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尝于禁闱受奸人所害，险损性命，若非兄长照拂，难有今日睿王，其后数载相交，承蒙指教，渐于朝堂崭露头角，而今处尊居显，羽翼丰顺，又岂有反戈内攻的道理？因而，上书房先生所授：昆仲叔季当有于和睦，于我看来，实属无稽之谈。——世人总该有亲疏远近之分，之于兄弟，亦然。何况论及嫡庶贤德，监国之位理当由兄长担之，旁人遑论二哥，亦或四哥，概入不得我眼中。】
【昨夜将事情安排妥当，至深夜方眠，待到寅时将醒，一夕之间，极北的寒潮挟风裹雪席卷京畿，紫禁城也被茫茫银粟所覆，非昨日之貌。我立于暖阁前，观遮掩于素缟下的琉璃一角，因凛飙飒飒，时而掀起大片银鳞，自檐角滚落，砸中恰好经过的小内监，惊其跌坐在地，凭谁见了也难不扯出个笑来。直至暖阁的帘子经人再度掀起，自内步出一人，方收敛笑意。】
事情都安排妥了？
【低沉的嗓音念出一句模棱两可的询问，来人却极默契的道出一个“是”，尔后颔首不再多言，一并走向大殿。】

3.
【刀锋与利刃，尽为上殿所驱，用以开拓疆土、戍守河山之物，却不堪登庙堂。鵷墀以上，党同伐异的利器，从来是文士手中兵不血刃的毫锋，既能用之高颂功德，也可将人抨弹的体无完肤。】
【儒者之言往为民风舆论导向，因故，我入主礼部，改革科举，为满汉学子另拓晋升之阶，哪怕使用非常手段，其目的皆在为长兄招笼天下士子之心。时逢大雪初歇，穹庐满布墨色积云，尚窥不清丝毫光亮，我自大殿东侧拾阶而上，未料与效康打了个照面。】
四哥，今日这么早。
【此乃昔日一贯对其的称谓，今日念出口时平添了几分玩味，可惜耳侧莽风呼啸不止，想他未必听得清。】

5.
【圣驾回京似挑了暑夏最盛那日，算至如今小有半年的光景，国子监方才选好挪放明帝训谕碑的新址，动作之慢早非缓字所能形容。也正因如此，使得受教其中的汉人监生察觉，联络应遐，继而禀至我处。】
【敬一亭建于先代，坐国子监文庙第四进院，是为存放圣人训谕碑之所。我既知四哥听从户工二部意见，准将先朝遗物挪出，其余维持现状，所为初衷乃节省国库开销，确非行差错漏，但借皇父南巡期间，拜孔庙，择选江浙举、贡、生、监等有能者入京的旨意恩赏，用以揣度圣意，借机发难，敲打其僭越之心。】
【彼时，圣舆已入金殿，待六部禀过差事，眸光扫向另列而立的应遐，他即会意，示言官出列。】

【凛冬已至，龙辇自江南归，山河匍匐，万民俯首，我也将一肩京师庶务卸下，昨日乾清宫焚起暌隔已久的龙涎香，悉数将汗父离京后的琐事一一奏禀。监国之任其重而道远，我并无整纷剔蠹的远瞩，所求如架梁椽厚其栋，不至于鼎折足，覆公餗。】
【星河夜幕悬於西侧，东方隐隐发白，积攒雪絮的叆叇骈集穹顶，黑压压一片，推开窗牖，天地一片苍茫白雪，刺骨寒风直钻口鼻。】
算了，这样的风雪天，撑伞根本不管用，走吧。
【曹诚撑起伞，乜看一眼咆哮肆虐飞雪，摇头把伞一推，将大氅上的毡帽往头顶一盖，顺势投身于风饕雪虐中，至府门外，改换轿辇，一路至宫门外。庑殿魏阙，七踩斗栱尽数湮没在风雪中，再多翰墨椽笔写成的藻彰华彩，也难敌天公鬼手，不啻这春秋四季，单一夜霜雪，已叫天地改换颜色。】
【轩墀之上，不见冰霜冻土，雪泥尽被铲至道旁，靴履声橐橐，至天光已然大亮，呼啸寒飚才有偃旗息鼓之势。英目远眺睿王一党在前，遂只住脚步，并不欲开口多话，我二人生隙已是定局，何必多非口舌做无谓埙篪相和貌。】

7.
【垂目立于文官之列，序长兄身后。御史之言悉数入耳，皆按我昨日授应遐之意，原方不动奏禀于朝堂。大抵因百官各谙角色要意，而御史言官们尤擅表演，其以孔孟作开端，言至满汉文生，陈词切切，引人深省。】
【今日以前，我与效康各领六部差事，鲜有冲突，甚至在其整顿海防时，曾予相助，但今日之后，泾渭已然划得分明，无法转圜。朝上众臣未料到我棋出此招，委实冷场了半晌，才有户部官员出列回驳，所依据无非是国库经费不足，难以支撑扩建所需人力物力。】
【此番借机发难虽占得先机，他却以纵横之术，使得户工二部俱于殿前发声，唇舌间的交锋，一时不分高下，直至有官员提及南巡开销，抬目察龙颜有变，方出列道。】
儿臣以为，皇父于南巡途间拜祭孔庙，又于江浙文生中，择有能者入京，不分满汉，尽表朝廷爱才惜才之心，然今若准允国子监将先朝训谕碑挪放他处，被天下文士知晓，岂非以为朝廷朝令暮改，虚与委蛇。

开填空好难啊我擦

9.
【我既敢于兵行此招，便没打算顾惜那些原本便浅薄的昆季之谊，索性将话说的更直白些。嘴角惯挑起一抹笑，看向此先谈及南巡支出的那名户部理事官，状似不明就里，道。】
这话可是你说的？【微侧首，眄其一眼，哂道。】朝廷拨款赈灾修堤、重建民房，乃民生所需。阿玛龙恩浩荡，亲自南下巡查两江吏治，体察百姓民情，实属亲民爱民之举。至于国库进项锐减，收支不稳，那是你们户部办事不利，莫再扯些无谓的借口。
【四哥在户部一向最维护属下，否则十三弟也未必肯舍弃工部大好前程，而转投其户部麾下。然我今日以事论事，并未打算同他正面交锋。终于散朝前夕，阿玛降下旨意，否定其先前定下的挪现钞训谕碑之令，著我拿出扩建方案。】
儿臣遵旨。

4
【玄律穷日，朔风吹于旷野楼阁，一人于这旻天坤舆不过浮游，一人之得失对这万顷河山不过粟米，所穷之力不过了了。我盈视雪拥燕京的天地之象，亦为之喟叹，足履曾涉秦、晋、闽、云、直、豫不下七省，但比之九州八紘也不过沧海间一鳞。】
【自监国重任落于我手，此道圣意，无疑将假作平静的帝阙打乱，嫡长和王一派多有怨怼，睿王等人隐隐不服。】
【门客中多有严阵以待者，我不甚在意，反倒一腔血全搁在监国诸事，无巨细皆过目裁夺。本有一番党同伐异的好机会，但并未听凭幕僚建言，向兄弟挥刃。此值汗父携众臣南下，既已委命优渥，我何必计较一人之恩怨，当为严将军头，为嵇侍中血，才不负这番落在两肩上的泰山之任。】
卯时一刻，九弟，你也早。
【雪霰淅沥而蔼蔼，落于我眉间，刺骨凉风，吹醒我晨起冷滞的思绪，我二人本就嫌隙愈深，如此情形，只叹一个稀奇，颔首应了一声，便不再多话。未能遗漏效野嘴角笑意，心中隐隐有不安，把近日冗杂事物在脑中过了一遍，没理出头绪，暂且放下不想。】

6.
【银粟借着北风的癫狂减去三分，依然籊籊漉漉，我呵出一口白气氛氲，此季鼋蛰鳞藏，凛冽号空，九天霜凝，时则可为寒气？】
【皂靴踏入九卿值房，一屋地龙正热，犹如在三春里，环视满室文武百官，又想起户部案几上堆叠的文牍，眉峰紧攒，年关将至，多得是哭嚎着要银子，国库哪有那么多银帑给他们空耗，只把唇齿间上下一搭，就冒出来忠君浩然词令，妄图彪炳千古，内则多少实情，又几人知晓。】
【御门升座，鸣鞭肃静，随众人踏入鹓墀，列于两位兄长之后，九卿六部大臣依次启奏。都察院御史骤然出列，补服花翎在他身上颇为滑稽，端得一副大义凛然摛章数落起明帝训碑之事，一件件列章，在言官口中还似诵读一般词句顿挫，以口舌做青锋，剑光乍现直向我而来。】
皇阿玛明鉴，此事系户工两部商议，敬一亭始建于前朝嘉靖年，至今历三百载风雨，倘若扩建绝非一亭一阁的工程。扩建二字说得轻巧，其中丈量尺寸，屋瓴翻修，外壁重漆，岂是简简单单一句扩建就能修完，御史大人仿佛居庙堂太高，而忘却实际了。
【庙堂十载，我非草莽蠢钝，有何不明白谁为其主，隐隐有未能犁庭扫穴的遗憾，只叹自己先前太过奉宋襄之仁，尚顾念一丝手足情谊。】

【鹏鸟若徙南溟，扶摇九天振翅千里，万里江山的胜景何人不喜，何人不羡？身作帝胤，他于权炳渴慕我并无半分诧异，可惜顾此失彼，如豺狼吻突齿锋，抛却所有故旧亲情，要将我血肉狠狠咬下。枉然睿王身上流淌着觉罗一族的血，声声句句皆念叨起江南举子，明帝训碑，我甚有缄口默然，不必再做舌战置辩。】
【我声愈发有力，如金玉掷地，声若发聩，以雷霆之势回响青砖槛墙、琉璃彩画中，一字一句皆敲打在列诸公心房。】
皇阿玛念惜物力维艰，国库进项皆有迹可循，有法可依，进项有缺多因天灾侵扰良田，圣命蠲免赋税等缘故，十一弟只一句户部办事不利，殊不知民力惫矣，又怎能强加杂税于百姓。
【方才一句已然让众人哑口，见睿党尚存夺席谈经的野望，言毕，又喟。】十一弟心念汉臣举子，却忘却所有国帑皆取自黎庶，旌淑别慝却因小失大，令儿臣深感痛心。
【我朝乃受命于天，光阐前猷，是故先祖一扫旧朝积弊羸弱，已铁骑收拾山河，万象更新，设五辖区十八行省，外有安南朝鲜岁贡，北有蒙古诸部称臣，三十五郡，厥角俯首，统一寰瀛。如今竟被文生举子的口舌椽笔裹挟，说来令人发笑。畎亩民声中，亦有俚语道，秀才造反，三年不成，给他一匹野马，一把火枪，都不敢握，何至于畏首畏尾？】
【见黼座上汗父已沉声定夺，便不再多言，索性筹款之事扔给了睿王，叩首亦退回己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