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崽子就是狼崽子啊。”教习甩着带着一排小牙印的手指感慨,“德弗特洛斯,把它扔了算了。”
隔着面具,能感到少年笑了起来,那样明朗,脱口而出的一个否定回答都不像是否定,更像是个偶尔跑了调的荒腔走板的音符:“我不。”
小狼大概吃坏了肚子,整天恹恹的,德弗特洛斯自己的饭都顾不上吃,先扒开狼嘴往里面灌药水和稀饭。希绪弗斯知道了以后也跑来帮忙,教习看着他俩,无奈地摇头。
“这是自然规律,就像我们的宿命一样。——你们能救几个?能把所有应该被淘汰的弱者都救回来吗?假如不能,这样的好心又和伪善有什么区别?”
“才不是,”希绪弗斯认真地回答,“至少这一个,是我能看见,能抱着来照料的。要是连这一个也救不了,只眼睁睁地看着,这样的好心不要最好,我宁可当伪善。”
也许面具阻碍了小狼认人,后来它瞧见希绪弗斯比瞧见德弗特洛斯亲热多了。放它回狼群那天晚上,它依依地绕着德弗特洛斯转了几圈,又去蹭希绪弗斯,蹭完了低低地从喉咙里发出几声呜咽。
希绪弗斯玻璃心发作了,闷着头坐在那里不说话。德弗特洛斯看着他好笑,探手过去揉揉他的头顶心。
“德弗特洛斯,它要是被人欺负怎么办?”
“放心,正常人不会去招惹它的。”
“……我说的是,它要是被其他狼欺负怎么办?”希绪弗斯把下巴搁在膝盖上,闷闷地说,“都怪我,我要是把它养得强壮一点就好了。”
“……强壮不是养出来的,是打架打出来的。”德弗特洛斯明亮地微笑起来,“别担心,它去打两架,就没有问题了。”
希绪弗斯半信半疑地把他瞧着。德弗特洛斯已经揪了一个草叶,往嘴里一叼,就开始一如既往地吹那几支旧曲子,希绪弗斯照例则是不一会儿就趴在他身边开始打瞌睡。
德弗特洛斯停下吹奏,随便从地上捋起一个草穗子,偏过头,在希绪弗斯鼻尖上挠挠,他也并没有醒,翻了个身继续睡。
只要有月亮,月光就是水银一般明亮。风从草尖上轻轻地飞过去,月光被织成一朵一朵的银色花朵,投在他脸上和散开的金褐色发丝上,轻轻地晃啊晃。露水结在睫毛尖,小小而晶莹的一滴,单是瞧着,也觉得它甜美得像是蜜。德弗特洛斯怔怔地看了半晌,手伸在半空里,却硬是忘了替他拂去。
身边静得只听见风娑娑地编织草叶和月影的声音。少年忽然莫名其妙地觉得,时间要是在这时候能停一停脚步,其实挺不错。
时间当然不会在这时候停一停脚步,恰相反,它忽然变快了似的,一分一秒,轻捷得像是溪流里跳跃的水花,叮叮咚咚一路唱着歌溜过去,把眼巴巴企盼这一刻停下来的少年抛在身后。
月影子慢慢地移动,夜渐渐深了。德弗特洛斯不敢乱动,手快捉了一个萤火虫,拴在草尖上,看它在那里转着圈飞来飞去,划出一个又一个细微的光圈。希绪弗斯的长发被风吹到他手背上,一缕一缕地微微浮动。他偷偷捉了一缕握在手里,只觉得心里凄惶。
那个小虫着急地扑着翅膀要逃离,一扑一扑,每扑一下,时间就过去一点,时间就少了一点。看着它扑扑腾腾,真像是少年自己的心,那样着急,恨不得这样下去,一直就这样下去。能一直这样下去该多好。
最后德弗特洛斯挥挥手把萤火虫放走了,然后去拍希绪弗斯:“……希绪弗斯,希绪弗斯,醒醒。”
风把他鬓边的头发吹开,希绪弗斯一睁眼先看见原来在鬓发遮掩下的伤痕,忍不住伸手去触碰。德弗特洛斯没防备这一出,微微痛得扯了扯嘴角。
希绪弗斯得了理,皱起了眉:“知道疼了?”
“其实不疼,”德弗特洛斯故意把他手指上弓弦勒出来的伤口捏了捏,果然希绪弗斯也吸了冷气,“被你一碰,又碰疼了。”说完又把他的手指拿起来吹吹。他整天和野草打交道,信手从一棵三七草上捋下一片叶子,揉了揉替他裹在伤口上。
希绪弗斯有样学样,也捋了片叶子,撩开他鬓边的群青发丝,把叶子汁轻轻擦上去。指尖隔着微凉的草汁触到德弗特洛斯的面颊,那样小的一点点温暖。吹口气把草汁吹干,群青的发丝飞到长睫毛上,德弗特洛斯眨眨眼,微微侧过头向他问:“好了吧?”说着伸手把面具拿起来。希绪弗斯帮他把面具的带子绕过脑后,打了个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