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顺贞门外，我见到了许多京中的好友，自然……我不愿见的那个也在其中。挽吟，宜颂，明箴……后来她们去了哪儿我就无瑕过问了。】
【大选本是坤宁宫操持，据说从早一个月前宫中就为了大选处处忙碌，庭院洒扫，新制被褥，一刻不得空闲的。我在乾清宫辈分儿最小，总管公公也总爱提点着我，说是没事儿多做事少说话才能在养心殿站住脚。】
【这不，说是挑几个人去坤宁宫帮忙的，或许旁人都想躲个懒，我却自荐前往。如若不然我哪儿能遇见沈家姐姐这样玲珑的人。】
【内务府典册送入了坤宁宫，上面大抵记录着谁落了选，谁又留了牌，拿着内务府送来的碎金红纸往坤宁去。远远瞧着惠衷姐姐，便几步路前去。】

（成光新正的雪尚未消融，内务府业已紧锣密鼓地着手筹备槐月中阅选八旗秀女。每日定有两三管事手扶巧士冠，小步快趋过中庭向中宫奏禀回事，来去穿梭间禁宫丽日新，临期时坤宁侍从手忙脚乱，生怕有丝毫舛误。我俨如这场考校中的闲人，派来的差事无非传令，去景仁宫多要捎带两声体恤，去内务府则火急火燎的。）
翊坤宫……（细细呢喃着，手中卷册墨痕鲜明，其中正有姑母。尽管我惫懒，以各色缘由搪塞，娘娘终归是不容我游手好闲，特指我随资历深的女官学事。）
翊坤宫中有两位贵人，两位常在。仪云殿和引真斋两处临西边儿，得瞧晴日会曝晒多久，用甚麽窗纱才好遮阳又透光。另则翊坤宫花圃中广植芍药，这档口恰值花期，花房的人得紧着打理，莫使枯的萎的掺在里边儿——晦气。其余的……（噙笑望向金翅姐姐，既不求她赏光夸赞，亦惶恐她板着神色不说话）还请姐姐提点，我想不出了。
（金翅是娘娘身侧一等得力的，坤宁上下皆有视其为贵的含蓄，毋论女官黄门宫娥，她皆说得甚至骂得，我尝见识过她的功夫，至今不敢造次。）
（晃眼瞥向丽影，养心殿的女官董鄂氏近前，请示过金翅姐姐的意思，颔首提步转道去迎）董鄂女官，（并无寒暄的闲情）可是万岁爷有甚麽吩咐？

【临近前也才瞧清楚，那边还有三两人，其中也不乏让人多敬几分的姑姑，待惠衷姐姐至，这才一边做礼一边道】沈姐姐。
【闻言亦忙将来意三两言罢】方才万岁爷下了朝，更衣的空当我也将大体禀明，这几日前朝事忙，万岁爷敬咱们娘娘，便是不多过问，一切皇后娘娘做主便是，万岁爷并无其他吩咐。
【却忽而颔首，近前低语再添一句】还说辛苦咱们娘娘了，让娘娘切勿伤了凤体。
【后宫一下要安排如此多人的事宜，自然劳神伤神，宫中的物件儿向来不俗，便是随礼的单子也要金贵。遂将手中的碎金红纸一亮道】各宫的寝殿想必已有安排，我今儿来是来誊抄礼单的，若是有什么东西六宫需要送物件儿的，我也帮着忙跑一趟。
【这方言明来意，便再问及她】沈姐姐方才在忙什么？可有我能搭把手的？

（虽则通侪较长，然我顶不怿旁人新谦逊、客套而称我为“姐姐”。董鄂氏乃遴选进养心殿备职的女官，我亦不好当着金翅的面挑茶斡刺，冁然回颔首权作回礼，聆得其言，金翅亦折身向暖阁去——这些个体恤，非得万岁爷亲口对娘娘说才金贵。帝后情深缱绻，足为天下夫妇之表率，即便不日内廷中将是红颜济济、尔虞我诈会将刻下静谧而安恬的时光粉碎，我也笃帝后信情浓不改。）
是忙碌，镇日帐册堆叠在案，密密麻麻的账目看得人眼花缭乱。咱们娘娘是极体贴的人物，只怕新进宫的小主们住得不舒服，凡事都要经手——幸而还有肃妃娘娘襄助。（我以为，既然尊为中宫，便将琐事安排给内务府操办，何需事必躬亲、事无巨细。）
（就着漆红栏杆依傍，流眄风中牡丹摇曳生姿，体态端庄而富贵。）
寝宫的确已安排定，不过皇后娘娘尚未提赏赐甚麼，兴许要等新人拜谒中宫后。（此番两位姑母雀屏中选，我既欢喜今后有人说私心话，又不愿她们在此困守。帝后情深，能分匀的君恩雨露怎会均沾满园芳菲呢？莞尔对董鄂氏）怎好劳烦你——若教金翅姐姐知道风声，要说我不懂规矩，竟敢差使万岁爷的女官。
（尊卑、高低犹如楚河汉界之分，丝毫不容任逾越试探。诚然，我在宫外纵出的浑身任性和娇蛮，皆於宫闱内收敛，竭力做得循规蹈矩，兴许这便是长大。）
适才在同金翅姐姐查验内务府布置的寝宫，我说的只是皮毛，全仰仗她纠正舛误、查漏补缺。（请她暂时落座廊下，扬手吩咐小宫娥添茶）咱们进宫来，也需学些本事。（既有董鄂氏请缨分劳，瞳仁旋，笑窝愈深）我先金翅姐姐罢。

本来万岁爷就是派我来分担些事物，况且，董鄂即便是养心殿当差，也是经验最少，地位最低，最该锻炼的那个，哪有什么不好差使的。
【来往皆行色匆匆，我顺着她示意的方向，避让的落了座，后话却慌忙拦了去。】万不可，本来是帮忙的，如今又要坤宁宫的人添茶，岂非是来添乱。
【对那小宫娥道】你去忙你的，不必在意我。
【这方才明了，礼单倒是不急，眼下布置寝宫倒是大事一桩。】我也需学更多本事才行，可惜……
【可惜，养心殿也没有旁人可教，肯教。再将手中红纸翻下，又道】若案上账目冗长繁琐，需仔细校验的话，或许我可以分担一些。
【说罢，指尖抚在鬓边，眉眼灵动的眨了眨】我算盘打得挺好。

（一句“经验”、“地位”，初闻是谦逊而合度的说辞，反复琢磨之后，便只觉谨慎和局促。因为势弱力单，并不熟稔紫禁城，未及通透人情世故便进宫供职，且侍於天子从侧……挥退仍怔在原地的小宫娥，低眉兀自展颜，是感平生诞於富邸淑室，兼得祖母爱惜鞠育；入内闱得皇后垂爱，即便初来乍到，也不必忧虑何以於此立足安身。）
（躬身去拾落在地上的绢帕）有甚麽可惜的，你何必为难自己。（我只当她是气馁懊恼，并不稔知她在养心殿的处境）我不经手账目的，你能替把手自然好极。（直起身，笑扬下颌示意）你自这儿向里走，算账的地方清净。有哪些个账目要核验，还需问她们，我去回禀皇后娘娘，就说万岁爷遣了你来帮忙。
（整座皇宫於此欣欣向荣的春意中悠悠转醒，一派天家气象，难怪世人对此心驰神往。）
（我捧为明晰祖母教我来此的缘由，毋论主持中馈抑或读书习字，她足堪胜任良师。椿萱亦不求我今后显达，做人人称道的名媛淑秀——她们皆於愔静中催促我快些长大，我与董鄂终究不同。）
董鄂女官若有吩咐，只管支使小宫娥来寻我，或跟金翅姐姐说一声。

（绣墩草纤弱身形在春风中蓬茂出葱郁的形容，好似业已知悉不日华堂高庭前一片葳蕤锦绣好风光。小宫娥引董鄂氏绕行过廊庑，倩影没於满张的漆红窗叶后，我偏螓首饶有兴致忖思的，是何时能见坤宁花圃中傲视群芳的牡丹国色。付之一笑，应身后之唤，拾起地砖上丝绢轻掸，寻常也舒惬的一日不外乎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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