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巫语之琳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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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巫语之琳琅
     文/青语
    
     一 不胜之局
     没有点灯,但是窗外有明月如霜,一点银光悬于笔尖,素坯上描出清晰的线条,纵横交错,隐隐作风云之色。
     落定最后一笔,郁非抬头来,遥遥看了一眼月色,面上微凉,恍惚间有风吹去,于是振衣而起,将手中瓷坯掷于窗外,瓷坯落地而没,月光里徐徐展开一匹古黄色长卷,九宫之局宛然,黑白武士严阵以待,刀在手,箭在弦,横戈跃马,大有一触即发之势。
     郁非默然看了一会儿,忽道:“琳琅,陪我下一局?”
     冬夜里严寒,一句话出口,起了茫茫的雾气,连清亮的月光都模糊起来。他像是自言自语,但是暗影里缓步走出一个少女,白衣,素颜,年不过十八九,容色倒不见得如何出众,即便是站在月光最皎洁的地方,也仍似有大半的容颜掩在阴影里,让人看不分明。
     琳琅看一眼窗外画卷,忽而笑道:“王爷夜夜来此,就只为做这一盘棋局?”
     郁非不答,伸手在半透明的夜色里写了一步棋。随着他的手势,场中黑色铠甲的武士横走一步,立刻便有一个白衣武士被斩于马下,鲜红的血溅在古黄画卷上,起先艳如桃花盛开,然后渐渐隐没,不留痕迹。
     他住了手,别过脸来看住少女,少女摇头道:“王爷,这是不胜之局。”说话时候素白长袖低垂,纹丝不动,显然没有动手的意思。
     相传不胜之局是永嘉帝与离后对弈的残局,棋到这一步,永嘉帝持子难落,喟然叹道:“如天下征战,伤人一千,自损八百,不如不胜。”就此罢手。残局自大兴宫中传出,便以“不胜”为名。
     这个典故郁非也有所耳闻,当下勉强笑道:“我只是想试一试,一盘被帝王钦定为不胜的棋局,到底有没有颠覆的可能。”
     琳琅神色一动:“郢都有谕旨下来?”
     郁非颔首。他在半月前得到巫皇谕旨,说是听闻望城女史琳琅,聪慧绝伦,着望城王郁非遣人护送进京。
     寥寥十余字密旨,竟然是巫皇亲笔。当他的目光扫过去,一个一个鲜红瑰丽的字都化为灰烬,他在那一刻想起遥远的郢都,郢都九月的凤凰花,在秋末的时候凋零,也是这般灰飞烟灭。
     望城距郢都,有万里之遥,琳琅不过深藏于府中的一个女史,她的名字,又怎么会传到巫皇耳中去?郁非不是傻子,自然知道是身边有巫皇耳目,帝王心术,他是他手中的棋,生死进退,全然不由自己,何况是他身边的人。
     身边的人……譬如琳琅?郁非的目光落在琳琅面上,她微低了头,他便看不到她的表情,只听她笑道:“那么王爷的意思,是送,还是不送?”
     郁非容色一整,低声道:“如若你不想去,我便是拼了性命,也会替你想法子。”
     话音才落,就听得一声冷笑。
     琳琅仰起面孔,素白的肌肤在月色里几近透明,衬得眉目格外的黑,唇白若粉,她上前一步,距他只有一手之隔,逼视他的眼睛这样亮,亮得就好象那眼睛里藏了星辰的魂魄,她轻声道:“王爷无须如此为难,琳琅只要王爷一句话。”
     “什么话?”下意识接口,却又想起,并不是她要的每句话他都能够应承,但是话已经出了口,就仿佛棋子落地,无可反悔。
     琳琅瞧了一眼窗外棋局,道:“琳琅想问王爷,是做一世的棋子,还是有朝一日,做下棋的翻云覆雨手?如果是前者,便是王爷想要留我,也是留不住的。”
     她先前说得那样郑重,到终于把这句话问出口,却是轻描淡写,只如铜镜前呵手试梅妆的闺中女子,妆成问夫婿,眉色浅还无。
     郁非怔怔看了她半晌,终于咬牙道:“那么……三日后我送你上路。”
     眼睛里的光芒忽然暗了下去,就仿佛星辰陨落。琳琅弯身行了一礼,再没有多一个字,袅袅亭亭远去,融进月色里,仿佛是一抹哑白色的影子。
     月下古黄色画卷重又卷起,纯白的瓷坯上僵持的残局,一车一马,一将一相,兵和卒守护的,不知道是谁与谁的城池。
     而月光,一整夜的月光照在郁非狰狞的面孔上,都这样静、这样凉,他忽然想起,最初的最初,他与她相遇的夜晚,是没有月光的。
     ——如果没有那一场相遇,多年以后的史书提起望城王郁非,也许只有一句话:应天二年,封望城王,得士五百,收复望城,月余,夜叉大军至,与城俱亡。
     当然如果永远只是如果。


1楼2010-01-09 17:17回复
         三 离别曲
         三年这样长,而三天这样短,仿佛才一阖目,再睁眼就已经到了离别时候。
         束江是巫族境内最长的河,在宛州、湄州和洛城的河段年年决堤,水患严重,但是在望城,就只有十分平静的一弯港湾,每日清晨都有许多的商船停靠在这里,他们带来修罗的刀剑、天族的宝石,还有成船成船能歌善舞的紧那罗和乾达婆奴隶。
         但是这一日,束江里禁了往来如织的商船,只余下十分华丽的一艘大船静候于碧水之中,那船高达三层,长二十余丈,宽可跑马,门窗俱饰以绯色,有识货的外埠商人远远看了,惊道:这是当年巫神殿下远征的座驾啊。
         隐隐听到风里“巫神”两个字,白衣女子星眸微张,一闪而逝的光,她先住了脚步,一躬身,道:“我该上船了,王爷请回。”
         郁非身形一滞,应道:“好。”
         止了脚步,却没有回头,琳琅转到他的面前,行过拜别大礼,转了身,一步一步就要往船上去。
         咫尺之遥,天涯之远。
         “琳琅!”他只是做个口型,不料竟然出了声。
         琳琅回头看住他,浅茶透明的眼睛如同束江的水一样,映出他眉目里的犹豫和惆怅。这也许是他最后一次看清楚她的面容,一别如许,再会无期,以后浩淼的岁月会如这一日的风,将她的面容模糊成苍白的一抹影子,他会忘记她的,忘记她眉的颜色,唇的形状,眼睛里亮过的光。
         是的,他会忘记她。
         但是郁非的目光再一次越过她的头顶,落在比遥远更远的地方,他低声道:“琳琅,有一句话,我一直都没有问过你。”
         琳琅亦低声答他:“王爷您问吧。”
         宽袖之中五指收拢:“三年前……你为什么帮我?”
         三年前郁非只是一个无权无势的闲散王室,是巫皇偶然想起,才赐了望城王为号。望城地处巫族与夜叉的边境,名义上是巫族的领地,但实际已经被夜叉占据多年。巫皇赤口白牙将望城封给他,其实只是一个空头许诺,并没有什么人当真。
         但是他当了真,他向巫皇要了五百兵士夜袭望城,将望城王的位置坐了个名副其实。
         如果不是夜叉卷土重来的话。
         郁非恍惚想起三年前那些迸发的鲜血,哭喊和挣扎,一座城池的毁灭只是须臾之间,他别无选择,但是琳琅有,无论是巫族还是夜叉族统治下的望城,和她小小一个兰台女史,都没有什么太大的关系。
         许是想不到他最后问的,竟然是这样一个问题,琳琅微微一怔,继而答道:“那一晚,王爷同我说,不想看到兰台毁于战火……”
         “只是这个原因么?”郁非苦笑,兰台没有毁于战火,但是大半的望城毁于突如其来的洪水。
         “一枚任人摆布的棋子,也想控制自己的命运。”琳琅低了眉,唇齿之间一字一句落定的,是他与她这许多年的纠缠。
         她不甘心枯老一生,于是他的慈悲,成为她命运的转折,如果说她是一颗棋子,那么他就是棋子利用的棋,甚至于,他连做棋的资格都已经不够……郁非退了半步,涩然道:“……只是终于,你发现我不堪大用……”
         琳琅摇头道:“王爷还记不记得,我第一次请王爷喝茶的时候,墙上挂了一支箫?”
         郁非不知道她为什么忽然提起这些不相干的事,但还是点一点头道:“记得的。”
         “传说箫是巫箫的法器,我没有巫箫那样惊绝的技艺,但是寄居王府三年,未尝发过一声,而今离别在即,容琳琅为王爷吹上一曲。”
         她从袖中取出的,是素青的一支竹箫,多年以前,简陋的茶室里,茶烟中模糊的白衣女子,他忽然想起时光停滞的那一刻,她让他觉得安宁。
         只是那片刻的暖,又被铺天盖地的血色掩过,那样大的雨,兰台的静,夜雨中倒下的兵士,被卷走家园的城民,呼号的夜叉兵,而他回首时候,她只静静地站在他身边,双手素白纤秀,不染尘埃。
         这样不染尘埃的一双手,欠了多少人的性命?
         千余疲兵对抗三万夜叉军,是灵界战史上不可盖过的神话,可是代价,是满目血光,满目创痍,他与她之间永不能填补的鸿沟。
         他总在爱与恨之间徘徊,惊与惧之间犹豫,这样危险的一个女子,像是深山里未经驯化的兽,他用心温她,却不知道什么时候,她会亮出尖利的獠牙,给他致命一击。
         一曲尽,满城的花都开了。郁非仍站在那里,而白衣女子已经上了船舷,风吹起她的长发,有人过来,替她披上绯红色的披风,她站在船头,手中素青色的箫一折两断,落进水里,片刻就被吞没。
         帆升起来了,镶着晨曦的阳光,渐行渐远,渐行渐远,只剩了极小极小一个黑点,在浩瀚的江水之中如浮萍无依。
         孤帆,远影,碧空有时尽。


    3楼2010-01-09 17: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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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除去成亲那晚的梦里,这应该是他与她最近的时候。
           已经没有回头路可以走……
           他们曾经有过那样多的时光,猜疑与戒心,在他与她之间,他们浪费了那许多好的时光……
           枯萎的琳琅草来年还会再生,可是指尖的温度,已经是他们最后的念想。
           郁非的目中落下泪来,在琳琅素白的衣上,一点一点浸染开来。
           忽然腹中冰凉,低头去,雪亮的利刃从她的背心穿过,入他的肌肤三寸,他不致死,只是血流如注,但是她,必然是活不成了。
           生与死,这样分明,郁非心中酸痛,再问不出别的话,只重复道:“为什么?”
           琳琅微笑:“陛下,您无须知道。”
           话音落,笑痕还在唇边,他低头去,她的心口,已经没了声息。
          
           大批的人涌进宫来,他们将皇袍套在他的身上,他们伏在他脚下三呼万岁,而他只怔怔地抱住那个已经冰凉的女子,她仍穿了素白的衣裳,只是那衣裳被鲜血染过,已经看不清原来的颜色。
           那是王公大臣早已经心照不宣的协议,应天帝无子,谁杀了巫后琳琅,为应天帝报仇,谁就是新皇。
           那果然是琳琅最后的布局——他和她的伤口,是向天下臣民昭示,他杀了她——她从来都是这样不择手段的女子。只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刻他忽然想起,很多很多年前,一个人守在兰台听雨的那个少女,会不会其实也是很孤单怕冷的孩子?
          
           皇宫是那样阴森的一个地方,这里的秘密永远比阳光要多,这是郁非在登基后知道的一些事实。
           巫族流传的诅咒,因为巫箫为巫后阴谋所杀,为了防备巫箫的报复,世代的巫皇都须娶巫箫为妻。
           琳琅,她生了巫箫一样莲花般掌纹,她在百年前巫箫死的那个时时辰出生,望城旧城主和应天帝都以为她是巫箫转世,但是不,琳琅留给他的信笺上说出这个荒谬的事实:不是这样的,巫箫永远不会转世,她生来,就只是一枚废弃的棋子。
           她是一颗棋子,他也是。
           他是巫神的后裔,这一支王室血脉世代都不为巫皇所容,世代都不得善终,所以巫皇将地处边境的望城封给他,所以他立足未稳便有夜叉大军来袭,所以所以……那是他注定躲不掉的命运,不是棋子,便是下棋的人。
           那是她入京的全部理由,她不是没有给过他选择的机会,然而他错过了。
           他用漫长的时光理清楚巫族历史上最纠缠的这段往事,但是余生里的每一日每一夜,他都再不能告诉自己:我不爱她。
          


      6楼2010-01-09 17: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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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尾声:
             咸和帝是巫族史上最为神秘的一名帝王,据传他是巫神的后裔,但是查无实据,自他始,以后的巫皇再不必娶巫箫为后,于是灵界六族的帝王,也再不必搜寻天下掌纹如莲花的女子,藏作要挟巫族的筹码。
             咸和帝不好征战,在位四十七年,边境安宁,不起战事,故以“和”为号。
             因生前曾被封作望城王,咸和帝崩后葬于望城。望城有遍种琳琅草的习俗,春时翠如碧玉,秋时丽如紫花,望城的年轻女子常以琳琅草充实香囊,赠予情郎,聊寄相思之意。
             据说咸和帝下葬之时别无好物,只有一只没有烧制成瓷的素坯,两百年后帝陵被盗,辗转流落于六族之中,最后巫族以高价赎回,藏于深宫大内,据见过的人说,那只素坯上咸和帝亲笔所绘的棋局,乃是永嘉帝年间流传下来的不胜之局。
        (wan)


        7楼2010-01-09 17: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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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历史上是不是真有巫族 夜叉 天族?


          IP属地:上海来自手机贴吧10楼2014-05-23 21: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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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啊,好久以前的帖子啊,默默来看一下


            来自Android客户端11楼2014-06-07 22: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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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琳琅草长什么样子?


              来自iPad12楼2014-10-05 18: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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