没有从梦中回过神来,只是迷迷糊糊地听到戈薇的声音,又隐隐约约见真纪颤颤地走过来伏在了自己身边。他习惯性地回了一句“戈薇,真纪”,然后继续念叨:“铁碎牙……别走……铁碎牙……”
          “犬夜叉,那只是梦。”戈薇强行掰过犬夜叉的脸,看着他无神的眼睛,说道,“你仔细看着我!”
          犬夜叉盯着戈薇,看着她水汪汪的眼睛里浸润着的担忧,终于慢慢清醒过来,抬手握住了她的手,清楚地说道:“戈薇,那个梦太真实了。我梦见铁碎牙消失了……”
          他边说边伸手在腰间摸索,却发现那里空空如也。
          “铁……铁碎牙呢?……”他再次激动起来,望着戈薇,乞求答案。
          戈薇不说话,只低着头,目光中有无数难言之隐。
          真纪似乎有些害怕,缩回身子,抱住了戈薇的手臂,慎慎地望着犬夜叉,嘟哝着:“爸爸,爸爸。”
          听到真纪柔软的声音,犬夜叉重新镇定下来,伸手抚摸她的头,却见她是人类的模样,心中又是一惊,遂一把抓过自己的头发,竟是黑色!
          他的心突突地跳着,脑子里似迷雾一团,他紧紧抓住戈薇的手,只觉一阵冰凉。他强迫自己定下神来,问道:“戈薇,我当时昏迷之后,又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我和真纪是这个样子?杀生丸呢?”
          戈薇见犬夜叉冷静下来,心中轻松了许多,但是一想起发生的事,仍旧一阵心酸。
          “犬夜叉,你已经昏迷七天了,一直是人类的模样。真纪也是,两天前刚醒。”
          戈薇俯身抱起了真纪,又握了犬夜叉的手,深吸一口气,像是鼓励自己一般。
          “弥勒君我们四人醒来之后,去神器那里找哥哥,但是……”戈薇说到这里,嗓子里一阵苦楚,忍不住哽咽了,“但是,根本没有人……没有哥哥,没有铃,没有吸血鬼,也没有神器……甚至,甚至连战斗过的痕迹都没有……”
          戈薇留意到犬夜叉握紧了拳头,又见他咬紧了牙,双眼圆睁,十分震惊。她顿了一下,犬夜叉并没有说话,像是在示意她继续。
          “铁碎牙,在我醒来之后,就再没有见过……我们后来找了很多地方,周围数百里,已经没有妖怪的踪迹了……弥勒君和珊瑚两天前出发去找孩子们了。琥珀外出找食物,应该就快回来了……”
          戈薇强撑着说完这些话,喉咙已经完全被悲伤堵住,泪水终于夺眶而出。
          周围突然静了下来,只听见真纪在安慰母亲:“妈妈,不要哭。真纪很乖,爸爸也很乖。”
          “浑蛋!”这一声咒骂出乎意料的低沉——悲痛啃噬着他的心,令他全身颤抖,无力宣泄。
          到底骂的是谁?是兀自逞强的杀生丸吗?是渺小无能的自己吗?还是那不可抗拒的所谓命运?
          沉默掩饰了心中万千伤痛。
          入夜了,暴雨仍在肆无忌惮地下着。
          “看来,今天又徒劳无获了。”年迈的僧人在心中默念,蓑衣上的雨水随着胯下马背的起伏而有节奏的飞洒,“七天前,那鸟头人身的妖怪将我等带到这荒无人烟的地方,先是推说有性命之忧不能再带路,之后又莫名其妙地消失了,只留了我等跟无头苍蝇一样四处乱撞。”
          僧人皱着眉,看着周围士兵手里的火把已奄奄一息,正要下令就地露宿,却听见前方一声急报:
          “黑田官兵卫,请勿上前!”
          那僧人急忙一勒缰绳,四下的士兵敏捷地拔刀,围到他的身边,将他护在中心。
          “前方有怪异的异族男人,恐怕有危险。”
          黑田心中一惊:异族男人,莫非就是他?
          他急忙一步跨下马背,不顾士兵的劝阻,夺了一只火把,一瘸一拐地上前,手心里紧紧攥着那样东西,以防不测。
          那乱石堆上躺着两个身形魁梧的男人,不省人事。距离较近的那个,面色苍白,金发微卷,眼窝深陷,鼻梁直挺。紧身的上衣浸染着血迹,黑色的斗篷半挂在左肩,高筒长靴上尽是泥浆。雨水狂暴地抽打在他的脸上,他却无力遮挡,只是紧紧地将另一个人护在怀中——那人与他同样相貌、只差发色,身体已经扭曲得不成样子,看起来已死去多时。
          “这种长相,应当与神父一样,是来自欧洲。这种装束,应当是所谓的贵族。”黑田来回打量着那两个人,心中猜测着他的身份,不自觉地又往前走了一步,脚踏进水坑,啪叽一声脆响。
          “黑田官兵卫,危险!”
          士兵的话音刚落,就见那个金发男人惊醒过来,猛地一手撑地,坐起身来。他冲着黑田嚎叫了一声,獠牙露在唇边,双眼闪着血红的光,如同饥饿的野兽。
          士兵们见状,迅速冲上去,举刀围在黑田周围。
          黑田的心中已经有了一些把握:“这绝对不是普通的人类。倒像是丰臣大人所说的,吸血鬼……”
          “喂,你们是吸血鬼吗?”黑田直截了当地问道,语气中全是居高临下。
          戴维不愿在人类面前示弱,却挡不住手上的一阵酸痛,一下子瘫倒在地,路易的身体没了支撑,歪在一旁。对面那人类的声音被雨幕吸去了一半,听起来十分模糊。
          “哼,低贱的人类……也敢如此,跟我说话……看我,看我将你扒皮碎骨……”戴维身上的每一寸肉都绽裂着刺骨的疼痛,他咬着牙,边骂边吃力地重新坐起来,又僵硬地将路易揽在怀里。神器的最后一下爆发,虽然没有伤及他的性命,但足以让他生不如死。他明白自己已经失败了,但是仍旧不容许一个人类来践踏他的尊严。
          “这么说来,这就是吸血鬼无疑了。”黑田低声自言自语,又在心中描画了一遍丰臣大人曾经描述过的吸血鬼的样貌——与眼前二人契合无误。
          黑田嘴角的皱纹略微一扬,心想:“丰臣大人,黑田总算没辜负您的垂青。”
          “吸血鬼,一路走好。”言毕,黑田曲了右手,熟练地在面前划了个十字,然后一甩手,将掌心里那被捂得火热的圣物抛向那错愕之中的吸血鬼。
          那是十字架,阔别近八年的十字架。
          当初丰臣太政大臣颁布禁教令,作为近臣的他,必须以身作则,率先舍弃基督教义。他永远不会忘记受洗时的神圣,亦永远不会忘记弃教时的挣扎。教义与仕途,不可兼得。他最终选择了鹰犬的命运,放弃了灵魂的救赎。那是他所敬重的丰臣大人第一次玩弄他的信仰。
          讽刺的是,六年之后,他抛弃了天神而效忠的人——丰臣大人——却因政见不合而一怒之下抛弃了他,逼得他唯有出家、唯有彻底远离政事,才得自保。从此,黑田孝高不复存在,唯有僧人如水,如行尸走肉般苦行于青山绿水。那是他所遵奉的丰臣大人第二次玩弄他的信仰。
          而就在他终于放下了尘世牵念、准备放浪形骸了却残生之时,那个早已将他弃如敝屣的人,却将他生生押回了高堂,什么都不解释,只给了他一只十字架,让他跟着那名叫无辙的鸦天狗,去除掉叫吸血鬼的妖怪。
          他是那样想要拒绝——以一个槛外僧人的身份,拒绝那槛内大臣的命令,以一个佛教僧人的身份,拒绝那异教的器物。可是,在他看见昔日首领那憔悴的面容的一刻,他妥协了。黑田心中明白,若不是信任着他这个曾经的心腹,此等骄傲的人,如何肯在垂暮之时,将与妖怪合作这样机密的事,交给他这个被撵出家门的旧臣?
          那一刻,他从僧人如水,变回了官兵卫孝高。那是他所崇拜的丰臣大人第三次玩弄他的信仰。
          十字架尚未烙上吸血鬼的身体,黑田便已听到对方的惨叫。他默然地转过了身,示意手下离开。
          火光渐行渐远。戴维凄厉的叫声在达到最高点之后,忽地戛然而止。
          黑田知道,丰臣大人交付的最后一个任务,已经完成。
          “黑田孝高、黑田如水,我究竟是谁?或许只是丰臣家臣,只是官兵卫……我的信仰,从来都只有一个——丰臣秀吉。”


          IP属地:美国110楼2020-11-13 05: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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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十章
            夜已经深了。庄严的宫殿里没有一个人走动,寂寥的疏星点缀在夜空,静静地俯视着那肃穆的屋檐,仿佛想要去那里来一场惬意的游戏。
            “好安静啊!”她平躺在榻上,侧过头往屋外望了一眼,月光被窗纱滤了一遍,愈发柔和,外面没有一点声响,宁静得能听得到轻风的脚步。
            “明天就是婚期了,我却睡不着觉、养不好精神。怎么办?杀生丸大人,铃好没用啊……”铃翻了个身,背过了那略有些明亮的月光,丝被沙沙清响。
            记得犬夜叉大人和戈薇大人的婚礼前夜,女孩子们都聚在枫婆婆家里,围在新娘子的身边,商量着发髻怎么梳、腰带怎么结,甚至于酒杯怎么拾、步子怎么迈。那番热闹仿佛就在昨天。那时她们还打趣她说,等到她出嫁的那一天,杀生丸会不会舍不得把她交给她们捯饬。而今天真的轮到她出嫁了,她们却都不在了。枫婆婆不在,戈薇大人不在,珊瑚大人也不在……事实上,她没有父母,没有娘家,借居在仙姬夫人这里,在形式上,连“出嫁”都算不上呢。
            “爹爹,妈妈,哥哥,枫婆婆,戈薇大人,珊瑚大人……”铃又一次在心中呼唤她们。尽管已经接受了与她们永别的事实,已经能够承受那噬心的悲伤,在这充满孤寂和焦虑的长夜里,她仍旧希望她们当中的任何一个人能够在陪在自己身边,抚慰她的紧张,分享她的兴奋。
            然而,她终究是一个人。她的心中升起淡淡的忧伤,对人类世界的记忆激起了她强烈的怀念,强烈到让她觉得不安。
            “我不能继续伤感。既然选择了与杀生丸大人在一起,就不能再有回到人类那边的想法。这样会给大家带来危险。”
            那日醒来之前,与伪神在梦中的对话,又在她的耳边想起:
            “不是说要我献出生命吗?为什么我还活着?”
            “用整个一生来背负三神器,难道不是比一时的牺牲更为艰难吗?”那是伪神的回复,“你若心地纯净,它便是守护之器;你若心有邪念,它便是毁灭之器。妖怪何去何从,全在于你。”
            “人类呢?半妖呢?”
            “人类活在原来的世界;半妖的妖力被收走,变成了人类;你和妖怪一道,在这个新的世界。人类与妖怪不能长久共存,若要同时保全两者,必然要付出代价。对于你,铃,代价就是抛弃与人类的所有牵连。”
            铃伸手捂住了胸前的挂坠——那是三神器,隐藏了神力、陷入深眠、化作饰物的神器。
            “若我过于思念人类,只怕妖怪所在的这个世界会有动荡。”她紧紧地握住了那坠子,心想,“我既然作出了选择,今后就必须一心一意。只是,‘抛弃与人类的所有牵连’,我无法答应。我的亲人葬在那里,我的往昔也在那里,只要我还活着,这样的牵连就存在着。”
            “铃。”门外响起一个低沉的声音,猝不及防地打断了她沉重的思绪。
            “杀生丸大人!”那个声音她再熟悉不过、再期待不过。她一掀被子,翻身起来,连跑带跳地奔到门边,手扶着门框,想要推开,却犹豫了。
            她滚烫的脸贴在门上,心如鹿撞,却不得不强掩激动:“杀生丸大人,仙姬夫人说,明日才能见您。”
            “开门,跟我走,有一件事要做。”他杀生丸要做的事,何曾容得别人阻拦?
            此时此刻,这样强硬而固执的命令,铃是希望听到,还是不希望听到呢?
            犹豫了一瞬,她推开了门,那数日不见如同相隔了千秋的面庞,就在月光下泛着清辉,对她温柔地隐隐浅笑。她扑进他的怀里。
            夫人设下的禁忌,终究敌不过他的一声呼唤。或者说,与他在一起,她不忌惮任何禁忌。
            “走了。”杀生丸将她横抱起来,飞身而起。
            清凉的月光铺陈在一望无际的大地上,将这万籁俱静的深夜渲染得愈发幽深。二人飞出宫殿如此之远,以致于铃完全无法估计究竟飞了多久,只知道在不知不觉中,皓月就已西斜。
            这并不是铃第一次在高空俯视夜色之下的大地。她认得,那黑黢黢的是树林,亮闪闪的是河流。
            只是,少了些什么。
            ——是什么呢?是跳跃的灯火,是整齐的田地,是梦呓的村落。
            原来,没有人类的世界是这个样子,安静得略显灰暗。
            杀生丸带着铃,在一处光秃秃的山坡上落地,说道:“就是这里。”
            铃睁大了双眼,吃力地收集着周围的物象散射出来的微弱光线,想要分辨出脚下之地的名分。
            “这是哪里?”她的脑子里只有“陌生”两字。
            对这个问题,杀生丸并不感到意外,毕竟,他也花了好大功夫才找到这个地方。
            “你小时候住的地方。”
            铃十分震惊。她记得,那个村子傍河而生,倚林而立,虽不富饶,却也有农田鱼塘,与眼前这荒山野岭着实天上地下。她一时无法将自己的记忆移植过来。
            杀生丸解释说:“我本来想找你父母兄长的墓地,却不知道他们葬在哪里,只发现这里有你的气味,可能是地下埋着属于你的东西,没有随人类留在那个世界。”
            铃的心情陡然变得复杂,不只是惊讶,不只是激动。她的心中只有一个想法:“如果这里真的还有属于我的东西,那么一定是它!我要找到它!”铃突然变得十分亢奋,扑通一下,跪在地上,伸手便去刨那些坚硬的碎石。
            杀生丸见状,忙俯身要替她,却被她挡住了双手。
            “杀生丸大人,请让我自己来。”
            杀生丸看着铃,见她双目中珠光涟涟,于是不再阻拦。他退了一步,默默地注视着她,守护着她在故土流泪的特权。
            她跪在那里,默默不语,纤纤十指在那密实的土地上刨挖着沉积了千年的风尘与腐朽,她身旁翻出的新土越堆越高。
            杀生丸知道她的指甲正变得浑浊、她的指尖正变得僵硬。他努力地让自己保持淡定,却不由自主地散发着越来越重的妖气,仿佛是在转移心中的纠结。周围的无数小妖怪,被这强大的妖气吓得四散奔逃。
            铃的手指触到了一团柔软,她心中一怔:就是它,当年自己亲手埋在父母兄长坟前的荷包——母亲绣与她的荷包。
            她如获至宝,将那细软的荷包捧在手心,轻轻弹去吸附着的泥土,泪水终于滚落下来,泣不成声。
            “铃。”杀生丸有些揪心。
            “杀生丸大人……”铃哽咽着回应,“这,这里就是爹爹、妈妈和哥哥的坟冢……这个荷包,是我埋在他们坟前的……”
            铃记得,当年大家帮忙安葬父母和兄长的时候,她怕他们挂念,便将自己最心爱的荷包埋在了他们的墓碑前。如今,那墓碑、那棺椁,都与她时空相隔,唯有这一枚小小的荷包,还包藏着她那已经无迹可寻的童年。自己留给亲人的信物,如今竟又作为亲人留给她的遗物回到了她的手上。
            铃的悲伤超过了杀生丸的预期,让他有些不安。他正要上前安慰,却见铃小心翼翼地将挖出来的泥土填回坑里,用手掌拍实,然后双手合在身前,深深地附身叩首,十分郑重。
            她稳定了呼吸,轻声说道:“父亲,母亲,铃今日出嫁,日后定当一心相夫教子。生养之恩,无以为报,惟愿双亲与兄长安息莫念。”
            言毕,铃伏着身子,又兀自流了几行清泪,过了许久,才依依不舍地直起身来,用衣袖点去了泪水,回身看着杀生丸,说道:“杀生丸大人,谢谢您带铃来此祭奠父母!我可以把这个荷包带回去吗?我装了些泥土在里面,作为念想。”
            杀生丸见铃双手捧着一个小小的布袋,鼓鼓囊囊,上面满是泥土,看不清是什么样子——这就是那样散发着铃的气味的东西了。
            “当然。”杀生丸走上前,伸手为她拭去眼角的泪痕。
            铃的脸上一阵温热,心中亦暖流阵阵。她恳求道:“杀生丸大人,可以晚一些回去吗?”
            对于这个请求,杀生丸有些犹豫,毕竟已经是下半夜了,她还需要休息。
            “在仙姬夫人的宫殿里,我睡不着觉,心里总是莫明其妙地害怕。跟您在一起,我就不怕了。”
            杀生丸凝视着她亮闪闪的眼睛,心中万分怜惜。他将她拥入怀中,将她与深夜的寒凉隔绝。
            铃的心突然轻松了下来,像是有块大石突然消失了一般。有杀生丸大人在,她的心,就无比安定。
            听着铃温软的呼吸,杀生丸不禁又开始想明天将会发生的事。他从不为尚未开始的战斗焦虑,这次却无法镇定,实在是那个叫伪神的家伙在梦中说过的话让他不安。
            “杀生丸,我以你的亢龙破为引,将妖怪与人类分隔……从今往后,三神器将由铃保管。‘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希望她的一心赤诚能守得两边长久的安宁……她虽然获得了鹭草长生的能力,但在体质上仍然是人类。毫无自保能力的她,能否在这个妖怪的世界里活下去,全在于你,杀生丸。”
            铃似乎还没有意识到她到底揽了多重的担子在自己肩上,也还不知道这份担子会招致多少纷扰。这个世界在一夜之间沧海桑田,她熟悉的村庄化作了原始茂林,她亲近的人类被妖怪和野兽替代。这样的冲击已经让她身心俱疲,她根本无暇去考虑自己在这乱世中的角色。她不知,失去了人类这个对手的妖怪是怎样惊慌失措;她不知,见识了神器奥义的妖怪是怎样虎视眈眈;她不知,若稍不留神,她用生命交换的妖怪的命运又将万劫不复。
            “你既不知,便不必知,我杀生丸为你挡下。”
            他没有告诉铃伪神托给他的梦,因为不想让她知道,他,以及这个丧失了“畏惧之源”的世界,都依赖她而存在着。他要继续做她的支柱,为她清除所有的障碍,替她面对腥风血雨,让她只需快乐地保持一颗单纯的善心。
            天明之后的婚礼上,将有多少对人类恨之入骨的人欲痛下杀手?将有多少垂涎神器的人会暗中作梗?他不得而知。他唯一确定的是,他必须借此机会,震慑绝大部分意图不轨的人,让这个如一锅沸水一般的世界冷静下来。如若不然,他便是弄巧成拙,将铃推向水生火热。
            他的这一切顾虑,铃都不知道。他只要她安心地做他的新娘。
            而她,真的依偎在他的肩上,安心地睡着了。
            “铃,我会给你你所期待的世界。”


            IP属地:美国111楼2020-11-13 05: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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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十一章
              天空中最后一抹玫瑰色朝霞已经褪尽。密林中那一处新宅已被各色妖怪围得水泄不通。
              今日就是那犬妖的婚期,这就是那犬妖的府邸。
              半个月以来,犬族杀生丸的婚讯如风暴一般传播开去,从南到北,无人不知。按照惯例,妖怪们结婚只会通知亲友,极尽低调,毕竟没有人会把“我有了软肋”这种事情宣布给虎视眈眈的敌人。敢于广布婚讯而不怕仇家伺机作乱的妖怪,通常本身实力强大,且嫁娶的也都是强者,就如当初斗牙王和凌月仙姬的婚礼,在双方合璧的绝对威慑力之下,无论是多想兴风作浪的人,也不敢轻易造次。
              而此番杀生丸的婚礼却又不同往常——婚讯已经传出半月,却始终没人知道新娘的身份。一面有人说新娘是犬族某长老的孙女,一面却有人说亲眼看见她气得歇斯底里;一面有人说见过杀生丸和九尾狐族的某女妖在一起,一面却有人说那女妖已经死了;一面有人说杀生丸曾救了个人类带在身边,一面却有人说人类全都消失了;更有甚者,说杀生丸根本就不是要成婚,而是找了个借口要将众妖怪引去、一网打尽。各种传言甚嚣尘上,却始终无人辟谣,婚讯的真假、新娘的身份始终扑朔迷离。
              不知不觉间,杀生丸这个名号在妖界越传越盛,他的婚礼亦越来越离奇。
              去,还是不去?真是一个难题。去,若杀生丸设下陷阱,我该如何抽身?不去,若他人趁机与杀生丸结盟,而我没有,以后将如何立足?
              杀生丸显然不在乎别人的窘境,他只管选了个地方,召了一众仆从,建了这么个深宅大院。
              小妖怪们仍旧陆陆续续地从天上地下鱼贯而来,他们并不往宅子里去,只在外面围了一圈又一圈,屏着呼吸,竖着耳朵,捕捉宅内的风吹草动,偶尔相互打几句腹语,交换一下信息。杀生丸有言在先,“列席以待先至者”,却没有说谁可以入席,似乎无论是谁,只要愿意,只要来得够早,都可以去那堂上坐一席之地。可是这些小妖怪们畏畏缩缩,早早赶来,却只守在外面,议论哪个妖怪到了、默数还剩几个席位,那迎客的大堂,他们连看都不敢看一眼——这宅门之外,才是最适合审时度势、见风使舵的地方。
              一墙之隔,院内十分肃静。晨光在白玉照壁上流溢,五光十色。石山上草木葱茏,莺语婉转。盛开的花树迎风起舞,万千落英飘摇而下,追逐清澈的流水,藏入干涸的蚀骨井。
              宽敞的大堂之上,连同杀生丸的主位在内,共设了四十九个席位。除去主位及其近侧的三个位置,早已座无虚席。事实上,那三个宾位,也并非空位:左侧紧邻主位、在凌月仙姬对面的那个,是为铃的双亲虚设;次近邻主位的那两个,分别放置着铁碎牙和一卷画轴,是为犬夜叉和灌愁虚设。真正的空位,其实只有那正上方的主位——杀生丸和他的妻子之位。
              邪见右手执着人头杖,笔直地站在主位旁边,后背的衣衫已被冷汗浸湿,双腿也已经麻木。他在心里一遍遍地问:“杀生丸大人和铃怎么还不出现?怎么还不出现?”
              同时,他的心中回响着杀生丸昨日清晨离开前交待的话:“留意堂上的那些人。”堂上之人就是先至之客,到得越早的客人,坐席就离主位越近。
              邪见又一次谨慎地从近至远扫视了一眼这堂上从天南地北来的几十号人物,仔细分析着亲疏敌友。仙姬夫人虽好戏谑,但还不至于在婚礼上刻意为难自己的儿子;啸夜是自己人无疑;醉心跟原来一样有股媚人的感觉,但是她的那些事情已经了结了,估计不会在今天作乱;御风曾经帮助杀生丸大人对付幻术,他的父亲无辙又是仙姬夫人的家臣,因此应当也不是敌人;刀刀斋和宝仙鬼,杀生丸大人从吸血鬼手里救过这两人,他们不至于恩将仇报;钢牙和冬岚就算与杀生丸大人有什么不合,亲历了神器的事情,如今应该也不会在这婚礼上做什么过分的事;妖灵大圣向来不理世事,又喜欢铃,应当也没有恶意;却是那名唤鸱吻的蛟龙族少主,自己从未见过,也从未听杀生丸大人提起,不知道与犬族有什么交情,来得这么早、坐得这么靠前……
              邪见将客人打量了个遍,最后将思绪停在了那身披龙鳞、器宇轩昂的鸱吻身上。他偷觑着那人把玩酒杯的动作、追踪着那人目光的走向,想象着那双炯炯明目下藏着的企图。
              “在场的这么多人里,自己人占两成,斗牙王大人的旧部占两成,出了名的有野心的家伙占三成,剩下的三成估计是墙头草一类。其他人看起来成不了什么气候,也就只有这个鸱吻可能对杀生丸大人构成威胁。只是实在是看不透他究竟有什么目的,不是友,也不像敌……”邪见这么想着,冷不防听见一声大喝,吓得抖了一抖——
              “这是什么意思!”
              席位末尾靠近玄关的一个彪形大汉站了起来,跃过几案,跳到中间,冲着主位大嚷。
              “时间已经到了,杀生丸却仍不见人影。他以为我们是什么人?他当他自己是什么人?”
              邪见如何能容忍别人挑衅自己的主子,登时大怒,嚷道:“你是什么东西?竟敢在杀生丸大人的婚礼上放肆!”
              啸夜一听邪见被激怒,暗想不好。他与那人相距甚远,看不清他是什么妖怪,心想:“这人如此出言不逊,恐怕是存心挑事。他既然有胆子进到这堂上,应当不是泛泛之辈。但他站得那么远,看来也是心有顾虑。杀生丸大人还没到,必须有人在局势失控之前解决掉他。”
              啸夜这么想着,握了十字文枪,就要上前。
              而此时,一道绿色亮光自门外袭来。那大汉觉着背后一阵冰凉,惊了一惊,忙回身要防,却发现脖子上一阵灼烧,胸口也紧随着一阵气短。原来那道光如鞭子一样,已经扣紧了他的脉搏。
              众人觉察到了门外强大的妖气,心中已猜到了九分,纷纷摒了呼吸,往外面张望。啸夜也暂时退了回来。
              杀生丸一身黑袍,已在玄关之内,右手正牵引着光鞭。与他并肩的,是一名白衣女子。
              众人都认得杀生丸,却没料到铃的出现,顿时喧闹起来,纷纷议论道:
              “原来杀生丸要娶的是个人类。”
              “当初斗牙王不就是因为人类而丧命的吗?”
              “以为人类都死了,现在竟然见到个活的。”
              ……
              听着这些议论,邪见觉得,在座的除了那两成自己人,剩下的十有八九都变成了敌人。他暗自捏了把汗。
              杀生丸并不理会这此起彼伏的噪声,只冷漠地瞪了瞪鞭下那冒着冷汗的妖怪,说:“你若不满,趁早消失。”
              言罢,杀生丸手指一抖,撤回了光鞭。
              那人没想到自己还能捡回一条命,一时晃不过神,伸手搓着自己脖子上的勒痕,也不管杀生丸让他“消失”的话,只愣愣地回了自己的位置。
              杀生丸扫视了一眼整个大堂,那些个小声议论的人,陡然安静了。
              他微微侧了下头,示意了一下铃,尔后直视前方,沉稳地迈出了步子。铃神色镇定,目光紧随着杀生丸,回避了那些不怀好意的指指点点。她跟着杀生丸的脚步,稳稳向前,心跳愈发快了。
              杀生丸明白,堂上的妖怪,除去主位近旁那几个熟识之人,其他多数是要伺机挑事的,离主位越远,敌人就越多,今日能否平安、往后能否太平,全在脚下的这短短一段路。


              IP属地:美国112楼2020-11-13 05: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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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十二章
                此时,这堂上的宾客之中,究竟有多少人在想,“不能让杀生丸和这个人类走到主位,必须趁他们还在眼前的时候出手”?却又有多少人真正有胆量第一个动手?他们蠢蠢欲动,却又踌躇不前。他们四下张望,想遇上一双不谋而合的眼睛,同时却又十分害怕碰上别人催促的目光。
                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火药味,却迟迟没有人敢点燃那一点星火。杀生丸仍旧那样不紧不慢地往前走着,身侧的两柄长刀稳稳地贴在手边。而铃,愈是多走一步,就愈是从容,谁也不知道,在这群敌之中,她的安心,从何而来。
                “难道杀生丸要不战而胜?”鸱吻放下了酒杯,手指抵在桌面上,关节凸起,心中焦急,“这帮妖怪,看似嚣张,实则胆小无能。难道我要亲自来揭这个竿?……不,那样太冒险,再等一等。”
                “杀生丸!”一个女人的声音终于打破了空气中奇怪的平衡,“这个人类不能进犬族的门。”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银发金眸的女妖站在席前,指着铃,目光中尽是妒火与怒火。看她的长相,是杀生丸的亲故无疑;而她的席位却在后十位,并不像是杀生丸的熟人。
                众人一番猜测,很快就明晓了她的身份:这就是传言中犬族某长老的孙女,杀生丸的众多爱慕者中与之最门当户对的一个。情敌近在眼前,怪不得她如此愤怒,怪不得她如此沉不住气。
                “昔日斗牙王的悲剧,杀生丸你忘了吗?你绝对不能娶这个人类!”那个女人故意提高了音调,像是要在人群中寻求响应一般。看得出来,她底气不太足,想是酝酿了很久,才鼓足勇气第一个挑战杀生丸。
                这是铃一早就料到会出现的情况。她并不慌张,只正视着对方,不卑不亢。杀生丸大人说了,今天所有事情,都由他来处理,自己不必多言。
                杀生丸冷漠地斜视着那女子,只说:“芊姬,我杀生丸的事,不容别人指点。”
                那叫芊姬的女妖并不罢休,她快速望了一眼周围蠢蠢欲动的其他妖怪,说道:“妖怪和人类,不共戴天。你要是执意娶她,不只是犬族,所有妖怪都会与你为敌。”
                此言一出,果真有十几个妖怪趁机离席,阻了杀生丸和铃的路,其中不乏斗牙王的旧部。
                一个瘦削的中年妖怪站出来说道:“杀生丸,人类杀我族人无数,我今天要是放过这个人类,怎么有脸回去?”
                “没错!我们无心与你为敌,但是你竟然故意邀我们前来参加你和人类的婚礼,这不是在挑衅和羞辱我们吗?”其他妖怪也随声附和。
                堂上的气氛骤然紧张起来。一时间,所有人都握紧了武器,无论是要帮杀生丸的、要反杀生丸的,还是只为自保的,此时都做好了战斗的准备。
                杀生丸嗅到了恶战的气息,却知道,这仅仅只是开始,真正算得上强悍的对手,此时还按兵不动。这种情况下,取胜的方法,就是避乱。
                他往铃的身前一站,为她屏蔽了敌人饱含杀意的目光,说道:“既然有这么多人要找死,我杀生丸就如你们所愿。你们尽管一起出手。”
                邪见啸夜等人一听此话,大惊,纷纷跃出,却见杀生丸扫了他们一眼,像是禁止。他对着面前的一众妖怪说:“我杀生丸一人应对。若你们能在我手下活命,邪见等人不得事后为难。”
                众人愈发震惊了,都在猜想杀生丸的意图:即便杀生丸实力强大,要从这么多一流的妖怪手上保护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类,也实在勉强;更何况,他还命令自己的手下不能插手,这不是让敌人更加肆无忌惮吗?
                那十几个妖怪在惊愕之余,很快就有了主意,他们快速散开,将杀生丸和铃围了一圈,心想:这全方位的攻击,看你杀生丸怎么接下。
                芊姬本只想针对那个女人,根本无意对杀生丸出手,此时见众人向杀生丸操戈,甚至连斗牙王的旧部也参与其中,突然后悔起了自己的冲动。她想阻止这些人,却意识到自己无能为力:“这些人原本就是冲着杀生丸来的,我刚才的一番话,不过是给了他们一个顺水推舟的机会,他们根本不是在帮我,更不会听我的指示。”芊姬心生歉疚,不知如何才能挽救。
                杀生丸环视了一下敌人,冷笑了一声,却不拔刀,只侧过头轻声说了一句:“铃,闭上眼睛。”
                “杀生丸大人……”铃的声音有些颤抖,并不是害怕,而是担心。担心什么?担心杀生丸受伤?还是担心杀生丸杀了他们所有人?
                “放心。”杀生丸只说了这么一句,仍旧不拔刀。
                众人再一次面面相觑,不知杀生丸是何用意。那些妖怪本想着杀生丸会恼羞成怒,甚至先发制人,没想到他却这般冷静——冷静得像是在蔑视他们。
                “杀生丸,你不拔刀,就别怪我们不给你自卫的机会。”他们相互望了一眼,像是交换信号一般,尔后各自往中心施出了最暴虐的一击。一时间,堂上妖光四溢,杀生丸与铃所在的地方炸开了一个火热的光球。
                那一刹那,炫目的光芒剥夺了众人的视力,没有人看清那一刻发生了什么,有一股强大的力量压制着所有人的妖力。亮光熄下去时,只见那十几个妖怪全部瘫倒在地,阵阵哀吟,武器散落了一地。而杀生丸正双手握着爆碎牙,拼着全力用那刀锋死死抵着另一柄剑的剑锋。那剑,却无人持握,只辐射着耀眼的亮光,凭空悬在铃的身前。而铃,仍然紧闭着双眼,说不上十分害怕,却明显在祈求这一切快点结束。
                众人看得十分清楚,杀生丸的手在颤抖——那柄剑,不仅没有在爆碎牙的刀刃下解体,反倒将杀生丸整个压制。
                “铃……”杀生丸吃力地从牙缝中挤出一个字。
                铃这才睁开双眼,看见杀生丸正与一柄剑对峙,还落了下风。她大惑亦大惊,迎上去,本能地抓住了剑柄往后抽。而那把剑,却在此时金光一闪,消失了。
                不,不是消失,而是变成了挂坠的大小,静静地躺在铃的手心里。
                “镜剑玺……”铃看着手心里的三神器,十分错愕——伪神从未说过,深眠的神器还会化回原形,再次成为武器。
                杀生丸伸手将铃的手和她手中的神器一起握住,像是在平复她心中的惊诧。他将爆碎牙回了鞘,回头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妖怪们,虎口仍在作痛。
                这些人的妖气在他看来根本不算什么,他本不打算拔刀,只想略加反击,晓以利害就会收手,却没想镜剑玺会在铃受到威胁的时候现身,更没想到那剑会直接施以致命的打击。若不是他及时拔出爆碎牙迎击,这些人,恐怕早就血溅当场。
                那十几个妖怪脑子被震得嗡嗡直响,胸口生疼,四肢瘫软,一时起不来。但他们清楚,刚才那道剑气十分凌厉,是索命而来,完全没有闪避的可能,千钧一发之际,是另一道妖气将那股杀气接了下来了,——是杀生丸救了他们。
                他们紧皱着眉头凝视杀生丸和那人类女人,不甘心,却又输得彻彻底底,一个接一个,都捡了武器,默默地退了下去。
                杀生丸也不再说什么,依然握着铃的手,等路清了,便要继续往前走。
                “杀生丸,你解释一下,”毒莽族的长老突然起身发话,再一次阻了他二人的路,“三神器为什么会在人类手上?”
                他这一问,四下又闹开了:
                “难道刚才的那把剑是神器?”
                “原来三神器真的存在?”
                “看来半个月前吸收妖力的,真的是神器。”
                “神器怎么可以落在人类手里?一定要夺过来。”
                ……
                杀生丸根本不想提起神器,更不愿揭示神器与铃的关系。但如今,既然有人认了出来,这个秘密就再也守不住了。
                “因为神器选择了铃。”杀生丸的音调并不高,却将周围的议论声完全镇压下去,“神器将妖怪与人类分离,并将守护的权力交给了铃。”
                那长老捋了一把胡子,对这个回答将信将疑,他侧过头望着妖灵大圣,问:“妖灵大圣,以您之见,杀生丸这番话,可信吗?”
                众人早就注意到妖灵大圣在离主位非常近的位置,心中都在猜测,向来避世的他究竟为何会参加犬妖的婚礼。所有人都集中了精神,听他要说什么。
                妖灵大圣刚刚饮下一杯酒,脸颊微红,见众人一致望着自己,便假装局促地笑笑,慢悠悠地说:“这些事情嘛,我也不清楚。”
                他自顾自地放下酒杯,望了一眼那几十双眼睛,——有些人还在等他继续说,有些人已经不耐烦。
                “不过……”他换回了众人的注意力,“在座的各位应该都知道,妖怪得以存在,是依赖于人类的畏惧之心。如今人类都不见了,诸位却都还好好地活着,为什么呢?有没有可能跟那边那个唯一的人类有关呢?如果她死了,妖怪和人类之间的联系就彻底断了,那妖怪还能不能平安无事呢?……不试一下,谁也不知道,不是吗?”
                几十双眼睛都望向了铃,有人疑惑,有人惊讶,有人蠢蠢欲动。
                “不过……有一件事我是确定的。”妖灵大圣又将众人的目光吸引过去。
                “将妖怪和人类分离,耗费的能量肯定无比巨大。”他的视线转向杀生丸,严肃地问,“杀生丸,有你出的力吧?那就是你爆碎牙的奥义吧?”
                众人心中一慌,不约而同地望向杀生丸,只觉得他比刚才更加盛气凌人。他们都回忆起了刚才杀生丸挡剑的那一刹那,心想,他果真能和神器匹敌,他究竟强到什么境地?
                妖灵大圣不再说话,自斟了一杯,一饮而尽。
                蟒族长老吐了一下毒信,思索着那一番话,有些无奈,只好坐下。
                堂上鸦雀无声,所有人都注视着杀生丸和铃。他还是那般冷漠,只是众人已经知晓了那霸道之气的根源,那是绝对的力量压制;她还是那般从容,在这一群妖怪中间,镇定自若,没有一丝一毫的怵意。
                按照妖灵大圣所说,杀生丸和铃,是他们的开路者和守护人。
                一股莫名的敬畏笼罩了整个华堂,再也没有人去阻挠那二人的脚步。


                IP属地:美国113楼2020-11-13 05: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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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十三章
                  铃先去到父母的那个虚位,将带回来的那枚荷包恭敬地放在案上,深鞠了一躬,再回到杀生丸身旁,与他一同走上主位。
                  二人坐定,相视一笑,拾了案上盛满清酒的酒盏,与对方的杯沿轻轻相碰,然后各自饮尽。千言万语,都浓缩在这酒里:陪你饮这一杯,便与你一世相随。
                  那些不知晓这二人关系的人,这一刻真正目瞪口呆。杀生丸看铃的眼神,是爱怜和敬重;而铃看杀生丸的眼神,是信任和恋慕。这两个人的结合,是真正的包容和融合。
                  待杀生丸回身面向宾客时,他脸上的神情又化作了高傲和冷漠,他的左手按在了爆碎牙的刀柄上。
                  在众人沉默之际,啸夜离座,走到主位前,单膝跪下,俯首说道:“杀生丸大人,铃夫人,我啸夜,愿率鵺雀一族,臣服于二位。”
                  啸夜此言一出,堂上一片愕然。看他的座次,众人已经猜到他与杀生丸交情不浅,但鵺雀一族一直十分孤傲,凭着特有的杀人不见血的恐怖本领独行于世,从不做任何人的附庸,今日竟然第一个表示愿意臣服于杀生丸,着实令人震惊。
                  杀生丸明白,比起自己,啸夜更愿意追随的是铃。他看了一下铃,交给她来回应。
                  铃被啸夜的话惊得不轻,心中感激他的情谊,却不能接受,只说:“啸夜,那天救你,本来就是为了让你自由高飞。杀生丸大人与我,永远都是你的朋友,不会禁锢你。你一直以来的陪伴,铃十分感激,请以后也常来做客。”
                  啸夜心中感动,险些涌上泪来,抬头说:“铃,杀生丸大人,就算你们不接受,我啸夜也誓死相随。”
                  众人注目啸夜回席,心中还在猜想鵺雀一族与杀生丸夫妇的渊源,没想到九尾狐族的少主紧接着就上前去了。
                  “杀生丸大人,铃夫人,醉心代九尾狐族向二位道贺!”她收敛了惯有的妖娆,郑重其事地双手呈上一方锦盒,接着说,“这是我族特有的匿形草的种子,种在宅前,可驱除闲杂人等。供夫人把玩。”
                  凌月仙姬往前探了下身子,打趣道:“匿形草是居雾为了隐居而种下的,一旦结子,便会枯萎,再次生发则需九十九年。汝父就不怕这九十九年里有仇家上门?”
                  醉心轻轻笑道:“姨母大人多虑了。我九尾狐族的幻术,连杀生丸大人也无法突破。其他人,有什么好怕?”
                  凌月仙姬回了她一个笑容,十分欣慰:这孩子在这许多人面前说这番话,看来是有心要重振雄风了。
                  铃此时已经打开了那只盒子,里面除了种子,还有一把短刀——千月。
                  “这把刀,不是交给您了吗?”铃看着醉心,惊讶地问,“为什么?”
                  醉心笑了一笑,认真地说:“当年抢走的刀,早就该还了。”
                  铃忽然觉得醉心比以往更美——她已不再是当初那个被八尺琼勾玉控制而充满执念的人,被天生牙复活的她,亲和而友善。
                  铃忍不住多看了醉心一会儿,回头却见冬岚已站在面前。
                  她端了一碗酒,碗底凝着一滴鲜血。她将碗双手奉上,呈给杀生丸,说道:“杀生丸,豹猫一族,愿与犬妖世代为盟。”
                  杀生丸没有接她的酒,只说:“冬岚,你要与犬妖结盟,不该找我。”
                  冬岚有些惊讶,但仍泰然自若,笑道:“你这是在推托犬妖首领之位?若你不当首领,犬族谁还敢当?难道要我去找斗牙王昔日的旧部吗?他们可是被你夫人的剑压倒在地、爬都爬不起来。”冬岚说到这里,故意往身后瞥了一眼,之前出来反对铃进门的旧部们,此刻羞愧难当。
                  杀生丸不应。
                  冬岚于是说:“杀生丸,你应与不应,我的血都已经滴了,我豹猫族已经认了。”言毕,冬岚收回手,将那碗酒独饮而尽。
                  看着冬岚走回坐席,斗牙王的旧部都坐不住了,纷纷上前向杀生丸表示愿意归服。他们明白,此时若不依附杀生丸,往后就更没有机会了。
                  一时间,堂上又有数十人站了起来,争先恐后地要向杀生丸祝酒。
                  而杀生丸,冷面依然,悉数拒绝。
                  鸱吻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尤其注意到了杀生丸一直握着刀的那只手。他看出来了,杀生丸仍然高度警惕着,仍然准备着战斗。和谁战斗呢?或许就是和他鸱吻吧。
                  但是,他却觉得力不从心了。
                  事态变化之快,远超过了他的预期。他早就调查清楚了,妖界有名号的女妖都不是这次的新娘,杀生丸所娶之人必定妖力平平。他一定是想借着婚礼,树立威慑,警告别人不能打他家人的主意。“如此狂妄自大,我鸱吻偏要在婚礼上劫了你的新娘,看你有何能耐。”看到杀生丸领着个人类进来的那一刻,他觉得自己的胜算又加了一重,毕竟,杀生丸此举必会挑起众怒,会惹来更多的人以新娘为目标。孰料那女人竟然有三神器护身,竟然连杀生丸自己也被打压。而妖灵大圣却也站在杀生丸那边,且不说他所言是否属实,即便是假,如今也没有人敢冒险杀了那人类去验证。此番情形之下,没有人再敢去碰那女人,要削弱杀生丸,只有和他正面交手。但看他刚才对抗群妖,完全没把众人的攻击放在眼里,实力之强,可见一斑。当下所有人都忙着巴结他——不管是真心还是假意——自己若向他挑战,注定是孤军奋战,胜算微乎其微……
                  鸱吻愈发觉得现在已不是出手的时机,心中不禁郁闷。他举了酒杯,送到唇边,假意欲饮,却缘着杯沿,往杀生丸忿忿地瞪了一眼。这一瞪,却发现杀生丸竟也在睨着他,那种眼神,不带任何愤怒,不带任何嘲讽,就是平淡的冷,像是在说“你有什么招数,都使出来吧,我杀生丸就在这里,奉陪到底”。鸱吻心弦一绷,赶忙转开目光,却见鵺雀鸦天狗等人也注视着这边,看得出来,他们也正提放着自己。
                  鸱吻突然有一种穷途末路之感,十分不快,他急饮了一杯酒,深吸了一口气,任那烈酒的劲道在身体里翻腾。他强迫自己静下心来,想:“哼,我要做的事,不在这一朝一夕……但是,今日也绝不能示弱!”
                  他索性心一横,斟了一杯酒,起身上前,向杀生丸说道:“犬族杀生丸阁下,蛟龙族鸱吻在此。早就听说阁下英姿不俗,今日得见,果然名不虚传。我蛟龙族遍布江河湖海,无所不在,今后一定会与阁下有交集,还希望阁下照顾。”之后,他目光一转,看着铃,说:“夫人身为人类,却深肩重担,请务必保重身体。”
                  杀生丸听出了他的挑衅,也明白他在讽刺人类生命脆弱。他手腕一用力,将爆碎牙向上提了一寸,刀锋已现。他冷笑道:“铃的安危,与阁下无关,我杀生丸自会保护。”
                  杀生丸清楚地看到鸱吻眼神散了一下。胜负已明,鸱吻今日不会出手。他于是回了刀,拾了酒盏,说,“蛟龙族的力量,我杀生丸还从未见过。今后若有机会,我一定找阁下切磋一番。”
                  言毕,杀生丸饮尽了那杯酒。
                  鸱吻的表情僵住了,他没想到杀生丸会受这杯酒。他明白,这是今日杀生丸接受的第一杯酒,很可能也是最后一杯,看来自己正是他眼中的唯一对手。他突然觉得异常兴奋,这种兴奋不同于征服领地的那种豪壮,却是棋逢对手虽败犹荣的那种振奋。
                  “好!正有此意。”鸱吻一仰头,倾杯而饮,心中畅快至极。
                  “鸱吻阁下,蛟龙族的水下福地,我向往已久,能否带我去看看?”
                  鸱吻循声回头,只见那个叫醉心的九尾狐妖正笑着看着自己,一双紫色的眸子异常水灵,仿佛盛着整片海洋。
                  他迅速地思索着适当的回答:“这个女人刚才说了,没有人能破解她的幻术。敌友未分,岂能让你进到我的地盘?”
                  鸱吻心里打定主意拒绝,但看着那双美丽的眼睛,却不由自主地说:“当然。”
                  话一出口,鸱吻便傻了眼,心下懊悔:“我是怎么回事?竟然答应了?难道那女人已经向我施了幻术?”
                  鸱吻愣愣地走回坐席,再不敢多看醉心一眼。
                  杀生丸明白,今日的婚礼,将再无危机,往后的年岁,亦可平安。
                  他轻轻握了铃的手,给她安心。她明媚地笑了,令他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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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十四章
                    又是一年盂兰盆节。
                    这是杀生丸离开后的第几个盂兰盆节?
                    犬夜叉从未想过这个问题。他不敢去想,不敢去数。他甚至不明白,为何真纪一眨眼就长大成人、嫁人生子,为何戈薇的满头青丝一瞬间就掺进了花白,为何自己还没有闯荡够就快老了。人类的时间过得如此之快,二十年,他已尝变了过去两百年不曾体会的滋味。
                    “我还有多少时间去找杀生丸?”
                    他不愿想这个问题。但是,当他的拳头变得酥软、身躯变得僵硬、声音变得沧桑的时候,他不得不去想。
                    二十年了,他几乎搜遍了记忆中杀生丸去过的地方,却找不到任何线索。没有杀生丸的踪迹,没有妖怪的尸骨,没有战斗的遗迹,杀生丸就那样凭空消失了,妖怪们就那样凭空消失了。这个世界,仿佛从来就没有过妖怪,仿佛从来就只有人类,男耕女织,繁衍生息。
                    但是,他犬夜叉还活生生地存在着——尽管是以人类的形态——这就是妖怪们存在过的证明。
                    “我这个半妖还活着,杀生丸,你一个大妖怪,怎么可能就死了?”望着河面上飘摇的纸灯,犬夜叉不经意地嘀咕了一句。
                    戈薇听到了犬夜叉的自言自语,心中与他一样,无奈又无助。二十年了,他们的信心、耐心都在一点一点磨灭,希望已经遥不可及,只剩根深蒂固的思念仍与那绵延不断的绝望作着最后的斗争。
                    她俯身送出最后一盏河灯,双手合十,向着当空皓月,为杀生丸、铃和七宝等人,做今晚的最后一次祈福。
                    “犬夜叉,我们回去吧!”她回头唤道,“夜已经很深了,再坐下去,要着凉了。”
                    “嗯。”犬夜叉这么应着,却没有一点要起身的意思。他仍然深陷在自己的沉思之中。
                    戈薇走过去,扶了他的手臂,正想拉他起身,却见河面水光一闪,骤然映出耀目的熊熊烈焰。
                    他二人急忙扭头往身后望,正见山坡上火光冲天。
                    那是屋子的方向!
                    “快走!”犬夜叉已警觉起来,一步跳起身来,拉了戈薇就往回跑。
                    起火的地方就在半山腰上,与村民的屋舍不过数十丈远。那里的草木并不茂盛,那火焰却足有一人多高,异常凶猛,围了一个直径两丈有余的圆,大有画地为牢之感。
                    “弥勒——”犬夜叉大声喊着,穿过腥涩而湿热的草木之气,与戈薇一道,跑向手执武器的弥勒、珊瑚和鸿鹄,“发生了什么事?”
                    弥勒迅速望了一眼犬夜叉,又重新盯住了火焰中心,指着那里,振奋地说:“妖怪!”
                    犬夜叉倒抽了一口气,脸上的肌肉顿时僵住了,心跳仿佛就在那一刻停止。
                    “妖,怪?……”他的胸腔像是被抽空了一般,发不出声,怔了许久才挤出这么两个字。
                    “是。入夜的时候,我就觉得不对劲,所以赶早走了。直到刚才听到动静,又亲眼见到那一道妖光点了这一圈火,我才确定:那的确是妖气,妖怪就在那火圈中心!”弥勒说着这番话,十分激动,他的嘴角兴奋地抽动着,干瘦的手紧紧握着法杖,不由自主地颤抖着。
                    犬夜叉沉默了,心中思绪万千。那火焰围着的,是什么样的妖怪?他从哪里来?他来这里干什么?他知道杀生丸的下落吗?
                    犬夜叉捏紧了拳头,热血沸腾,一颗心仿佛就要蹦出来一般。他迫不及待地往前迈了一步,却又小心翼翼地停在了那里。火舌的那一面,有他要找的答案。他担心自己一时迟疑、失之交臂,又同样担心自己操之过急、弄巧成拙。
                    “噌——”只听清脆的一声响,仿佛有利剑出鞘。犬夜叉似乎看见一个矮小的身影,在火光中临空掠过,转瞬即逝。片刻之后,鲜血的腥膻之气在空气中弥散开来。
                    有人被利器伤到了!
                    呵,竟有不只一个妖怪!
                    血液的气味,刺激着犬夜叉的神经,让他的感官突然间变得敏锐。他屏着呼吸,睁大着眼睛,留意着接下来的打斗。
                    而出乎意料的,那竟是双方最后的交锋。再不见任何攻击,再不闻任何冲撞。只听得沉闷的一声响,似乎有个庞然大物应声倒地。再之后,便是一声急似一声的痛苦的喘息,被杂草哔哔啵啵的燃爆之声衬得格外凄惨。
                    “已经有人赢了吗?”犬夜叉在心中暗想,“看来是一击制胜。究竟是什么妖怪?”
                    是啊,那一击,究竟是强者泰山压顶绝对胜利,还是弱者孤注一掷侥幸得手?那究竟是什么样的妖怪?
                    “我要进去看看。”犬夜叉自言自语道,正要去取水灭火。一眨眼,却见眼前的火毫无征兆地骤然熄了。
                    四下突然暗了。火圈中的人,一下子暴露出来,却又立即被黑夜隐蔽了起来。唯一看得见的,便是那长着十几只眼睛——每一只都像个红色灯笼将熄未熄——的妖怪。它周身黢黑,腹部圆硕,仰倒在地,镰刀似的八爪虽然无力却仍旧杀意重重,身下的一滩血正向周围浸润。
                    “是蜘蛛吗?”弥勒猜测着,接过鸿鹄刚点燃的火把,伸直了手臂,想把那妖怪照得亮些。
                    “父亲,快看,堪助!”鸿鹄指着前方地面,边说边跃过那仍然灼烫的草木灰烬,跳了上前。
                    众人的注意力立即被引向那边,忙随了鸿鹄的身影往那里探望。那地上躺着一个壮年男子,不省人事,面色惨白,正是村子里那个叫堪助的年轻人。他的身边零乱地散着蛛丝一样的白色纤维,身上也还黏着大片的白丝,仿佛刚被人从丝茧里剥出来一般。
                    众人见状,一时顾不得那妖怪,只急忙上前查看堪助的安危,唤他的名字,试他的呼吸,直到探到他有力的脉搏,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而此时,那妖怪的方向却红光一闪,惊得众人汗毛直立。他们赶紧回头防御,却见适才那丑陋的妖怪已化作了一个男人,平躺在地,难以动弹,胸口毫无节奏地急促地起伏着,双目直视着夜空,嘴里时不时喷出大口鲜血。而他的近旁,竟还有一个人,身材臃肿,头发花白,周身缠满蛛丝,那正是堪助的养父,石藤。
                    “石藤君!”
                    弥勒心下懊悔刚才没有看见他,想着那妖怪可能伤他性命,便火速奔上前去,右手持了法杖,往他面前一挡。他一面紧盯着那妖怪提放他偷袭,一面向身后的石藤说:“后退!”
                    而石藤却一动不动,像是钉在了那里一般。甚至,他竟抬了手,将法杖推开,谢绝了弥勒的善意。
                    弥勒惊讶至极,慌忙回头,只见石藤眉头深蹙,目光紧锁着那躺在地上的妖怪,嘴角因激动而抽搐着,脸上的蛛丝七零八落。三步之外就是差点将他和儿子窒息而死的妖怪,他的目光中却毫无惧意,只有愤恨。
                    犬夜叉和鸿鹄紧跟着弥勒上前,各自护在石藤和弥勒的身侧。
                    犬夜叉一面警惕着那正在快速恢复的蜘蛛怪,一面留意着四面的动静。他知道,还有别的妖怪。
                    果真,在蜘蛛的那一边,火光的阴影之下,埋伏着一个小小的身影。借着朦胧的亮光,犬夜叉只识得他——抑或只她——全身白色,侧身蹲着,不进不退,乍一看,还以为是团蛛丝。
                    犬夜叉没想到那竟是个小鬼,心中不禁为之担心:“这个笨蛋,打赢了却不跑,留在这里干什么?……看那样子,似乎仍然有所警惕,倒也不是个大意的家伙。究竟是为什么留下?……难道是受了伤跑不动?”
                    一想到这,犬夜叉不经揪起了心,突然想起小时候被别的妖怪追杀的情景,顿时焦急起来,竟想立即过去看他。而石藤却在此时说了话。
                    “黑木。”石藤小声却又明晰地叫出了一个名字。近旁的犬夜叉和弥勒,甚至能听见他咬牙切齿的声音。
                    那叫黑木的妖怪轻蔑地眨了下眼睛,不屑于看他。适才那短暂的休息似乎已经让他有了说话的力气,只听他断断续续地咒骂着,虽然无力,却仍旧恶毒:“不知廉耻的人类,也敢出现在我的面前……是想看我死吗?……哼!就凭那半妖……低贱的半妖……肮脏的半妖……我怎么可能死在,半妖的手上?……我要将你们抽筋扒皮……”
                    “半妖?”犬夜叉登时傻了眼,胸中一阵拥堵。难道那伤他的家伙是半妖?犬夜叉下意识地又往阴影中的小鬼那儿使劲瞅了又瞅,仍然看不清。
                    “黑木,你闭嘴!”石藤打断了黑木的自言自语,狠狠地朝他啐了一口,“良子她一直都希望堪助是半妖,我不允许你这样侮辱她的愿望。”
                    黑木的声音突然被噎住了。他回过视线,睨着石藤,眼中满是妒恨,问:“良子?……哼!叫得如此亲密……她果然背叛了我……**!……”
                    石藤听得此言,早已堆积起来的情绪陡然失了控,脸上立时变得狰狞。他猛冲上去,不顾犬夜叉和弥勒的拉扯,对着黑木一阵拳打脚踢,怒斥道:“不准你侮辱她!是你丢下怀孕的她,是你一走就是二十年,是你辜负了她母子二人,是你让她抱憾而逝。你为什么还要回来?你怎么还有脸回来?你竟然还要杀死堪助?……”
                    看着眼前这发疯的男人,黑木先是一阵嫌恶,再却是疑惑:“怀孕?母子二人?”
                    “这男人,为什么说我丢下她母子二人?”
                    那日良子欲说还休的笑颜又浮现在他的脑海中,又一次将他的思绪带回到二十年前的种种。
                    “黑木君,如果将来我为你生下了孩子,你会喜欢他吗?你会因为他不是全妖而遗憾吗?”
                    原来良子所说的将来,并不是什么遥不可及的假设;原来她当时已有身孕。
                    黑木恍然大悟,顿时脑中一片空白,心中绞痛不已。愤怒的石藤、蛰伏的半妖、陌生的人类,一切都在瞬息之间变得渺远而模糊,唯有数十步之外那个昏迷的青年,一毫一发,都那么清晰地映入他的眼帘,仿佛与他近在咫尺。他闭着眼的模样,与良子是那般相似;他的右耳耳垂上有一颗痦子,正与自己的一样。为何之前没有发现?
                    他将堪助看得越真切,心中的沟壑就愈深,内疚与悔恨就愈发放肆。
                    “堪助是我的儿子?……”黑木无意识地低声自语,心中的苦楚却难以言说:……我苦寻了二十年,终于找到回来的方法,却听到良子的死讯,还差点杀了自己的儿子,这究竟是为什么?……
                    石藤不知道黑木心中已痛苦不堪,只狂暴地发泄自己的愤怒:“他不是你的儿子!你没有资格有儿子!他是我的!你听清楚了,他是我的儿子!你不是要杀我吗?尽管动手,我死了,堪助会为我送葬。而你,什么都没有。这就是上天对你的惩罚!你这天理不容的妖怪!……”
                    黑木早已无心听石藤的咒骂,他麻木地忍受着他的踢打,身上不痛,心里却在流血。
                    他想起了当初与良子在一起的日子,那是那样如梦似幻的日子,他甚至已经找到了一个避世之所,只等着接她前去,生死相守。而他的一切憧憬却在一夜之间化为泡影,入夜时还在他怀中熟睡的良子,黎明时却消失不见。仿佛梦醒一般,物不是,人也非,只有梦里的欢愉衬托着惊醒时的痛楚。
                    究竟是谁毁灭了他的梦?他们只说,人类消失了,留在了另外一个世界。
                    这样的答案,他如何能够接受?他要回去,要回到良子那里去。
                    然而,纵使日夜兼程,他终究是没能赶上良子生命的匆匆脚步。他与她错开了一个世界,便就此错过了一生。
                    “这就是天理吗?”黑木在心中问天,“为何那两个半妖就能活着,而我和良子堪助却生离死别?……”他这么控诉着,突然想起了什么,心中阴沉了下去:“呵,我早该想到,他们是那个人的孩子。怪不得,怪不得……他们,有不一样的命……”
                    “石藤,”黑木重新看着那昔日的情敌,眼中尽是疲惫,说,“你带他,走吧……在他醒来、见到我之前……他是你的儿子……”
                    石藤没有料到黑木会说这样的话,一时不知所措,只半信半疑地盯着他。
                    “趁我改变主意之前。”黑木缓缓抬了右手,掌心酝酿着黑色的妖光,厉声威胁道,“不要以为我没有力气杀你们。带着他,滚!”
                    石藤看着他凶狠的目光,终于感觉到了一丝恐惧,踉跄了好几步,退回堪助那边。他从戈薇珊瑚二人手上接过堪助,用了十二分的力气小心扶着、谨慎护着,又往黑木那里警惕地一望,生怕他变卦。只见黑木又回复了刚才仰面朝天不可一世的样子,弥勒、犬夜叉和鸿鹄像人墙一样挡在那里,他怕是不会也无法跟过来了。石藤这才觉得自己赢回了堪助,心中大喜,冲着稍远处的阴影高声喊道:“小兄弟,谢谢你救了我们父子!”
                    他等在那里,看着那孩子模糊的影子,却良久不闻回应。“罢了,又是个古怪的家伙。只要堪助还在,就好。”他这么想着,便不再说话,背了堪助,蹒跚着往家去了。
                    听了石藤那一句话,其他人才留意到那边还有一个孩子在,举了火把,要过去看他情况如何。
                    而就在此时,黑木的身上却突然炸开了红色光点,绚烂夺目,如同星火般漫天飞舞,散逸着,熄灭了。那个前一刻还在迅速恢复的身体,刹那间灰飞烟灭,不含一丝留恋。
                    那是所有人始料未及的。那个妖怪,竟为了追随死去的爱人而殉情了吗?众人惊讶之余,感慨万分。
                    而在震撼之余,犬夜叉又有一丝恼怒,眼看着追了二十年的问题就要水落石出,却在最后一刻断了线索,他着实心有不甘。他朝着空中高喊:“喂!黑木!你个**!杀生丸在哪里?你说啊!别死!”
                    而黑木,却已销蚀得无影无踪。
                    “犬夜叉……”戈薇走上去,抱着他的手臂,想安慰他,却发现自己已无语凝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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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十五章 (一)
                      夜幕下的气氛骤然凝重起来。有一个声音不合时宜地划破沉寂,像是故意要挑起众人沉重的心弦。只听那语气上扬,轻柔却又有力:
                      “犬夜叉?”
                      那是一个稚嫩的童声。
                      “是那个孩子!”所有人的脑子中同时闪过这个念头。
                      “孩子,已经没事了,快过来!”鸿鹄以为那是另一个被蜘蛛掳走的人,一面想这是谁家的孩子,一面举了火把,上前接他。
                      “鸿鹄!回来!那是妖……”犬夜叉的话还没脱口,便被所见之像噎了回去。
                      不只是犬夜叉,戈薇、弥勒、珊瑚,都同样地震惊。
                      那阴影中走出了一个男孩。他的步子从容不迫,更无恐惧。那孩子体格尚小,约摸十岁。他一身白衣,左肩上绣着六角红梅,一头银发高高地束在脑后,金色的眸子里透露着些许冷漠与戒备,额上一弯月印恰如其分地柔和了他的肃杀之气。
                      “杀生丸!”这个名字从犬夜叉的心底蹦出,横冲直撞地冲过他的喉头,闯到他的唇边,却骤然失去了力量,出口时仅化作哑然一声惊叹。
                      “你是犬夜叉?”那孩子又走近了一分,清脆的声音里夹杂着与他年龄不符的威严。他右手执剑,左手曲臂,抱着一团东西,宽大的袖子将怀中之物遮挡得严实。
                      犬夜叉没有能回答他的问题。他震惊而亢奋着。他看清了,这个长得像杀生丸的男孩,耳朵竟然长在头顶上!这其中的意味,曾是半妖的他,再明白不过。而震惊之极、亢奋之极,都是难以言表的。
                      “孩子……”戈薇的声音颤抖着,泪光晶莹,“你是哥哥,和铃,的儿子?”
                      那男孩目光一散,似有一丝惊讶,又有一丝疑惑。
                      犬夜叉生怕他不知道戈薇所说的“哥哥”是谁,索性直接问道:“杀生丸是你什么人?铃呢,是不是你的生母?”
                      那孩子一听“杀生丸”三字,眉头倏尔皱了一皱。
                      “正是家父家母。”其实,他十分不满对方直呼父亲和母亲的名讳,但是目前对方身份不明,自己也不好贸然发怒,只得客气相回。
                      “怪不得!怪不得这么像!”犬夜叉喜不自胜,迫不及待地就要上前仔细看这新冒出来的侄子,“我就知道,杀生丸哪那么容易就死!”
                      而那孩子却敏捷地往后退了一步,右手往身前一挡,一把青黑色的长剑直指着犬夜叉。
                      犬夜叉愣了一愣,以为那孩子认生,看着那剑,心想“这就是伤那蜘蛛的武器了,看起来倒是个好东西”,但嘴上却调侃道:“小子,你老爹怎么不给你打一把好武器?至少也得是铁碎牙那样的才行啊!”
                      男孩一听到“铁碎牙”,心中又是一阵震颤:他竟然还知道铁碎牙?
                      自从一开始听到对方喊出“弥勒”这个名字,他就留意着他们的举动。人类在二十年前就已经不在了,眼前的犬夜叉和弥勒,绝对是敌人假扮。他们不知用了什么手段,偷天换日一般将自己引来这个陌生的地方,居心叵测,不得不防。
                      然而,对方若真的是敌人,那未免知道得太多、演得太真。一般的妖怪,通常只知道父亲有同父异母的弟弟叫犬夜叉,而对方却还知道弥勒法师。而且,铁碎牙是叔父曾经的佩刀,一直由父亲保管,从小到大,他从未听家人对别人提起过这把刀,他们又是如何得知?对方在不经意间提到的这些细节,无一不让他倍感惊讶。
                      那男孩心中纠结万分,不知该如何判断。
                      “怎么?不认识我?”犬夜叉看着他冷漠的神情,心中有些急,说,“杀生丸没告诉你我是谁?那家伙太过分了。过来,给叔父仔细看看。”犬夜叉这么说着,伸手就要去揽那孩子。
                      而戈薇却发现那孩子面露敌意,似乎正要出剑,于是立即脱口而出:“犬夜叉,坐下!”
                      犬夜叉应声摔到地上,正好避开了剑锋。
                      戈薇这才松了口气,换上了微笑,上前轻声说道:“孩子,你叫什么名字?犬夜叉和我,是你的叔父叔母。你的父母,跟你提起过吗?”
                      眼前这女人的声音是那样温柔,和母亲的竟有些许相似,那孩子觉得心中突然平静了下来,火热的血液从握剑的手上回流至全身。
                      刚才她所喊的那一声“坐下”,已经非常明确地表明了身份。他再无怀疑。
                      那孩子收了剑,正要回答,却发觉怀中的小人儿动了一下。
                      “兄长?”一个清泉般的声音从男孩臂弯中传出。
                      原来那男孩抱着的,是另一个婴孩,看那身量,顶多两岁。
                      众人赶忙围了上来。只见那小女孩已经攀上了兄长的脖颈,小脑袋靠在他肩上,睡眼惺忪。与兄长一样,她也是金眸银发,额间弦月皓然,衣上绣着六角梅家徽。不同的是,她的双颊上各有一道红色妖纹,如娇嫩的花蕊一般。
                      “兄长你可算找到姽婳了!姽婳都睡着了。”女孩眨着水汪汪的眼睛,咯咯笑着,注意到了周围正看着自己的陌生人,于是问,“兄长,他们是谁?”
                      男孩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却恭敬地望着犬夜叉和戈薇,说:“叔父大人,叔母大人,我是晴空郎,这是妹妹,姽婳。”
                      这便是回答了戈薇刚才的问题。随后,晴空郎才回头对妹妹说:“姽婳,这是叔父大人和叔母大人,那是弥勒大人和珊瑚大人,那是鸿鹄兄长。”
                      “原来你知道我们?”晴空郎准确无论地道出了所有人的名字,令犬夜叉有些吃惊。
                      “是的。母亲常常提起几位长辈,我和姽婳都记得。刚才不确定叔父大人您的身份,有所冒犯,请您原谅。”晴空郎说着,向犬夜叉鞠了一躬,适才的戒备已经烟消云散。
                      犬夜叉见晴空郎突然这么恭敬,一时有些脸红,不知怎么回应才好。
                      幸好戈薇兴奋地插嘴,解了他的窘迫。
                      “晴空郎,这个名字一定是铃起的!对不对?”她上前半跪着,抱着晴空郎的肩膀,仔细打量他和姽婳。
                      “跟哥哥长得真像!”戈薇感叹道,顿了一下,又说,“和铃也像。”
                      这回轮到晴空郎不自在了。除了家人,他从不愿和别人靠得太近。戈薇的举动,着实吓了他一跳,让他本能地心生戒备。
                      但是,叔母也是家人,不是么?他这么想着,放松了下来。
                      “叔母大人,”姽婳歪着脑袋,伸出小手,贴在她的脸上,“您和母亲大人,也好像。”
                      戈薇听了这话,心中十分开心,摸着姽婳的头说:“姽婳好聪明啊!这么小就会说这么多话了。”
                      “戈薇,别以为她小,已经五六岁了,有妖怪血统,长得慢而已。”犬夜叉上前来,蹲在地上,也笑着看姽婳。他的脸上还有泥土,肩膀也还不自在,但是看着这两个孩子,心中就止不住地高兴,竟忘了一切疼痛。
                      晴空郎听着,突然想起曾经听过类似的话。那是母亲大人和邪见爷爷。
                      “晴空郎可真聪明!妈妈像你这么高的时候,还只会咿咿呀呀乱比划、话都说不清呢!”
                      “铃,别傻了!晴空郎有犬妖血统,长得比人类慢,学东西比人类快。”
                      他想着这些,脸上不由得浮现出了笑容。
                      那个笑容,纯净而灿烂,真的和铃非常像。
                      “小鬼,你刚才为什么不趁着那蜘蛛受伤赶紧跑?”犬夜叉想起这事,不由得有些愠怒,“杀生丸没教过你吗?”
                      “因为姽婳还没醒,我要确定她没有中毒之类。”这当然是一个原因,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他却不便说明。这个地方对他而言,是如此陌生,明明没有一点妖气,却让他感到危险重重;更令他不安的是,他对自己究竟是如何来到此地这件事,竟毫无头绪。不知自己深陷何处,更不知出路在哪儿,他又能带着妹妹往哪里去呢?
                      “晴空郎,你的父亲母亲都还好吗?”戈薇的这个问题,打断了晴空郎的思绪,“这么多年,你们都去了哪里?为什么不来找我们?”。
                      “父亲母亲都很好。”晴空郎望着众人脸上的突然凝聚上的严肃,只回答了第一个问题,却不知该如何回答另外两个。
                      ——“我们去了哪里?”我们不是一直都在这里吗?
                      ——“为什么不去找他们?”他们不是已经留在另一个世界了吗?
                      犬夜叉见晴空郎若有所思,以为他有什么难言之隐,于是问了另外的问题:“杀生丸和铃呢?他们在哪儿?为什么不见人?没有和你们在一起吗?”
                      如此简单的几个问题,晴空郎仍然没有答案。“父亲母亲在哪里?”回答这个问题之前,我不是应该先弄清楚自己和姽婳在哪里吗?
                      而姽婳却显然不像哥哥那样忧心,只嘟着小嘴说道:“父亲和母亲都在家里,一直在家里。”说着,她伸出小手,回头四顾,要找到家的方向,指给他们看。
                      可是,家在哪里?举目四望,唯见良田万顷,茅屋四布。哪有那藏匿着无数小妖怪的密林?哪有那飘逸着母亲烹制的饭香的大宅?
                      “兄长,我们在哪儿呀?姽婳就藏在井里,没有跑这么远,怎么连屋子都看不见了?”姽婳有些害怕,声音有些急促,两弯细眉揪成一团。
                      晴空郎轻轻摸了摸姽婳的头,凑到她耳边,细声安慰:“别担心,有我在。”虽这样说着,晴空郎却焦虑万分,毫无把握。今晚发生的事,着实让他失了主意。
                      傍晚,父亲母亲在准备夜里外出祭奠外祖父和外祖母。姽婳缠着他,吵着要玩捉迷藏,还说已经想出不让他找到的办法了。待姽婳藏好之后,晴空郎果真闻不到妹妹的气味。他寻遍了家里的所有角落,更潜到水塘底看了三遍,都没有找到她。他最后才又想起那口枯井,想着她会不会填了什么东西在那里,然后自己躲在下面。他于是跳到井里,只见那里有一件披肩,散发着浓浓的艾草气味,姽婳却不在这里。他于是真的着急了,跳上井来,就要去找父亲。而就在那一刻,他发现自己置身于一片陌生之境,没有了父亲母亲和邪见的气味,不见了石山流水庭树,周围是一片荒地,远处有几处人家亮着灯火。“敌人!”这是他本能的反应。他全身的毛孔都张开了,聚精会神捕捉着周围的妖气,却没有探测到丝毫的杀意,而是发现了那正在远去的姽婳的气味,以及那挟持着她的蜘蛛怪。晴空郎这才不顾思索事情的来龙去脉,急着追上去,要救回妹妹。
                      犬夜叉听了姽婳的话,觉得蹊跷,便问:“晴空郎,发生了什么事?你们是怎么来这里的?”
                      还不等晴空郎回答,戈薇就像想起了什么一般,赶紧问道:“姽婳说的‘井’,是什么井?”
                      一听此言,犬夜叉也骤然敏感起来,更加期待晴空郎的回答。
                      晴空郎听说过叔母的故事,并未多想,开口便说:“是蚀骨……”
                      戈薇和犬夜叉的眉头顺应着晴空郎的声音而舒展开了惊喜的神情,却突然被骤起的风沙迷了双眼,耳旁烈风呼啸,再不闻晴空郎的声音。
                      “犬夜叉,妖气!……很强……妖气!……”犬夜叉只听见弥勒在冲自己喊。那声音十分模糊,十分沙哑,被风声淹没。
                      尘埃落定时,晴空郎和姽婳都已不见,仿佛从来就不曾出现过。
                      他们竟在刹那间被人掳走了吗?来者何人?
                      犬夜叉的心剧烈地搏动着,一个名字在他的脑海中越来越清晰:杀生丸,是你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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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十五章 (二)
                        庭院里和风阵阵,月凉如水,树影如荇。
                        杀生丸独自一人站在廊下,他的身后,铃刚刚掩上晴空郎的房门。
                        “都睡下了吗?”杀生丸听着妻子的脚步渐近,转过身低声问道。
                        “是的。姽婳说了好多关于叔父叔母的话;晴空郎却异常沉默,只说不该失手杀了黑木。”
                        “黑木是自杀,与晴空郎那一剑无关。明日晨练,我告诉他。”杀生丸知道,晴空郎从未见过别人自杀,一时间一定很难理解这样的举动。
                        铃已走到杀生丸身旁,向他微微点了点头。
                        “没想到还能再见到犬夜叉大人他们。”铃的眼角扬起笑意,“杀生丸,你也一定很高兴吧?”
                        “嗯。”杀生丸轻轻应了一声。
                        “以后还会再见的,对吗?”铃凝视着杀生丸的双眼,目光之中充满了期待,“下次可以真正相见,不必再远远观望了,对吗?”
                        对于自己没有把握的事,杀生丸向来是不下论断的。但是面对这两个问题,尽管他并不确信,却仍然说:“是。”
                        铃的笑容愈发娇艳灿烂,又问道:“这次,我们能去到那个世界,是因为蚀骨井吗?”
                        “是。”又是肯定的回答。然而,杀生丸能肯定的,仅仅是此事与蚀骨井有关,至于是怎样的关系,他尚不明白。他不清楚原本属于人类的蚀骨井为何会留在这个世界,不清楚为何当初查探蚀骨井的时候没有发现异常,不清楚那根本无从靠近蚀骨井的蜘蛛怪是从哪里去到那边的,更不清楚贸然与人类接触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我已经让啸夜和御风去查了,很快就会明白。”杀生丸拾了铃的手,握在手心,像是往那手里塞了一个滚烫的承诺。
                        铃点头,“嗯”了一声,不再说话,只转过身,望着天上的满月。
                        杀生丸端详着铃的侧脸,她那略显勉强的笑容和欲说还休的犹豫,都被他看在眼里。
                        “铃,黑木的事,你不要放在心上。”
                        铃转过头,吃惊地问:“你看出来了?”
                        哪能看不出来呢?她若没有心事,此刻该是欢呼雀跃才对,怎么会像现在这样沉默寡言?
                        杀生丸注视着妻子的眼睛,她双目泪光盈盈。
                        “杀生丸,是我,是我害他……”铃的声音开始哽咽,“我让很多像黑木一样的妖怪失去了爱人骨肉……我让很多像良子一样的人类遗憾终生……我还让很多像堪助一样的孩子,失去了父亲或母亲……是我害他们生离死别……”
                        铃的热泪滚滚落下,泣不成声。
                        杀生丸一言不发,任她倾泻着心中的五味。待她的气息终于变得平缓了,他才说:“铃,你知道取人性命的代价是什么?”
                        铃刚刚止住泪水,听到“取人性命”这几个字,眼中的泪又一次决堤。
                        “是背负所杀之人的性命。”杀生丸捧住她的脸,接下了她的泪滴,“你要背负着他们的性命活着,做你要做的事。若你承受不住这种压力,那他们的死亡便成为你的杀戮,毫无意义。”
                        铃思索着这些话,心中并不觉得轻松,却莫名地有了一丝领悟。
                        她依在杀生丸肩上,问道:“杀生丸,你每次取人性命,就往自己身上加了一份重量吗?累吗?”
                        杀生丸听着,心中在说:不,在遇到你之前,我杀生丸从不在意别人的性命;只在这最近几十年,我才会去衡量杀人的意义。
                        然而,他真正的回答,却只是那么一句:“我和你一起。”
                        杀生丸只觉铃抱得更紧,像是把她全身的重量交付给自己,又像是把自己的全部生命都护在怀里。许久,才听她说:“我也和你一起。”
                        是的,我和你一起去背负,所以,你不会累,我们各自的所为也不会失去意义。往后的千百年,无论妖怪与人类之间还会有什么瓜葛,我与你,都一同面对。


                        IP属地:美国117楼2020-11-13 05: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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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番外(一)
                          “晴空郎盯着书的那一页,已经足足半个时辰了,究竟在发什么呆啊?……”邪见看着一动不动的晴空郎,一面磨着墨,一面想,“要不要提醒他一下呢?要是被杀生丸大人发现,估计会挨骂的呀!……”
                          邪见担心着小主人,偷偷往杀生丸那里瞄了一眼,正好看见他把视线从晴空郎身上收回,心想:“糟了!杀生丸大人已经发现了!”
                          邪见不由得为晴空郎捏了一把汗。今早晨练,晴空郎心不在焉,摔伤了腿,所以晚上的夜行改成了功课;可他又偏偏不好好看书,竟然在父亲眼皮子地下走神。这孩子,以前从来没有这样过。究竟有什么心事?前天他见到犬夜叉的时候,究竟发生了什么?
                          邪见看见杀生丸放下了手上的书,猜想他要教训晴空郎了,心里急得团团转,想:“我该怎么为晴空郎开脱呢?说我给他吃了不干净的东西,吃坏了肚子,所以才不能专心念书?还是说……”
                          “父亲大人。”晴空郎抬头,正好迎面遇上父亲的目光,有些猝不及防。
                          他正要说话,却见父亲的视线移向了门的方向,稍过片刻,只见母亲走了进来,想必姽婳已经睡下了。
                          “母亲大人来了也好。”晴空郎这样想着,“这个问题,也想问问母亲大人。”
                          “晴空郎,你刚要说什么?”杀生丸一面示意铃坐到自己身边,一面问儿子话。
                          “父亲大人,母亲大人,半妖是什么?”
                          铃原本面带微笑,一听这话,顿时愣住了,吃惊地望着晴空郎,说:“半妖是妖怪和人类的后代。晴空郎,为什么又问起这个问题?”
                          晴空郎记得,在第一次从祖母大人那里听到这个词的时候,自己就问过母亲同样的问题。母亲的回答与今日一样:半妖是妖怪和人类的后代。
                          可是——
                          “黑木口中的半妖,是肮脏和低贱。为什么他对半妖那么不齿?”晴空郎的眼睛里,投射着十分浓重的疑惑。
                          铃没有想到前日黑木的一番气话竟对儿子造成如此大的困惑,感到一阵心疼,温柔地解释说:“晴空郎,黑木说的,只是气话,你不要在意。半妖是妖怪和人类的结晶,具有两个种族最优秀的品质……”
                          “那为什么父亲大人曾经对半妖深恶痛绝?”晴空郎的这个问题冲口而出,铿锵有力,让铃十分吃惊。
                          而邪见,吓得打翻了手里的墨盘,墨汁溅了他一身。他借着收拾桌案的空当,偷偷窥探杀生丸的脸色,见他面色铁青。这是晴空郎第一次如此无礼地打断铃说话,还触到了杀生丸大人曾经的禁区,杀生丸大人肯定非常生气。
                          “在妖怪和人类分开之前,半妖是什么样的地位?”晴空郎直视着父亲的眼睛,毫不畏惧那迎面而来的威严,继续说,“真的像黑木所说……”
                          “晴空郎,够了。”杀生丸终于说话了。他的语气,比邪见预想的温柔,却又比铃预想的严厉。
                          “以前的半妖是什么样,对于现在和将来,已经毫无意义。”杀生丸与儿子四目相对,确保这些话直接进到他的心里,“自你出生之时起,半妖,就是我杀生丸的后代。”
                          对于父亲的话,晴空郎毫无准备,心中突然有些恍惚,不明所以,只呆在那里,哑口无言。
                          “晴空郎,在你想清楚这个问题之前,操练取消。”杀生丸扔下这一句话,起身离开。
                          要真正想清楚这个问题,怕真是要花点时间了哪!


                          IP属地:美国118楼2020-11-13 05: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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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番外(二)
                            夜色已经深了。门障敞着,静候着将在午夜归家的人。盛夏的湿热,裹挟着阵阵蝉鸣,凶悍地侵占了那原本清凉的香阁。
                            铃跪坐在案前,手握针线,正在绣盘上比划,心里思索着针脚和走线。她的小腹凸显,明显身怀六甲。姽婳就在她的身边,一手压着宣纸,一手把着毛笔,与其说是写字,不如说是涂鸦。在她俩对面,邪见已经昏昏欲睡,仍不忘时时为她们摇一下团扇。
                            铃悄悄瞄了一眼姽婳写的“字”,差点笑出声来,那纸上密密麻麻,尽是弯弯曲曲蚯蚓一般的线条,哪有什么字呢?
                            这孩子,吵着要像兄长一样练武习字,却不知道,自己连笔都握不稳呢。
                            “姽婳,你困不困?”铃放下手中的活,认真地问道。
                            “不困。”姽婳倔强地说,“姽婳要学会写自己的名字,等父亲大人回来看!”
                            铃听了这话,心中突然升起一阵歉意:早知道,就给她起个简单点的名字了。
                            “明天写也是一样的哟。”
                            “不!姽婳要证明给父亲大人看,兄长能做的事,姽婳也可以做。”姽婳说着,又抓着笔,重重地在纸上刷了几笔。
                            铃这才明白,这孩子,还在为父亲不带她去见叔父叔母而赌气呢。
                            “姽婳,不可以和父亲兄长赌气。”铃轻轻摸着她的头,假装着严厉说道。
                            姽婳嘟着嘴,看着母亲,眼睛里一下子涌上泪来,委屈地问:“母亲大人,父亲大人是不是不喜欢姽婳?”
                            铃听着这个问题,觉得又好气又好笑,赶紧给她擦去了眼泪,说:“当然不是。为什么会这么想呢?”
                            姽婳回头看了看邪见,一边强忍着抽泣,一边说:“邪见爷爷说,姽婳,是最让母亲大人受苦的孩子。晴空郎兄长,从来都没有,让母亲大人受苦;您肚子里的弟弟或妹妹,也很乖。只有姽婳,在还没出生的时候,就让母亲大人,好几个月,卧床不起。……父亲大人,是不是因为这个,而不喜欢姽婳?所以才,不带我去百鬼夜行?……”
                            铃听完姽婳的理由,伸手把她抱进怀中,轻轻拍着她的背,安慰她。
                            的确,怀姽婳的确比怀晴空郎辛苦,因为她继承的妖力更强。但是,那明明是幸福的痛苦,是快乐的源泉。要怎么才能让她明白呢?
                            “姽婳,”铃轻声唤她,“你知道你的名字是什么意思吗?”
                            姽婳从母亲怀中起身,不解地望着母亲,脸上还淌着泪。
                            “‘姽婳’的意思,就是美丽的女孩子。”铃微微笑着,“父亲大人在见到你的第一眼,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姽婳’,那就是你的名字。”
                            姽婳眨着眼睛,似懂非懂。
                            铃于是捧着她的小脸,继续说:“你看,父亲大人在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就说了,‘多漂亮的女孩子啊!’那可是连母亲也没有听到过的话呢!怎么能说父亲大人不喜欢你呢?”
                            姽婳愣了一下,脸“唰”地一下红了,接着舒展了眉,开心地笑了。
                            杀生丸和晴空郎回来之时,姽婳已睡熟多时。
                            杀生丸将一只五彩毬放在姽婳枕边,看着她安静的睡颜,轻声对身旁的妻子说:“铃,一切都已准备好了。明年的盂兰盆节,我就带你们过去。”
                            “真的吗?”铃的声音颤抖着,紧握了他的手。距离上次去人类那边,已经五年了。这五年里,杀生丸一直不让她再次过去,怕发生意外。现在终于已经安全了吗?
                            “嗯。通道的位置和开闭的时间,我已经探试清楚。所有要过去的妖怪,都录入百鬼夜行的名单。规矩已经立好,不会有差池。”。
                            “太好了!终于等到这一天了。”
                            窗外的夜色仍旧浓稠,与每一个夜晚无异。但明日,已注定是新的一天。


                            IP属地:美国119楼2020-11-13 05: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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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版改到最后,我突然发现了一个不可修复的漏洞:我一面写杀生丸“与卿同死共生”,又一面写他不甘被命运摆布,要拼出一条亢龙无悔的血路。这两个点是矛盾的。
                              一方面,立下“与卿同死共生”的誓言,那么杀生丸就明确了一件事,只要铃死了,他就陪着一起去死,无论当时他手上还有什么事情没做完。这么看来,他此生最重要的事,就是与铃长相厮守,无论生死。那么,隐居山林才是最合理的做法,因为这样最安全,能最大化和铃在一起的时间。那么,他为什么要猎杀吸血鬼、抗击三神器?这些事情,都会给铃带来危险,都可能缩短他们在一起的时间。这在逻辑上是解释不通的。
                              另一方面,杀生丸拼上性命为所有人搏一个未来,并且亢龙无悔。可是这么做,他就舍下铃,一个人去死了。万一,铃在他发出亢龙破之前先死了,他因为“与卿同死共生”的誓言立刻也跟着死了,那么他会不会心有不甘,觉得自己还有事情没有做完?
                              看吧,“与卿同死共生”代表的爱情,和“亢龙无悔”代表的事业,究竟哪一个更重要?
                              我把这两个追求都加到了杀生丸身上,并且加到了极致。可是这两件事,是不能共存的,一定会有一个压倒另一个。
                              就像前面说的,如果“与卿同死共生”压倒“亢龙无悔”,那么杀生丸就应该带着铃隐居,直到生命最后。
                              如果“亢龙无悔”压倒“与卿同死共生”,那么杀生丸就不应该、不可能定下同生共死的契约。
                              我写了这么巨大的一个bug!
                              到底爱情和事业追求哪一个更重要?该保留哪一个?
                              我写个同人文,竟然把自己的价值观写崩溃了。
                              回顾当初构思的过程,可以说,我潜意识里是更看重“亢龙无悔”的。杀生丸最后是一个心怀慈悲、不惧命运的大妖怪,亢龙破那一个绝招,我是一定会让他使出来的。
                              另外,按照我的想法,如果铃死了,杀生丸一定会追随她一起死,“与卿同死共生”也是没问题的。但是,强行定下这个契约,却是没有必要的。他不需要在铃死的那一刻去死,他完全可以在完成了其他使命之后再死,比如消灭敌人,比如把小孩抚养成人。
                              在“亢龙无悔”的前提下,我又写了“与卿同死共生”的契约,完全是为了感动自己,简直就是败笔。
                              写个同人把自己写得三观炸裂。。。。。。


                              IP属地:美国121楼2020-11-13 06: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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