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日所谈，早寻人撰录，润笔三回，并与临安来往书信多封，揣作一卷，匆匆行向中书省。而今虽四论有得，于情于理，终究需由礼部过目，才可得施。
甫入中书此内，堂台燃香碧炉，犹观袅袅，行容亦见肃穆，来往无声。自此，抵拳干咳一声。破此静局，方得一见。
毕搁其案头。“此处好静，倒与我所任处全然不同。”
自起揶揄，揖礼作态。“兄长，此卷，请过目。”

檀香自吹轻，衙内阒寂，惟闻沙沙翻卷声，如春蚕食叶，又似风拂绒草。揉着眉心，半垂眼帘去看累积的公牍，指间拈过一页，尚未掀过，又一山落案头。
“中书不打室内马球。”
睇了他一眼，扶也不打算扶，任他演完赶紧拾掇个地方坐下。将公案拨拢一处，腾出空地来阅他的卷
“又种地？老本行了，以田养学，倒不失为一个办法。”

我疑心此谓嘲讽，并于片刻之后，得知确切答案。的确如此。复迅猛收手，全做无声发生，自入座中自斟。
比之司农寺一片天地，中书才如官署，携与朝会别无二致的肃然。
“天眼神通啊。近日我们欲将拓展室外，休沐日赛一赛，不如带中书诸位一道？”
此入正题，直身在座，稍见正色。
“既然如此，大哥，不如速批此卷，我们便要行动起来了。——无地耕种的同胞，在等待拯救，刻不容缓呐！”

要不是内间关了门，同僚诸公难以闻得他在此处胡咧咧，我都要掘地三尺将头埋进去。好说好商量，我向后靠了靠，很珍惜地摩挲着把手上缀着的暖裘
“我看了，你这个有一点问题。”
既然都是自家人，就不妨直说了。雪怀自有皇商巨贾的眼界，一来率东京商会襄助齐州，如今又建策茶引一制，颇有前景
“以往充没田地皆归户部，也就是为官田所用，得税自然有一部分分予国学。若此后全归学田，是否反而减少了之前的来源？”

此热血来时很急，自抒发之后，便又无影无踪，很正色地端坐，仿若方才一遭，并不是我之畅言。我以为，今日我的任务，便是掏出这案卷，借亲属关系，使沈相签个字。
“只要不是有亿点问题，都是可以解决的。”
学田募耕，虽可借此为“渔”，却终究为国所支，虽不至与先谈相悖，却的确可为人所驳之处，思揣片刻。
“搞教育却并非来做慈善，确实有不妥之处，想来石相公也该怒了。——我想，既总是不得用尽，不若剩余田产，也做两分。”想拍点地，四处盖点度假山庄，“所分另一份，可为人所购。”

略一颔首，示意他畅言，捧稳了茶盏，权当片刻休憩。单指叩了叩卷上两句
“这两分如何分？多少为学田，多少用作拍售？”
还差一副琉璃镜，就可假装在家塾考校的宿儒先生了。不难猜想老弟跑来中书是想蹭点亲情债，但要是从我这儿出去再被别人抓了把柄，岂不是很丢人。从容地追问，一字逐一字不留空隙
“学田由何人耕作，收成如何分配？是尽数归于府学还是留一部分上缴户部，耕作之人又如何得利？”

这是到了拷问腹稿环节，甚至，是需要现成来打。目似逡巡，面容也很肃穆，上下一圈，愈发以为，兄长很有慈眉善目之态。
很想回归一问三不知，最后的疼爱是手放开的状态。但是，此刻，怕是不行，我是带着指标来的。
捉兔毫一支，复起写画。
“起初所想，是为招募流民耕种，一来有田可依，二来也于民生有利。若需两分，仍需大头在此，小头在卖。”
毕竟捞来的田，不是为了卖来换钱。“若论分配，既使其有田可耕，按其收成，定比分配，也很妥当。至于户部一块，——倒很为难。”
目光很虔诚，“沈相，问也问过，听也听过，讲讲吧。”

“这些都详细地写进去罢，回去重新写一篇再交来，问题就不大了。”
我故意的，毕竟老弟初入宦海，需要历练历练。
“既是学田，应当主体还是充归学府所用，旁的都是末端。户部石尚书为人谨严，你不妨去问问他，旧有分配的成例。”
“余下的到时候归东阁参详审议，细节再说。不过，此事不能一蹴而就，想好从哪里开始没有？”

此之一刻，我仿若梦回学堂，便很轻易的体会了一把返老还童的感觉，任何时候，倘若你的面前有人在检查作业、抽查背诵，便只能做个弟弟。
果然，一想到我是个弟弟，我就坦然了许多。
“嗯嗯嗯，是这个道理。”我应该有个名字，官//场混子，总结陈词。“石大人画图时，很简洁易懂。”
我想闭上双眼。“总该挑选个试点，但是此事也没有我全权做主的道理，总归不在命途多舛的那三路了吧。”

“南边好一些，但你既然不想在临安管辖的三路，便可淮南东路，你可以回去再与他们商量。”
他在官署打马球的时候，不见得有现在这么怂。我以父亲般的慈祥凝视了他一会儿，把桌子上的剳子收拢得当，才说
“晚上回家吃饭吗？你嫂子说晚上蟹子佐酒，邀临近的亲族小聚。”
也不等人回答，就默认他答应了，下班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