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七夕（主cp赭墨 是糖）

农历七月初七。
青梗冷峰上早已模糊了季节，只有彻骨的寒冷。
而在望天古舍，是由术法支撑起点点春意。
赭杉军体内魔源已被闇族魔女吸收，是夜，墨尘音破例提了壶桂花酒，还捎带了些许小菜。
“好友，你这是...”赭杉军试探道，一辈子的同窗，他竟也是头一遭见墨尘音饮酒。
“庆祝好友半身魔化即将痊愈，你觉得这个理由如何？”墨尘音眉眼一挑。
“真的...只是如此么？”
“不然呢？”墨尘音双颊已初染醉意，但手却不停，须臾之间，又是一盏。
“既然如此，那容许吾施个应景的小道术如何？”
“好友，请。”
赭杉军垂眸敛目，沉吟片刻，方才手捏道诀。目之所至，望天古舍景致大变。
暮蝉嘶鸣，已觉凉生。清风习习，银河耿耿。天如水，一轮玉钩遥挂。
好一派初秋夜色。
“好友...你这...哈。”墨尘音心中一凛，他原以为赭杉军长年于混沌岩池疗伤，山中不知岁月，更无所谓春秋。他应不知今日为何才对，自己方敢小小任性一回。
可——眼前之景，令墨尘音莫名心虚。
“袅袅兮秋风，洞庭波兮木叶下。”一片孤寂的半枯之叶，赭杉军轻轻托于掌中。内力催处，枯叶缓缓落在墨曲弦间。
“停！打住！吾...吾...有些乏了...”
墨尘音兀然起身，眉眼间已隐有凄绝之色。他仔细将墨曲纳入琴袋，却浑然不觉方才那片枯叶已飘零何处。
“尘音，乏了，便早些歇息吧。”赭杉军叹口气，他何尝不了悟墨尘音的心意，然而理解一分，便心疼十分。眼前人借酒意掩饰自己腮上那团可疑的红，正如千百年来，他以顾左右而言他隐藏起自己的七情六欲。
“嗯。”墨尘音心不在焉答应一声，便欲负琴离去。赭杉军心知此时再留无益，但今夜内心复杂的情绪令他挪不动脚步。
“赭杉。”
“嗯？”
“假如，我是说，假如。”墨尘音清瘦的背影氤氲在无边的秋夜里，只余难言的寂寞。他停顿良久，仿佛在反复斟酌自己的措辞，“这场神州浩劫结束，你有何打算？”
“这…”赭杉军迟疑道。
“既然为难，那让吾替你说了吧，重振玄宗，继续除魔卫道，是么？”
“也许吧，正邪如太极双化，相伴相生。而于圣人常无心，以百姓之心为心，这是身为修道者的责任。不过，实话说，尘音你这问题吾并未思考过。”
“嗯，不用思考，吾只是随口一问。”墨尘音的语气听不出情绪，“天色已晚，好友，请了。”

后山坟前。
“太上台星，应变无停。智慧明净，心神安宁，三魂永久，魄无丧倾。喝！”
咒语毕，只见一缕紫色云气自墨尘音掌心萦绕而上。缓缓弥漫开来，竟是昔日同修残影再现。
“看来吾离开玄宗后真是人事全非，沧海桑田呐。连吾记忆中那个乖巧自律的小师弟竟也醉起酒来，啧啧。”
即使身已亡故，也依然改不了那刀子嘴豆腐心的个性。
三杯两盏淡酒，头一次饮的墨尘音虽双腮红沁，但脑中思维不乱。如同还在封云山一般，面对紫荆衣的毒舌最佳应对便是打趣金鎏影。墨尘音笑着岔开话题:“怎么不见金鎏影？”
“哼，那只鬼啊——”紫荆衣冷笑一声。人死如落叶归根，金鎏影口口声声的“对苍和玄宗的恨永远不会消失”，而这个“永远”，在他倒在白虹剑下时，便已经结束了。余下的，只有无穷无尽的愧疚，对追随了他一辈子的紫荆衣，还有因他而死的玄宗同修。
所以，这个略显尴尬的见面，便由他紫荆衣来代替罢。
“金鎏影他——赭杉军在他墓前的所言所悟，他听到了么？”
“迢迢牵牛星，皎皎河汉女。今日是什么日子，墨尘音汝不留在望天古舍多饮几杯，竟然操心起金鎏影那个**来。”紫荆衣对于眼前这个感情细腻隐忍的小师弟，也是颇有恨铁不成钢之心。
“日中则移，月盈则亏。酒至微醺，已经够了。”
“方才你与赭杉军的对话，吾可是听得清楚。”
“哦？荆衣想必又有一番道理要论，墨尘音洗耳恭听。”
“少来跟你紫爷贫嘴。吾若还活着，定要撬开墨尘音这榆木脑袋，看看你这里，究竟灌了几斤几两的水！”紫荆衣被这个小师弟气笑了，一扇子朝墨尘音额上抽了过去。虽是灵体，这一下子下手也不轻。
墨尘音不闪不避，正中眉心。
“哎哟，疼~”墨尘音佯作痛苦之状。
紫荆衣看他拿腔作势的模样，那一瞬间，恍若一梦，依稀还是封云山上的旧时光。
“依吾说，墨尘音你并非不知，奇峰道眉的责任便是天下苍生。”紫荆衣口气变软，“何苦抱有不切实际的的期望呢？你临走那一问，你期望从他口中得到什么样答案呢？抛下玄宗，同你遨游天地？若他真如此回答，这般轻易放弃道心的赭杉军，你得到便又能有永生的欢喜么？”
“荆衣啊，你说的这些吾都懂。若非如此，吾也不会应下素还真九峦峰之约。只是——”
墨尘音声音越来越小：“只是…吾最近卜了一卦...”
“嗯，如何？”紫荆衣隐有不妙之感。
“吾…吾劫数将近…”
“墨尘音！”紫荆衣差点“跳”起来。妄自推算自身命数，乃是遭天谴的大忌。
“荆衣，莫要打岔，听吾说完。飘风不终朝，骤雨不终日。天地尚不能久，而况於人乎？吾早有心理准备，只是——”
“天命不足信，墨尘音汝休要颓丧！”紫荆衣情急之下，也忘了自己来说这话好像并不是很有说服力。他咬牙跺脚道:“责任责任，你，赭杉军，还有弦部的苍等，天天把责任，把大义背在肩上，不嫌压得喘不过气么？连自己性命都可以随时舍弃，苍生便会感激你等么？即便救得了天下，自身遍体疮痍，徒留至亲至爱的遗憾。何必呢？不如顺心而为，率性而活，多替自己考虑。”
墨尘音苦笑，默不作声。
“哦，吾猜你是准备说，道不同不相为谋么？”
“不，荆衣。你，还有金鎏影，永远是墨尘音的同修挚友。”
“理念不同，还能成为朋友么？”
“每个人皆有自己的在乎的人、情与事，吾尊重不同的选择。所以——”
所以紫荆衣和金鎏影余下的功过是非，便由他墨尘音来承担吧。这便是墨尘音，想说但未说出口的话。
“所以什么？”
“没什么。谢谢荆衣你今日陪我聊这些。”墨尘音平静无波的语调中仿佛起了一丝涟漪。
“哟，这是下逐客令了？”
墨尘音转过身去，眼眸低垂:“你说是，那便是吧。”
“咦，这好端端的怎么下起雨来？还是——嗯？”紫荆衣正疑惑，猛然想起，从前在封云山上，墨尘音在四奇中最爱哭鼻子，他年纪虽小却学得爱装那先天高人的模样。有几次偷偷抹眼泪被紫荆衣抓了现行，他便暗自施法让老天下雨，明明红着眼睛却还硬着头皮解释脸上撒满的是雨水。
“也罢也罢，今夜你不过节，吾还想过呢，不叨扰了。山上风大，早些回去，仔细莫落了风寒。”紫荆衣很了解他，墨尘音的脆弱不愿呈现于外人，此时任何安慰的话也是多余，让他一个人静静也好。
“别了，吾唯一的小师弟。”
“荆衣...”
“对了。”紫荆衣的魂体在消失前，最后留下一句:“替金鎏影向赭杉军转达一句，他对算计赭杉军一事非常抱歉。”

矗理原上。
“墨尘音不准你再行一步！”
四奇阵和无量周天阵以一代三，几乎耗尽了墨尘音所有元力。断臂的痛楚合并伤势的沉重，墨尘音凭借惊人的意志，仍在咬牙硬扛魔化叶小钗。
眼前只知杀戮的魔界最后王牌，赤红的双瞳如修罗再世。无情的刀剑上，墨尘音的鲜血还顺着血槽滴滴坠落。冷静的脚步，正昭示着谁的劫数？
“赭杉，希望这不是吾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
墨尘音凄凉地望天，矗理原上愁云萋萋，仿佛在悼念大战中逝去的英魂。正道已全线溃败，仅余墨尘音一人还在隘口苦苦死守。
为了天下苍生，他不能后退。哪怕多拖得一刻，正道也多一分希望。
最后一击！
叶小钗以刀狂剑痴之能，汇集伏婴师的咒力，佛道终招将出。
而墨尘音，满身伤痕，气空力尽，再已无法运招抵挡了。
墨尘音淡定地擦去了嘴角的鲜血，平静地面对死亡：“道顺天运而成，是不变之理，魔爪乱世，不过道之常变一环，墨尘音今日便以此躯证明道终之道。”
唯一的遗憾，若早知今日来得如此之快，当初七夕之夜，自己是否会放下一切，彻底升华深埋心底的情感？
永别了，赭杉。
刀剑创伤肺腑的痛楚十分真切，阖眼之前，墨尘音惊见一缕紫色的云气和金色的光芒扑向了叶小钗。
“吾说过，你是吾唯一的小师弟，你大劫将至，吾岂会坐视不理？”
“墨尘音，就让吾与紫荆衣的绝望，成为你与赭杉军的希望吧！”
好友，不可啊！
墨尘音想喊，却再也喊不出。
强行以魂体运招，魂体会坠入六道之外，从此再无轮回。
灵蛊山，花云月榭。
墨尘音仿佛做了一个绵长的梦，梦里他是个还没墨曲剑高的小道童，在夕阳下三位师兄的背影之间反复横跳。
“尘音受苦了，这么小就跟着我们外出除妖。”大不了几岁的紫荆衣蹲下身，心疼地摸了摸墨尘音的小脑袋。
“还走得动么？吾来背你一程罢。”年纪最长的赭杉军解下背后的紫霞之涛，一旁的金鎏影很自然地便顺手接了过去。
没有异度魔界，也没有任何背叛。
“怨姬所言九九八十一天已至，尘音你为何...哎...”
等等，墨尘音心想吾不是已经死了吗，怎么赭杉军的声音听得如此真切。还有，他口中的怨姬是谁？
“赭杉军放心，墨尘音他的意识已经苏醒。只是身体的创伤恢复尚需时日。”
这是——苍的声音？
墨尘音难以置信地睁开双眼。
竟真是已恢复原貌的赭杉军和六弦之首苍。两人一前一后坐在他的病榻前。
“伤患之人，莫要乱动。”赭杉军慌忙扑上前，按下了墨尘音挣扎想起身的念头。颤抖的声线压不住他担忧又激动的情绪。
“想必你心中定有很多疑问。”苍淡淡一笑，旋即起身告辞:“墨尘音你先调养心神，剩下之事，让赭杉军给你一一道来罢。吾尚有要事处理，先行一步，两位好友，请。”
后来，墨尘音慢慢了解到，原来，矗理原上，叶小钗最后那绝招本足以至他于死地，但是千钧一发之际金鎏影和紫荆衣两人强行以魂体发招，卸下五成的威力，以至墨尘音勉强保住了一口气。万幸拖到了赭杉军及时赶来制住叶小钗。
随后便是除伏婴师，赭杉恢复原貌。三战银鍠朱武，抢夺明圣天书，于万年牢救回苍，最后众人合力血拼弃天帝。终于保住了神州支柱，大地复归平静。
听得墨尘音是心惊肉跳。他第一次看到赭杉军如此滔滔不绝地样子，不禁哑然失笑。这还是他认识的奇峰道眉么。或者说，他第一次发现，赭杉军的口才其实也挺好的。
“经历千劫，众人虽皆伤痕累累，各有牺牲，所幸有个好结果。”
“是啊...”墨尘音抚胸长叹，一副劫后余生的后怕和庆幸。
“但是于吾而言，若不是金鎏影和紫荆衣，吾大概早已与你天人永隔...”
“吾猜，二位同修是想以此举弥补生前所亏欠的血债罢。”
“唉，即便魂飞魄散，永逝于天地之间么？”墨尘音早已哽咽难言。他再也不愿压抑自己，索性绞紧赭杉军的衣袖，放声大哭起来。
赭杉军叹口气，温柔地将墨尘音拉进怀里。
“相信，若有缘...定会再见的...”

江都城内。
“赭杉你带吾来此地作甚？”
江都乃淮左名都，背靠大运河，商贾云集，舞榭楼台，处处皆是人间烟火。
今日恰好是农历七月初七，男女老幼皆外出。街市上花灯如昼，过往百姓笑语连连。卖发饰的小铺前挤来好几对青年男女，妇女们在冰糖葫芦的小摊前被自家孩子缠得无法前行，几位蓝衫布头巾的书生，也从枯燥的书塾里偷得半日闲，夹杂在人群中对路旁的灯谜指指点点，顺便偷窥下偶尔穿过人流中达官贵人家的小轿，做一回“待月西厢下”的美梦。摩肩擦踵，挤得墨尘音几次险些与赭杉军走散。
“你当年问吾，神州浩劫过后吾之打算。那么，除了重振玄宗，除魔卫道，在你眼中，吾赭杉军便不会别的了么？”
“咳咳。这么久远的事，难得你还记得。”墨尘音佯装咳嗽几声，想把眼前的尴尬糊弄过去。
“走罢。吾记得先前在封云山，你便最喜欢变着法子偷偷下山凑这些热闹。”
“那你身为大师兄，既然知道为啥不罚吾呢？”
“这有什么好罚的？”赭杉军哑然失笑，“玄宗众人抛洒热血，不正为了眼前这平凡的世间么？”
“哈，这便是赭杉军的圣人之心么？”
还未等墨尘音反应过来，自己那重新接上的右手已被赭杉军牢牢握住。
“跟紧些，莫再丢了。”
“嗯，这次再也不会了。”

“呜呜~”
忽然，一阵孩童的哭泣映入两人耳帘。
墨尘音定睛一看，是两个仅五六岁衣裳褴褛的孩童，大约是被家人抛弃，亦或是遭遇了什么不测，流落街头。
一个发色显金，一个发色显紫。
“难道？”墨尘音掐指一算，震惊当场:“赭杉，这是怎样一回事？”
赭杉军笑笑，似一切皆在预料之中般，自怀里掏出馒头安慰住了两个饥饿的小童。
“当年矗理原上，吾及时赶到，可不仅仅是救下了尘音你。”
“嗯？想不到赭杉你竟瞒吾至今。”墨尘音又惊又喜。
“留个悬念罢了。”
“道士叔叔，能不能带吾们走，吾们想学本事，以后专门打坏人。”金色的那个小童似乎年长一些，走上前壮着胆问。
“成成成。”墨尘音笑的直不起腰：“从今往后，你二人便是吾与这位赭杉军道长的首徒了。当然喽，入门先要起个道号的，叫什么呢，这吾可得好好斟酌斟酌。”
“尘音在想什么呢，以后回到封云山，自是有大把的时光，走罢。”
“道士叔叔，哦，不，是师傅，封云山在哪里？”
“师傅，吾听说书的人，道士都会御剑飞行，上天入地，是真的吗？”
四人的嬉笑声很快便湮没在茫茫人海之中。
人生代代无穷已，鹊桥年年只相似。

厚着脸皮自吹一下，这篇本人很满意~
哈哈哈，自吹结束，匿了

棒棒哒！欢乐的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