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琅琊点点头,然后对着李言道。言儿,这是雪将军,你叫他一声世伯便可。
八重雪方想推辞说担当不起,孩子就乖乖地叫了一声。然后,李言还说了一句话。
你真漂亮!
此言一出,就看到爹娘还有那漂亮得不真实的男人都愣了。
娘亲最先反应过来,一把捞过李言。小孩子不懂事,我们教导无方,雪将军见笑了……
八重雪却摇摇头,面孔上竟然浮现出一丝说不清楚的笑意来。他走过去,把李言抱在怀里看了看。然后回头对李琅琊道:世子,这孩子,一点也不像你。
颜月筝的面孔上悄悄生出了几分愠色。李言看了看爹,爹倒没什么变化,只是笑笑。
别人都说像。
长相自然是像。八重雪笑笑,但那笑容在李言看来却莫名地奇怪:神态却不像。
爹爹似笑非笑。声音却依然温和。那雪将军说,言儿像谁?
——这孩子么,特别像好多年前那姓皇甫的小子。
李言不知道这句话有什么不妥,也不知道所谓“姓皇甫的小子”是什么人,但孩子清楚地看到娘亲勃然变色,一把把自己从那男人怀里扯回来。
雪将军!您这是何意!别拿去世的人来说事,当心闪了舌头!
颜月筝美丽的面孔涨得粉红,这么说了一句后,她拉起儿子转身就走。有孕之身毕竟行动不便,脚下一个趔趄差点摔倒。是爹抢上一步扶住了娘。
月筝,别这样……
娘亲哼了一声,劈手甩开爹。然后李言看到爹的脸色也不好看起来。
八重雪!你这是什么意思!
八重雪好整以暇地摊开双手。
没什么特别的意思。这孩子方才说的话,与那个人第一回见到我说的话一模一样,我偶然想起罢了。
爹的身体挺得笔直,孩子愣愣地看着,爹爹浓黑而卷翘的睫毛颤动着,眼睛却亮得出了奇。孩子第一次发现,素来温和安静的爹爹,居然也能有这样慑人心魄的神情。
我的儿子,不像我,像他?!
庭院里突然沉默了,粉红的不知名的花还在飞飘,一片又一片。
然后娘亲突然冷笑一声,拉了李言的手扭头便走。李琅琊似乎怕她摔倒,于是伸手想拦妻子,可没拦住。颜月筝拨开他的手,头也不回地走了。
这厢剩下李琅琊和八重雪面面相觑。
雪将军,你为何要刺激月筝!……她最听不得这些旧事!
八重雪看了李琅琊片刻。这年轻人面色苍白,但一双凌厉的凤眼闪闪发亮,八重雪就那么一看之下便觉得那目光像刀子般扎人,竟是有些承受不住。
过了半晌,八重雪才幽幽开口。
世子,你在这江南倒是逍遥自在,妻子孩子一个不缺。夫人又要有孩子了罢……说到这,八重雪移开眼睛,笑笑,语调里有讽刺,竟然也有几分说不出的凄凉。……只可惜了那人,怕是连尸骨都早不知散了何处……
李琅琊藏在袖子底下的手指颤了颤,然后捏紧。末了八重雪听到他开口说了一句话。
那你说……我该怎么办?我又能怎么办?
八重雪愣了,白皙的面孔上却慢慢泛了一缕红,又硬生生褪了去。于是庭院里又寂静下来,二人几乎呼吸相闻。许久,他才挥了挥手。
抱歉……八重雪的声音听来十分后悔。不知怎的,一想到那人,我就有些失态……冲撞了夫人,世子大人有大量,切莫怪罪。
李琅琊没说话,自掉转了眼去看那纷纷扬扬的粉色落花。
李言被娘亲拖着手一路走过了回廊,孩子有些受不了了,娘亲手上的劲太大,抓得孩子小手生疼。但孩子忍了,咬住嘴唇一声不吭。他被娘亲的样子吓住了,温柔的娘亲,还有更温和的爹爹,居然用了那么凶狠的语气对方才那人说话。李言不敢挣扎,乖乖跟着娘亲走,直到娘亲的脚步停了,孩子抬头一看,娘居然在哭。
李言被吓住了,不敢说话,也不敢动。
颜月筝定定地瞧着儿子,泪水一滴滴掉下来。
娘……孩子终于忍不住:我的手好痛……
颜月筝仿佛做梦似地松开了手。看着儿子粉嫩的小手掌被自己捏出几道红红的印子,她咬了咬下唇,突然蹲下一把把李言搂进怀里,放声痛哭。
居然连我的儿子也像他!!!丈夫便罢了,居然连我的儿子也牵扯到他……!
孩子惊骇之下一动也不敢动,只能任娘亲这么搂着,哭着,说着他听不懂的话。
廊外一株合欢树上,不知何时落了一只鸟儿,婉转的啼声随着渐渐消散的哭声慢慢明晰起来。孩子僵硬地转动脖子,却在回廊那头看到了一个修长清减的人影。
是爹爹。
爹爹向这边望了一回,却不动。孩子想叫,抿了抿嘴唇,觉得委屈而疑惑,却不敢叫出声。爹看了片刻,慢慢转身,走开。
时节已是暮春,春已老,春景亦老。流莺清歌婉转,江南好风柔柔地拂过回廊,带着江南雨后清江上湿润的味道和落花的芬芳,一直飘散开来。
番外《暗秋》·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