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复：【大丫鬟】原创:方少陵结局

采青默不作声着，只是睁大了眼睛看着老夫人。她要看到老夫人的眼里去，看到老夫人的心里去，如果真的如她所料，那么起码，她要让老夫人记得，当她听到那句话时，她是多么的抗拒与痛恨！
“如果流云出阁的话，干脆你就陪她出嫁吧？”
果然、果然如此！看着老夫人可称之为笑的温柔的脸，采青难以置信般地摇了摇头：“不，老夫人……”可是没等到她说完，老夫人便接了口：“为什么？方家权大势大，你跟了过去，别人绝不会欺负你。再说我看那方少陵，也非浪荡登徒子之辈，又怎么会委屈你？”
“不，老夫人……”她惊怕到一时只会说这句话，脑袋里一时空空的，想不到什么理由，只是重复着悲伤着说着这几句话，其实她对老夫人的网开一面并不抱希望，因为老爷死了，那么老夫人对她往日的“积怨”必将暴发，只是迟早的问题。但她没想到这么快，而且是以这样残酷的方式。陪嫁？那不就相当要给大小姐做一辈子的丫环，不能有自己的生活，不能有自己所爱的人，爱而不得，得而不能，那是比死更加痛苦的事情。泪如同断线的珠子源源不断地流出来，她肯求着老夫人，就想站起来跪下。
可老夫人已经变了脸，由温柔的笑脸变成厌烦的不耐，甚至有些嘲讽：“怎么，你果然想着流年吗？”
一句话，让采青静了下来，冷了下来。流年，沈流年，她怎么会……
“流云说了我还不信，看来果然如此。桑采青我告诉人你，只要有我在一天，你就别想打二少爷的主意。你这辈子，永远都不可能成为沈家的少奶奶。我劝你尽早死了这份心！”
话如针，刺进心里。但大概是疼得久了，竟不是觉得很痛，只是轻微的一沉，仿佛要沉进肚子里，像个石头一样。但那心明明又是跳动着的，一直跳着，让那针刺得更深更深。她终于知道了，十二年，在这十二年里，老夫人与流云都是拿怎样的眼光来看她，都是怎样地防备着她，怎样地厌恶着她。在她们的眼里，她必定是个自私得唯利是图的人，图到以自己的身体贞洁作为交换，以自己的感情做为筹码，去换一个少奶奶的位置！她突然笑了，笑得很轻，很苍凉。罢了，既然她们已经这么觉得，又有何必要心痛。事实上，十二年的朝夕相处，她们虽然厌恶她，但到底并未实在地伤害过她。所以一度在采青的心里，沈家两母子虽然自私加愚昧，但到底不是坏人。可是原来，原来她们就是这样看她的，不仅看低了她，甚至全部地否定了她。她，桑采青，再如何下作，断然不会用身体或者感情去交换一个名分，一个地位，甚至一个男人，哪怕她爱这个男人，也绝不可能！

“老夫人，如果我不呢？”她笑着说，“我是说，如果我不愿意陪嫁到方家去呢？你想拿我怎么样？你能拿我怎么样？”
啪！老夫人拍案而起，手里握着白色丝绢，伸出一根指头指着她：“桑采青，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老爷已经死了，二少爷也会听我的话，我要你怎样便怎样，你若是不愿陪大小姐嫁到方家去，就和外院的和三成亲吧！”
和三？哼！就是那个花泥匠和三么？终日佝偻着身体，已经四十好几的和三么？还真是个“好”去处啊！
采青偏着头看着老夫人，直把老夫人看着放下手去，她才慢慢地站起来，握紧了衣下的裙摆：“老夫人，您养了我十二年，我桑采青不是忘恩负义的，这份情我会还，虽然您一直恨我，一直不想我好，但事实就是事实，我受了您的恩，不管这恩您是有心还是无心，我都得还。今日，话我先撂这儿了。至于陪嫁到方家，似乎目前我也只能如此。您说得不错，二少爷脾气虽然倔，但到底缺少正确判断力，冲动得似个孩子，所以，这样的男人，我怎么会喜欢他？我桑采青喜欢的男儿，是能征战四方、威赫天下的英雄，是千军万马前不动如山的豪侠。您儿子，您那有勇无谋的儿子，我会看得上他？做为一个男人，我会看得上那样一个男人？”
啪！这一声响，是老夫人的巴掌打在采青的脸上发出来的，响得十分的响亮。老夫人真的是气着了，没人能这样说她的儿子，而偏偏说的都句句在理。她气得甚至脸色都青了，一下子便感觉老了十岁，嘴角向下抽动着，十足的老态尽显。
可桑采青却笑了，畅快了。恩，她还，但她也是如她们一般，让她们感觉到侮辱地还，陪嫁去方家，她也认了，她一个弱女子，即使有些够赎身的银子，落在外面，也仍要受欺负，所以，也只能去方家。方家一个大帅的府上，想必方方面面都比沈家要复杂得多，日子也难过得多，不过又如何？她桑采青依旧要活下去，不管再难再苦，她都要活下去，而且要好好地活下去！

可是关于陪嫁这件事，沈流年竟表现出异常的固执，先后数次与老夫人闹不和。在一个老爷已逝的家族里，老夫人的话便是一言九鼎，老夫人气得差点以性命相挟，将沈流年关在房间里不许他见任何人。而在此期间，采青的日子也是过得异乎艰难。沈流年是少爷，他如何的荒唐别人自不会说什么，也不会拿他怎么样，至多像往常做了大错事一般被关起来。可是她不一样，她只是一个丫鬟，而且是个不受主子喜欢的丫鬟。她的日子，便非常之不好过了。首先，是大小姐。大小姐带着仆人冲进了房里，一向骄傲如牡丹的大小姐拿出了家里仅有的一根马鞭，气愤已极地在她的身上抽了数十下，直打得她叫喊也叫喊不出来。原因很简单，她让老夫人和二少爷不和，让府里不得安宁，她是一个狐狸精，是一个祸水。
于是晚上，桑采青对着镜子，看着身上无数条弯弯曲曲的红色鞭痕，屈辱的泪水一直没有断过。狐狸精、祸水？她看着自己的脸，抚摸着自己的脸，这样的模样，是狐狸精，是祸水吗？索性再长得漂亮些，倾国倾城了吧，也可以走出一条自我的路来！便是这样的中等之姿，许有略上，便是受尽男人的压榨，遭尽女人的折磨。从管家叔叔那儿讨来的药，粉末一样的东西，自己背过手去，撒在背上，有一阵火烧火烧的灼痛。这痛一直跟着皮贴着肉痛到心里，一直痛到心窝窝里。她桑采青，便是这样一个注定要受人欺凌的人吗？二少爷，他为何不站在她的立场上，为她想一想？他这样的一闹，只是为了成全他的爱，可是，却将她推至万劫不复之地。

方少陵的嘴角衔着一丝微笑，他略略向前倾身，想看清楚面前这个女人的表情。其实已经离得很近，要说也该看得很清楚了。可这个女人的神情，当真是变幻，明明前一刻也是哀伤到死的表情，竟在这么一瞬间，变得这样平静，甚至有一丝妖异的媚然。他倾下了身体，轻轻地吐着要说的话语：“这么晚了，你一个人在这里做什么？”
采青再度笑了，笑的弧度更大：“看月亮。”而为了不再谈到这个她不喜欢的话题，她便问道：“大姑爷这么晚了，是在干什么呢？”
“自然也是看月亮。”方少陵背着手，迈了一步越过桑采青，望着天上的月亮说，“今晚月满如盘，银光遍地，不知姑娘可否赏脸，陪在下小酌一杯如何？”
采青转过身来，朝着方少陵鞠了个礼，笑道：“抱歉大姑爷，明日府里还有许多事务，另外采青也实在不敢在外独自与大姑爷处得很久。大小姐若是看见了，采青在这府里的日子只怕更不好过。希望大姑爷能成全采青这点苟安的心思。”桑采青说完这话，便准备转身回房了。而方少陵却再一次挡住了她的去路，如同那次在桃花林中的相遇，仍然是坏坏地笑着，双臂张开如同鹰隼：“采青莫非是怕你家大小姐？”
“大姑爷您说怕，那就是怕吧。我一个奴才，哪有不怕主子的道理？”
“能这样说出来的，想必也不是有多怕吧！”方少陵一副料定如此的样子，“这样吧，只要你肯陪我今夜赏月，明日我便和娘说，要你做我妾室。到时候，别说那些下人，就是你的主子，也不敢随便欺负你。你觉得怎么样？”
他一脸志在必得的神情，一脸她一定会答应的样子，一脸的得意和张狂。那是只属于权贵的张狂，只属于那些少年轻狂的风发意气。她偏偏要狠狠打击他，她忍不住地就是要狠狠地打击她。在这一刻，她忘记了自己是他手里的一只蝼蚁，只要他轻轻一握她便会死，也忘记了在这府里一切一切的束缚，只有数日来受到的煎熬，受到的耻辱，只有这许多年来，受到的来自老夫人和大小姐一系的鄙视与仇恨。都是身份啊，都是她这丫鬟的身份啊，所以她不能和流年两情相悦，否则就是魅主，不能向老爷撒娇，尽管她那么那么地希望可以如流云一样溺在老爷的怀里，叫一声爹。可是，只要她是丫鬟，她所有的梦想的一切都是奢望，都只是每晚在梦里才会出现的东西。他，方少陵，一个见面不过三次的男人，凭着他敏锐如豹的观察力，察觉到了她的渴望，察觉到了她的内心，她就如同被生生地剖开，心里最隐密的愿望都被他一览无遗。所以气啊！气这个如此不公的沈府啊！气眼前这个看她如看一只手心的玩物的男人啊！
“呸！”她狠狠地唾了一口。这一口完全没有女子的样子，反而有些男人的痞气，然后她斜着眼睛，学着她所看到的仅有的一些泼皮无赖的样子，装出一副满不在乎的嘲讽的表情，“要我作陪？你怎么不拿块镜子照照？我桑采青不屑做你方少陵的妾！别说妾，就是妻，我桑采青也不做，这辈子都不做！”

做为少帅的方少陵，平日里总是万人之上的方少陵，头一次被一个女人震慑了。不是这个女人的一脸决绝与凶狠的样子，也不是她刻意表现出来的对自己的鄙视，因为他知道，只要他略加手段，就没有得不到的东西。真正震慑她的，是这个女人在那一瞬间绽放的美感！那种浸在月光里的、柔软的却又奇异的坚强的美感，仿佛那一层覆在在她身上的皮肤并不能隐藏的，一种破壳而出的发光发亮晶的东西在那一瞬间发出了微弱的讯号。尽管这样的微弱，可是他还是看到了，在那一片如银的月光里，女人倔强的不屈服的神情，那甚至还带着仇恨的神情，是那样的如惊鸿一瞥，如同一道闪电，瞬间划过黑夜，却将整个天空都照得亮了起来！就是她！就是她！方少陵一时欣喜若狂，找到了找到了！找到好玩的东西了！他背着双手，双手交叠着，微微发着抖，兴奋地发着抖！
哈、哈哈、哈哈哈……他突然笑出来，笑得邪极了，那眼里似乎都闪着诡异的光芒。
沈流年病了，卧病在床。想像不到，不过三天，一个男人可以将自己折磨至此。流年躺在床上，穿着白色的里绸衣，脸色也如白绸般苍白。他整个人的生气仿佛都被抽出来了。采青看着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流年，心里像被人狠狠地划过了一刀子。可是她只能装出冷漠的神情来，因为只有这样才能让流年有好的结局，才能全一个彼此。她听见自己说：“你看你多没有出息啊！为了我，为了你喜欢的女人，你就将自己折磨成这个样子？”
“采青？”沈流年睁开眼睛，看到了多日来想念的采青，高兴得挣扎着起床，伸出手想拉她。但被采青避开了。桑采青退后了一步，冷笑着说：“二少爷，你自重点。在这个府里，我是丫鬟您是主子，还是不要乱了尊卑的好。”沈流年很急，他根本没有细听采青的话，只是将身子探出去再探出去，想拉采青的手。而采青只是站在床外一步处看着，冷冷的看着。直看到沈流年不慎摔倒，跌落到床下。他的双手撑着地，双腿仍在床上，这样的狼狈姿势让采青不忍地避上了眼睛。而也因为这样的狼狈姿势，沈流年病蔫的身体一时无法站起来，就在地上如软虫一般地蠕动着。
“哼！二少爷，拜托你争口气吧！不为了我，也为了在方少陵面前争口气啊！同样都是男人，您怎么可能和方少陵差那么多啊！”采青此时已恨不得一头撞死在床柱上，她盯着红漆涂就的床柱，想到老夫人绝决的态度，想到方少陵的危险，想到萧家的威逼，只能咬了咬牙，将脸也不要了，心也不要了地说下去：“我已经想通了，和你这样的人生活在一起，不如去方家做陪嫁，起码在方家，做了陪嫁丫头的话，没有像萧家这样的人欺负到头上来。我今天来要说的就是这些，明天大小姐和方少陵办了喜事，我就跟着他们走了。”采青抿了抿唇，转动的身体停了一下，道：“二少爷，您自个儿好好保重身体吧。”
咚咚！床下的踏木发出沉闷的声响，那是沈流年在挣扎着坐起，他叫唤着采青，眼泪也流了出来，他开始问为什么，后来就一直说他不信，可是也未说出什么不信，仿佛只是重复这三个字，我不信我不信我不信……

成亲的那天，整个青城都很热闹，整个沈府都挂上了红红的绸布，红色的绸花缎带布满了大厅、拱桥，甚至那一副十多年的冷清的石桌椅也铺上了红色的毡子。来贺喜的人众多得像一颗颗的黑色石头，挤在成亲的大厅里，数都数不过来。沈流云穿着精美的红色嫁裳端正地坐在内房里，时而焦急地望向房门外拱桥上的动静。
老夫人今天一早就提醒过她，今天是她在沈家的最后一天。当她看到苍白着脸硬撑着站起来并向她走来的沈流年时，她再一次察觉到了老夫人如刀般尖刻的目光。她整了整衣服，用这样的平常锁碎的动作分散内心呼啸的激情澎湃。流年，都是为了我们好，都是为了我们好。我必须如此对你，必须狠狠地对你。你不能和老夫人闹翻，也不能和整个沈府的眼光做对，人言烁金，我桑采青，没那个福分嫁给你。我希望你好，你和老夫人都好，因为她是你的娘，所以她如何待我，我都会希望她和你好，希望你幸福快乐。离开了我，也许你会痛苦，可这只是短暂的。你会遇到一个好姑娘，为你生儿育女，成为一个好爸爸，然后和老夫人，和大小姐，享受最正常的天伦之乐。我，只不过是你生命里的插曲，只是饭桌上一枚突兀的红玉，是不该放置在这里的，终究会放回原处的。

吸了一口气，采青毅然地抽出了手，盯着沈流年的方向，看着沈流年背后的大厅的顶梁柱，一个字一个字地说道：“二少爷，我和你说得很清楚了。我不喜欢你，我对你只有主仆之仪，绝无男女私情。否则叫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她用余光注意着方少陵的神情，果然见他一笑，讥她这个誓发得当真违心。果然，他们都是不信誓不信天之人。
“不，采青，你说这些话都是骗我的，对不对？”沈流年痛苦地上前，想拉住桑采青的手。采青只得后退一步，故意避到老夫人的身后。老夫人抓住了沈流年，恨其不幸，更加怒其不争，几番阻挠不得其果的情况下，一个巴掌又脆又响地劈在沈流年脸上，直把沈流年打得瞢了。“来人！”老夫人指着沈流年，“把二少爷给我带到房里，没我的命令，不许他踏出房门一步！”
“娘！”沈流年突然暴泣出来，像个不管不顾的孩子一般，“你要是让采青嫁去方家，我便到庙里去做和尚！”老夫人气得差点背过气去，身子几颤了颤，就要跌倒的样子。采青见躲不过去了，咬了咬牙道：“沈流年！你这样到底是什么意思！我明明已经明白地告诉了你，我不喜欢你，你还逼着我做什么？做和尚？好啊，你去啊！你觉得对着起死去的老爷，对得起我平日对你的主仆情义，一定要陷我于不仁不义的话你就去啊！去啊！”最后那个“去啊”是吼出来的。采青指着木桥的那头，佝偻起了身体，用尽肺里所有的气吼出来的。她只是怒瞪着沈流年，没有一丝感情地怒瞪着。
方少陵却在一边笑了一下，又赶忙收住，装作亦是痛心的样子对着沈流年道：“小舅子，娘和采青都这么说了，我看你就放弃吧。采青跟到方家，我方少陵绝不会欺负她。只要她不愿意，我自然不会逼她做任何事。我觉得我们都该尊重采青的选择，你说呢？”他看着沈流年，一脸的大义凛然，毫无愧色，“大男儿何患无妻，你如此做态，也恁地让人太看不起了。”
沈流年的脸本就苍白，这会儿又显出一点潮红来，可他看了一眼采青，那潮红的脸又白下来。脸色就这样白了红红了白，交替着，终于不支倒了地。他一倒下，老夫人、采青便一涌了上去，扶着倒在地上晕迷不醒的他，都哭了起来。

采青狠狠地瞪了方少陵一眼，叫人把沈流年抬回房里，正要转过身来，冷不丁被老夫人一巴掌打得头晕眼花。老夫人气得浑身发抖，那因为喜庆涂上的浓脂厚粉有些禁不住抖动地籁籁下掉，特别是唇红，被说话时喷出的唾沫星子蹭掉了好大一块：“桑采青，我们沈家怎么出了你这么个祸水！你马上给我滚，等流云一成亲，你就给我滚！滚得远远的，再也不要回来！”
采青捂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老夫人。老夫人虽然不喜欢她，但从未这样地狠打过她。那是真的恨、真的厌恶到了极点，才会打出的巴掌，而且是当着一个外人，当着一个一心想看自己好戏的外人……“老夫人，”采青不自觉地想哭，说不上来是为什么，委屈？耻辱？又大概是那与沈家已经淡薄到如蛛丝般的联系吧？这一巴掌，是生生地打断了她和这个家的关联，生生地要将她赶出了府，“采青从来没有想过做少奶奶，从来没有对二少爷有非分之想。为什么您就是不肯相信？”
老夫人的嘴巴嚅嗫了两下，像是很气，想说什么但没找到说的，只得从鼻孔里哼了一声，将手帕一甩，对身后的少陵道：“少陵，吉时就要到了，我们别为了个下人耽误了流云的婚事。我这就进去，你马上过来。”
方少陵应了一声，等老夫人走了，他才步到采青面前，刚伸出手，看似要去抚采青的脸，被采青一退地躲开了。桑采青防备地看着他，他叹了口气：“等会儿我叫志强给你送药来。女孩子家的，脸肿了不好看。”
“不要你假好心！”桑采青放下捂着脸的手，“我不痛。从小被这样打惯了，这点不算什么。方少爷，你还是马上去迎娶大小姐吧，省得跟我在这儿纠缠不清的！”
方少陵笑了一下，将手中的红绸带把玩着：“要不是知道你真的不喜欢我，我还真以为这句话是为我娶流云吃醋来着。”采青眼睛一瞪想说什么，被方少陵截断了：“不过你不用担心，我娶流云，只是履行婚约罢了。就我本人来说，是一点都不喜欢她的。我这样说，你应该明白了吧？”
“明白什么？我什么都不明白。对你方大少爷，我一点都不明白，也完全没有明白的必要。后院还有事，我先告辞了，大姑爷。”她将大姑爷三字念得重了些，然后才头也不回地走了。
方少陵在原地默默地看着采青离去的背影，勾着一抹玩味、兴致正浓的笑容，直到完全看不见采青了，才不慌不忙地步进里屋。
成亲的这天晚上，沈府特别地寂静。对比白天的锣鼓喧天，黑夜简直静得有些可怕了。桑采青一个人睡不着，站在屋外的小空地上，看着头上皎洁的明月。明日，便是新的生活了
。面对的事和人都将不同。对方少陵，这个想起来就让她头痛的人，比二少爷要难办得多。她，采青不由自主地抓紧了衣袖，今后恐怕更过的不由自主的日子了。
突然一阵悠扬的笛声打破了她的深思与感叹，这笛声缠绵悱恻，带着浓浓的伤感，听之让人泪下。是谁？不可能是二少爷，他性子急，这笛子之类的乐器，他老是学着个调调便丢下再也学不进去了。不过听这奏乐之人的功底与情怀，倒也不像是府里哪个下人的。带着疑问，更带着无事可做的因而难以排遣的忧思，她踏上了青石砖，去寻那奏响天乐之人。

桑采青默不作声，瞪了方少陵一眼便放下了帘子。那帘子放下后，又只可见模糊的一个侧影，坐在马车里，随着马车的颠簸而时刻动着。方少陵驱马向前，用马鞭将软绫帘子一挑，眼睛却还是看着前面，以一种稍略冷凝的声音道：“采青若一直这样讨厌我，这在方府的日子如斯长久，你可怎么办才好？”这方少陵提出的问题一语中的。桑采青并不受大小姐的喜爱，作为一个陪嫁的丫头，在方府中人生地不熟，偏生亦不讨主子喜欢，地步可想而知是艰难的。而如果还惹方少陵生气，那可就叫没有日子过了。采青不由自主地瞥了方少陵一眼，见后面一副沉着料事如神的模样，撇了撇嘴角：“怎么大姑爷现在是威胁我吗？”
方少陵只是一笑，朝桑采青看了一眼：“前面不远有家客栈，我们就在那里歇息一下，顺便吃点东西。志强，”他转过身叫道，见一直尾随在他身后的年轻男子立刻上前，他道，
“你先去前面做下准备。”
志强道了个是，便加鞭快马地奔了过去。方少陵又转过头来，这回弯下了腰，刚好从马车窗口看到采青的脸，他一直笑着，笑得很温暖和煦：“马上就可以休息了，你再忍耐一下
。”说完他又是一笑，放下车帘，喝了一声，跑到前面去。
马车停在客栈门口，马车的门一打开，就见方少陵站在门外，一只手已经伸了出来，笑吟吟地朝她看着，示意搭着他的手下车。采青迟疑了一下，又觉得应该搭一下手，刚想伸出
去突然看到站在客栈门下的沈流云，那穿着一身暗红绸缎的沈流云，正气鼓鼓地看着自己，便连忙将手紧紧地收着，抚着马车沿儿跳了下去。方少陵的手空在空中，表情有那么一
丝僵硬，好似要发脾气，但到底忍住，就那么一瞬，他又重新露出了笑容，走到采青的身边道：“进去吧，已经准备好一切了。”

采青只是看着一脸不悦的流云，也不敢回头跟方少陵答话，只是随着方少陵的势头与指引，走进了客栈。方少陵一直尾随着采青，对门口的流云只是一个眼色使过去，便走进了门
里。客栈的门上，那一方天心的招牌独自招摇着。沈流云如花的脸，此刻遍布委屈和哀伤。
客栈里隔一段很短的距离就站着两个或数个干兵，穿着蓝色的军服，腰间别着枪，整个客栈都显出一种肃杀的气氛。只有方少陵丝毫不觉，他看上去不但不觉得怪异紧张，反而很高兴，不断地夹菜到采青的碗里，可称为温柔地看着采青。
桑采青在这种压抑的氛围下胃口全无，只觉得鼻尖都能闻到硝烟的气息，又看到和感觉着流云射来的嫉妒的眼光，已经如坐针毡，只是略略扒了几口，也不管方少陵仍在给她夹菜，便起身告辞，回房睡觉。
方少陵端着饭碗，一只手握着筷子还放在菜盘子里，脸上的笑再度僵硬了一下，看得出这次他忍了很久才将胸口的气化了下去，而桑采青根本不想听他任何回应，只说了离开便真的离开。留下方少陵与沈流云在空荡荡但同时也站满了如同尸体一样的士兵的客栈大厅里，沈流云嘟着细薄的唇看着方少陵，方少陵回过头去看了眼采青离去的方向，然后才默不作声地夹菜吃起饭来。一时，整个大厅只听得到筷子与碗碟相碰的声音。
桑采青在房里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和沈府断了联系，去了方家，她便是真正的无依无靠了。脑子里浮起方少陵的脸，她摇了摇头，不知为何，她对方少陵真的是有种惧怕，不曾对任何人出现过的惧怕，属于弱者出于本能地惧怕和闪避强者，以免被杀。方少陵不是不好，只是太好太好，太好到她实在不敢与他有任何交集。像大小姐般，成了他的妻，倒也许是个好的归宿。如果说是二少爷，她与他有情，不管是友情亲情还是男女之情，她总是感觉能握得住他，她是安全的。可是方少陵不同，她摸不清他对自己的想法，也握不准自己的命脉，所以，像方少陵，自己还是远离他的好。
咚咚！
“采青？”
桑采青抱住身上的被子道：“大姑爷，有什么事吗？我已经睡下了。”
“我拿了些水果来，刚刚你没吃什么东西，等会儿还要赶路，我担心你吃不消。这样，既然你已经睡了，我就叫人把这些带在路上，你饿了便可以吃。”
“嗯。”桑采青紧盯着门口，“谢谢大姑爷。”听到方少陵的皮鞋踱远的声音才暗吐了一口气，心想马上还要赶路，管他三七二十一睡饱了再说，养好身体才有精力应对事情啊！

再度起程时，方少陵来到采青房间请她出来。采青一时有些无措，这方少陵对自己也太过上心了。她看着方少陵看着自己的有些讨好的笑容，不禁心里一疙瘩，叫了声：“大姑爷。”
方少陵浓眉一挑：“嗯？”
“大小姐呢？”
“云妹已经上了车了。”
采青连忙向外跑：“你怎么不早说呀！”‘
听到这句，方少陵倒笑了：“你急什么，我还没出去呢。”
到了外面，果然沈流云等在了门口，她看到少陵跟在采青后面出来，本来笑着的脸立刻垮了下来，走上前拉住方少陵的手臂：“少陵，怎么这么晚？”
方少陵朝采青看了一眼：“有人睡懒觉去了。”
采青连忙愤瞪了方少陵一眼，又见到沈流云盯着自己一脸怒然的样子，连忙行了礼往自己的马车上走去，将方少陵和沈流年甩在后面。
方少陵对着沈流云笑道：“云妹，你怎么和一个丫头计较？”
“我才没有。”
“还说没有？”方少陵一手揽过沈流云的肩，“放心吧，我纳采青只是做妾，你还是我的正妻啊！”
沈流年咬着唇，敢怒又不敢言。
走了没多久，采青所坐的马车，那窗上的帘子又被人挑开了。采青本来正坐着睡刚才没睡完的觉，一时眼睛被阳光刺到，耀得她醒了过来，睁开眼见方少陵竟然坐到了马车里面，整个人就坐在自己旁边，不禁一个冷噤打得浑身一震，睡意全消。她陡然地坐了起来：“你怎么进来的？”
方少陵笑道：“自然是从门口跨上来的。”

桑采青心里暗恨，都怪自己睡得太熟。也不知他进来多久，有没有对自己……她不自觉地检查自己的衣服，这一举动被方少陵看在眼里，有些许不悦：“采青，我要你也会在你清醒时要。你当我方少陵是什么人，岂会做这等卑鄙龌龊之事？”
“对不起，对你认识不清，大姑爷。”采青毫无诚意地道了个歉，接着就缄口不语。
倒是方少陵，挑开了帘子，便拿着帘外仲春绿意浓昂的景色做话题，提出到了方家以后，就陪她去外面散散心。
这样两个人正说着，突然一阵哄响让采青双耳一鸣，接着就听见方少陵喊了一句“快趴下”。她被方少陵压在马车的坐椅上，方少陵不住地问她：“你没事吧你没事吧？”全然不顾仍有子弹打进马车里来。
采青是惊得呆了，方少陵得空便抽枪回头，从窗子的缝隙中看见几个模糊的影子，开枪。几枪打中了两个人，那两人捂着胸口便倒下了。还有另一些拿着枪的，但也被方少陵带的军队剿灭了。
枪袭不过持续了不到半分钟的时间，却让人觉得像是过了半个世纪。方少陵什么都没做，就握着采青的双肩，不住地担心地问：“采青、采青？你没事吧？啊？”
采青半晌才清醒过来，一眼见到方少陵的手臂上竟然有血流了出来，惊道：“你的手？”
方少陵丝毫不关心自己，只道：“对不起，让你受惊吓了。我们方家有不少仇家，他们不会放过这次机会的。”
采青摇了摇头：“我没事，你还是先顾着自己，把伤口看一看吧。”
方少陵点了点头，转身跳下马车，问了随身的志强，知道匪徒还抓了两个活的。他不过将手上的伤略包了一下，就拿着枪来到了那两个匪徒被绑的位置。采青这时已和流云在一处，相互都发现彼此无事，也都很关心方少陵打算如何处置那两名匪徒。
方少陵朝桑采青看了一眼：“你们不要来。”
他走进了树林里，采青和沈流云面面相觑着，突然听到呯呯的两声枪响，两人几乎同时惊得呼出了声，就见穿着黑色马甲的方少陵从树林间走了出来，手里拿着一把枪。枪上的青烟还没褪尽，他朗声道：“和我方少陵作对的下场就是这样！”
他带着一股厉气从采青身边走过，采青第一次见到有人杀人，而且竟杀得如此冷酷，不禁对方少陵有了一股名为畏惧的情感。

重新起程之后,方少陵因为手上有伤,不便骑马,便与采青一同坐马车.采青一说让他与流云去坐，方少陵便装没听见，一直看着采青，倒叫采青不好再说了。如此便谈起了许多事情，说起沈家、方家还有萧家。
方少陵在采青诉说时，不动声色地将对自己有利的信息记下来，经过大脑处理，大致理清了采青在沈府的地位，她与沈流年的青梅竹马的感情，以及她这个人是如何的性子。
看她与沈流年的感情，也并非多么深刻。方少陵庆幸了。相比战场上的腥风血雨，他总是知道怎样让一个女人对自己记忆得深入骨髓。
方少陵将手臂上的伤故意地时不时因为马车颠簸而碰到，这样采青便不得不时刻注意，以防自己碰到他。看着采青如此关心自己，方少陵有一丝胜利的喜悦。是以往哪怕打下一座城池没很久没有到来的喜悦。
这样一直行到晚上,马车进了省城边上最近一个城.入住了客栈之后,因为快到清明,很多地方在卖蜡烛纸钱一类的,采青想到自己的娘,便同方少陵说想出去买点祭拜用的火烛.方少陵便道可以,他陪她去.
采青本要推辞,可方少陵坚持着,与她一起出了客栈.他一出来,那跟着的一小批军人自然也出来了.于是一队人像游街似的,到哪儿都特别引人注目.
方少陵没什么,反正习惯了.但他看到采青一脸不虞的神色,知道她受到影响,便故意指着街上一家灯火通明的食楼道:"那里面的烤鸽子很好吃,我们去试试,顺便让志强把烛纸买来?"
采青正为路人打量的眼光困绕,忙点头答应,跟着方少陵进了食楼.
食楼规模很大,到了晚上仍是人满为患.那老板像认识方少陵,躬身上前谄笑道:"方少爷,还是老地方?"
方少陵应了声,便扶住采青的腰引她上楼.

方少陵看着采青：“沈家要借二十万两银子。”
“那你……”
“流云既然嫁给我，我绝无不借的道理。你放心，采青，我已经派志强去和娘商量了。”
采青犹才松了口气，又望向方少陵：“你不会提什么奇怪的条件吧？”
“什么奇怪的条件？”
采青不说了，她低下头。
“有，我提了。我向娘说，要把你纳为妾室，如果她同意，我才会借二十万两银子给她。”
“你！”采青怒目，“你怎么可以这样？我虽然是沈家的丫鬟，可、可……”
“采青，跟着我有什么不好。我方家你要什么就有什么，嗯？”他说着握住采青放在桌上手。
采青一把将手抽出，气得浑身发抖，嗖地站起来往外走，被方少陵一把拦住：“去哪儿？”
采青想绕过他，却一而再地被拦下来，瞪着方少陵：“还去哪儿，我还有什么地方能去。回客栈不行吗？”
“我送你。”
“不用！”
路上，蓝衣女子走在前面，凉夜里抱着双臂。后面跟着一辆马车，马车的门微开着，身着深棕长衫的俊朗男子一脸沉郁。
到了客栈，流云竟守在门口，见到采青和马车，绕过采青径直走到马车前：“少陵？”
“云妹，这么晚，你怎么出来了？”
“你去了这么久没回来，我担心你。”流云不甘心地看了采青一眼。采青已经迈开脚步往客栈里走了。方少陵突然叫道：“采青！”
采青停了下来。
“我要的东西，从来没有得不到的。你好好想想，别作无谓的挣扎！”

入夜，采青一向浅眠，门外的一丁点动静就将她惊醒。只见门慢慢地开了一条缝，越打越开，一个人影轻悄悄地走了进来，她骇得连忙大叫，才发了一声就被这个人影扑过来捂住口鼻。
“采青！”
采青蓦地愣了，这声音分外耳熟，再朝这人影一看：“二少爷！”
沈流年放开手：“采青，我们走。”
“走？去哪儿？”
“去一个谁也找不到的地方。”
“可是……”
沈流年站起来：“采青，你要是喜欢我的话，就跟我走！”
采青这时从床上坐起来：“二少爷……”
咚咚！
“采青？”门外突然传来方少陵的声音。
两人吓了一跳，采青连忙向沈流年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作出刚睡醒的声音：“大姑爷，有事吗？”
“我听到你叫了一声，没事吧？”
采青双眼急转：“那是我不小心从床上跌下来了。没事的，大姑爷，你快去睡吧。”
外面沉默了一会儿，方少陵才沉声道：“好。有事的话就叫我。我就在你隔壁。”
“嗯，谢谢大姑爷。”
两人屏息听着方少陵的脚步声远去，沈流年这才开口：“采青，快，抓紧时间跟我走。”他伸手去抓采青，这时门突然呯地一声被撞开：
“沈流年！”方少陵站在门外怒喝。
采青惊得呼出了声，忙下了床挡在沈流年前面，对着方少陵：“大姑爷。”
方少陵三步作两步地进了房间，眼中怒火如炽，隔着采青，他的手狠狠地握了又松，才道：“沈流年，我给你三分钟的时间，马上从我眼前消失！”
沈流年眼睛一瞪：“我为什么要走？要走的是你！”
咔嚓！方少陵掏出枪迅速地上膛，对准沈流年。
“啊！大姑爷，”采青伸手如鸟般护住沈流年，“二少爷什么也没做，他只是路过打招呼。”说完采青推着沈流年：“二少爷你快走，快走啊！”
沈流年被推出屋子，犹自向采青道：“采青，你干嘛跟这种人纠缠不清，跟我走吧！”
“哎呀！二少爷你就快走吧！”采青关上门，身体抵住门，望向一脸怒意的方少陵，虚弱地笑了笑，“大、大姑爷。”
方少陵放下枪：“采青，刚刚他跟你说什么？”
“没、没什么。”
“不管他说什么，你记住，你是我的女人，谁敢和我方少陵抢女人，我就一枪打死他，永绝后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