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来京中大宴便是从晨间热闹的晚上，阿玛额娘早来些时候，我却近正午时才来，待到宴筵将歇时已坐了三两个时辰，浑身骨头都不在原处了，见额娘亦不在身边，便拽了宝璋过去讲话】
你在这儿待着，一会儿额娘回来同她讲我先回家了，莫要跑远，我同冯仰先走。
【宝璋一贯是话少的，但是办事儿妥当倒是真，交代一番便起身要走，其时天约莫已经尽黑，连挨着西山上的最后一点霞光也叫漆夜蚕食掉，大宴于府中，到处都是人，一边躲着摇摇晃晃的老醉鬼，一边还同冯仰问道】
今日边也可曾来了？别是又打架叫他阿玛发现给关家里了吧。

（我是顶爱热闹的人，可从晨间挨到黄昏，这份热忱早已消磨殆尽。）
（宴酣正乐，长辈们犹觥筹交错，把酒言欢。失了乖顺坐在席上的耐心，趁额娘与婶娘交耳私语的间隙，脚底抹油开溜。）
（天色尽黑，流萤带着黄绿色的微光，三三两两飞舞於草丛间。两指捻一方素帕，蹑手蹑脚近前捉萤火虫，不慎被脚下的枯枝绊倒。装作若无其事般立起身，掸去沾染裙裤的浮尘。）
（甫一回首，那主仆二人的身影，顷刻映入眼瞳）你……（眼神闪烁，心慌意乱）你们何时站在我后头的？

【绕出这宅院还需得走一阵路，因天以全黑，七拐八绕的便不知道走到哪里去了，一边惴惴于若是还未赶到阿玛额娘之前回家又要挨数落，一边又叫比栉相连的褐竹绕晕了方向，还未及在此寻得去路，便听到有人倒吸一口凉气却偏还要忍着】
在前边
【翕张口舌同冯仰扬首示意那声响来处，疑心是有人碰见了什么煞物，抑或是前头那声音根本就是煞物出声，脚步一顿眼见前头点点亮光，方才那点儿若有似乎的惊悸立时便蔓延全身，上来不及转身跑走时却见一人影自菉竹深处略有踉跄的走过来】
是你——

（饶是绸裤遮掩，业知两膝一片淤青，稍一迈腿动弹，猝然牵动浑身的痛感。原是娇滴滴的女娃，既畏苦又惧疼，此刻只盼周全颜面，无暇顾及微不足道的小伤。）
二阿哥不在筵席上待着，跑到园子里作甚么？
（倘使今日窥见我窘态的，是素未谋面的陌生人，倒也能轻而易举搪塞过去。偏偏天意弄人，撞上了自家“亲戚”，唯有打肿脸充胖子，先发制人道）
适才发生的事，不许告诉旁人！否则我——（挝耳挠腮忖思良久，方挤出一句话）我......我就让六姑姑没收你每月的零花！

【正见来***前才在府中有过一面之缘的赫舍里氏，方才暗地里长舒了一口气，强压下那点儿尚未消散的“心有余悸”，几步行去，恰余了一臂之距，低头答道】
我听这头幽篁窄径之中偶有低鸣浅叹，还以为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在这儿藏着，二小姐倒也是胆子大的，这里头半点月色都快透不进来了，也敢一个人往这儿跑。
【不理会她恶人先告状，眼前身后皆是翠枝垂盖，确实无半点亮光，便是外头人声鼎沸之态，此境之间也几乎听不到了】
哦——
【拉长了声音应了一回，转头又干巴巴说道】我没看到

（他一语破的，尽道出我内心的惊怖，却故作镇定，以免教人小觑了去）平生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门。我一贯行得正、坐得端，又何惧魑魅魍魉？
（赫舍里与觉罗世代攀亲，约莫沾了六姑母的光，我亦是贤王府的常客，与府上的小主子们，称得上十分熟稔。凭借脑海固有的印象，笃定训圣是个好拿捏的性子，而他脱口而出的话，也不曾辜负我的“期望”。）
啧啧！你倒是个“聪明人”......
（审视的目光仍旧在他周身逡巡，尚存三分难消的犹疑，倏尔伸出小拇指）不成！咱们来拉钩钩，倘若泄露一个字，你就是小狗！

【于暗处一撇嘴，按下心中那点儿讥诮，偶得一阵风拂过竹叶梢，里外皆是一片沙沙作响，忽见她面上颜色变了几分，又故意开口讲道】
那可不一定，你看这处，有竹林，有月色，有活水，还有——
【有意一停顿，咳了一声清了清嗓子，朝人一努嘴，不再卖关子】还有女的，你说这是不是那邪物最喜欢的？
【未料这人惊惧来得快去的也快，方才那一语似乎也没怎么吓着她，见她两步上前，便连连又退两步，一边退一边说】
二小姐胆子大，我可不行，这等东西还是莫要近身，再者说了如今是二小姐有求于我，却又要我赌咒又要我拉钩，我可曾有半点好处么

还有甚么？
（肖极了不耻下问的弟子，虔诚地等候先生解惑。晓风乍起，树影婆娑，竹叶沙沙作响，又被一通怪力乱神之说搅扰心绪，浑身寒毛直竖。）
休要胡言！世上本无鬼怪，庸人自扰之。
（坊间众说纷纭，偶或闻听邪祟入侵的蜚语，大都是当作一桩笑谈，听过即忘了。此刻经人刻意渲染，仿佛暗处真隐匿着腌臜的邪物，不由自主挪了挪步子，拽紧他的袖角耍赖皮。）
施恩莫忘报。二阿哥是磊落君子，岂能与我这小女子一般计较，这也忒掉身价了！

【看她步履之间轻快如常，方才那一跤跌得似乎无有大碍，身后便是一块挨着碧湖的置石，想退也无可退了，便由她拉着袖管子摇晃，一边出声与人讲话，此番倒是将方才未有言明的讥诮十足十的带上了】
施恩莫望报，这话不该是我同你客气客气才要讲的么，怎么你有求于我，你反倒要跟我“客气客气”？
【本不是什么大事，只觉这一场大宴于我实在无趣可寻，便是宗学间的兄弟也未有几人来，临走方才觅得一点点“有意思”】
我还是“望报”的

（倘使打着灯笼细瞧，定会察觉天申哥哥熨帖的袖管，在我的蹂躏下褶皱不平。依凭彼此间这一条“纽带”，驱逐心底些微的恐惧，下意识又往人身边凑了凑。）
左右都是天申哥哥的心里话，我代劳替你先说出来，倒也无伤大雅嘛～
（那处“东窗事发”，额娘遣嬷嬷来寻人，乖顺得应一声，提着小裙裾欲回席。闻悉“望报”二字，眉眼弯弯，回首笑应一句）那便先欠着，来日再报哥哥的大恩。
（话音甫落，匆匆奔向廊下伫立的老妇，未几与之归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