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了很多文名，例如《雨季不再来》《徘徊在雨季》之类的，毕竟【雨季】是中心词汇。一直在纠结所以一直没发上来……
最后顺其自然，就这个吧。
所以这又是一篇感怀抒情的情怀文了，算不上是在磕CP了……
感谢所有在吧里的老朋友们新朋友们！
PS. 欢迎看文的朋友留下你的感受和评价~~

1
电车悠悠荡荡地穿过浓重的黑夜，车窗外的天空是漆黑的，沿途的风景是漆黑的，暗涌的海水也是漆黑的；除了偶尔闪过点点渔船的灯火。
抬手擦去车窗上的雾气，明净如镜的车窗上映出了樱乃的脸庞。
这里是午夜11点46分的横滨。夜已深，安静得只听见电车运行的声音。电车上寂寥无人。
除了车窗里映出的另一个人。
坐在她对面的、披着一件黑色风衣的、膝上倒放着一本精装《小王子》的、正倚靠着座位的、随着电车悠悠荡荡的节奏昏昏欲睡的不二周助。
耳机里传来小林明子的《恋におちて》，樱乃拢紧了外套领口，看着对面低头敛目的不二，悄然呵出一口气。
这个车厢里再没有其他人。窗外黑雾浓重光线昏暗。长夜寂寥亦未觉得冷。
车厢窄小，她离他不过几步之遥。只要她从座位站起来，朝他走过去，一步、两步、三步……究竟要走几步呢？她在悄悄目测着。
她好想向他走过去。然后，要做些什么呢？抬手轻触他的眼睫毛？临摹他的脸部轮廓？在他身边坐下，感受他的体温？甚至更大胆些，偷偷地吻他？
这是一个偷来的夜晚，偷来的温存时分。
所以她什么都没有做，她还是不敢。只是双手插进衣袋，蹭了蹭毛茸茸的内衬，冰凉的掌心燃起一丝热度。
I’m just a woman fallin’ in love…
听着耳机里传来的歌声，她细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
2
“樱乃，多谢你的手信呀！”朋香抓起桌面上的衬衫，“多亏了你，我就不用特地请假一大早跑去排队等那家店开门了！……”
樱乃轻轻搅动拿铁，笑而不语。这是一个工作日的午间休息时间，两个昔日好友一同约在楼下的咖啡馆闲谈。刚好两人的公司都在同一栋楼里，楼上楼下，约午餐也很方便。
“说起来，自从国中毕业后，好多年都没遇见不二前辈了，听你谈起还真的蛮惊讶的。”
“我也没想到会碰到他……他还在坚持摄影，真是太难得了。”
“毕竟是我们青学的天才呀，哈哈。”
樱乃打了个呵欠。
“咦，你昨天睡了一整天还没睡够吗？”朋香凑过来观察樱乃脸上的黑眼圈，近得几乎要贴上她的脸，“你们也太奇怪了，为什么要特地大半夜搭末班车回东京呢？都那么晚了，找家旅馆住下也行呀。”
“嗯……那个……因为……”
“你该不会是害羞了吧哈哈哈，你和不二前辈又没什么！”朋香把新衬衫小心地折叠起来，收进收纳盒里。
“……因为公司临时有事，我只好急匆匆赶回来啦。不二前辈只是好心送我回东京。”
“吼~~”朋香挤眉弄眼地，“我收回前言。你们看起来很有问题哦？”
“……乱讲！”樱乃搅拌的动作顿了顿。
樱乃此次是代表公司去横滨参加VGP的颁奖仪式，公司推出的一款多单元动铁耳机和便携播放器均获得本年度的金赏。参加颁奖典礼后还有个长达一周的展会，供所有榜上有名的器材展览和贩卖。樱乃百无聊赖地坐在摊位里，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她遇到了久违的不二。他戴着一顶藏蓝色的针织帽，身穿黑色的风衣，举着相机，在熙熙攘攘看展的人群里显得特别显眼，引起不少人的侧目。
樱乃相信那些认出不二的人惊讶的理由一定是：那个常年盘踞体育新闻版头的人，竟然会是对摄影和数码产品感兴趣的人吗？
不二从隔壁摊位出来后，果不其然，朝着她的方向走来。但是他一边走路一边看着相机里的原片，没注意到樱乃略显炽热的眼神。
“你好，这是我的媒体证，我想拍一下贵司的产品……”他低头从风衣的衣领里掏出一张卡，当他抬起头时，才留意到眼前的樱乃，“……咦？你是……龙崎？”
樱乃露出羞涩的笑意：“嗨，不二前辈。”
太好了……他还记得她。
其实展会里来来往往那么多举着相机对着产品猛拍的人，不管是代表个人、还是代表媒体，都不曾向她表明身份和来意，甚至什么话都没向她说，只顾埋头找角度拍产品；樱乃也只能从他们身上偶尔佩戴着的媒体证判断他们的身份，并向其中一些比较有名的媒体索要联系方式和产品相片。因此，像不二这样彬彬有礼的反而很少见……对了，他的媒体证是哪里来的？
“好久不见了。”他的模样和从前相比，还是没什么变化，除了头发更短些，脸庞轮廓更分明些，身材更高挑些。
“我倒是经常从电视上看到前辈呢。”
“是吗。”他笑了笑，“龙崎老师还好吗？”
“很好，今年刚从学校退休……”
“没想到龙崎进了HiFi行业呀。”
“……是呀，我也没想到呢。说起来，前辈还是一如既往地在打网球，真好。”
几句简单的寒暄后，似乎陷入了短暂的冷场。也对，毕竟，从以前起他们就不是有多熟，毕业后又鲜少联系，就像两个毫无干系的平行世界，共同话题除了龙崎堇、青学，还能聊到哪里去呢？
不忍看到不二煞费苦心找话题的模样，樱乃先停止了话题：“不用顾及我，前辈，你忙你的吧。”
不二露出歉意的笑容，拿出气吹清理镜头上的灰尘，低头调试相机参数，又投入拍摄中。
本来也不过是一场萍水相聚，不二拍完又礼貌地同她寒暄了几句，打算辗转到其他摊位。樱乃看着他后退的动作，突然头脑一热，叫住了他：“前辈！那个……可以留个联系方式吗？后续我们公司有一些宣传活动，需要用到这些产品相片……”实际上，在此之前她已经同几家著名的媒体要过联系方式了。
不二莞尔：“可以。等我后期修完图就发给你。”
待不二走远，坐在一旁的同事才反应过来：“刚刚那个人，是……那个很有名的网球天才不二周助吗？”

哭了重发又被吞了，不知明天能不能吐出来……唉

3
樱乃和同事收拾摊位，准备离场。
同事絮絮叨叨地抱怨道：“……一个摊位的租金就要将近三百万日元。我们明明是来领奖的耶。”
“有这样的曝光和宣传不好吗？”她只是笑笑。
“也对，反正钱不是我们出的。”同事把价格相对昂贵的器材锁进保险箱里，和樱乃合力搬到汽车的后备箱里，抬起头，看到了不二。
“你先过去吧，你的天才先生在等你呢。”他善意地提醒道。
樱乃没反应过来，什么天才先生？她顺着同事的视线望去，看到脱去了针织帽的不二，倚靠在窗边笑着看她。冬日的暖阳透过窗棂倾泻在他的头顶，衬得他的脸庞光洁如玉。
樱乃不由得眼里一热。该是有多久没见过了呢，这样真实而生动的不二周助？
她想起很久很久以前青学男网披荆斩棘的荣光，想起不二除了“天才”以外，还有“风之子”的外号。那时她只以为因为不二的招式多数和风有关，所有才取了这么一个外号；现在想来才恍然惊醒，这个外号于他而言再贴切不过了——他是一个随风流浪、随风飘荡的人，像风一样柔和轻缓、无处不在，彷彿一直萦绕在旁，但又叫人捉不住。
捉不住——无论如何都捉不住。像新风突然吹至此地，又飞快地抽离开，又突然重新出现。风带来了怀旧的气味。樱乃还来不及理清思路、做出什么反应，只能听从本能，眨了眨眼，红了眼眶。
“不简单哦，你都脸红了。”
什么脸红？她分明是想哭好吗！
她向不二走去，发现不二脖子上挂着的的另一个相机，不由得觉得有些失望。她本来还想借口看原片再同他多相处一段时间的。
似乎是看出樱乃眼中的迷惑和失落，不二开口解释道：“这个是我景物拍摄专用的相机，刚刚用那个Somy相机比较经常用来拍产品。”他似乎想到什么有趣的事情，笑出了声音，“这个展会不是有Somy的耳机吗？Somy拍Somy，真有趣呀。”
“哦，对了，我记得前辈最近和Somy签约了吧。”
于是话题自然而然地开启了。这一次没有刚刚的冷场。他们谈论彼此的职业和近况，谈论对数码产品的见解，谈论曾经在青学的时光。尽管在公司里经过了几年的磨练，但在不二面前，樱乃觉得自己彷彿又回到了学生时代，回到那个青涩的、害羞的、胆小的龙崎樱乃。
不二还是延续了学生时代的健谈、温和、优雅、体贴，点到为止，进退自如，令樱乃如浴春风。
似乎时光并没有在他身上留下什么痕迹。
“接下来我要去采风，就先告辞了。”不二同她交换了Line和电话号码，又戴上针织帽，转身离开了。
樱乃私心向不二取得联系方式，也不敢妄想会经常和他联系；只是知道自己的好友列表里有不二周助，就很开心了。
所以，当第二天从展会回酒店的路上，再度遇到不二，不二还邀请她一同散步时，樱乃感到又惊又喜。

4
“……不过，不二前辈，真的是非常遥远的记忆呀。要不是经常能在电视和报纸上看到他，估计我都会忘了他。”朋香双手托着腮，打断了樱乃的叙述。
樱乃取笑她：“但你不会忘了堀尾君耶。”
“啊不然咧，每年都有同学会，要忘记也很难吧。”
“感觉……堀尾君一直很喜欢小朋呢。”
“他也从来没有向我表白过呀。退一万说，就算他真的喜欢我又怎样？我也不会因此做出什么改变。”
“小朋对待感情真的非常洒脱呢，好羡慕呀。”
“毕竟我们现在都长大了呀。”
“不一样的，有些人即使到了鬓已星星也的年龄，也做不到像你这样洒脱……这种事还是要分人吧，我们念国中时，小朋就非常洒脱呀。”
朋香似乎是想到了什么，脸上泛起红晕，扭过头不去看樱乃：“哼，为了区区一个男人和好朋友决裂，这种偏激又幼稚的事情，是我会做的吗？”
“喜欢一个人时，容易自我意识过剩。小朋那时候非常喜欢龙马君，所以才会觉得我也是吧。”樱乃抿嘴一笑，“其实，我也没有你想象中那么喜欢龙马君，只是青春期的悸动罢了。龙马君去美国后，联系少了，这种感觉也就淡了。不过，我还是非常感动。明明是这么喜欢龙马君的你，还一直努力撮合我和龙马君……”
“唉，谁不是呢，龙马少爷——这个称呼真的是久违了——回美国后，不知多少人退了后援团，唉！到后来，个个犹如墙头草去追不二前辈、手塚前辈他们了，哈哈哈。”朋香咬着吸管，面上一副非常怀念的表情。
“你还好意思说别人墙头草，你不也是一样？”樱乃无情揭穿好友的老底。
“可是他们真的很帅耶！！！啊，手塚前辈已经有美由纪了……”朋香干脆瘫倒在椅子上，“至于不二前辈？不二前辈应该还是单身吧？樱乃加油，把不二前辈拿下！”
嗯？话题怎么又绕到她身上了？
“谁叫你和不二前辈的这一次偶遇非常romantic呢？快继续讲下去呀。”

5
不二抱着相机蹲下，忘我地拍摄着海岸上逗留的白鸽、海面上低飞的海鸥。樱乃手捧一杯热可可坐在一边的长凳上，觉得有些新奇。她第一次看到这样的不二——不，应该说是除了在网球方面以外，第一次看到这样的不二。虽然在旁人看来，他的动作依旧优雅漂亮；但在熟知他的人看来，除了打球以外，不二极少做出这么大幅度的动作，不免觉得有几分意外。
不二前辈真的很喜欢摄影吧。樱乃感叹着。
不二偶尔会从忘我的拍摄中停下来，分给她一点注意力。一开始是跟她说：“龙崎，你不用特地在这里陪我，我可能会花费很久的时间。怕你无聊，不如你先去这附近逛逛？”樱乃摇摇头。她自然是宁愿无聊也要枯坐在这里，毕竟她是著名的路痴——更何况，看不二周助拍摄的身姿，如何会觉得无聊呢？明明是多么赏心悦目的一件事啊。
于是接下来不二每隔一段时间就会转身走向她，向她展示他刚刚拍下的每一个瞬间；而樱乃，会把袋子里装着的另一杯热可可递给他。
两个人一起凑在小小的相机前，樱乃听着不二一张一张耐心地解说这些相片：随风摇曳的芦苇、争食的白鸽、翱翔的海鸥、渔民堆满皱纹的笑脸和黝黑的手臂、归港的小型游轮、来来往往的游人、提着一篮子鱼满载而归的钓鱼者、沿着环海公路骑行的赛车手、五颜六色的旗帜、腥咸的海风、远处的积雨云、灰色的天空和海浪……浏览键有时候按得快了，会跳到他之前拍的相片。
“这是……札幌？”
白色的街道，明亮的煤气灯，晶莹剔透的冰雕，堆满厚重积雪的杉树，雪地上深浅不一的足印，宁静的小樽运河，三两行人走过河岸，鲜艳的服饰与素白的雪景形成鲜明的对比……就像樱乃以前从友人那里收到的明信片上印着的相片一样漂亮。
“下次我去那里，也给你寄明信片。”不二温柔地笑起来。
“诶……？不二前辈经常去札幌玩吗？”
“毕竟是浪漫的雪国呀。”
樱乃握住热可可，悄悄露出一个雀跃的笑容；这个笑容又被掩在红色的围巾后面。
给樱乃看完这些相片，不二又回到他的世界里，蹲下身清理地面上的枯叶和杂物，又捡了几块碎石和青草有规律地摆放着，完成他的构图，等着不远处的白鸽漫步过来。
几个穿着滑轮鞋的小朋友沿着海岸线滑行经过他时，惊起了白鸽，不慎破坏了他的构图，他也不恼。这些小朋友大胆又好奇地看着他，还上前拍拍他的肩膀同他聊天，似乎是在请求不二为他们拍照。他们摆出了帅气的pose，不二好脾气地按下快门。
“不用特地摆pose，自然点，就像刚刚你们滑过来一样。”樱乃听见不二这么说。
于是他们走到稍远一点的地方。不二退后了几步，忽而蹲下，忽而半伏在地上，忽而走上一旁的阶梯，变换了几个位置和姿势，按下好几次快门。
樱乃看到这些小朋友将他团团围住，不二也只是温和地笑着，向他们展示刚刚拍下的相片。小朋友中传来一阵欢笑声。接着他们又聊了些什么，似乎是和她有关的？樱乃留意到一个个头最高的小朋友向她看了一眼，随即其他人也一齐看向她，又看向人群中间的不二，笑得更加开怀。
他们究竟是说了什么呢？樱乃略显急切地看着不二的反应，但他脸上温和的笑意都没有变过，令樱乃猜不出对话的内容。他轻轻拍着一个小朋友的肩头，接着这群小朋友就笑着离开了。
不二前辈的脾气真好啊，也很受小朋友欢迎。她这么想着。
樱乃眯着笑眼看着他俊秀的背影向海岸线那边走过去，突然发觉视线有些迷蒙。远处的积雨云被风吹过来了，海面上雾蒙蒙的，灰色的海浪涌起，渔民也早早收网靠岸回家了。
于是她叫住了他：“不二前辈！”
“嗯？”他回过头来，脸上依旧是温和的笑意，全然没有被打扰的愠意。
“在下雨了，我已经感受到蒙蒙细雨了。”她指着那片快抵达他们头顶的积雨云，“我去附近的便利商店买伞吧。”
当她拿着一把红色的雨伞回来时，她说——这是最后一把伞了。
多么拙劣的借口啊。她红着脸，低着头，摩挲着脚尖，不敢和不二对视。
不二也只是笑了笑，不知道有没有看出来。他收起了相机，主动接过那把伞，在两人头顶撑开一片红色的晴空。
“靠过来点，你淋到肩膀了。”他好心地提醒道，“我们回去吧。”
最近的公交站要沿着海岸线向西直走大约五百米，再向右拐入一条街道。走到这里时，樱乃发觉积雨云更早造访此地，雨势明显比刚刚所在的地方更大，淡蓝色的石板路被乌云衬得发灰。雨洒街头，街面上水洼密布，被飞过的汽车扬起。
头顶红色的晴空向她倾斜过来，及时挡住了飞溅的水珠。
“不二前辈……谢谢！”她朝不二投去一个感激的眼神。不过，她很快发现，这片红色的晴空虽然向后撤退了几分，但依旧是向她倾斜着的。不二的左肩头已经出现一片深色的水渍。
“你……”樱乃霎时无言。只好强忍害羞和隐约的欢欣，向他靠近了几步。
近得可以感受到他温热的气息盘旋在她发顶。还有他刚刚发出的轻笑声。
“公交站就在前面了，我们走吧，龙崎。”他说。
“好。”她轻轻地回应。
雨越下越大，雨水顺着伞沿滴下，编织出一道密密的雨帘，将他们与外面的世界隔绝开来。通过雨帘，外面的世界一片模糊。
雨水连绵不断地打在头顶的伞面上，发出的沙沙声响竟与她的心跳声契合。
似乎再也听不到其他声音。
“小心。”身边又是一辆飞驰而过的汽车，不二出声提醒道，拉了她的手肘。
樱乃尚在发呆，被不二突然这么一拉，重心不稳，反而后背撞上不二的怀抱了。不二似乎也没预料到会发生这种意外，手上一松，雨伞跌落在雨幕中。
那片将他们与外界隔绝的雨帘不见了。
“那跌落的雨伞，似倦透的面容。”一句歌词突然从樱乃脑海中闪过。
一束刺目的车灯照射过来，樱乃条件反射地眯起眼，豆大的雨点就像一朵又一朵银色的雪花绽放在空中，还有背景里商铺的霓虹灯染成的彩虹般的光晕……让她联想起刚刚在他的相机里看到的札幌。不二前辈一定会觉得是不错的摄影素材吧？但终究……还是比不上真正的雪吧。
“对、对不起！”待她反应过来，雨水已经打湿了她的头发，还有她灰蓝色的毛衣，吸了水变得格外沉重，濡湿了里面的衣服，贴在皮肤上格外冰凉。
幸而不二的相机包是防水的，风衣的吸水性没有毛衣那么厉害，自然没有她的狼狈。他撩了额前微湿的刘海，俯身捡起雨伞，重新撑在两人头顶。
又走了一段路，不二突然发问：“这是什么歌？”
樱乃侧耳倾听了一会，又跟着哼唱了一小段，似乎是从不远处的店铺里传来的：“……Killing me softly withhis song. 对，是这个名字。”
不二闭眼听了一会歌词，笑道：“能达到这个境界，也是每一位摄影师的梦想吧，用相机记录每一个打动人的瞬间。”
“你会是一位很棒的摄影师的。”
“希望如此。摄影是我除了网球以外的第二大爱好，估计退役后，我就会成为走遍万水千山的摄影师吧。”
两人上了公车，找了个靠窗的座位坐下，不二取出相机，给樱乃看他刚刚拍下的相片。构图清新，色块分明，灰色的天空，彩旗招展，意气风发的滑轮小子脸上洋溢着清澈纯真的笑容……樱乃看得动容，他真的是一位天生的摄影师。明明只是一群小朋友突如其来的邀请，他却能拍得如此有灵气。
“你觉得怎么样？”
“很、很好呀。难怪你要从那个角度拍。”樱乃努力回忆起从前在摄影课学过的那些浅显简单的理论，像回答老师的问题一样，一本正经地点评道，“从那个角度看，这群小朋友的队列刚好形成一个几何图案，恰到好处地分割了天空、海浪和路面，还刚好在相片的三分之二处，也是别具美感了。而且天空、海浪和路面的色彩饱和度都偏低……呃，我只是个外行人，不好意思见笑了。”
不二挑眉，眉眼间染上几分笑意：“不用紧张，摄影数码不分家的，你们的产品渲染图也有运用到这些理论。更何况，这张图，是一个差强人意的意外。”
“难道不二前辈摄影，很多时候都是无心插柳柳成荫吗？”
“确实是这样没错。”他笑道，“有时候，费尽心机构图、摆设、打光、找角度，都不如这样的惊鸿一瞥与随手一拍来得自然和有灵气。在我拍过的很多作品中，最喜欢的，往往都是这些充满惊喜的意外。”
顿了顿，他又说：“龙崎，我送你回酒店换衣服吧，不然你会感冒的。”

6
“等一下——”朋香高高举起左手，“我有一个疑问，为什么你们久别重逢还能相处得这么自然啊？就好像一直有在联系的老友一样。虽然……虽然你们当年很要好，后来不是没怎么联系了吗？”
“我也觉得时光没有在他身上留下什么痕迹……跟他相处就像回到了国中时代。太令人怀念了。”樱乃双手支撑着下巴，幽幽叹气，许久才反应过来，“等等小朋，我什么时候和不二前辈很要好了呀？”她自己都不知道有这回事！
“啊，就是不二前辈念高中时，你们不是经常一起上下学吗。”
“……是有这么一回事啦。不过，那时候是因为学校附近出现了恶性伤人事件，为了确保学生的安全，才成群结队上下学呀。我那一组也不止我和不二前辈两人呀。半年后就各自行动啦，毕竟高中生和国中生的作息不同，也不太方便。”
“啊，听你这么一说，突然想起我的初恋男友，好像就是因此结识的？隔壁高中部击剑社的前辈，叫什么呢……藤原？藤井？该不会就叫藤井树吧哈哈哈。”
“是的是的，他还长得和柏原崇一模一样。”樱乃好笑地看着一脸花痴的朋香。
“所以说！我都能在小组里找到男朋友，为什么你和不二前辈就没有擦出什么火花呢？这不科学！”朋香咆哮道。
樱乃噎住了。
“而且吼，不二前辈对你讲了好多意味深长的话呀！比如他说喜欢意外的作品，是不是在暗示他也很喜欢和你的这段意外的偶遇呀！”
“……”樱乃服了朋香的脑洞。
“说真的，那个时候和不二前辈朝夕相处，难道你真的没有动过心吗！”朋香说得激动，拍案而起，引来其他桌位的顾客的侧目，樱乃赶紧举起食指放在嘴唇中间暗示她降低音量，脸上染上浅浅的红晕，不知是因为尴尬还是因为被说中了心事。
“应、应该也是有的啦！”她急急忙忙转过头看着窗外的天空，避开朋香过分锐利的眼神，“不过，和对龙马君的喜欢也没什么两样吧？只存在于特殊时期的喜欢，过了那段时间就淡了……”
“是吗？可是你的语气、你的眼神，怎么这么忧伤啊？”
原来这种语气、这种眼神，就是忧伤吗？不过，很多人在追忆花季雨季的时候，心情不都是这样，又欢欣又忧伤的吗？
“所以，回东京后，你们还有联系吗？”朋香拿出手机划了划界面，“不二前辈也没有公开的个人社交账户，他的消息只能从从官方或者路人那里获知……嗯？最新的消息是他上午在志季之森公园看国中生打网球？”
“没有联系噢……”听到朋香的后半句，樱乃转过头，“……嗯？那里离这里好像只隔了几个街区呀？”
朋香毫不留情地回敬她：“哇，樱乃酱想见不二前辈的心呼之欲出耶。”

7
回酒店后，樱乃在电视的广告里又一次看到了不二。
现在的他好像除了网球比赛，平时都很少在公开场合发表自己的看法、分享自己的生活，在某种意义上也是难以捉摸、滴水不漏了。因此，当他代言相机的新闻出来后，惊掉了一群人的下巴。体育明星代言非体育用品在这个年代并不稀奇，稀奇的是，相机品牌方在社交主页晒出的那些漂亮又有灵气的作品，竟是出自不二周助之手？！
这双手，既拿得起球拍，又驾驭得住相机。
樱乃看着荧幕上笑得温文尔雅的不二，和今天偶遇到的不二面容重叠在一起。原来，隔着荧幕看他，和近距离看他，是没什么两样的吗？是该说他对任何人都是这样呢，还是说，因为他面对的人是她，和陌生人没什么两样，也就不需要流露出什么真实感？又或者说，因为她不够了解他，所以才看不出这两者的区别？
樱乃顿时觉得很失落。
明明今天的偶遇非常令她惊喜，相处和谐，也聊了很多几乎算得上“掏心掏肺”的话了；除了淋到一点雨、在他面前形容狼狈以外，没有发生什么不愉快的事情，为什么她还是觉得这么难过？
他确实非常体贴、绅士。彬彬有礼地送她来到酒店大厅，然后又冒雨离开了。而且，他是撑着樱乃买的那把红色的双人伞离开的，和她的围巾一样的颜色。也算是如梦似幻的今天的一个留念了，证明相处的时刻是真实存在着的。
樱乃拿出手机，看到通讯录列表里F开头的好友多了一位，嘴角微微扬起，苦涩的心情稍微有所缓解。
“谢谢不二前辈送我回来！今天真的非常开心，前辈拍的相片也非常好看！外面正在在大雨，前辈回去路上请小心，到了酒店要告诉我哦~”
不行，觉得有点傻，好像太热情了？删删减减又变成：“我已经到啦，谢谢不二前辈送我回来！不二前辈到住处时，也请一定要告知我哦。”点击发送。
不久便收到了简洁的回复：“不客气^_^”
樱乃想回复些什么，但不知道要具体说些什么；一想到他可能还在路上，于是作罢。把手机丢到床上，刚想向后瘫倒在柔软的床上时，后知后觉自己身上穿着的还是淋过雨的那套衣服，于是收拾了睡衣进了浴室。
晚上将近11点的时候，樱乃从浴室出来，手机显示又收到新的讯息：“我已经到酒店了。对了，明天我要去三溪园，要一起吗？”

8
“不过，不二前辈连续七天都和你在一起耶……”
“哪有，我要和同事轮岗的耶。”樱乃急急否认。
“吼~忘了你还要上班了。不过也没差啦，除了守在展会就是和不二前辈在一起。按理说，在他第一次去你的展位后，就应该去别的地方了呀！对于非发烧友而言，耳机展逛过一次就足够了。这说明……啧啧。”朋香眼里闪过狡黠的光芒，“还这么主动邀请你出去，不是约会是什么！”
关于不二行程的问题，樱乃也在前往三溪园的公交车上问过他。
“不二前辈难得一个悠闲的长假，却因为下雨，一直待在横滨……好可惜呀。”
车窗外依旧是绵绵的细雨，模糊了灯红酒绿和车水马龙。不二的座位边也依旧放着那把红色的双人伞。樱乃一只手拉高了红色的围巾，另一只手悄悄地把一把小巧的折叠伞收回到帆布包里。
“确实是难得的一个长假。我原本打算看展后就去奈良的大峯山，但是那里最近也恰逢雨季，进山有危险，就改变了计划。”不二话音一转，“不过……并不可惜呀。大峯山一直在那里，随时都可以再去一次；但是和老朋友偶遇的机会是不可多得的。”
樱乃的心里涌起一股感动。老朋友？在他心目中，她是一位老朋友？这个定位，比她想象中的还要高很多……
他又说道：“无论赛事有多忙，每年冬天我都会抽空去一趟札幌。那里很美，也很冻。有时候为了偷懒，我放好三角架，给相机套上防冻套，设置延时拍摄，就跑到一旁喝热饮了——有时候确实会捕捉到惊喜的镜头，例如第一朵降临在江河上的细雪、素白色的茫茫天地间唯一的红色屋顶、载满积雪和乘客的火车……不过，像冰雕、雪景、星空、灯光祭、小樽运河这些，虽然确实很美，但吸引我频繁过去的，还是那里的人……”
“不二前辈要走人文摄影路线吗？”
“不，我不会分得那么细……只要是能触动我的，都会想把它们记录下来。”
樱乃突然很想问他：那现在呢？是不是值得你记录下来的瞬间呢？
但她没有勇气问出口，只是悄悄握紧了手里的帆布包。
“抱歉，一直都在说我自己的事。”他转过头看着她，车窗外一闪而过的灯光恰好从他笑意盈盈的脸庞上流过，“龙崎这几年过得怎么样？”
“啊……马马虎虎啦，也就那样。”樱乃露出有点尬尴的笑容。虽然她一向对自己的生活知足常乐，但是看到不二讲述他去过的那些地方时，眼底闪过耀眼的光芒，忽然觉得自己是多么无知和平凡。
他将自己的事业与兴趣完成到一个极致。他拥有丰富的阅历、广阔的视野、更高的思想境界……他站在了更高处。
和她是两个不同世界的人。
不二发出一声轻笑，似乎是对这个敷衍的回答有点不认可。
“我不觉得‘也就那样’啊。以前经常听龙崎说要成为老师，所以在展会遇到你，真的非常令我惊讶，没想到你进了一个与你我想象完全不同的行业呢……”
“人生，总是充满各种各样的意外和因缘巧合呀。”樱乃笑了笑，“所以，我现在能理解了，为什么前辈说喜欢那些意外的作品……很多时候，意外——或者说跟着意外走，能带来很多惊喜呀。”
“听起来你很喜欢你现在的工作。”
“喜欢呀。最开始是因为我喜欢听歌，才会去接触耳机、播放器、音响之类的器材……后来慢慢发现，不同的耳机，调音的区别居然那么大，不同的搭配也使得不同曲风的音乐产生了微妙的变化……我就很想继续了解下去……”
说到兴奋处时，她的脸上泛起微微的红晕，不二含笑地看着她。
“看来需要你帮我介绍一下适合听古典和爵士的耳机了。”
“啊，你不是有代言在身吗……”
“那个只是相机的代言而已啦，不一定耳机也要用它家的牌子。”
“……这样啊。”樱乃又一次发出尴尬的笑声。

9
“啧啧。”朋香挤眉弄眼道，“还说你们以前不熟，不熟的话，你们会聊这么多？你会和他说你的梦想？他会一直记得你的梦想？”
“……我也忘记曾经和他说过这些了，听他提起也好惊讶。”
更让樱乃惊讶的是，不二还记得许多他们曾经相处的细节。
第一天遇到他，他以采风为由先行离开了；第二天遇到他，他担心只顾采风会让樱乃无聊，让樱乃先去别的地方逛逛；第三天遇到他，直接约她一同去采风。
樱乃惊讶于他的转变，更惊讶于不二说出口的那个理由。
“以前和龙崎聊战国史时，你说过非常想过来看。有朝一日能一起过来回望历史真是太好了呢。”
樱乃有几分感动。尽管时光荏苒，这十多年间她自己来过三溪园不少次，在古迹中回望历史，从镰仓幕府到德川幕府；但是……但是他竟然还记得，竟然还记得当年无意间说出口的话、她自己已然忘却的话。
除了几分感动以外又觉得滑稽。明明当年是她对不二前辈别有居心，重逢后这种悸动的感觉又复燃起来；但是，她自己却忘记了这些相处的细节……她还是一位合格的暗恋者吗？相较而言，一直细心而体贴地记住她的小细节的不二前辈，反倒更像是一位合格的暗恋者……多么讽刺。
——打住！不要再胡思乱想了！
樱乃晕乎乎地跟在不二身边，共撑一把红伞，一起走过烟雨迷蒙的楼阁水榭，穿过青翠欲滴的茂林修竹，踏上湿漉漉的石梯，跨过如同笼上薄纱的湖面，站在天满宫前的长廊上。雨打飞檐，震得脚下的木板产生了微妙的共振。
不二有意识地往头顶有遮挡的地方走去。因此，取景和拍摄受到了一定的限制。不知道不二前辈的拍摄会不会因此受到影响呢？
“并不是只有加州南才能拍出好作品呀。”敏锐如不二读出了樱乃的担忧，笑着安慰她。*
樱乃闻言了然地笑了笑。也对，他是“天才”啊，一定能够充分发挥自己的才能，拍出好看的相片吧。樱乃这样想着，默默地捧着不二递来的伞，注视着不远处他倚在栏杆拍摄的身影。

尽管秋末冬初并不是三溪园的最佳观赏期，但放眼望去，这场雨为三溪园笼上了一层朦朦胧胧的面纱，犹如浸在水墨画中，也是别有一番风味了。就连前方不二的身影，也犹如画中人，在“闲倚阑干、凭栏远眺”了。
雨雾迷蒙，能见度变低。目之所及，近处是画中人；远处是烟雾缭绕的湖面，茫茫白雾中几簇深深浅浅的绿，有飞檐探出白雾来，十分写意。
此情此景此人如此赏心悦目，也算不枉来一趟了。
“没想到这一次的横滨之旅比我想象中的还要烧内存……”十多分钟后，不二从水墨画中走来，从靠近湖面的长廊那边向她走来，无奈地笑道。
樱乃细心地留意到他的衣袖出现了深色的水渍。
原来是不二的相机内存不够用了。也难怪，临时起意的行程，很多相片都没来得及转进移动硬盘。于是樱乃取出播放器的TF卡借给他。
不二读取TF卡时，看到界面上显示出某一个文件夹的名字。
“小林明子？你一直在听她的歌啊。”他挑眉，有几分惊讶。
樱乃抿嘴一笑。她第一次听小林明子是国中时，有一次和不二一起走在放学路上，不二分了一只耳塞给她听。她为那个伤感的女声所惊艳，从此，她就爱上了听歌。
“前辈现在不听了吗？”
不二摇摇头：“现在不怎么听流行了。兜兜转转还是发现自己更爱听古典和爵士。”
樱乃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接话。这么多年过去了，他的审美不但没有变，反而逐渐固定下来了。以前他还会尝试着听其他类型的歌曲，例如曾经向她分享过的小林明子、加州南从不下雨；但是现在呢？樱乃愈发不确定自己和他还剩有多少共同话题。尽管他刚刚说的话——“你一直在听她的歌啊”，是带着明显的笑意的，但是她觉得，她笑不出来。
*“并不是只有加州南才能拍出好作品”：指70年代的流行金曲It Never Rains In Southern California. 意思是不是晴天也能拍出好作品。这里私设是两人曾经一起听过的歌。

10
“原来……你会进这个行业，是间接受到不二前辈的影响啊。”朋香双手托腮，眉毛拧成一个结，“我都不知道耶！太不够朋友了。”
樱乃双手合十陪笑道：“小朋别气别气，我也是后知后觉，听到不二前辈的话才醍醐灌顶的！”
“可是，如果你以前真的喜欢他的话，一定会翻来覆去地咀嚼两人相处的种种细节吧？即使是对方无意中说的话，也能被分析解读出一百种深意……那么，这种关乎职业方向的大事情，肯定一早就意识到了啊。”
“那只能说，以前的喜欢算不上是喜欢吧？或者说，年少时不懂得喜欢……”樱乃转过头望着窗外的流云。
“又来了又来了，你这个忧郁的眼神和语气！你知不知道，你一忧郁起来魅力值up up的吗！”朋香压低了声音，示意樱乃转过头看着她示意的方向，刚好与隔壁桌两位男士偷偷扫过来的视线撞上。
樱乃顿时红了脸。
“毕、毕竟，不二前辈和我的青春年少是密不可分的。一想到他，就会联想到我的青春时光……”
“借口。青春的回忆不只有忧郁的时光吧？我们在国中的三年，难道不是很开心的吗？”朋香用她那双锐利的眼睛盯着樱乃。眼睛一眨，就犹如是一把蘸了水的刷子，上上下下把樱乃身上的伪装无情剥落。
樱乃被看得浑身不自在。
“你是不是暗恋不二前辈已久，思念成疾，才会提起他就这么忧郁？”
这么说其实也没差。只不过，她这个“已久”中间有一大段很长很长的空白期……在与他重逢之前，樱乃很少想起他；即使是看到了不二的相关报导，心湖也只是泛起浅浅的波澜，尚未荡漾开来就已经平息。
“你是不是很少想起过去的事？”她问朋香，“怀旧本来就是一件很奇妙的事情。即使是快乐美妙的过往，在怀旧滤镜的渲染下，也会令人感觉遥远模糊得心生惆怅……”
朋香从很久很久以前就是一个乐天派。性格开朗，外向活泼，即便是身为闺中密友的樱乃，也很少看到她垂头丧气的一面，更不用说是“忧郁”了。樱乃估计朋香一定很少花费时间在怀旧上吧？不然，很多人视若珍宝的初恋回忆，在她这里，怎么连初恋男友的名字都记不清了？
“我当然会想起过去的事情啦！和樱乃一起的回忆、为男网的前辈们加油的回忆、喜欢龙马少爷的回忆……夜深人静的时候就会拿出来慢慢咀嚼。不管结果如何，真的是值得收藏一生的宝藏呢。”
“不管结果如何”——樱乃知道她指的是喜欢越前的那段回忆。越前对于当时很多国一的女生来说，就是一个短暂的美梦。像王子一样突然地降临了，给女生们带来无数的欢愉和憧憬，却始终有着冷漠的距离感；随后又突然地抽离了，带着无数的粉红泡泡，离开了一个又一个女生的梦境。再也没有回来过。短暂又美好得令人恍惚。
不二前辈亦然。他是一个比越前更近的梦，但只是近了一点点而已。近得可以一起上下学，近得可以谈论彼此的兴趣和梦想，近得可以分享耳机的另一边，近得可以共撑一把伞，近得可以令旁人误会，近得可以产生“会一直这样下去”的错觉……
可惜，那些“近”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人总是向前走的，人总是会变的。不二已经在不断地向前走、向高处走，和她在人生的十字路口告别，转身走向另一个方向，走向另一个她无法企及的世界。
他离去的背影越来越小、越来越模糊，就这么消失在她的视野里。本以为他在她的世界里就这么退场，再也不会出现；没想到，竟还会在这个雨季、在这个异地重逢。

11
两人共撑一把红伞漫步在石梯上。石梯并不宽，但足以同时容下两个人通过。两侧还生长着旺盛得探出路面的绿植，经过的时候，会被它们湿漉漉的枝叶濡湿衣服。顾及到樱乃，不二走得很慢很慢，另一只手还礼貌地虚扶着樱乃，担心她在湿滑的石梯上绊倒。
雨打伞面，再一次巧妙地与她的心跳声契合。这一瞬间，世间除了沙沙的雨声、砰砰的心跳声、努力压抑住的呼吸声，再也没有其他声音……噢，对了，还有脑海里自动循环播放的女声：I’m just awoman falling in love……
樱乃盯着前方的阶梯，强迫自己注意看路，不要理会这些旖念。
“可能是我太自以为是了……”不二握紧了伞柄，突然打破了安静的氛围，“感觉龙崎不是很开心的样子。抱歉。”
樱乃有一瞬间的怔然。她什么时候不开心了？她马上反应过来，应该是指她刚刚好几次沉默不语，以及一直呆立在原地看着不二的身影、没有到处逛逛吧？一点都不像当初那个对历史古迹兴致勃勃的人。
“不，我并没有感到不开心呀。前辈，请不必道歉。我刚刚只是想到了过去……”
不二似乎对这个回答有点意外。他用湛蓝的眼睛看了樱乃几秒，没有从樱乃脸上读出勉强和不开心，才释然地笑道：“那就好。我以为是你对三溪园不感兴趣了呢。”
他还是这么温柔体贴。樱乃叹了一口气。对所有人、所有事物都这么温柔体贴，就像是被一层温润的温开水轻柔地包裹住……所以才会看不透他的真心啊，所以才会留给她无数的旖思和自作多情的误会啊。
而且，他也没有问她想到了什么，是出自他的礼貌与绅士，同时也是合适的、安全的距离。但是她在这一刻宁愿他能问问她在想什么——尽管可能并不合适，但这种不合适可以打破两人之间若有若无的隔阂，跳出“合适”的牢笼。尽管此刻共同挤在一把小小的伞下、穿过狭窄的石梯，但他刚刚的介意和内疚恰恰说明了他们之间的距离——这么近、那么远。她多么希望他能问问她，这样，就可以消抹掉一段距离……
但是他没有。他还是说出那么温柔的话，拉开了明明靠得那么近的身体里的两颗心的距离。
那么，就让她来成为那个拉近两人距离的角色吧。
“我想起了以前在青学的时光……想起以前同前辈一起谈论战国史的时光，想起为前辈加油呐喊的时光……”
听到这里不二低头一笑，但没有接话。
“可能是因为雨吧？”她突然说。
“嗯？”
“人的心情总是会受到天气的影响。历来各种文艺作品中，雨也总是作为渲染哀思、象征多愁善感的意象出现。因此，在这种耳濡目染之下，看到雨，心情就会情不自禁地变得低落了吧……”她慢慢地解释道。也不知是在向谁解释，向不二？抑或是向自己？
“我个人并不这么觉得……虽然下雨对网球和摄影有一定的影响，但是我并不讨厌下雨天，相反还很喜欢、很享受。雨还能激发新的潜能、成就意外……”
“不二前辈似乎很喜欢意外？”
“是的。看，这个孩子，笑得很灿烂吧。”不二换了张TF卡，向她展示一张相片，“你可能不知道，她其实有镜头恐惧症……”
阴郁的雨天里，寂静的小巷中，穿着透明雨衣和雨靴的小女孩，调皮地踩着地上的水洼，偏过头来看着镜头。脸上是灿烂的笑容，眯着眼，皱着鼻梁，露出牙龈，嘴角似乎要咧到耳根，极富感染力；就连背景里那几束穿透乌云的光，彷彿也是从她身上散发出来的……
看到这样的笑容心情自然也会好起来。但是他刚刚说的……？镜头恐惧症？
“可能我说得太夸张了。就是面对镜头时，会浑身僵硬……呵呵，又让我想起了曾经的龙崎了呢。”他右手握成拳状，抵在嘴边轻笑，脸上一副非常怀念的神色。
又来了，他总是记得她的小细节。看来他是真心把她当作老朋友的，才会一直记得这些……樱乃顿时觉得有点不自在。其实也算不上黑历史啦，只是那个时候她暗恋不二前辈，只想在他面前表现出最完美的自己；因此，面对他的镜头时，就会变得拘谨和不自然。
“就是因为下雨天，她没注意到我的镜头，我才能抓拍到这么自然的一幕……”说到这里时，不二偏过头看着她，露出了她曾经非常非常熟悉的——捉弄人时特有的、有几分促狭的笑容。
樱乃突然有了不好的预感。

12
樱乃停在这里吊起了朋香的胃口。
“所以呢？不二前辈在你不知情的情况下抓拍你了吗？”
说得有够委婉的。
“没有……他才不会做出这么失礼的事情呢！是我想太多了。”
樱乃幽幽叹了一口气。真是矛盾啊。一方面她苦于不二流露着生分的礼貌，希望他能够打破这种距离感；另一方面又庆幸他没有这么做。
“所以说，我对他并没有抱着什么了不起的感情……”
真的是这样吗？可是，心里的怅然若失又是什么呢？为什么在那个回东京的深夜里，在那节寂静的车厢中，情不自禁地想走向他、亲吻他呢？
“只能说，樱乃你也长大了……这不就是你刚刚很向往的‘洒脱的感情’吗？”
“诶？”
“因为你明白了，最值得爱的还是自己呀。不会再把别人放在第一位了，不会牺牲自己的感受去成全别人了。”
樱乃细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她想起了曾经的自己，满心满眼地喜欢一个人，天天围绕着他转，跟在他身后，彷彿没有自己的生活，失去了自我……虽然这段感情像花季雨季里任何一次悸动一样，短暂地盛放后，迎来了没有结局的结局；但是那个时候的春心萌动，是带着初生牛犊不怕虎的莽撞和勇气、初见世外桃源的懵懂和憧憬……太年轻、太稚嫩。不平等的感情、未经世事打磨的初恋难以长久地坚持下去，于是便不了了之，最终压在记忆仓库的最底层。
这就是她既甜蜜又忧伤的初恋回忆。犹如带着朝露的牵牛花，清新又蓬勃；但由于长时间受到太阳光的曝晒，娇嫩的花瓣只能渐渐枯萎。不同于朋香的记忆模糊，她清晰地记得那个人的名字、电话号码、家庭住址、青涩的脸庞，还有两人相处的种种……只是她不愿意去回想。毕竟是一场失去自我的感情，回忆起来只想穿越回过去打醒曾经的自己。
这么一想，她喜欢不二前辈的时候应该没有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吧？毕竟很多事情她都忘了。要是不二一直记得她的黑历史……天。
樱乃懊恼地揉了揉太阳穴。
“不过，我的预感没有错……确实有‘不好’的事情发生了。”
樱乃和不二坐在回程的公车上，两颗脑袋又一次凑在小小的相机前，看着不二曾经拍过的相片。除了刚刚拍摄的三溪园，还有一些已经经过后期修图过的相片。例如他们现在在看的这一张，夜晚的雪地中，硕大的雪人旁，一位穿着柠檬黄色羽绒服的漂亮女孩，举着荧光棒在身前划出了“Maria”的字样。
“诶……好厉害的特效。”
“这张图基本没有后期啦，只是延时拍摄的一个小技巧。”不二有几秒的停顿，骤然压低了声音。于是接下来不二为她讲解光绘在延时拍摄中的广泛运用。
其实，一直浸染在数码产品中的她如何会不懂其中的门道？只是当她第一眼看到这张相片时，就直觉地、敏锐地嗅出了不一般的味道……Maria，应该是这个女孩子的名字吧？尽管这五个字母足够大、足够耀眼地盖住了后面的人的脸庞，但樱乃完全可以想象得出她脸上的笑靥如花……
其实是很普通的一张相片，相较于前面看过的那些“大片”。这张相片，构图的焦点在于正中间的人，那个半明半暗的雪人也帮助看客把视线集中在女孩子身上，又不会让背景空旷得失衡。浓重的夜色为雪地染上了寂寥的灰色。微仰的拍摄角度，女孩子手举着的荧光棒是相片的光源，与她身上的柠檬黄相益成彰，照亮了中间的雪地，雪地的光线再向上反射回女孩身上。流动的光绘就像是跳跃的音符，谱写一曲欢乐的乐章。
如果说文字是情感的决堤口，即便是委婉的春秋笔法也可以窥见作者的思维和情感，那么摄影亦是如此。敏感细腻如樱乃从这张图中读到了欢乐与温柔。她完全可以想象得出，冰天雪地的夜晚里，不二穿着厚实的外套——甚至可能带着笨拙的保暖手套，导致他按下快门的时机把握得不够准确——他是如何微微蹲下身子，又是如何快乐地招呼着身前的女孩子，可能是在指挥她的动作？或者站位？按下快门的那一瞬间，心里一定是洋溢着雀跃的欢喜……
她努力抑制住询问不二关于这个女孩子是谁的冲动，却让涌上喉头的冲动转变成另一个愚蠢的问题……她不会去逾越。尽管她心里很想逾越，也曾经期望过他的逾越……
对于这个女孩子的身份，她有一个大胆的猜测。不二前辈看这张相片的眼神、讲叙这张相片的语气，都比之前还要温柔……但是很奇怪，她心里不但没有一丝丝的苦涩，反而和这张相片产生了欢乐的共鸣……她眨着眼睛，注视着掩在“Maria”字样后面的脸庞。这是一张模糊的脸庞，同时也是一张完全陌生的脸庞，她知道她完全不可能会将自己代入这个女孩。但是，为什么，她不觉得难过？这太奇怪了。
她明明，她明明重燃了那份久违的悸动……所以之前和他谈话的时候，才会觉得相形见绌，才会产生自卑心理……
他喷在她耳廓的温热气息，他轻笑时带来的共振，他在她胃里放飞的蝴蝶……噢，对了，他刚才在说什么？他现在还停下来，问了她一个什么问题？此刻不二在微笑着注视她，耐心地等待她的回答。
可是上帝啊，她根本没有听见他在说些什么。
好在她的手机铃声响起，及时地救了她。
然而，这个电话正是她的“不好的预感”——同事打电话告诉她，早上在展会遗失了一副旗舰级别的耳机，价格极其昂贵，叫她下午去展会帮忙查看监控录像和协助调查。
好吧，她没时间去胡思乱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