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猫》
打开门的时候，允浩微怔了一下，眼前的那张脸跟照片上一样没错——碎刘海儿没过眼眉，一双茫然的大眼怔怔地看着自己。   
本以为大眼睛的人看起来会机灵些的……   
“金在中？”允浩确认了一遍他的名字，眼睛不受控制地上下打量他——黑蓝相间的条纹外套，蓝色的纹路上深浅不一，像是洗褪了色；牛仔裤松松垮垮地卡在腰上，裤脚垂着很多线头，应该是几十块钱淘来的地摊货；作为男人来讲，他的脚不大，穿着双薄底儿帆布鞋，质量不是很好的样子。   
这样一个人，怎么看怎么寒酸。   
对于允浩的疑问，男人只是点了下头，没有说话。   
“你的行李呢？”   
他从台阶上抓起一个大背包放在允浩面前。   
“就这些？”   
他又点了点头。   
允浩不着痕迹地撇撇嘴，随即让开一条路，“进来吧。”   
谁知男人却没有迈步，反而把脚往旁边挪了挪，这样一来，一只隐藏得完好的大黑猫便现了身，它仰起头颅，俨然一副主人姿态，雄赳赳气昂昂跨越了门槛。   
“等、等下！”允浩飞快堵住了门口，但大猫胖虽胖，身型却灵活，毫不费力找了个空隙钻进了屋。   
允浩气得直瞪眼，“这、这是什么东西？！”指着那团自觉窝进沙发的黑球。   
“它？它叫大猫。”   
（一）   
“废话！我当然知道它是猫！我是说谁让你把它带进来的？！”允浩气急败坏地大吼，尤其在看到大猫舒舒服服地舔着爪子准备安歇之后。   
“房东说没关系。”在中拎起背包，“借过。”   
允浩下意识地侧到一旁。   
在中把包提进来，顺手关上了门，抬眼环视了房子一圈，最后把目光定格在一扇关闭着的门上，“那是我的房间？”   
“恩……”允浩似乎觉得不大对劲儿，“喂！我说那猫……”   
“浴室在哪儿？哦，那间是吧！”在中并没有等那个聒噪的男人回话，径直走向明显是浴室的门。   
“喂我说你……”   
“砰……”   
很快地，“唰”门又打开，允浩忘了反应，呆滞地与看着横在门框间的男人。   
在中依旧表情淡淡的，看不出情绪，平静得连睫毛都不抖动一下，说是看着允浩，却更像把允浩当空气一样看穿了，利落地除去身上的衣裤，在旁人诧异的目光下穿着唯一蔽体的内裤走到走口，从背包中取出一团全是褶的衣服后重返浴室。   
“砰……”   
“诶？”门应该没有砸塌我的鼻梁砸花我的眼对不对……允浩揉了揉眼睛，只觉得满眼都是白花花的银锭子，晃得他睁不开眼，朦朦胧胧中两条雪白的长腿儿成了唯一的风景，长棍一般挑逗着他的视觉神经。   
不知不觉地向后退，小腿磕到了沙发腿，便顺势坐了下来。   
又发了一会儿的傻，终于从震惊中走了出来——是说那个呆头呆脑的家伙在两人初次见面五分钟后几近quan裸地在自己面前走了一圈？！   
真是……真是伤风败俗。   
虽然白嫩修长的样子很养眼。   
望了眼墙壁上的挂钟——晚上10点了。   
后仰到沙发背上伸了个懒腰，不小心碰到一撮毛茸茸的东西，允浩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还好奇地伸出手指戳了戳——异常柔软的触感，似乎还能感受到浅层皮肉之下的阵阵脉动——什么玩意？   


到了大四，学校的课少之又少，一星期也就一节，所以允浩大多数时间都泡在公司里。   
公司上上下下全都知道郑允浩这号人物，倒不是因为他有多厉害，而是这小子实在太会耍宝了，人长得俊嘴又甜，别说几位lao师和同期的小模特、就连清洁的阿姨都喜欢他。   
“允浩啊，今天怎么来这么早？”保安大哥笑着跟他打了个招呼。   
“恩，lao师说以后让我每天早点儿来练基本功！”允浩毫不吝啬地回了个笑容，阳光下看他的脸还真是闪闪发光。   
“真是帅啊……”保安大哥看着他的背影暗叹了一句，赞叹完又懊恼自己怎么没有摊上好基因，对着玻璃门上自己那张怎么看怎么像犯罪嫌疑人的脸唉声叹气却无可奈何。   
刚迈进练功房，几个高挑漂亮的女孩子便围了上来，“允浩哥，吃过早饭了吗？”   
允浩头痛地笑笑，后退两步——自己在同期模特中算是大龄，周围人只有17、8岁的样子，不过这个阶段的女孩子发育得最好，姣好的面容、玲珑的曲线、若隐若现的私隐肌肤，都有意无意地撩拨着男人们的意志。   
但对于允浩来说，却只有头痛的份儿了。   
早就听说这一行乱七八糟的关系，允浩虽不是冰清玉洁的人，但良好的家庭教养让他对这种事深恶痛绝，更何况，至今也都没遇到过让他想乱七八糟的人。   
“允浩哥，你吃这个，我自己做的哦！”一个可爱的粉红色饭盒递到自己手中。   
“吃这个嘛！”“这个这个！”“我做的最好吃！”   
手上的重量在逐渐加大，耳中女孩子尖锐的声音让他以为误入了鸟窝，终于受不了这些个莺莺燕燕，允浩不堪其扰地把饭盒放到地上，高声说了句，“我吃过了！”   
争吵声停了下来，几张委屈的小脸儿可怜兮兮地看着中间的男人。   
“呃……那个……我上厕所。”说完一溜烟跑掉了。   
还是这里比较安静。   
允浩看着偌大的洗手间顿觉悲哀，难道茫茫天地间这里才是自己的容身之所？！   
镜子中映出的是清爽干净的面容，幻想着将来自己身旁总会窝进来一个娇小柔媚的可人儿，再将刚刚从眼前掠过的那些女孩子的脸一张一张安置在旁边对照，发现她们还真不是自己喜欢的类型，浓妆艳抹的脸蛋儿跟自己也不是很搭的样子……那会是什么样的人呢？   
允浩心不在焉地拧开水龙头搓着双手，洗手液在手中结成丰盈的气泡，膨胀到无法负荷的状态后就爆开，里面清新的香气立即扑鼻而来。   
可是……   
可是怎么还是混着一股猫尿味！   
允浩眉头越皱越深，洗手的动作也愈发暴力，仿佛他手中的不是泡沫，而是昨晚那个一身脏脏旧旧、眼大无神的懒散家伙，揉搓他！挤捏他！   
看他在自己的手中不成人形！   
呃……本来就不是个人形。

在中不经意地抬头看了允浩一眼，“轰”地一下脸上就充了血，简直堪比夕阳红——那闭着眼睛一脸惬意的表情，映衬在极其暧昧的灯光下，   
背景又是如床般柔软舒适的沙发……当然在中还加了一些自己的想象，譬如说刚才在这张沙发上上演的ji情大戏……   
再“轰”地一下，脸上更红了，不仅红，而且滚烫，皮肤都像要被烧烂了一般。   
“你在害羞什么？”不知不觉中允浩已经睁开了眼睛，他看着满面红光的在中十分不解。   
“啊？”在中慌张地看了允浩一眼，又慌张地错开眼睛，“没有啊。”力保泰然。   
“那你脸怎么这么红？”允浩说着伸出手，鬼使神差地捏了一下在中的脸蛋。   
这可算是两人相识以来第一次“亲密接触”了，在中一时呆滞地忘了反应，傻乎乎地瞪大眼睛任由人轻薄——虽然他自己并没有意识到这是“轻薄”。   
果然和自己预想中一样光滑，皮肤很紧致，还带着温热的体温，刚才伸手的时候还擦到了他的嘴唇，虽然只是片刻，但细嫩的触感还是令人心跳加速……允浩一面胡思乱想着，一面看着合租人，醉意渐起情意正浓，合租人的眼似乎都比平常多些神采了，脸上泛着的红晕也让人晕眩，半长的黑发垂在两颊上，整个人看起来既生动又温柔。   
在中自然是摸不透允浩这些个心思的，但慢慢地他却回过神来，干脆地打开多余的手，脸上也恢复了一贯的冷漠，“你有病啊！”   
允浩一愣，随即也晃过神，收回被人抛弃在空中的手臂，眼一斜，“你说谁呢！”   
在中有点儿想笑，允浩的这个眼神看起来跟大猫的如出一辙，大猫在鄙视别人的时候就是这副提鼻子吊眼的德性，可能是这一人一猫在长期的敌对斗争中彼此效仿互相学习取长补短，积累了革命友谊，也积累出了“夫妻相”。   
“咳咳……”在中忍住笑板起脸，把拖把立到一旁，“我说你能不能赶紧起来？！我还等着收拾完下班呢！”   
“什么态度啊……投诉你……”允浩嘟嘟囔囔地站了起来，要说这坐着是还真是看不出喝多喝少，一站起来允浩就觉得眼花了，感觉自己186的身高像是翻了倍，脚上好像踩上了风火轮，整个人轻飘飘的。   
“诶诶诶！”在中眼看着面前的庞然大物跌跌撞撞地往自己身上扑，紧忙不顾一切地向后撤退，但空间太小躲避不及，到底还是被人压在了墙壁上，“啊……”手肘的麻筋撞到墙上，难受得不得了。   
“不、不好意思啊……”允浩窘迫地将双臂撑在墙上，脸也自觉地抬到了在中面前，距离近得几乎鼻尖顶上鼻尖，这样的姿势还真是……   
比起允浩的窘迫，在中则显得自然得多，酒吧里什么都缺，就是不缺醉汉，这种状况并不是第一次发生，在中也不会觉得奇怪，只是这样看这家伙，还真是帅啊……轮廓分明的五官配上巴掌大的小脸，额头上的碎发因汗液而几撮几撮粘在一起，活脱脱是从漫画里走出来的美少年。   
只可惜这美少年脸长得好，为人倒是不大讲究，一张嘴，“嗝……”乱没形象地打了个嗝，一股掺杂了酒味菜味和各种说不上来的怪味直扑向在中的鼻腔，让在中连屏息都来不及。   
真是够恶心的……   
在中按捺住把面前那张俊脸揍成披萨饼的冲动，推开了他，走过去把沙发整理了一下，然后也不再管里面还杵着一个大活人，关灯出门。   
允浩撑着身子往外挪了两步，但终究还是抵不过醉意和困意——怪只怪刚才那位师姐对自己图谋不轨，几个师兄又跟着瞎起哄，自己被灌了不少，不过好在意识有点儿混乱神智还算清醒，在师姐渴望生米煮成熟饭的当儿上临门一脚，吐了她一个措手不及……   


“迷眼睛了？”允浩也停下来。  
“嗯。”在中揉得不得要领，很快便有液体涌满了眼眶，刺激得眼睛生疼。  
允浩把头转向一旁，有两个人正把在道边给死人烧纸，借着路灯还能看到无数灰尘往他们这边吹来，阴阴沉沉零零星星的，像是飘起了黑雪。  
允浩眯起了眼睛，“往前走走吧，别站在这里。”担心再有灰尘吹进合租人的眼睛里，允浩如是建议道。  
在中被人拽着走到前面的一个路灯下，其间他的手始终没闲着，翻来覆去地揉着搓着，还挑起眼皮自己吹了两下。  
允浩不是没注意到这些，只是他觉得两个人的关系还没好到要帮他吹眼睛的地步，便也一直没多嘴。  
“不好意思……”在中转过身子，“你能不能帮我看一下到底是什么？”在中请求支援。  
“啊？”允浩下意识地露出嫌恶的表情，但其实心里并没有讨厌的感觉，看到合租人压根没睁开眼睛也觉得没有演下去的必要，于是僵硬地“哦”了一声。  
路灯很亮，灯泡周围还有着一圈明显的光晕，合租人闭着双眼，长长的睫毛上坠着晶晶亮亮的液滴，如果不是一脸痛苦的表情，允浩会以为他是哭累了睡着了。  
看着对方扬起的脸，允浩有些无从下手，想来想去，先伸手托住了合租人的下巴。  
轻轻掀开眼皮那块最为细嫩的皮肤，允浩一眼看到了附着在上面的黑色物体，从怀里抽出纸巾，小心翼翼地擦掉了。  
允浩在做这件事的时候，心里一直有种冲动——用舌头给他舔干净。有人曾告诉过他舌头是人体最干净的部位，而提起“干净”这个词，却总是让他有意无意地想起合租人。  
不过允浩当然没有那么做，虽然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产生那种想法，但总之觉得挺恐怖的。  
“好了。”允浩把纸巾团成球，扔到了垃圾桶里。  
“哦，谢谢啊，是什么啊？”在中扑扇扑扇眨了几下眼，用手背把眼泪擦干净。  
“那个吧。”允浩指指身后，烧纸的人已经走了，但火还没有熄灭，只是态势萎靡了不少，“走吧。”  
“恩。”在中不声不响地跟在了旁边、陷入沉思——刚才的事突然提醒自己，妈妈似乎要到忌日了呢……  
在中又往后看了一眼，火已经熄了，远远看过去，虽然不清晰，但依旧可以分辨出地上的一团黑，脏兮兮的，却又很顽固，雨冲不掉，风也吹不散，死乞白赖地粘在人来人往的路面上，但凡有路人经过，就伸出手纠缠人家的裤脚，哀哀地说，“我也是活过的……”  
可是，时间久了，漆黑色会淡化为暗黄色，再然后，恢复成马路本来的颜色。  
烧纸的人也是一样，最早的两三年，年年不忘。等过了些年份，就要靠着手机啊日历啊来提醒。再过几年，会在忌日已经过了的某个清晨想起来，然后告诉家人“前两天是XXX的忌日啊”，对方会说，“啊真的！对了，厕所那条白色的内裤是你的还是我的？”  
“哎……”在中胡思乱想中叹了口气，觉得活着很累，可即便再累也还是要活着，因为死了的话还赶不上一条裤衩子。  
回到共住的地方后，两个人简单别过就各回各的房间。  
允浩在关上房门的瞬间打开了灯，从床底拉出前两天刚从学校搬回来的大箱子，里面装的都是被他淘汰掉的衣服。  
把箱子翻了个底朝天，终于从箱底淘出一件相对较厚的外套，允浩站起身子，把衣服举到灯光下看——衣服还是半新的，牌子也够神气，不过是两年前流行的款式，但即便如此……允浩穿在身上试了试，对着大号试衣镜点点头——即便如此，穿在对的人身上，也依旧耀眼。  
允浩把衣服脱了下来，放在手里掂量掂量——肯定是要比他穿的那件厚实多了，但他穿上了可能有点儿大，不过也没关系，里面多穿点儿就好……  
可是你为什么要在意他冷不冷？  
脑子里忽然冒出来的问题让允浩浑身一颤。  
可怜他，可怜他而已——允浩对自己说——他的鼻尖总是通红，还时不时往手心哈气，走路的时候有些驼背，像是很怕冷的样子……  
那关你什么事？  
因为我、我……  
允浩思前想后，发现居然没有一个理由可以解释自己的行为，气得一脚踢翻了皮箱，手里的衣服也被扔到角落，一屁股坐在床上不言不语地生闷气。  
安静中仿佛再次听到合租人冻得嘶嘶哈哈的声音，允浩嘟着脸，虽然不情不愿，但到底还是把衣服捡了回来。捡回来后不太服气，于是放到床上狠狠踹了两脚，可能是觉得袜子没什么破坏力，又扯着衣领向床角大力地摔了摔。  
等一系列发泄终于结束后，允浩不可避免地对着情绪化的自己唾弃一番——自己确实、变得古怪了……

（九）  
说话的当儿上门铃大作，两人面面相觑，允浩忍着怒火去开门，却被在中抓住了袖口，“郑允浩……”在中咬了下嘴唇，“这次算我求求你了，这份工作对我来说真的很重要。”  
合租人几近哀求的眼神让允浩没来由的心疼，这是第一次，在中对他说了软话。  
在中调整情绪，越过允浩，把门打开，微笑着跟门外的一家人打招呼。  
老明星一家也不客气，把手上的红酒放到在中手里，从容地进了门——“老明星”是在中给小明星的爸爸起的名，在中总觉得他爸长得像某位好莱坞大片的男主角，《金刚》？  
还是小明星先发现了杵在客厅中央面色不善的男人，她回头问在中，哥哥，这是你男朋友吗？  
在中开始没反应过来，看到允浩望向自己的眼神后脸上腾地红了，张着嘴说不出话，尴尬极了。  
老明星夫妇见状哈哈大笑，神色暧昧地在允浩和在中之间看来看去。  
西方人看到同性在一起居住大多会把两人理解为是情侣关系，但看到老明星一家的反应，似乎不大介意的样子。  
在中知道自己已经错过了最佳的解释时机，索性作罢，反正今天过后，这辈子指不定都没有见面的机会了。而且……细细地看了看允浩的脸色，他一脸镇定，大概是听不懂英语吧。  
可能是觉得外面热闹，大猫也从阳台出来了，看到一屋子的生人它也不怕，只是眼神凌厉地在几个高鼻梁深眼眶的老外身上打转。  
在中心里突地一跳，隐约记得西方人忌讳黑猫，正想张嘴解释，却见到小明星笑着蹲了下去，轻抚着猫毛，喃喃自语，好漂亮的猫！你一定是巫师的灵宠吧？你有没有能看到未来的水晶球呢？  
在中看着小女孩的身影不禁莞尔，这就是他喜欢孩子的缘故——总是能用童话的方式化解成年人的不安，如果能像他们那样纯粹地活着，多幸福。  
甩甩头抛开一时而起的感慨，看看时间也该准备午饭了，昨天晚上计划得好好的——今天早起去mai菜——可谁知睡一觉过了头……尽管不好意思，他还是抱歉地对老明星说了实话，然后匆匆出了门。  
临走前在中把允浩叫到一旁，把事情经过大致说了一通，允浩看起来还是有些不悦，但算是默许了。在中自然不指望他能跟那一家人打成一片，只求他的少爷脾气不要随便发作就好了。  
到了超市飞快地挑选食材、结账，在中实在是不放心家里那两拨人，可谁知打开大门后，他傻眼了——  
4岁的明星小弟坐在合租人身上，老明星夫妇手里翻着一本像是相册的东西，不时抬头跟合租人交谈……交谈？  
“啊，这个是今年XXX夏装发表会。”允浩止不住的得意，这是他走过的最具规模的一场秀，公司很满意他的表现，他也因此而小有名气。  
纯正的美式发音严重刺激了在中的耳膜——这么说，他听得懂？！  
哥哥，这是你男朋友吗？  
在中只觉得浑身的血管都爆裂了，羞得直想找地缝钻进去。  
抬起头，令自己倍感羞愧的始作俑者优雅地走来，接过自己手上的购物袋，脸上带着在中从未见过的亲切笑容，“你回来啦！”  
“啊恩，恩……”在中怕掩饰得太明显，并没有低头，只是眼睛僵直地看着地板，怎么也不敢与合租人对视。  
“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允浩笑得温柔，还拍了在中的胳膊一下，“快进来！”  
这下子在中真的完全懵了，合租人笑着说话的时候，完全看不出破绽，即使是背对着老明星一家，他的眼神里也没有丝毫做作的成分。  
允浩把菜放在地上，觉得自己这戏演得真是过了，一转过头，满面飞红的人站在门口，手足无措地看着自己。  
“看什么看！”允浩压低声音，语气已然恢复了正常，“我可不会做饭啊！”  
“你、你……那个……”在中支支吾吾说不明白，心里越急脸上越红，脸上越红心里就更急，到最后熟透了的大苹果终于张嘴了，“谢谢啊！”在中是真心道谢的，因为合租人并没有必要做到这一步。

（十）   
打电话的是允浩在公司里的一位师姐，说是师姐，其实跟允浩是同岁，只是入行早一些罢了。   
她打电话是想约允浩晚上一起吃饭，允浩不太擅长拒绝女性，想着晚上也没什么事，便答应了。   
下了车两个人并肩往公寓走，允浩一直等着合租人向自己道谢，那面上泛红有点害羞又有点窘迫的表情让允浩万分期待。   
可是允浩估计错了，在中只是低头向前走，根本没有开过口，允浩试着放慢脚步，在中却也没发现似的继续之前的步调，两人之间就这样错开了一步。   
允浩的脸色随着这一步之差阴沉下来，“喂！”   
在中转了过来，微长的头发在风中乱舞，显得有些狼狈，“怎么了？”   
允浩把目光集聚到合租人冻红的鼻尖上，“你冷？”   
“恩。”在中伸出手压了压头发，但马上又被风吹起来。   
允浩这才注意到今天异常寒冷的天气，路上甚至还有穿着羽绒服的行人，而现在的在中跟他们比起来，简直像是活在春天。一边暗恼前两天一时冲动而丢掉了外衣，一边摘下围脖递过去，“戴上。”   
在中急忙摆手，“不用了不用了……”   
允浩却不管三七二十一把围脖扔到了在中的身上，然后满不在乎地走到了前面，嘴上还语气不善地念叨，“之前给你衣服你还不要，装清高给谁看啊！反正冷的是你自己……”骂声越来越低，到最后允浩根本不气在中了，只是气把衣服就那么丢掉的自己。   
头一次，在中没有反驳男人的毒舌，默默把围脖围好，跟了上去，“谢谢……”在中说完话就低下头，把下巴和嘴整个没到围脖里去，鼻尖触到柔软的绒毛边缘，有股淡淡的香气。   
允浩斜睨过来，强压住脸上因表情变化而起伏的肌肉，轻轻嗓子，“没什么，一条围脖而已，你拿去戴好了，我都戴很久了，正好打算买条新的。”允浩镇定地说着。   
在中稍稍抬起脸，“是吗？”   
“恩。”   
在中想起昨天在垃圾桶里看到的标签，似乎正是这条围脖的附属物，当时在中还惊讶来着，因为他实在想不到这样一个小小的东西要花费掉自己两个月的生活费。   
细想来，这男人一直是这个样子，明明是在对自己好，却总是要不冷不热地讽刺上两句才心甘——给药的时候说是怕被传染，给衣服的时候说是可怜自己，在中想起来前阵子有天晚上胃痛得受不了，男人也是霸道地把自己拽起来拉去吃面。其实，都是在示好罢了，却别别扭扭地不愿意说实话，像个孩子似的……   
“你笑什么？”   
旁边的声响让在中猛地打了个哆嗦，慌乱地摸了摸脸，“我、我笑了么？”   
允浩皱着眉正过脸嘟囔着，“连自己笑了都不知道，呆呆傻傻的……”   
不知道是不是越贵的东西越好，总之在中确实因为一个围脖而暖和了不少，原本微驼的背也直了起来，“郑允浩。”在中叫了合租人一声，这是他第一次叫对方的名字——很简单的名字，但当初在中愣是记了好久才记住。   
“干嘛？”没有音调的回音。   
“今天谢谢你了”，在中为卡上多出的几位数而兴奋不已，即便是邮3000块钱回家还是能剩下不少，“对了，改天我请你吃饭吧！”   
“不用。”允浩飞快地拒绝。   
“用的用的，这次你真的帮了大忙了，饭是一定要请的。”在中认真地说。   


洗了澡，吹干头发，却半点睡意都没有，看了眼表，还不到一点，隐约记得之前撞到过工作归来的合租人，大概在凌晨三点左右。  
正是晚风最冷的时候啊……也不知道他有没有戴送他的围脖。  
肚子发出不合时宜的叫声——一直不喜欢吃西餐，所以晚上吃得很少，现在却饿了。  
下意识地到厨房转了一圈，本来是不抱期望的，却意外地在饭桌上看到一碗炒饭。  
一想到这碗饭是出自合租人之手，允浩便马上抛却“保持身材”的警告。  
旁边的筷子明确地告知自己这是一碗“剩饭”，还是“凉的剩饭”，可允浩仍然丝毫不介意地端起碗，甚至用了合租人用过的筷子。  
很快把炒饭一扫而光，唇齿间还留着饭香味，就这样心满意足地打着嗝回到客厅。  
依旧毫无睡意的男人走到大猫的住所旁，“喂！肥猫！”允浩毫不客气地踹了脚猫屁股。  
大猫当然不理他，不服气的男人一把抱起团成球的物体，“走！陪我看球赛！”  
窝在允浩腿上的大猫起初不停挣扎，但男人在背上有节奏的安抚让它慢慢放下警备。  
允浩看着乖巧地睡着的大猫满头问号——自己什么时候开始有这样的好耐性了？脑中不知怎的就晃过“爱屋及乌”四个大字，但也只是一瞬而已。  
猫毛柔软细密，允浩抚摸的动作像是自我催眠一般，打了个哈欠，困了……  
在中迅速钻进单元门，浑身上下所有的细胞几乎都被冻麻了，今晚的着装真是太失败了，光是想到针织外套暖和，却没想到在暖和的同时也漏风，刚刚迎着风走的时候，在中真是怀疑身体上都被冷风穿透了无数的洞。  
顾忌着合租人已经睡了，在中小声地转动着钥匙。  
门打开小小的一道缝，从里面透出微光，在中有些意外——还没睡么？  
拉开门，眼前的景象顿时令在中目瞪口呆——这、这是什么组合？！  
屋子里两个生物安静地睡着，小生物窝在大生物的怀里，大生物头枕着沙发背，脸上泛着电视屏幕投上去的绿光，睡得似乎很香，甚至乱没形象地大张着嘴。  
这两个家伙看起来……看起来就像在等自己回家似的……  
在中心里恍恍惚惚地暖了起来，轻声拉上门，再回过头时，却见大猫猛地抬起头。  
在中立刻把手指竖到嘴前做了个“嘘”的动作，做完后才觉得这样的自己很傻——猫怎么会懂呢？  
但在中再次意外了，大猫仿佛真的懂了，它轻巧地从允浩身上跳下来，似乎很看不起人瞥了自己一眼，之后悄无声息地回到了猫窝。而在这期间，允浩仍旧睡着，连眼皮都不曾跳动一下。  
在中踮起脚尖走到合租人身旁，合租人的呼吸声听起来有些重，脖子后仰着，也不知他这样睡了多久了，脖子会不会酸？  
尽管不想打扰他的睡眠，却担心他醒来后会不舒服，于是轻轻拍了拍他，“郑允浩！”

允浩觉得有这种奇怪想法的自己真是疯了，但回想起刚刚压在自己身体上方的温热身躯，茫然略显呆滞的大眼睛，甚至是眼角藏不住的血丝，所有的这些，无一不触动内心难言的诡异欲望——想跟他接吻，像恋人一样，不只是亲吻嘴唇，而是深入地用舌头交换体温，需要融合进虔诚的相爱意义。   
允浩不安地坐在床边——别说是同性，即便是对待异性，他也从来没有过这样失控过，如果刚才合租人晚起来一步，真的很难保证会发生什么事情。  
如果他刚才没有起来……   
他的嘴不大，唇形也好看，还总像刚吃过玫瑰花瓣的精灵一样红艳欲滴，吻上去的话，一定还可以品尝到一股清香吧……   
允浩猛地给了自己一拳，长了这么大，还从不知道自己有这么好的想象力，而且光凭着想象，身子竟然就热了。   
正陷入极度的自我厌弃之中，突然听到敲门声。   
“干嘛？我已经睡了！”允浩没好气地应答，不必多想，门外站的一定是自己的羞耻感来源。   
“你的灯不是还亮着呢么……”   
允浩抬头看了眼日光灯，低声咒骂了一句，走过去忽的拉开门，居高临下地看着合租人，“什么事？”   
“被子还是还你，我的被子一点儿都不冷。”在中没有看向允浩，脸上冰冷的表情酷酷的，但有时候面无表情不是因为心情不好，而是在掩饰尴尬。   
在中把被子放到床上转身就走，却被允浩抓住手腕，“你怎么就这么啰嗦！像个女人似的！”   
在中诧异地转过头，生平最讨厌的事情就是被人说“像女人”——在中知道自己的长相比一般男人来的秀气，皮肤也是异于常人的白，在肤色的映衬下唇色格外艳红，很多女人涂了口红都达不到这样的效果。可这些应该称之为“优点”的东西对于身为男人的在中来说，只是无尽的烦恼罢了。从小到大不停有人说自己像女孩子，高中的时候甚至还受到过高年级男生的追求，为此在中刻意蓄过胡子，希望自己看起来能有男人味一些，但收效甚微，秀气男人的体毛都比正常男人少……外形上无法改变，只能从性格上改变，在中很少跟别人说话，面对生人的时候也尽量冷漠，就像第一次见到郑允浩时也是故意板着脸，他希望能将大家对他的评价由“漂亮”转变成“冷漠”，就算是被旁人孤立也好，总之只要不再说他“像女人”就好。   
可此时此刻，却被人触了霉头，更令人无法接受的是，那人不是在说他长得“像女人”，而是说他“啰啰嗦嗦像个女人”。   
在中怒气蹿上来了，大力甩开合租人的手，“你以后少多管闲事！我冷不冷热不热跟你有什么关系啊！”   
允浩没想到在中会发火，被他质问得一时语塞，想来想去只能绷紧脸低声道，“你再说一遍。”   
“我说你以后离我远点儿！”在中火大地一拳挥到允浩肩膀上。   
在中的拳头没有用尽全力，但成功起到了“开战”的警示作用，二十多岁的小伙子正值血气方刚的火热青春，任谁被打了一拳都不会善罢甘休，尤其被打的这人还是郑允浩，而打他的那个叫金在中。   
“你活得不耐烦了？！”允浩也往在中胸口砸了一拳，当然，接触到对方身体的瞬间自动收回了不少力道。   
在中不想再多事，皱着眉摆摆手，打算回自己的卧室。   
“你给我回来！”允浩再次把合租人扯了过来，“我让你走了么！”   
“你 ta 妈别没完没了啊！”在中怒得爆出粗口。   


（十三）  
洗过澡后干干净净地钻进了被窝，虽然不好意思，但在中还是用力嗅了嗅被子的味道——以前看小说的时候，总会看到文中说某个男人身上有股青草的香气，在中实在想不通，为什么女人就是花香，而男人却是草香？！话说回来，草哪有什么香味！  
不过……在中把头整个没到了被子里。  
这股味道，清新又阳光的男人味道，如果形容的话，也许真是“青草”最为贴切吧……  
胡思乱想着合租人究竟有没有另一床棉被，又实在扛不住困意，就这样恍恍惚惚睡过去，暖暖和和的，像被人疼爱着一样。  
“阿嚏……”有时候感冒真的就是一瞬间的事儿，一个喷嚏下来，允浩就觉得鼻子有些不通气了。  
裹紧夏天才盖的薄被，尽量让皮肤不接触冷空气，又把长胳膊长腿并拢在一起，但尽管如此，热气还是挤不出来。  
被寒冷剥夺走睡意的男人辗转反侧，折腾半天索性坐起，开始认真思考近来自己奇怪的心情。  
允浩是独子，家境又好，自小娇生惯养是肯定的，也觉得所有人对自己好是理所应当的，而相反，自己对别人就无需付出多余的关心了。  
可是金在中……  
允浩绝不认为对男人产生亲吻的冲动是什么正常的行为，更不觉得送衣服送棉被这些贴心到近乎讨好的做法有任何的必要性，只是那男人不经意瑟缩的肩膀、仿佛两根手指就握得住的细腰常常能唤起允浩内心深处的怜悯。  
怜悯？  
真的是怜悯吗？  
允浩困扰地皱起眉，想起初中时候暗恋的那位历史老师，老师的样子已经模糊不清了，只记得那个时候自己每天都要偷偷摸摸往讲桌上放一瓶绿茶，老师在讲课的间隙会拧开瓶盖，动作又轻又柔，喝水的姿态也很美，优雅地避免口红上沾到液体，绿茶喝到口中不会马上咽下去，而是可爱地鼓起两腮……  
只是看到这些，允浩就心满意足了。  
虽然那位老师从来没有意识到这是自己独有的特别优待，更不知道这项优待来自讲台下哪双清澈的眼睛。  
会想到这些，是因为最近的心情和那个时期的出奇一致，允浩不禁惶恐地打了个寒战——暗恋？  
不会吧……  
允浩往床角缩了缩，越想越觉得心虚，满眼飘来飘去的都是朋友们别有深意的笑眼。  
“开什么玩笑？！”意识到竟喊出了声的允浩“啪”地拍上自己的嘴，安静了好一会儿确定合租人没有听到后起身套运动装，穿戴整齐后出了房门。  
无所事事地在楼区间的公园闲逛，天空已微亮，晨练的老头老太太们陆续出动，有秩序地排好方阵，录音机发出滋啦滋啦的杂音，但很快便能分辨出是首中等速率的曲子。  
老人家们伸胳膊展腿儿，动作和谐一致，允浩想着反正无事，便也混在队伍中做起早操。  
清晨没什么风，气温也回升了好几度，加之运动的幅度不大，刚好达到不出汗又通体温暖的状态。允浩心情大好，还温和地对周围几个投来不解眼神的老太太笑了笑。  
抬起头数着合租人房间的窗户，抬胳膊的动作瞬间僵直，难以置信地瞪圆了眼睛，又迅速眨了眨，几次三番下来终于看清了——窗前站了一个人，头发蓬蓬着，脸上还挂着奇怪的……笑容？  
允浩机械地转过身，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一步一步从爷爷奶奶辈的人群中退出来，慢慢挪到合租人视线范围外，然后撒腿狂奔。  
在中双手按在窗台上追随着那个黑点，直至完全看不见，笑容终于放大，回忆起刚刚看到的场景——长手长脚的家伙像个小学生似的煞有介事地盯着领操老头，亦步亦趋地重复着没有丝毫技术含量可言的伸展运动，由于不熟悉而略显笨拙，头上的毛线帽又给人增添几分不合年龄的幼稚，以及最后发现自己倏然停顿的呆滞表情……  


用疑问句分神的话就能躲避一些寒冷，在中这样一边想着，一边注意到顶楼渗出的灯光。  
恍惚地笑了，那个人，也许正在等着自己。  
听到大门因开启而发出轻微声响的一刹那，允浩嗖地站了起来，合租人就站在门外看着自己，彼此都有些失神。  
  
“你不是去上班了吗？”先回过神的是允浩，好奇地问道。  
“跟同事换班了。”  
“为什么？”因为自己在家？允浩期待着一个不可能出口的达|案，果然——  
“他说过两天有事，所以要把班换到今天。”在中把被子归置在鞋架旁，换上了拖鞋。  
“那是什么？”男人明知故问，脸色已经渐黑了，也突然想到自己能睡得这么安逸是因为被子回到了身上，“怎么？嫌弃我的被子不够暖吗？还是觉得不够好看，配不上金大少爷？”语气中有不满，还夹杂着讥讽。  
在中张张口，但又抿着嘴唇合上，无声地把新被子提到合租人的卧室，又把允浩床上散乱的被子抱回了自己房间。  
对于在中的举动，允浩有些迷茫，跟进在中的卧室，“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这是我的啊！你不是给我了么？”在中心里还为男人刚刚的话生气，说这些话的时候显得很不耐烦。  
“可你干嘛要给我买被子啊？”  
“你觉得夏天的被子够盖吗？！”  
谎言被戳穿，允浩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多少钱？我给你。”  
“砰”，手上的被子被甩到床上，在中指着那一大团，“那你把这个拿走，把我刚买的还我，这样就两清了。”实在是受够了男人莫名其妙的小恩小惠，那种坚持要送自己东西又坚决不要还礼的行为让在中觉得自己是被当做女性对待了。  
“不要就不要……”允浩嘀咕着，看着在中明显生气的脸也不敢再招惹，似乎是对眼前这个看起来相当安静的男人心存畏惧。  
可即便知道没有被欢迎，允浩还是不愿意离开有合租人在的房间，主人似的在小屋子里打转。  
沉默却共处的时间里，在中也只是坐在床沿一言不发地平衡怒气而已。  
算了，没什么大不了的，毕竟他也是好心，虽说是伤了男人的自尊。  
正这么调适着心情，忽然看到合租人拉开了衣柜的门——糟了！那里面有……  
阻止的话来不及出口，允浩已经惊异地拿出那件早该丢到垃圾桶、而此时却完好无损甚至被供为上宾码在衣列中的外套，“诶？这不是……”  
在中心慌地一把夺过允浩手上的衣服，“看什么看？！”又羞又愤地红了脸，“谁允许你随便开别人衣柜的？！”  
“这件不是我的……”  
“不是！”大声否认着，心口却不断收缩——讨厌的大猫，干嘛要那么多事！  
允浩细心捕捉着合租人微微颤抖的下巴，霎时觉得秘密败露的男人可怜又可爱。  
强忍住爱怜的心意，又暂且克服惹怒他的恐慌，恶意地逗他，“啧啧……你居然给捡回来了？不是不要的吗？啧啧……”撇撇嘴巴，嫌弃又得意。  
在中紧紧咬住下唇，不知如何将身份不对等的对话进行下去，只恨不得拿着针线把可恶男人的坏嘴巴缝上！  
“我来闻闻看有没有怪味儿……”允浩把衣服抢回自己的手里，当真凑近闻了闻，“恩，看来捡回来很久了嘛！味道都没了。”  
在中感受得到允浩的嘲讽，也知道自己做出不体面的事在先，心里虽是委屈，却骂不出来。  
“放这么久，干嘛不穿？怕被我发现？”允浩把脸凑近那张漂亮脸孔，“无所谓嘛！反正我扔了就是不要了，别人谁拣去穿我都不在乎的！”  
男人后来又说了什么在中听不清了，耳中像是充斥着吱吱作响的电波声，周围变得空茫起来。  
一直都知道自己不是有钱人，准确地说，还是个穷人，也被很多人轻视过，甚至欺侮过。  
但那时的心情，也只能称得上是愤怒吧，久而久之，连愤怒都磨没了，演变成毫无掩饰的不在意。  
可郑允浩……  
在中清楚地认知到郑允浩在自己心里大概真的被放到“特别”的位置上了，喉咙处返上一波一波的酸水，眼底也干涩得生疼。  
委屈啊自卑啊失望啊伤心啊纠结在一处，在血液里搅啊搅啊搅出一个漩涡，拉着勉强维持着的倔强表情往下坠，终于，伪装挂不住，不轻易地一眨眼，水珠从眼中带了出来。  
  
与此同时，允浩的眉飞色舞戛然而止，难以置信地猛眨了几下眼，终于由对方脸颊上的淡淡水渍分辨出——那是示弱的痕迹。  
懊悔顷刻而出，觉得坚持着喋喋不休的自己简直应该被生吞活剥了！  
不安地看着矮自己半头的男人，“抱歉”二字就在嘴边，却被合租人下一个冷漠的眼神慑住，愣在了原地。  
直到听到大力的关门声，允浩才反应过来合租人穿着单衣出了门，狠狠向自己嘴上劈了一掌，拿着手上的“罪魁祸首”追了出去。

（十五）   
“喂！”在楼梯间拉住合租人的胳膊，却在对方投射过厌恶眼神的瞬间无言。   
在中甩掉允浩的手，又向下迈了两层台阶。   
“喂！别走啦！”再次拉住合租人，说出类似道歉的话。   
在中皱眉站定，没看男人的脸，只是将眼睛无目标地放在楼梯扶手上。   
“回去吧？”允浩轻轻拽了合租人一下，感受着单衣下瘦削的骨骼。   
“我想出去走走。”在中转过身，脚上来不及换的塑料拖鞋发出唧唧的踏地声。   
“外面那么冷，你又穿这么少，走什么啊！”男人不高兴地质问。   
“哼……”在中冷笑一声，“谢谢关心，我还……”   
“砰”的声响突如其来，楼梯间的灯光骤然熄灭，在中一时无法适应光线的突变，脚下踩空，正在担心自己会不会跌下去的时候腰间一暖，像是被软绳缠住一般让人捞了回去。   
“搞什么啊？！”   
火爆的声音像冲|feng|枪一样向耳膜扫射。   
“走路都能走成这样，你眼睛长那么大白长的啊？！”   
“放、放开我……”在中心虚地亢|yi着，把男人箍在自己腰间的手臂卸下，一边改变心意往楼上走，一边开口解释，“我有轻微的夜盲症，但不大严重。”   
可这样的解释只会让允浩更加窝火而已，一想到那么多个夜晚合租人都是独自一人走夜路允浩就不寒而栗，“抓紧时间给他找个正经工作”这个想法更加坚定了些。   
在中小心地往楼上走，不愿在男人面前表现得柔弱，所以即便本能在催促他握住扶手，他却还是双手插着裤袋。   
“笨蛋……”允浩两步并一步迈到了在中的上一层台阶，霸道地拽住他的袖子，头也不回地开路。   
“不用这样啦……”在中上下挥舞手腕想要挣脱，对这个几近牵手的亲密动作实在不敢承受。   
可那样做毫无效果，只换来手腕上更加明显的施力罢了。   
打开房门的第一件事是开灯，接下来才放心地松开了拉着合租人的手。   
“我饿了，我要吃饭。”允浩坐到沙发上打开电视机，手上飞快地转换着频道。   
我干嘛要像奴隶一样为你服务啊……在中心里这样想着，却无奈于早已事先准备好的饭菜，走到厨房热饭的时候在中认真地问自己——是不是对他太过宽容了？还有，为什么他的一两句责骂就让自己之前的怒气烟消云散？还有，明明是他先惹到自己的，可为什么现在在做道歉举动的是自己？还有，为什么……为什么他的手那么野蛮却那么暖……   
真伤脑筋啊……   
唉声叹气着靠着门框，看着汤的表层慢慢鼓起大小不一的气泡，白色的蒸汽喷薄着冲向空气中，那些迫切地急于宣泄的气体如同这段时间以来自己的心情，到底是什么呢？   
“喵……”大猫蹲在在中脚边轻呼一声。   
在中忽的回过神，这才发现想事情想得入神，锅都快烧着了，急忙过去关了火。   
蒸腾着的热流逐渐平息，在中有些晕眩，轻轻按了按眉心，端着锅进了客厅。  
在中慢吞吞地往嘴里扒拉着饭，疑惑地看着坐在对面厚颜无耻地享用着自己的劳动成果的男人——这个家伙，就算不为刚刚的事情道歉，总该为这顿晚餐道谢吧！   
“咳咳，我说……”在中清了清嗓子。   


“什么事？”   
“呃……好吃吗？”   
“还行。”   
对话终止，在中灰头土脸地埋下头。   
过了一会儿，允浩规规矩矩地坐正了身体，筷子也归放好，“吃饱了。”   
“哦。”在中应了一声，接着低头吃饭。   
“要过圣诞节了。”允浩突兀地说道。   
“啊？”在中抬起头，心里盘算着距离圣诞节似乎还有大半个月呢。   
“你要送我礼物。”允浩古怪地看着在中。   
在中一愣，呆滞地问，“为什么？”   
“因为……”允浩语塞，憋了半天说，“因为我们是室友，要团结友爱。”   
“什么嘛……”   
允浩站起身进了自己的卧室，过了一会儿拿着一个袋子出来，在中好奇地望着他。   
“喏，这是我送你的礼物。”这就是允浩绞尽脑汁想出来的理由，如果说是圣诞礼物的话，他就一定会收下了吧……虽然日期上看的话有些勉强。   
“啊？”   
“不许不要，这是礼物。”允浩把袋子塞进在中怀里。   
在中看着袋子里的东西，轻叹一声，“又是衣服啊……”刚刚因为一件衣服发生争端，所以现在看到衣服就像看到了麻烦一样。   
允浩也知道自己翻来覆去送的礼物很单调，衣服啊被子啊，都是用来保暖的东西，但自己所能想到的，也只是在温度上给予对方而已。   
可温暖这两个字，难道不是所谓的“爱”的意义吗？虽然很多人很多时候无法把超负荷的关心放到“爱”的层面上来理解。   
“你试试看。”允浩把之前特意mai的白色羽绒外套从袋子中取出，看着合租人欲言又止的样子急忙补充一句，“这个必须要收下，不能退的。”   
“哦……”在中暂时放下碗筷，抱着衣服走到试衣镜前，不甘不愿地穿上外套。   
镜子里的男人不知所措地站着，允浩见状，便走到他身前将拉链、纽扣一一为他弄好，拉链拉到最上面的时候，手指碰到了他的下巴，本来不是特别的肌肤接触，却在此刻显得诡异。   
注意力由衣服拉到合租人的脸上，却发现自己被同样暧昧的眼神盯着，手指也忘了放下来，两个人就这样面对面站定，像是要接吻前的准备活动一样。   
允浩咽了口口水，喉结处发出轻微的撵动声，“很好看。”说出这样的话的时候，看着的却是合租人的眼睛。   
白皙的脸颊上顿时霞光满天，红着脸后退一步，离开男人的手。   
允浩尴尬地双手交互着搓了搓，将谈话努力地趋近自然，“很合适哈。”   
“恩……谢谢。”在中面上的红潮退不下去，在白色衣服的映衬下，肤色粉盈盈的令人心动。   
“明天起就穿着吧，最近气温都挺低的。”   
“好。”   
“那件衣服……是我穿旧了的，就别要了吧。”   
“不。”在中飞快地拒绝，走过去把沙发上的衣服拿到手里，“你给了我的，就是我的。”   
虽然不知道合租人为什么这么执着于那件旧衣服，但听到他讲出难得任性的话还是很开心。   
而在中所想的，也只是因为那是允浩第一次送他的东西而已，也许旧了脏了，意义却干净得无法割舍。   


（十九）  
今晚的客人格外多，包厢和大厅全部满员，在中忙前忙后，不可开交。  
当然，那个小子，又来了。  
算了，一个人当两个人忙活，了不起就在他身上多费些心，为了双倍的薪水，倒也值。在中如是安慰自己。  
忙里偷闲摸了一下裤兜，确定那个小礼盒还在，然后自顾自地傻笑起来——并不懂浪漫的男人也许不自知，他呀，还真是做了件很浪漫的事呢！  
其实晚上的时候在中对允浩撒了个小小的谎，他并没有要迟到，而是特意提前出了门。  
他去了一间挺有名气的手工巧克力坊，亲自制作了一枚巧克力戒指。  
成品出来后，在中不禁莞尔——粗粗的指环看起来也太过滑稽了，这样一份礼物真的拿得出手么？合租人那么挑剔……  
“先生，是要送给女朋友的圣诞礼物吗？”笑容甜美的女服务生一边打包装一边跟在中闲谈。  
“呃……算是吧，呵呵……”  
可能是觉得因一句话而脸红到脖子的男人很亲切，女服务生的措词也不那么郑重了，“你这份礼物真的很特别呢！还从来没有客人想过做一个戒指形状的巧克力，看来你对女朋友真的很用心哦！好羡慕那位女孩子啊！”说完甚至还流露出心向往之的夸张神态。  
对此在中只能干笑，顺便预想了一下男人看到丝毫不具美感的戒指时臭臭的脸色。  
允浩被大猫引领着到了合租人工作的那间酒吧门口，虽然不明所以，但允浩还是凭借着直觉走了进去。  
“好的，请稍等。”  
允浩看到面前正认真工作着的合租人鞠了个小幅度的躬，也不知该不该凑上去说话，正在这时——  
“郑允浩！”  
一个粗犷的男音穿透酒吧的喧嚣，在中也听到了，好奇地回过头，刚好看到身后站着的允浩，“咦？你怎么在这儿？”  
允浩没有料到事情这样凑巧，局促地笑了笑，“正好在这里聚会，看到你想打个招呼。”  
“哦……”在中越过允浩望向那一桌——清一色的俊男靓女，回了个清淡的笑容，“回去吧，他们叫你呢。”  
“你小子！不说要回家吗？”  
允浩刚一落座便受到众人的质疑，可只要不是面对金在中，他的从容气质便会马上回归，“哦，回家也没什么意思，还不如大家一起聚聚。”  
“就是嘛！服务生，再来十瓶啤酒！”  
在中应声而来，把酒箱放到地上，在允浩耳边嘱咐了一句，“少喝点儿，我可不想再背你一次了啊！”  
允浩是在喝酒的时候听到这句话的，可即便是在喝酒，还是忍不住弯了嘴角。  
酒也不知过了几巡，恰好是气氛最浓的时候，允浩一边心不在焉地跟朋友闲扯，一边瞟着在中的方向——短短几分钟内，在中已经被一桌人叫去了七八次，几次是拿烟，几次是拿酒，还有几次压根什么都没拿，只是过去鞠个躬再退回原处。  
允浩心里有点不舒服，自己都不舍得对他那么呼来喝去的，他们凭什么……等会儿，不舍得？！  
允浩打了个激灵，再一回神，看到在中又向那桌的方向走过去了。  
座位离得远，不知道他们在讲什么，只能看到在中慢慢拧起眉，脸色愈发阴冷，紧接着在中转身往别处走，其中的一个小个子便马上站起来拉住他的胳膊，同桌的几个男生也都纷纷站了起来。  
“允浩……”  
一个师姐拽住允浩的手，允浩这才发现自己竟也不知不觉地站了起来，冷漠地抽出手，坚定地朝着在中的方向走去。  
其实今天那群小孩也没有变得更难缠，只是在中顾忌允浩在场，心里莫名烦躁，服务也随之怠慢了不少，对方因此而纠缠不休。  
越是想避免的事情往往越易发生，在中想着不惊动允浩解决这边的问题，却看到允浩已经起身走了过来，想伸手做出阻止的手势，只是动作还没做完突然被人扯住了衣领。  
“老子跟你说话呢！你 | ta妈看哪儿呢？！”

乳臭未干的小毛孩！在中忍耐地推开扯住自己的人，整理了一下着装。  
“妈的！”  
一个拳头挥了过来，在中刚想出手去挡，却听到“咚”的一声，刚才还叫嚣得欢实的小孩儿漂亮地倒地，还顺便磕到了桌角。  
“喂喂，我还要饭碗呢……”在中叹息了一声，拉着允浩往外走。  
可允浩却莫名其妙地生气了，甩开在中，“我他妈说要走了吗？”  
在中心里大叫不妙，合租人看起来俨然发怒的雄狮子，看体格也像发育不错的样子，要真是下狠手的话着实容易把人打出好歹，到那时候可就不光是饭碗的问题了，弄不好还要倒搭医疗费……其实这些也都是次要的，在中心里真正盘算的是允浩的身份——模特最重要的是形象，要是因此而使形象受损，对以后的发展一定会有影响的。  
“算了吧，我也没吃什么亏……”在中再次试图息事宁人，但看起来似乎不可能了——允浩的一群朋友已闻声赶来。  
两伙人站在一起的强烈对比有些好笑，看起来就像欺负小孩子似的，连允浩也怒极反笑了，脸上挂着浅浅的笑容问话，“谁先挑的事儿？”啧啧，这样的男人真是危险又可怕。  
没有人敢站出来，也没有人说多余的话，整间酒吧都安静下来了。  
没人承认，不要紧，我郑允浩也不是瞎的。  
单手扯过来始作俑者，散发出低气压的男人声音依旧淡淡的，“连责任都不敢担？废物。”  
在中偷偷拉住允浩的手指，又被甩开了。  
“来，道歉”，话虽如此，却没有给人家自主的时间，大手钳住小孩儿的后颈直接把他的头按到了玻璃桌面上，“我没指望你会，所以帮帮你。”按住了足有十秒钟，松开的时候说了一句话，“再有下回，咱就往刀尖上按。”说完话拉住在中离开了。  
“郑允浩，你今儿真没意思！”这是回了家，在中对允浩说的唯一一句话。  
“你什么意思？”允浩跟着在中进了卧室。  
在中不言语，刚刚酒吧的一幕让在中打心眼里反感，虽说他是为保护自己才那么做，虽说那样的不管不顾似乎更有面子，但是！但也只是有了“面子”而已，这样逞一时之快的行为在在中看来，并不高明。  
“金在中，你平时就是那么工作的吗？！被人骂了一句嘴都不还？！你就那么孬种啊？！”  
在中懒得争辩，不胜其烦地挥挥手，示意允浩出去。  
有时候无声的抵抗更刺激人，允浩的怒火就因在中的不理睬而愈演愈烈，“金在中，你 | ta妈给我说话！”  
“好！我说！”在中一把撕开服务生制服摔到地上，“郑允浩，你 | ta妈有没有为我想过？！我不像你，有钱有势，成百上千的钞票烧了都不觉得可惜，我跟你不一样！我穷！我吃完上顿有没有下顿都不知道！你真以为我是打不过那小孩儿？我是觉得跟他杠我犯不上！你可好，上来就动手，是！你痛快了！你过瘾了！你接着吃香喝辣，我去喝西北风！”  
“我会眼看着你去喝西北风吗？！”允浩漂亮的眉头皱到了一起，心里的话脱口而出。  
“哼……”在中冷笑，“只怕今天过后你自己都要去喝西北风了，郑允浩，你别忘了，你是靠脸面吃饭的。”绕来绕去，只有这句是在中最想说的。  
允浩表情一滞，忘了言语。  
刚刚还剑拔弩张的气势消失无踪，容纳两个人的房间骤然安静得可怕。  
在中无力地坐到了床上，脱下贴身衬衣又换上睡衣，躺了下去，“你出去吧，我要睡了。”  
“你身上？”一闪而过的痕迹允浩不甚确定，下意识地走过去掀开在中的睡衣，胸口处还未消的淤青毫无防备地现了出来。  
“你干嘛？！”在中猛地直起身，暗恼刚刚竟没有避讳在合租人面前换衣服。  
“被打的？！”  
允浩此时的表情只能用“震怒”来形容了，在中觉得他的眼里甚至蹿出了火苗。  
“与你无关。”冷着面孔说完这句，又闭上眼躺了回去。  
允浩看着合租人冷淡的回应，心里隐隐作痛，伸出手指在他胸口的位置轻轻按了按，“疼不疼？”  
“不疼。”  
加重一些力道，“疼不疼？”  
“不疼。”  
明明在咬牙了……允浩狠着心又多用了些力，“疼不疼？”  
“不疼。”  
讨人厌的红嘴巴，一张一合只会说骗人骗己的鬼话，再也不想听了，猛地低下头噙住在中的唇瓣，很轻很轻地在他的下唇上咬了一下，然后再抬起头，“疼不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