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视着在前方不远处行走的昴，亚麻色头发的少年微微地抿起唇。
“……对不起喵，莱茵哈鲁特。”
“嗯？”
突如其来的道歉让莱茵哈鲁特的脸上浮现讶异，菲莉丝没有看他，只低着头盯着脚下的路面。
“明明察觉到莱茵哈鲁特的不情愿了喵，可还是选择了沉默不语。比起昴亲，菲莉酱是不是太过卑劣了呢。”
“……不，在那种情况下——”
“就算会让朋友难过，但为了达成目的，这是很有必要的牺牲……菲莉酱是这么认为的哦？不用安慰我。但是，昴亲……”
再次抬起头来看着前方黑发少年的背影，菲莉丝半眯起了漂亮的黄色眼睛。第一次读不懂其中蕴含的情绪，莱茵哈鲁特选择了缄默。
“明明菲莉酱一直觉得昴亲是脆弱又浮夸的傻瓜喵。现在看来，傻瓜是菲莉酱自己。”露出苦笑，菲莉丝用微弱的音量继续道。
“菲莉酱觉得……就算不是因为那个约定，应该也能和昴亲成为朋友喵。突然就这么觉得了。”
“约定”这个词，菲莉丝比任何人都要重视。对于他而言，这个词有着特殊的意义。
这一点，莱茵哈鲁特是明白的。
“我认为，在订下那个约定之前，菲莉丝和昴就是很好的朋友哦。至少在我眼中，还有他的眼中，都是这样。”
“是吗……不要随意地揣测别人喵。如果可以，如果可以的话，菲莉酱根本不想跟他定下这么过分的约定。”
话语里失却温度，菲莉丝的眼底掠过山洪海啸般巨大的悲伤。被那份苦痛感染，莱茵哈鲁特的精致面庞也略微地苦涩扭曲。
“……算了喵。一直纠结于过去根本没有意义，那个人也不想看见我们这样。”拍拍脸颊给自己打气，菲莉丝调整面部肌肉恢复成平日活泼开朗的样子，“莱茵酱也是，别一副什么人死了一样的可怕表情！让昴亲看见又会为你担心了喵！”
伸出手把莱茵哈鲁特的红发弄乱，菲莉丝冲他做鬼脸，好像刚才的悲伤都是伪装一样。
“现在的任务是帮傻瓜昴亲想办法凑班费喵。对吧昴亲！”
看着菲莉丝助跑几步突然跳到昴背上，吓得毫无防备的昴大叫起来，莱茵哈鲁特却无法露出哪怕一丝笑意。
刚才的悲伤和现在的欢乐，究竟哪个才是伪装呢？

因为一顿嘴炮成功攻略了莱茵哈鲁特而自鸣得意，昴的脚步都轻快了许多。但是身边一直有一个人用莫名其妙的目光注视着他，让他很快变得浑身上下都不自在起来。
“够了，尤里乌斯！”
第三次把同手同脚的情况纠正，昴忍无可忍地对着身旁一直看着他的紫发美男子咆哮。
“有什么事情说出来就好了啊，别一直看着我！我又不是艾米莉娅碳那样的美少女，值得你一直用下流的目光注视着啊！很恶心哎！”
“容我把你第一句话之后的所有发言无视。”拨弄了一下额前的刘海，尤里乌斯发出一声很像是笑的气音，“只是觉得很惊讶，你居然也能说出刚刚那样的话。对你稍稍改观了呢。”
“还真是感谢你对我改观啊！在你眼里我糟糕成了什么样！”
跳脚表达不满，昴从鼻子里喷气。不知道为什么，尤里乌斯很容易就能挑动他的情绪——大多是负面情绪。
“不过，你这个朋友很不称职哎。叽叽喳喳的菲莉丝就算了，你这家伙也感觉不到莱茵哈鲁特的不情愿吗？为什么不说点什么啊？”
并没有真的生气，昴很快收敛起带刺的言语，出于好奇地询问尤里乌斯。对于他的问话，尤里乌斯似乎有些难堪地垂下眼睛。
“非常抱歉。我个人认为，让别人自己整理好心情才是正确的，我也一直是这么做。但现在看来……”
“好了，停，打住！”
刚刚听完莱茵哈鲁特的道歉，现在尤里乌斯又来表达歉意，昴飞快地把自己的耳朵堵住。
“你们的性格都是怎么回事？动不动就道歉是想闹哪样，我没有责怪你吧！……让别人自己重整内心是没错啦。但是偶尔拉一把，不让别人钻牛角尖也是很有必要的。”
“这样吗……我受教了，谢谢。”
“总感觉不是那么能接受你这家伙的致谢啊……呜啊啊啊？！！”
对尤里乌斯坦然的谢意表现得无措的昴，因为菲莉丝突然从后面跳起来抱住了他的肩而吓得大叫起来。
“搞什么啊菲莉丝！会吓死的啊！”
“唔喵喵，昴亲胆小得像老鼠一样。要把这件事告诉艾米莉娅酱喵！”
“拜托你不要！”
露出恶作剧得逞的坏笑，菲莉丝松开昴，跟他肩并肩走在一起。
“是说，昴亲打算怎么凑足班费喵？昴亲的零用钱少得可怜，这一点菲莉酱都知道。还不如用菲莉酱的零用钱……”
“不行！都说了，这是我一个人要完成的事。不许抢我的风头哦，菲莉丝。”
正色拒绝菲莉丝的帮助，昴学着名侦探柯南的样子沉思。
“这一点我早就想好了。我打算向爸妈预支几个月的零用钱，然后在这几个月里靠打工还给他们。反正回家也没什么事情要做，不如花点时间打工好了。”
“……昴亲，作为一个高三学生，说出回家后没什么事做这种话，菲莉酱已经不知道怎么吐槽了喵……”
“呜啊，不要再伤害我的心了啊，菲莉丝！”
菲莉丝效果拔群的言语，让昴捂住胸口做出中箭的样子。还不等他浮夸的表演结束，莱茵哈鲁特也加入了对话。
“对于昴来说，不失为一个很棒的提议哦。我会来帮忙的。”
“不要，我这种不学无术的差生就算了，莱茵哈鲁特要是因为帮我而成绩下降的话，罗兹亲会把我杀掉的吧。”
不假思索地拒绝，回头却看见莱茵哈鲁特有些无措的样子。昴心里咯噔一下，慌忙高声说道。
“大家去我家吃晚饭吧。”
“昴亲思维跳跃的程度，菲莉酱已经跟不上了喵。”
“才不是思维跳跃！你想想看，预支零用钱总得有一个合理的缘由吧。而这个缘由我还没想好。”
转头注视着莱茵哈鲁特，昴冲他眨眼。
“这个合理的缘由，就拜托莱茵哈鲁特想一想，然后告诉我的父母了，没问题吧？……那个，你的头发有点乱喔。”
湛蓝色的眼睛微微睁大，随即蕴满温柔的笑意。莱茵哈鲁特轻轻颔首。
“我明白了，交给我吧。头发的话，可能是刚才风有点大。”
风？昴抬头看了看天。
刚才，有风吗？算了不管了，也许有吧。
余光瞥见身旁的尤里乌斯，昴觉得有些别扭，犹豫了好一会才用仅能让他们俩听见的声音小声说。
“那个，刚才的‘大家’，里面也包括你喔。一起来我家吃晚饭吧……不可以拒绝！”
听到这宛如小孩子闹别扭的话，尤里乌斯平静的脸庞出现了些许讶异之色。但转而他就笑起来，路边的霓虹灯在他眼中撒下星星点点的微光。
“我知道，不用这么强调也行的吧。我们是朋友——至少，我是这么认为的。”
“不要擅自定义我们之间的关系啊，我最讨厌你了！虽然一直以来都很感谢你帮助我……啊啊，至少在莱茵哈鲁特和菲莉丝面前，给我稍微收敛一点啊！”
差点被这个难得一见的笑容吸住目光，昴慌忙将头偏开。
但是，无法违背自己悸动的内心。
继莱茵哈鲁特和菲莉丝之后，还能拥有其他人的友谊吗？这种事情，以前从来就没有想过。
虽然是很讨厌这家伙……但，其实没有那么讨厌也说不定？
姑且，把这份不知道是友谊还是其他什么的感情收好，小心地放在内心的角落里吧。

虽然这么说好像有点迟了……但是还是要说！
大家新年快乐哦(✪▽✪)

好像有楼被抽了不知道后续会不会吐出来，如果吐不出来我就用图片重新发一次

时隔将近四个月，我的文居然在lofter审核通过了感动落泪呜呜呜
既然如此的话，就恢复贴吧lofter双线更新吧。不过，不要对更新速度抱有什么期待哦（？）
总感觉新的一年我更加能咕了……

大家元宵节快乐呀～

十二、被遗忘之事，被舍弃之事
客厅墙壁上挂钟的时针遥遥地指向八点。
昴正被菲莉丝指使，非常郁闷地在厨房里刷他们几人晚饭后的脏盘子。
本来还计划着和莱茵哈鲁特串通，编造个什么借口让他的父母预支四个月的零用钱给他，好弥补班费的空缺。可是根本用不着他费尽心思，莱茵哈鲁特只是向菜穗子和贤一阐述了事实，就轻而易举地得到了他们的支持。
事情顺利得有点超乎想象了。昴擦掉溅到他衣服上的洗洁精泡沫，还是忍不住勾起嘴角笑了一下。
现在要烦恼的反而是去哪里打工比较好啊……说到底，昴也还是学生，没有特长不说，还只能利用课余时间工作。
不过，能得到双亲的支持真是再好不过了。莱茵哈鲁特还表达过对昴父母如此通情达理的羡慕之情——虽然听一直都展现出完美之姿的莱茵哈鲁特说这些，昴心里总有些不是滋味。
的确啊，莱茵哈鲁特的家庭关系好像不太好来着。
——等等。
擦洗盘子的动作略微一顿。
在脑海冒出这个想法的时候，昴突然本能地感觉到了不对劲。
他……什么时候知道莱茵哈鲁特的家庭情况的？莱茵哈鲁特跟他提起过吗？好像并没有。
那么，他为什么会觉得莱茵哈鲁特的家庭关系不好？
无论怎么思考，怎么回忆，大脑都是一片空白。可是莫名地就有这样深刻的印象。
跟他根本想不起他当初为何长期旷课的情况如出一辙。
“不要傻站着了喵，昴亲。”
把昴从混沌的思考里扯出来的是菲莉丝的尖细声音。昴怔怔地回转身，菲莉丝正靠在厨房的门框上，眯着黄色眼睛，有些不满地看着他。
“菲、菲莉丝。”
“干什么喵。突然像卡机了一样傻傻地站着，菲莉酱都……”
“菲莉丝。你知道我当初为什么长时间待在家里不去上学吗？”
打断菲莉丝的话，昴遵从本能，迫切地寻求着想要知道的答案。
“……喵喵？？？”
是错觉吗，他把困扰着自己的疑问问出口的瞬间，菲莉丝的瞳孔骤然缩成针尖一样大小，像是听见了什么令人极为惊恐的事情。
但不过是眨眨眼的功夫，菲莉丝就扭头偏开视线，略显困惑地皱起精致的面庞。
“昴亲你自己宅在家的理由，菲莉酱怎么会知道喵。”
“这、这样吗？当初我没有跟你们说一下缘由吗？我好像忘记了自己当初为什么要宅在家，总感觉不太对劲……”
磕磕巴巴，连自己都没搞懂自己想表达什么，昴苦恼地揪住头发，把洗洁精的泡沫都弄在了头发上，但是他自己浑然不觉。
“既然是昴亲的话，没什么重要的理由也是情有可原的吧。”
一改之前的轻佻语气，菲莉丝声音低微地说着，神色似乎有些落寞。他走上前抓住昴的手，制止他继续蹂躏自己的黑发。
“好了，冷静一点，别耍小孩子脾气了喵，昴亲。莱茵哈鲁特，你来一下！”
不明白菲莉丝此举的用意，但不过几秒钟莱茵哈鲁特就应声出现在厨房门口，目光触及厨房内的二人后，立即微微蹙起了眉头。

“发生了什么，菲莉丝？”
“别问了喵。昴亲他怎么样？”
怎么样，是什么意思？
昴一头雾水地看看菲莉丝，又看看莱茵哈鲁特，注意到赤发青年正用一种仿佛透过他身体看着内部某种东西的奇怪目光注视着他。
片刻后，莱茵哈鲁特轻轻摇头，似乎松了口气。
“没事哦，他一切正常。”
“是嘛，那就是菲莉酱想多了喵。”松开昴的手，菲莉丝微微叹息，像是放下了悬着的心，又像是在掩盖莫名的感伤，“还以为昴亲又……没什么。好了喵，昴亲回去干活，别傻乎乎地看着菲莉酱了。”
“等一下啊！别话说到一半就不说啊！你们刚才在干什么？菲莉丝真的不知道我当初是为什么待在家里的吗？”
完全不知道面前的两个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昴发出抗议。他用正义凛然的目光逼视着莱茵哈鲁特和菲莉丝，大有不得到合理解释就不罢休的架势。
“都说了不知道喵，昴亲自己的事菲莉酱怎么会知道。叫莱茵哈鲁特过来只是确认一下昴亲的状态是否异常，既然昴亲没事的话菲莉酱就走了喵！”
被昴连续不断的追问弄得烦躁起来的菲莉丝，在留给莱茵哈鲁特一个眼神后就逃跑一样地快速离开了厨房，留下昴和莱茵哈鲁特面面相觑。
“昴，发生了什么？菲莉丝跟你说什么了吗？”
偏头看了一眼菲莉丝匆匆离开的背影，转回头来时湛蓝色的眼睛里含满忧虑，莱茵哈鲁特轻声询问。
“跟菲莉丝没关系，是我自己的问题。那个，莱茵哈鲁特——”片刻不离地注视着那看了很多次的湛蓝色眼眸，昴试图将希望寄托在这个仿佛什么都能处理好的青年身上，“你知道我当初为什么要待在家里不去上学吗？”
空气有一瞬的沉寂。赤发青年的瞳孔微缩。
“非常抱歉，昴当时并没有告诉我缘由。”
极短的微妙的停顿后，莱茵哈鲁特垂下眼睛如此回答。昴盯着他的脸看了几秒钟，没能看出他有说谎的端倪，不禁泄气地垂下肩膀。
“这样啊。我只是突然想不起来我待在家不去上学的原因罢了，很抱歉让你和菲莉丝感到困扰。”
无法从友人身上得到任何解决问题的线索，昴背过身去继续洗碗。只是心思已经无法放在洗碗这一简单的举动上。
应该从一开始就觉得不对劲的，但直到现在才真正察觉。他，菜月昴，应该遗忘了某些事情吧？
比如，为什么待在家不去上学的理由，为什么得知莱茵哈鲁特的家庭情况，为什么对于曾经校园生活的记忆如此朦胧。
那些在这段时间里被他所忽视的东西，一股脑地冒出来，在脑海里沸腾，搅得他心烦意乱。
莱茵哈鲁特默默地凑到他身边，接过他洗干净的餐具，用厨房纸擦干。昴努力地让头脑里尖叫的思绪平静了一点，尽量用轻松些的语气开口。
“莱茵哈鲁特，我好像忘记了什么东西。”
“是吗……”
对这番看似莫名其妙的发言，赤发青年居然没表现出任何惊讶，甚至语气平淡没有任何起伏。他忽然放下手上的盘子，把手放到昴的头顶，半强迫地让昴转过头来看他。二人之间的距离本来就不远，这么一来几乎要额头贴着额头。
过分亲密的接触让昴浑身起鸡皮疙瘩，但莱茵哈鲁特的力气出奇地大，摁着他的头让他根本无法挣脱。昴不得不与那双相比起平时幽深了许多的湛蓝色眼睛对视。
“——那就遗忘吧。”
赤发青年面无表情地低声开口，像念出了一段古老晦涩的咒语。
……哈？
本能感觉到不对劲，但是意识在被飞速剥离。
黑色的瞳孔慢慢失去焦距。
赤发青年话语出口的短短几秒钟后，黑发少年如同断线木偶般僵硬在原地。
像是得到了满意的结果，莱茵哈鲁特猛然闭上与昴对视的眼睛并偏过头去。这对视的短短几秒几乎要将他全身上下的力气抽走，他好不容易才稳住虚浮的脚步，没有直接跌倒在地上。
来不及平息紊乱的呼吸，面前的昴已经如梦初醒地眨了眨眼睛，用与刚才截然不同的迷茫表情看着他。
“莱茵、莱茵哈鲁特？这是在干什么……离得太近了喂。”
奇怪，莱茵哈鲁特什么时候把手放在他后脑勺上的？感受着发丝间冰冷的修长手指，昴颤抖一下，控制不住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抱歉，你的头上有洗洁精的泡沫。姑且擦了一下。”
忙不迭地把手抽离，莱茵哈鲁特扯起嘴角微笑。那笑容实在是有点僵硬，引得昴多看了好几眼。
洗洁精泡沫？什么啊，总感觉莫名其妙的……不过，也有可能是他今天杂乱的思绪太多了，所以看谁都觉得奇怪吧。居然还在被摸头之后发呆了，啧。
说起来，他本来是打算问莱茵哈鲁特和菲莉丝什么问题来着？
……
……忘记了。
会如此轻易地忘记，那就就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吧，还是不要困扰自己重要的友人了。
昴耸耸肩说服了自己，低下头继续洗碗。
倘若他此时转过头，或者再细心一点的话，就会发现站在身边的莱茵哈鲁特在轻微地颤抖，像经过极大的体能消耗一样。
那样的话，昴至少会感到疑惑，想寻回被遗忘之事的强烈念头也许会再次萌芽——
只是很可惜的，这一切都没有发生。
猴面包树的幼苗必须被铲除，因为当它长成参天大树后，会毁灭小王子的星球。

“菲莉酱走咯。谢谢你的招待，阿姨！明天见，昴亲！”
“伯母，昴，再见。”
昴和菜穗子站在玄关处目送菲莉丝和莱茵哈鲁特离开。
时间已经很晚了，深秋的夜空没有一颗星，萧瑟的风低声呼啸，寒凉的空气透着沉甸甸的金属质感。
昴没有出声回应他的两个友人，只是机械地挥着手。他的目光凝视着虚空中的某一点，很明显在发呆。
“……昴？”
忽然响起的、近几日已经听得很习惯的低沉声音，唤回了昴游离的意识。茫茫然地聚焦起视线，就猝不及防地撞进了星辰一般散发着淡淡光芒的黄色眼瞳中。
尤里乌斯站在门口的台阶下，正微微抬头仰视着昴。因为光线的角度，昴有点难以看清他脸上的表情，但那黄色眼瞳仍旧美丽夺目。
在暗淡的光线下，本来明亮的黄色变得浓重，更像是陈酿的桂花酒。
“尤、尤里乌斯。”
怔怔地凝视着尤里乌斯的眼睛好几秒，被自己突然文艺的想象弄得耳热，昴心虚地别过视线。
“抱歉，我刚刚走神了……怎么了，为什么你还不走？有什么东西落下了吗？”
“你，没什么话要对我说吗？”
“诶？”
尤里乌斯轻巧地踩上楼梯来到昴面前。他骨节修长的手慢慢抬起，似乎想碰触昴的脸颊，但在半路上又像是想起了什么，有些不甘地放下了。
“总感觉你魂不守舍呢，发生了什么？”用半路收回的手摆弄自己的刘海，尤里乌斯没有逼视昴，而是微垂下眼睫轻声询问。
魂不守舍，的确啊。在厨房和莱茵哈鲁特一起洗完碗之后，就老是走神。
要是说在想什么的话，也没有。就是莫名其妙地走神而已。
喉咙不知道为什么变得干涩，昴咽下一口唾沫。像是被尤里乌斯鼓励了也像是被蛊惑了，他用自己并未察觉的疲倦语气艰难开口。
“尤里乌斯。真的能随随便便地，就将事情遗忘吗？”
“是很重要的事？”
“不是，啊，不对，都忘记了的话，我也不知道重不重要啊。”
停止摆弄刘海，尤里乌斯的手垂下去。虽然他的表情仍旧很柔和，但昴莫名地感到了悲伤的气息。
“——那就遗忘吧。”
“……。连你也，这么认为吗？”
不明白为什么要说“也”，可是很顺口地就这么说了。好在尤里乌斯似乎并没注意到这个语病。
“纠结于过去的事并没有什么意义吧。重要的是当下，以及将来……对你来说。”
“对我来说？真是的，不仅要我遗忘，还让我干脆地舍弃掉过去的事吗。你这家伙看上去一本正经，实际上相当乱来呐。”
“我可没有让你扔掉，只是说过去的事没你想的那么重要。不如说是你自己想舍弃吧？不过是稍微引导，就将一切都说出来了。”
“啧，别再降低你在我心里的好感度啦，很讨厌哎。”
对话忽然就变成了一如往常的互损状态，昴却觉得放松。他轻轻地吐了口气，将胸口郁结的某种东西一并吐出。
“算了。姑且听你一次吧，反正我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为了让自己打起精神，昴拍了拍脸颊，余光却瞥见尤里乌斯的眼中染上晦暗的色彩。可是认真地看过去时却什么都没有，那陈酒般黄色的眼瞳反而晕染上浅淡的、会令他心跳加速的笑意。
“以后有什么事，可以告诉我，我会听。”
“突、突然说些什么啊？！很恶心哎！”
“对着菲莉丝和莱茵哈鲁特，你说不出口，不是吗？因为他们二人是重要的朋友，不想让他们困扰。”
无视昴的口不择言，尤里乌斯神色认真。
“对着我就没那种顾虑了吧。虽然以你的朋友自居，但相比那二人我没有那么重要，这一点我有自知之明。随意地把我当成树洞吧。”
什么叫没那么重要？朋友还分三六九等的吗——
昴差点让这段话脱口而出，幸好最后关头反应过来，那些浸染着莫名情绪的话语在舌尖打了个转，又被囫囵吞进肚子里。
“别自说自话地成为我的朋友啊……”
憋了半天，只憋出来一句带刺的话，而且既没有气势，还越说越小声。昴带着一副“败给你了”的表情叹息。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真是的。心情好的话会跟你说的——不许告诉别人！”
尤里乌斯勾起唇浅笑，让昴莫名觉得面热，索性低下头不去看他的脸。
“不会的，放心吧。明天见。”
“啊，嗯。……路上小心。”
后面的半句话声音小得像蚊子叫，也不知道尤里乌斯有没有听见。昴再次抬起头来的时候，已经看不见紫发美男子的身影了。
走路真快啊，一点声音都没有，幽灵吗。
暗暗地吐槽，昴搓了搓自己被冷风吹得有些僵硬的脸。
或许，正如尤里乌斯所说，过去的事并没有这么重要。就算被舍弃也没关系的吧？
——没关系的。
昴在心里对自己说。

这章其实写得我挺难受的各自怀揣着心事的人们啊……
*·∴~*★分*∴*★割~☆·☆。~*线∴*~★
目前可公开的情报：
莱茵哈鲁特的能力之一，是使“事实”扭曲成对他有利的模样，表现为可以操纵低智能的生物、影响他人的记忆。不过效果非常短暂，且每次使用都会让莱茵哈鲁特疲惫到站立不稳的状态。
这一能力菲莉丝是知情的，并且，莱茵哈鲁特无意隐瞒昴，只是现在的昴完全不知道、也没有当面质问他。
至于莱茵哈鲁特在本文设定中是否有其他的能力，暂时就不剧透了。

莱茵哈鲁特：总感觉我莫名其妙地拿了恶人剧本呢……
其实也不是恶人剧本啦2333。正如文中所说——
猴面包树的幼苗必须被铲除，因为当它长成参天大树后，会毁灭小王子的星球。

七夕节快乐呀各位
虽然是毫无例外地一个人度过别人的快乐与我无关
姑且更新一下⑧

十三、前往学校的路上
距离班费失窃事件差不多已经过了一周。昴和艾米莉娅一同将重新装满纸币的信封交还给罗兹瓦尔的时候，得到了罗兹瓦尔的致歉。虽然昴并不觉得那歉词里含有真情实意，但不管怎么说，近几天罗兹瓦尔还是安分了下来不再找他的麻烦，可以稍微松一口气。
不知道是不是事件带来的精神压力过大，这一周他的睡眠质量都差到了前所未见的地步，动不动就失眠、惊醒，或者是做一些醒来后根本记不清楚内容的破碎的梦。
今天也是如此。喘着粗气从睡梦中惊醒，坐起身拿过床头的夜光闹钟查看的时候，还不到凌晨五点。躺回床上翻来覆去的折腾了将近二十分钟，确定再无睡意后，昴只能无奈地叹着气起床。早点去学校也无妨吧——这么想着安慰自己。
快到十月份了，天亮得很晚，在这种清晨甚至能在天上看到几颗稀疏的星星。有些早点铺子已经开张，蒸煮的食物散发出腾腾的白色雾气，让本就沉浸于朦胧暗色的街道更加模糊不清。昴感受着刮过他身体的寒风，整个人恨不得埋进校服外套里。
在他完全没觉察到的时候，清晨已经变得这么冷了吗？如果不赶快去教室的话，总感觉会被冻僵啊——
“呜啊、对，对不起，我……啊咧？”
一边胡思乱想着一边放任双脚自己行走，所导致的直接后果就是撞到突然从道路拐角处出现的行人。昴后退一步，揉着疼痛的肩膀正打算道歉，忽然发现撞到的这人他居然认识。
紫色的头发和类似琥珀的明黄色眼睛，这两种标志性的特征叠加在一起的话，不需要思考都知道这人是谁。每天步行去上学基本都会遇到的家伙，但像今天这样直接撞到他身上还是头一次。

一同经历了事件的昴和尤里乌斯之间的关系已经不像最初相识时那么紧张。那一晚在家门口进行了现在的昴看来根本就是毫无意义的交谈后，他们之间更是衍生出了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倘若能简单地称之为友情的话，他们勉勉强强能算是朋友……吧？
如果人际关系真的有这么简单就好了。现在回想起当时他们俩的对话，昴只觉得尴尬。莫名其妙地答应有什么事就会跟对方倾诉，他的内心到底是有多脆弱空虚啊。
所以近几天他都在有意无意地避着尤里乌斯，除去不得不在相隔极近的位置一同上课外，几乎是避免任何跟尤里乌斯单独相处的情况发生。
虽然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要避着……但是如果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回避就是最好的方法吧？上学的路上尤其如此，因为莱茵哈鲁特和菲莉丝不会和他一起上学，他几乎时刻注意着不要正面跟尤里乌斯碰上。
嗯，一直到刚刚直接撞到对方身上之前，的确都做得很好。
本来应该更加注意一点的……可惜缺少睡眠的头脑根本不能正常思考啊。面面相觑了几秒钟，意识到站在面前的尤里乌斯还在安静地等着他未说完的下文，昴抓着头发叹气。
“啊啊……真是不好意思撞到你了。早上好啊，尤里乌斯。”
“不需要老老实实道歉也行的，这里烟雾缭绕，撞到人也情有可原吧。早上好，昴。终于愿意跟我打招呼了吗？”
尤里乌斯一如既往优雅地回应，露出只有熟悉他的人才能看出的浅笑。可是昴却从他的话里听出弦外之音来，有些难以置信地提高声音。
“诶？终于愿意跟你打招呼……这话，是什么意思？”
“是我看错了吗？我们基本每天都会在这条路上遇到吧？可是像今天这样相互打招呼是第一次呢。”
收敛起本就不明显的笑意，尤里乌斯用平静的语调说道，好像在说一件跟自己完全无关的事。他的声音里没有掺杂什么感情，但无端端的就让人觉得寂寥得不行。
本以为是不着痕迹的回避，对方却早就了如指掌，只是一直没点破罢了。昴站在原地愣了好几秒，这才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他有些尴尬地低下头看自己的脚尖，就连说话都磕磕巴巴起来。
“是、是我不好啦，对不起。因为不知道该怎么……啊啊，总之是有各种各样的原因！你能理解的吧？”
“很遗憾，我没有任何头绪呢。”
想着跟以前一样用俏皮话来转移话题，可今天的尤里乌斯极其罕见地完全没有接过他话头的意思。简短地摇头结束对话后，尤里乌斯就丢下昴自顾自地朝前走去了。

昴站在原地愣了好一会儿，看着尤里乌斯渐行渐远的背影没来由地感到心慌，赶忙追上去。可是真正赶到人家身边，他又完全不知道该干什么了——最近一直都在回避，现在突然又要接近，他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黑眼圈很重呢，昴。最近失眠了吗？”
“诶？”
手足无措地抓挠自己的黑发，却听见身边人突然开口。因为话题的跨度实在是太大，昴花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尤里乌斯是在跟他讲话。
“我的事没什么的啦。那个、之前并不是故意不理你的，只是我……”
“为什么会失眠？晚上做噩梦了吗？”
近乎无礼地打断他试图做出的解释，尤里乌斯转头盯着他看。从那明黄色的眼睛所蕴含的情绪里理解到“现在我在意的就是你的事”，昴轻叹一声，老实地按着尤里乌斯的意图回答。
“也不算是失眠，只是睡眠质量差到顶点而已。硬要说原因的话，总感觉，有什么事情放不下心来。”
“有什么事情放不下心来？”
“就算你重复我的话也没有用的哦。对于这一点我完全没有头绪啊，说是感觉莫名其妙也不过分吧？不用太在意啦，说不定随着时间推移就好转了。”
昴的语气听上去很随意。不知道他自己有没有自觉，那语气像是完全不把自己的事放在心上，也像是不愿别人为他担心而随口作出的敷衍回答。
“比起睡眠不足什么的，更令我在意的是当初约好的课后工作到现在都没有着落啊。莱茵哈鲁特和菲莉丝为了我到处奔忙却没有成效，我都快看不下去了。”
“找不到课后工作吗？嗯，关于这一点……”
听到昴诉苦的尤里乌斯垂下眼睫作出一副沉吟的样子。昴偷偷地看向他的侧脸，确定话题已经被自己成功地带偏后，不着痕迹的松了口气。
不管是为什么要回避尤里乌斯，还是为什么莫名其妙地睡眠质量差到顶点，都不是现在的昴能找出合理解释的问题。
“关于这一点，我觉得你可以去问问安娜。”
“安娜？你说的是安娜塔西亚吧？”对突然出现的人名感到困惑，昴歪头思索着，“问她，有什么意义吗？”
“安娜的人脉比你想象的要广得多，特别是在商业上。如果只是一份临时的课后工作，相信她一定会有头绪的。”
“人脉……对于正常的高中生来说，真是奇怪至极的词啊。”
压低声音吐槽，转而忽然意识到一个一直以来被自己所忽略的点，昴看向尤里乌斯。
“啊，好像，尤里乌斯是一直叫安娜塔西亚‘安娜’来着？”
要说昴身边的谁有称呼他人昵称的习惯的话，就只有菲莉丝了吧——会叫他“昴亲”，还会偶尔坏心眼地称呼莱茵哈鲁特为“莱茵酱”。而尤里乌斯表面上一直是严肃认真波澜不惊的样子，很难想象他会以昵称来称呼什么人。
“这个吗？我觉得并没有什么好奇怪的呢。因为很合得来，所以被允许这么叫了。就是这么简单的理由。”
“合得来……吗？”
对于昴的好奇，尤里乌斯仅以平淡的话语回应。似乎是可以解释得通的回答，因为合得来所以关系很好，有些亲密的称呼也很正常……
但是。
大脑的角落里，似乎有某种违和感跃动着。
尤里乌斯，和安娜塔西亚，真的“合得来”吗？平日里，昴与尤里乌斯相处的时间非常长，毕竟座位仅相隔一条过道，就算没有任何交流，也难免会看到对方的一举一动。以他这个旁观者的角度看来，尤里乌斯和安娜塔西亚根本就是毫无交集，从来没见过他们单独交谈的样子。
连相处都很少，对彼此根本就不甚了解的话，能简简单单地称为“合得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