拨开岩石的缝隙,常春藤下弥漫的阳光轻触他冰凉的身体。连抬高右手都办不到,只得尝试像蛇一样扭动身体。
“你终于醒了。”
循着记忆里熟悉的声音,一名男子躺在近处的床铺。这是间完全由石材砌成的低矮房间,顶端开着大约常人胫骨高度的窗口,另一端可能原本就是岩壁。
“安……”他想要开口,却发现喉咙发不出声音。
“先别急着说话。你胸腔和腹部都被穿透,没伤到肝脏算你走运。”
定睛一看,少校的右腿被吊挂屋顶的木板支起。阿尔法发力拔取喉中异物,是一根深入胃内的柔韧芦苇。
“我果然没有看错。无论深陷怎样的困境,你总能活下来。”
“这里是?顺利脱困了吗?”阿尔法设法卷曲已经麻木的舌头。
“辛特兰暂时是安全的。然而北部战场告捷以前,没有真正的安全可言。”
即使身藏这间祥和小屋,少校眉宇之间贯有的忧虑依旧留存。阿尔法知晓在他疲惫的眼眸深处,持续上演着永无休止的残酷斗争。
“阿尔法。假如和平来临,你怎么办?”
“和平吗?”
“你究竟是什么?铁打的兵营流水的兵,和我一起留在最后的,不是愤恨驱动的空壳,即是无可救药的恶棍。而你,又属于哪一类呢?看着身边昏睡的你,无所作为的我思量很久。当年的我一定不会相信。服务兵团许多年后,当初的仇恨竟也追随往来之士一去不返。我们最终全都沦为奴隶,共同推动仇恨的车轮。而从未对敌人恨之入骨的你,同样缺乏对财富的贪婪,有什么理由做到这样?生于纷争的少年啊,究竟对这个将你抛弃的冷酷时代抱有怎样的怨恨?”
“你话太多了,老爷爷。”话才说完,便被充斥气道的积液呛住,剧烈咳嗽起来。
“呵呵。果然人的观点,是会随着年纪慢慢改变。我偶然目睹你执行那些过于严酷的工作,莫名期待你会抵触,期待有所改观。而你始终面无表情,总能冷酷执行下去。你的举动根本不像是个孩子…不,根本不像是一个人。有时我仿佛窥见过去,和我一样的男人养育了你,也亲手葬送了你的未来。我辈的结局已经注定,但我难以洞悉那片只属于你的天地。父辈的血债就由我们来还,本该是这样的。”
“你想说的是怪物,对吧?你在害怕什么?难道不是按照拟定的线路在前进吗?”阿尔法从床边举起脑袋。“军方想要驯服高效的工具,于是就有了像我一样的家伙。现在你们怕了,担心胜利的果实遭到玷污,害怕活跃在夜幕下的豺狼把贪婪伸向日间。你们的确应该畏惧,但不是今朝!”
梦中,他孤身一人行走在无人荒漠。
触手可及的背影在沉默中远行,无法逃离的阴霾紧追其后。
遥望早已断绝却萦绕耳畔的彼方,只有最后的固执陪他流浪。今夕徒留一身伤痕,何患得失?
但是在那难以企及的远方,谁可证明有人一度在此伫足?
矮人提供的粗布便装带有难以置信的宽阔衣袖,搭上他瘦削的身材,看起来就像吟游诗人夸张的打扮,缺的只是一顶点缀漂亮羽毛的三角帽。
长达一个小时的屈伸过后,双脚的麻木已然消失。把形影不离的长剑挂在腰间,阿尔法麻利蹦下病榻。
平静的灯火照亮岩壁,安德森放下手中的书籍,用右臂支起身体。
“太好了,你看上去和原来一样好。我糊涂到忘记你为什么躺在这里。你不是怪物,即使我们全都像野兽一样活着。原谅我,孩子。我已经老了,总是容易为一些看不见的东西困扰。”
“我先走一步。”
“去吧,别忘了享用矮人特酿的节庆啤酒。不到这个时候,他们是不会拿出来的。”
“你也别赖太久,这场战争还需要你。已经走那么远,总不能躺在床上错过第一道曙光。”
楼宇张灯结彩,天空烟火轰鸣,城里到处洋溢着欢庆的热烈气氛。
循着烧烤羊肉散发的诱人香气,阿尔法走近队员们津津乐道的人鱼酒店。对于初来乍到的游客,光是看着矮人般粗壮滚圆的人鱼招牌便可令人忍俊不禁。难怪过目不忘,带给大家深刻印象。
为了庆祝北部联军力挽狂澜,最终赢得洛丹伦守卫战。大领主库德兰·蛮锤破例批准全城在临冬以前开启节庆美酒,在各大酒馆限时免费供应。
尽管年纪或满16周岁,但阿尔法对此没有丝毫兴趣。在首个庆贺胜利的日子,他要的只是数不清的炭火烤串、覆盖鲜红花椒的热辣羊排还有满满一杯半热的香浓可可。
然而事与愿违,才刚刚踏入酒馆半步,一位热情队员就把啤酒硬是塞到手上。原来他和布雷顿并肩阻截敌军的英勇事迹早在民间传开,现在大厅的每个矮人都想要和他敬上一杯。那可真是出得虎穴,又入狼窝。
你们就没有更好的事情做吗?虽然心里这么叫嚷,啤酒却是一杯接着一杯下肚。甚至被一帮半醉不醒的矮人从酒馆东墙抬到西墙,再穿过大门横梁径直来到街上。
趁乱顺手抓到的羊腿还未啃完,又招来所谓皇家使节的衷情慰问。等到他们念完悼词一样冗长的无聊致辞,小腹早已鼓胀难耐。即使双脚好不容易落地,没人想在众目睽睽之下解决内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