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履近时跫音敲在门外阶上，像并不暴烈，但很用力的雨。它平静地落在乾观七年末的中书省，推开门扉，渗入室内。年轻的国公早已不再匆忙，腰间玉佩的当琅声也很缓。置笔，取笑
“看来真是太平了。”
晨起路过录事巷，粥铺与茶摊都已兴复奉嘉时蒸腾的烟火气。外敌对生民的影响虽已远去，但与临安的关系，仍是北方难以高枕安卧的索引。
“太上皇自遗失的长子之后未有血胤赓续，倒使临安的忠心人们坐不住了。”

汴都早失往日尘嚣，珠翠置地方浅浅惊起周遭瞩目，宫阁庭楼、青墙黛瓦间的凉月日复日的升起，又西沉。若说一句，这虽非是我昨日期待的今日，但好在，安眠之后我一分一分失去往日的执着。
但有人应该不乐意这种放逐，不乐意汴都的月，温柔又凉薄的东升复落。
“太上皇尚且康健，临安的臣下们愚忠，这太上皇的脸面可是天大的脸面。”
说这话的时候，隐有两分笑意，这笑大约该是为着稍后能有口福的自己。
“与其大动干戈从汴都送过去，不若将自己的女嗣们送入德寿宫，既当个太上国舅国丈哥儿，又解太上皇无嗣之忧，君臣同乐，岂不美哉？”

“当然是现成的好。”
既不用等那不定期的待妊，且有个现成的，若东京有升京的苗头，那边更好应对，何况——还不必搅得太深。炉内的香燃得很快，随手掀开炉盖，在玉叶上添置一枚松叶香丸
“估摸着早就有人有这算盘了，只是他老人家本身似乎没这个兴味，要不然总有人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两边都想沾点便宜，狡兔多窟嘛。”
要让石遐失望，今天不点茶。收了手稳坐在原地，和和气气地端详他，毫不客气地
“他们看着比本尊急多了。”

一代君王一代臣，殿阁之上本就是一门大学问，他们哪能看不清明？只不过是在沼泽中挣扎罢了，无人可以走出桎梏。
幞头随人垂下时，正遮挡住身后透入的光，眉目暗淡与近处静谧的值房交相呼应。
“这天，暗得愈发早了，他们不愿在黑夜中行走，自然争那一轮灯辉。”
先帝一生英明，平定摩尼剿匪梁山，无一不是盛举，却唯在一事上考虑欠妥，清流与阀族并立，帝王自然乐得坐山观虎斗，但经此数年，以史实可见。
“何不煮茶？”

若非奉嘉三年的偶遇，我倒也不会恰好站在这一泓沧浪水的中流，同舟楫，是要看造化的。
“懒。”
气定神闲，端的是悠游自在。手边有文吏先前倒的茶，业已凉了，为他盛一盏，聊以解渴，谑道。
“在省内公干，哪有时间煮茶。”
闻说石遐前一阵被参，是因为太原一事，还把沈彧也叫出去了，跟着在太原鬼混。取笑他
“这批兰台新进的谏官，可是秉笔直谏。”

说来这是一件极为刺激的事，上次被阴这一道时，我尚且不够资格迎娶沈昳。将往事重演，彼时我与沈拂明尚且只是点头之交，今时今日他已被我聘作茶艺带师，在节奏风暴的路上愈行愈远。
“是我懈怠了，未曾想到这么些年了，我反而越活越回去了。”
侧身探去，拾起案上卷宗，一壁温声
“不过小彧，你倒是把他教得很好，如今沈小将军的名号算是响当当了。”

“好家伙，可不敢说是我教的。”
话虽如此，不免有几分自矜。沈彧主意正，除却安排他去陪王爷读书，别的路一概是他自己选的。
“国朝文武相轻，当初本无意让他从戎，但没想到他接了……顾欲流的位置。”
一顿，“我们和朝局都在变。”
万古如江河奔流，都不会驻足原地。撂盏，揭过这个略显苍白的话题，清淡如掀过一页略显枯老的纸
“只是南北割裂而治，于宋域长治有碍，不知何时能结束。”

今载清明阴雨连绵且还道是天公作美，滋养春植，出了那段阴翳放晴好，才后知后觉贡台中的香又多了几柱。那是我们的过去，现在，或者未来。
“儿孙自有儿孙福，况且——”
这个王朝不再需要献祭一个忠武公或肃武公以求万民平稳，他虽非我石家郎，我却仍祝愿他一身功名，荣以颐老。武将的剑无处可磨，大抵也是一件好事。
“况且他也有那个能耐。”
再提分治仍是多年愁结，且不谈昔日定章，如今两足鼎立，更提宗嗣以延血脉，有人自是心怀不轨。
“皇子们已经长大了，他们若要分一杯羹，首先要保证这碗须在自家人手中。”
“当年太上皇自知治国有失，方才禅位于赵昀，退居德寿宫，说到底这天下是赵昀的天下。太上皇宅心仁厚，为我皇分忧，助他成就盛世大业，此般才是百姓心中的正统。”
宪台人人一张嘴往一处吹风，右丞就要领旨干活儿去了；若是万民之下也有这样一张嘴，这民心偏不偏，便是润物细无声的事。

“恩，这话真显老。”
掀眼帘半真半假地应，还不能接受岁数已经可以被叫叔叔的事实，将他掌中卷宗取来，仍系好放在案角，叠在一起，保持着亘古不变的令人头疼的高度。笑道
“棠棣情深，是该如此。”
如此讳莫如深地回了一句，这既是天下人想看的，也是对这个国家更好的选择。
“晚上来敝宅做客？补这一次的茶。”

想要成拳暴扣沈拂明的手默默放下，我一个百工行的人，与无忧行比较什么劲儿？哪日叫他们不再给荆国公府送菜不就得了，所以成大事者方不拘此刻小节。
“沈官人还年轻，过几年有了孙嗣被叫了阿翁，便晓得啦——”
实则这话我说出来并不靠谱，沈昑生的儿子女儿比我和石邈加起来都多，他还是很牛的。
远不能称为暗谋的几句闲言，说罢也不在中书的地界儿停留，只笑着摆手。
“府上添丁，走不开，” 羡慕吧？“等过些日子，你这大舅舅亲自来瞧瞧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