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岁月（胡庆云）

2.湾子村里有爹娘
湾子村是阜平岔河上游的一个村子，湾子往上过上庄村向西是寺上村，我小时候，这两个村子走抄道有五华里。
胡家，我的养父，那一天夜里抱着我，一口气跑回了湾子村，他心疼我，紧走慢跑还怕我冻着，虽然他家里也很穷，但他要我，心里揣着一盆火似的，叫我找到了养命的家。
胡家老弟兄五个，仨光棍，养父排行老大，他跟我养母俩人一共拉扯过五个孩儿，只可惜一个也没拉扯成人，想想他们的命真够苦。我养母想她没有拉扯成人的孩儿，日久天长一双眼哭成了气蒙眼，后来俩眼就瞎了。
当初，对于要不要我，我养父他们老弟兄商议，同声一致都说：咱们家里缺少孩子，先抱下来。先抱下来，却也曲折。吃奶，奶给不了，喂吃的也不容易呀，这么丁点的孩儿，怎么办？哥几个商议定，在那年月，他们竟为我雇了一个奶娘。
胡家是真要我，真把我当成了宝。养父，养母，他们就是我的亲爹、亲娘。
湾子村的我爹、我娘把我托付给了我的奶娘，奶娘一家也是穷得叮当响，但为了家里糊口，为了几升玉米下锅，就把我抱到家里。其实，几升玉米能顶啥用啊!她把我抱回去没多久就又陷入困顿当中。家里没有吃的，怎么办？我奶娘就抱着我，拉着我3岁的哥哥到山西五台要饭。
那时，正是数九寒天的日子，天寒地冻把我的小脸都冻肿了。这一场讨饭回家，我爹来看我，一看冻得不成人样了，就把我抱回家中，每天喂我北瓜粥，渐渐地我习惯了喂食，活了下来，最终我在他们的拉扯下长大成了人。

3.和娘一起推碾子
我渐渐地长大，成了村里的顽皮孩子，也成了爹娘眼里能帮着他们干点啥的孩子。
每个孩子都有顽劣的性子，我那会儿也是个淘气孩儿。到现在我还能想起孩童的我跟我娘推碾子的顽劣往事来。在我们湾子村一带，碾子可是事关一村子人的事情，碾子出问题，推不了碾子就吃不上饭，可以说家家户户都离不开碾子推面、磕玉米。
推碾子，全在推，把推碾棍穿进碾框的框眼，用手扳着推碾棍，用肚皮顶着往前推。
我们湾子村的碾子是这样的，碾盘上戳着一个碾盘轴，碾盘轴又跟固定着碾轱辘和碾框套在一起，碾框的两个对角顶端有两个穿推碾棍的孔，推碾子时，俩人扶着推碾棍朝一个方向用力，推着碾轱辘围着碾盘轴在碾盘上转，轧碾放在碾盘上的粮食，直到把五谷加工成想要的形状；推面，往往还需要用箩面箩一遍遍的箩，直到加工到位，如果是磕玉米、加工稻谷，那还需要你用簸萁一遍遍的簸，直到到位，是相当麻烦的。因此，一场碾子推下来也是相当地劳累。
我娘眼神不好虽看不见，但推碾子却是很卖力气，她时常用力地抱着推碾棍往前推，有一回我娘叫我帮他推碾子，我记得很清楚，她在大棍上，我在短棍上，我们俩合力往前一遭遭转着圆圈推，但我没推几圈便开始闹上顽皮不好好帮我娘推碾了，后来不但不推还扒在碾棍上打起了秋千，这明显增加了转动的阻力，我娘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就觉得越推越沉，后来冒着满头大汗怎么也推不动了。
这时候，村里上岸上常喊我娘嫂子的妇女说，大嫂你别推了，你家小子正在碾棍上打秋千呢！
我娘听到后，用手紧握着笤帚的另一端，挥着笤帚把嘴里喊着“你个小兔仔子！”她气汹汹地要打我，我却一点也不知道害怕，因为我知道我娘她看不见，她打不着我，我娘呢，只好抱着推碾棍继续吃力的往前推着。
现在想：我娘是真打不着我吗？也不一定，我娘是不想打我，她也就吓唬吓唬我，毕竟我还是个孩子，而且还是个挺不容易才长大的孩子，在我娘心里，我只要皮皮实实的长，耍点顽皮，在他们眼里也是有担当的，谁让他们亲我呢？
娘，我在碾棍上打秋千，你就那么推，推着碾子，惯着你顽皮的儿子打秋千，唉！儿子的一天天长大，给你添了多少劳累啊！

a

好！走。

4.少年生意郎（上）
我的童年、少年岁月，可以说家家户户都在苦中、难中，那有好过的人家，我们那一茬孩子那个不都是苦日子里泡大的。
我们家，我爹收拾着几亩薄田，我娘帮衬着家里的营生，一家人过着一份穷光景，真可谓是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啊！我小小岁数也知道跟在大人的屁股后头，忙中添乱折腾，小小人芽就开始了解家里家外的营生了。
我十三岁，已经长成了少年郎，完全能帮家里做很多事情了。我爹我娘为了补贴家里的开销，农闲时节就做点饮食小生意，凭着纯熟的手艺炸点麻糖果子，做点豆腐，这时，他们觉得我长大能顶上劲了，就开始靠我挑着称杆三里五乡卖麻糖、卖豆腐，往回换点吃的。
我到现在还记着卖麻糖时所用的那套家伙，父母他们因陋就简，弄个白铁洋筒一番鼓捣，就成了我这个货郎的小货囊。
我卖麻糖时装麻糖的货囊，它是由一个装煤油的洋铁桶起掉盖子改制而成的。桶口的两侧会串上一根铁丝，把炸出来的油条就装在这个铁桶里，。
记得有一次，我卖麻糖一口气串村跑到20里外的正沟、韩家湾等村子，那一带紧靠驼梁山，人烟稀少，而且那时从湾子过上庄到寺上还翻越一道寺梁山，这一路上，尤其是接近正沟的深山里常有狼虫虎豹出没。
那一天，我忍着噗通噗通的心跳，翻越寺梁山，过东沟到更深处的山里，提心吊胆的守护着背囊里的货和一路换下的粮食，在韩家湾忙活完这一趟的生意，又一路急匆匆往岔河湾子赶。
路上，那一天，我在龙辟石的一个山洞里歇息躲雨时，就遇上平生以来的初次恐惧。
我的心情紧张极了，一颗心砰砰砰跳着悬到了嗓子眼。为啥？因为，相传这一带有条蟒蛇精，我在着避雨当中想到了这条蟒蛇的恐惧。
在村里人的传说中，这条蟒蛇经常伤害村里的人，最终它惹怒了上天，老天爷就把它给劈了。同时，还削掉一个山头，成了我眼下避雨的这个山洞。当时，正是雨水连天的雨季，山上大雨下着，河里洪水肆虐哗哗地流着，我这么一个孩儿可是受够了眼前的紧张、害怕，当雨停下来的那一刻，我是飞箭一般撒腿就跑出了这个山洞。

5.少年生意郎（下）
这一年的冬季来了，我爹和我娘开始做点豆腐，维持家里的苦日子，换点玉米应付来年的春荒。家里“做豆腐、换玉米”，我自然也不能闲着，常常是他们做好豆腐后，会打发我串村到岔河村卖豆腐。
我感觉我在家里真是顶上用了，但真干起这件事来，还真觉得用心，可不，我毛毛糙糙，那一回就出事了。
咋回事儿呢？那回我爹娘做好豆腐，叫我收拾好，快走，赶饭点快走。我咋收拾呢？我找了一个长棍做“扁担”，“扁担”上两头用麻绳拴着两个荆条篮子，我把做好的豆腐小心翼翼的放进了俩篮子里，就挑着这担豆腐出了村，直奔岔河去。
我一路紧走，不一会儿就望见岔河村了。我擦把汗小身板担着颤悠悠的一担豆腐往前走，我都快进村了，只听“咔嚓”一声，扁担两头的荆条篮子“咣当”掉在地上，只见荆条篮子落地翻了个四仰爬叉底朝天，呀！豆腐掉进了土面面里。
咋这么巧呢？咋就掉进了土灰灰里。唉！说起来，也是真巧啊！我出湾子村，路过曹家湾翻过庙上到岔河，可以说是一路“黄土眼子”道，阴天一路黄泥，连阴天下脚就是两腿泥，好天呢？两脚扑腾、扑腾一鞋壳子尽是黄土面面土，越接近岔河越这样，俗话说，豆腐掉进灰里，还“吹不得、打不得”你说我这两筐豆腐底朝天都掉进这样扑腾扑腾的黄土面面里，可是得顶多少灰呢！
这可完了，我看着，哪还有豆腐模样，被黄土面面里给裹了个严严实实的我的豆腐，感觉真是无法收拾了。怎么办呢？唉！还能要吗？嗨！也只好忍心扔掉吧。
我怀着万分沮丧，像霜打了一般回到村里，我怯怯地跟爹娘说了，我爹说了句：一点出息也没有！于我，却是难受极了，我怎就毛手毛脚，做了这么一件丢人现眼的事儿。
没错！我太毛糙了。这一趟，这个样子，是我错在那根不堪大用的“扁担”上，多精贵的豆腐，我却用了一个糟朽了的棍子当扁担挑，咱还说什么呢？教训也是够大的，毁了一合豆子，毁了十斤玉米！我爹“一点出息也没有！”这句话说得虽狠，却寄托了多少希望！再后来，我再卖豆腐，心里可加小心了，土面面里的两筐豆腐，可给了我莫大的警觉。
我当时豆腐换玉米的生意是怎么做得呢？那时卖豆腐也不用称，用一种叫二个半的木制的容器，即一块豆腐换二合半玉米，很方便结算，那时的度量单位是：斗，升，半升，二合半，一斗是十斤，一升是四斤，半升是二斤，二合半是一斤。

二、过鬼子，跑鬼子
1. 兰家沟那一夜
我十岁也算半大小子了，那年深秋，却赶上日本鬼子进山来“扫荡”，那是一段仓皇到能丢命的日子。
我们一家从湾子村逃到兰家沟我姨姨家，那一夜，我们男女老少十来个人挤在他们家那条拐角大炕上。半夜里，屋里忽然蹿进一个人，我们睁眼一看，老天爷，是个伪军官，这个伪军官连连说：“送送路，送送路。”
我姨姨却当成是八路军，还满不在乎甚至还有点生气的样子说：送路也得让俺们穿上衣裳！话里透话，咋催得这么紧。
正这么说着，屋里又窜进一个戴钢盔的，一进来呜啦、呜啦的，人们一听，糟了，满炕的人一激灵，那还躺得住啊！原来来了真正的日本鬼子。满屋子人当中，这个日伪军官只看中了我姨哥，觉得他年轻，叫他带路使唤起来靠谱些。
一时间，大家哑口无言，屋子里静悄悄的，人们赶紧一骨碌爬起来撒腿就跑了
一屋子人都跑光了，屋子里只剩下我和我双目失明的老娘、我们娘俩，我娘说：小儿、小儿，你快走，快走吧，别管我，我一个老娘娘，他们不会把我怎样？随后我也跑了出来，这时候，一村子早没人，都跑完了。
我站在村里，我该往哪儿跑呢？想想我一个孩子乱撞，哪儿都不安全，我就先爬上一棵歪脖子、弯腰的老槐树上，我趴在树上亲眼看着这一队日本兵端着带刺刀的枪，点着火把（当地人叫麻秸的麻秸秆儿）往后院八路军的伤病员驻地赶。
这一夜，兰家沟的部分伤病员遭到残害，而我趴在树上躲过了这些凶狠的日本鬼子。天渐渐亮了，我感到这么在树上趴着，已经非常不安全了，怎么办？假如这些日本兵原路返回，必发现我，不行！我还得隐蔽到安全的地方。
我看了看，决定冲着村南的一个山头跑，说跑，那是慌不择路的乱跑，根本就没有路，尽是凸凹不平的乱石坡道，这中间，我还把一块馒头大的石头踢下山坡，当啷，正砸在一个日本兵的刺刀上，怎么回事儿呢？原来，我在高处跑，踢起来的石头正砸在低处日本鬼子放在埝阶上的刺刀上。
鬼子在埝阶下，因为天气冷，他缩着脖子，我站在高处仅仅看到他的脑袋露在阶沿上，我看得清清楚楚，他也明显是感到了山上有人，但他那个地形一时半会儿也上不来。当他看到我是一个孩子时，呜哩哇啦一通喊叫，显然这是日本话了。
他呜哩哇啦一通，我说：你说的啥，我一句也不懂啊！我说一句，向前迈一步，越走越远，躲过他就上了山，也听不见他嚷嚷了。
我感觉这山上是有人，是带着钢盔的日本兵，我害怕极了。我别说上山了，是根本不敢上前一步，但又不可能原路折回，后头还有个日本大兵呢！咋办？我一狠心，眼下这是死路一条别无出路，我豁出去了，上山！就是日本兵抓住我，我也要上。
我狠心爬到了山顶，打眼一看，哪有什么日本兵和钢盔啊！
坡顶顶上安静极了，除了我的心跳哪有一点动静。我是太过紧张了，哪里有钢盔呢，山顶，分明是像钢盔大小的一堆乱石头，我这才松了一口气，急忙滚下了山这边的这面坡。

继续，讲老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