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一生一代一双人}
牢房阴暗而肮脏。我仍穿着刚才那件褐色的呢子大衣,脚上踏着一双法兰西进口的很色小牛皮靴,此时已褶皱的不成样子。夜里有些寒,我把手插进大衣口袋里,倚着墙蜷缩在冰凉的石凳上,念起过去烂熟于心的句子“一生一代一双人,争教两处销魂。”
这时,门外传来一阵熟悉的脚步声,那声音回荡在幽闭的空间里,格外清晰。我的心一下一下的跳着,竟被那脚步声扰乱了节奏。
脚步声戛然而止,大铁门吱呀一声被打开,可是那一刻,我竟然抬不起头来。
他的声音自头顶传来,似有轻微的颤抖,他说“水儿……是你吗?”
我抬起头,却看不清楚他的脸,刹那间,滚烫的眼泪模糊了视线。
辗转十年,呼啸而过。
家乡大宅的后院有一大片草坪,年少时,连兆城总喜欢带我在那里读书。
后来我曾许多次梦到那个地方,草地是碧莹莹的绿色,几盏红灯笼挂在树梢。阳光明亮而不刺眼,旁边的水面平滑如镜,几艘乌篷船停息在河边,安安静静的样子。他与我并肩而坐在石凳上读书, 我看的是《饮水词》,他读的是《论语》。有时候我走神,撑着手看你他,不知不觉就想伸出手为他抚平眉间那一抹蹙起的阴霾。
那是他还是个眉清目秀的少年,梳着辫子,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父亲曾说,看他的头顶,就只是个天资极高的孩子,日后前途不可限量。果然,连兆城五岁入私塾,八岁已通读《四书》,上个月更高中秀才。可是, 他现在看起来仍然不快乐。
我说“兆城,你不是很喜欢读书吗?为什么看着看着,却有蹙起眉头?”
他放下书看我,说“孔子曰:诗可以兴观群怨。意思是可以反映这个社会的优势,引起众人的共鸣。可是你我如今身在闭塞的村落里,根本看不到外面的世界,试问又如何能做出传世的诗作?”
连兆城就是这样,说起话来引经据典,我虽然也读过些书,却也只能听懂个大概,劝慰道:“你这么年轻就高中府试第一名秀才,整个省里诗文无人能及你, 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呢?”
他独坐在树下,桃花如雪,一袭碧色长袍更显得一张玉面俊朗生辉,他忽然笑了,伸手拍拍我的头,说“水儿,这不是知不知足的问题。你还是不懂。”
后来想起,我不得不承认,是的,我从来就不曾懂他。
几年以后,我以为我懂了,其实也只是一厢情愿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