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裴娘子坐在宴中首座，面上仍是极和暖的笑，她虽还是从前那样轻柔的讲话，却仿佛有什么已经变得不同——这或许是来自于停栖她发间的、衔珠的凤。]
[ 等到最后一盅祝酒，随着她的指引而告终，阖座的芳姝们就如蝶般四散了。而我往深处、更深处行，一树樱很温柔地舒展在那里，不受惊扰，自顾自地与风游嬉。我趋前去，轻快如风牵，等立到树下，等花瓣能够扑入我怀的时候，就可以闭上眼睛。]

（恐怕我是这宴上，最无心留下的人了。石情一离开，竟寻不出第二个能驻足的理由。这时才觉好笑：原来“无友”的并非英娘子，而是我自己才对。轻轻旋着空酒樽，无复斟的心意与对象。渐渐远离人潮，我见那些树就很好。顶多几个时辰，天色一暗，便能退场了。）
（及近才发觉有人，正欲避开，又看清是懿公主。记得她母妃，忽想起，原应比英娘子更“格格不入”才对。心念一动，不做声地凑近了。）

[ 愿才许至半，忽而有悠慢而轻轻的脚步声响动。我虽明知，但凡宫中的妃御，皆深谙如此走步的方式，可值此情景之下，还是不免生出些小女儿的妙想：或许是我虔诚通天，花神于是临降，要亲自地听我的希冀。]
[ 因着这样的设想，直至将长长的愿祷求罢，我才回转过脸，来揭晓这个谜题——不远处立着的，竟果真是个姿容俏艳，仪态扶风的美人！按耐住内心，也不近前、也不远离地问。]您——您觉得今日的花如何，可够赏观吗？
[ 这样的问句，是因在最后一刻，我终于堪堪想起故事里的勾描：不经准允，而私自点出神明的执掌，仿佛并不是什么很有好处的事。]

（蹑足而近并不是一件好事。当我本无特别的意味非要行此举动时，它便更被譬喻为不智。显然樱林中的雪未能使人清醒，反而是迷雾一般的花纷纷撒落在令人变得迟缓——不止是行止，我的意思是，还包含着思想、感知。你瞧，我是，她亦是。）
她们开的都很热烈。（我的神情足够淡吗。毕竟这不是一件需要消耗神情的要紧事。）只是很多人无心赏花。竟也觉得，这样很好——（露出一点笑意，）才配得上爱花人的清高。您说呢，（稍稍颌首，）平原公主。

[ 在我察觉，她说的依然是尘世间的道理时，我的脚步就开始向她靠近。直至她轻微地一颔之后，那句“平原公主”既出，原本被忽略的种种端倪，也就一齐地显露出来。]
[ 无论衣饰、神态，甚至这张脸容，我方才在宴时，仿佛都依稀有逢。露出一点儿笑来，我询她。]您是哪个宫的娘子？[ 理所当然于自己并不熟知每一位崭新的芳姝，顿一顿后，又再有问。]到此……也是来祭花神的吗？

（花神？我环顾一圈，没见着哪处的花势不寻常。又将视线落回她身上，隐约意识到：或许这是她这个年龄的小娘子，才会相信的传说——如果她的心智尚且还会信传说。于是应道，）
我是石慈，珍修仪的妹妹。（多可耻！尽管口口声声不愿再作她的影子，但这却是能教人分辨出的最快办法。）您愿意的话，可以唤我慧姐姐。
（说着便笑，）
是……倘若真有花神的话。我想问问，能否借我一缕梅妃的魂。

[ 原是另一位石娘子。我端详着她，尝试从面孔、神情、态度、语气里，一一拆解出她与珍娘子的差异，而后我很快发现，这并不是一件多么艰难的事项。不如说，只需细细看过一遍，不需再多，就能够很轻易地察觉，她与会宁那一位的不同。]
慧姐姐。[ 就用她给的称呼作称呼，在她的后话之后，轻轻一扬眉，微微有惑。]是玄宗的那位梅妃？长门自是无梳洗，梅妃虽大才，然而……

（叠琼里处处都是梅。这时节去叠琼，自然是比会宁的秋拒霜更美。但花朝宴宁可移栽来无数花种至莫嗟东风，也无人问过这样一个问题：何必呢？不，自然是必须。哪怕会宁的主人缺席，也是一种必需。我称欲借梅妃一缕芳魂，亦应在此处了。）
是那一位。每个人都要迎来结局的。我想梅妃至今能被记起，便比那明宫里许多妃子值得。（理了理乱红飞溅的雪领，）祭花神，实则也只是祭这些以花为寓的人了。倘若她的一抹幽香肯照进世间，叠琼的梅园便不会再寂寞了。
（望向她，）
我记得花神应有十二位，公主想祭哪一芳？

[ 她说的其实很是。明宫的妃御何止百十，而如今为人所记的，亦不过其中二三之数。青史再公平不过，平庸者不为书卷所录，唯有出彩者，才能为后世所铭。而这个人世间，愿意将自己写入“平庸”的人，实在太少了。]
[ 默了片刻，远处的笑谈声也因此清晰，我从她的后话里知晓了她更多的关于。]噢，您住在叠琼。[ 这一句话倒不是问了。]慧姐姐与梅很衬，既有您在，梅兴许也不寂寞了吧。
我吗？[ 十二花神过一遍思绪，我垂眉笑笑。]我想祭的花神，还未赶上她的时令，要等过夏了——是陈朝的张贵妃，掌秋芳桂的那位。

（稍一回忆便知她所讲这位贵妃，只笑道。）
陈后主的故事也不够好。不过同理啦。（即对她讲，）宫中四季短，睡上几个长觉，白露即霜。那时公主想必又有了许多新的喜好，若是张贵妃仍未忘却，得空时，请与赏桂一游——叠琼那时的花季已过，说不得要叨扰旁殿的姐姐啦。
（即扶了扶簪，）
我在或不在，梅都不寂寞的。只是少了我，便觉得没那么美了。（说着就笑了，）好罢，好罢。
（携与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