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到撒班主，何二月百感交集。
眼前人眉目依旧，连行头都没变。
可何二月还是觉得师父老了，以前那股子风华绝代的精气神没了，岁月的沧桑爬上发梢，把青丝染成白茫茫的一片雪。
思绪回归，撒班主已经走到了他面前，对着他略一作揖，“何老板。”
何二月眯着眼睛，慵懒的怂了肩，“撒班主，多年未见，您也老了。”
撒班主听话抬头，一眨不眨的瞧了何二月良久，才波澜不惊的说道，“不比何老板年轻。”
一句话，突然点着了何二月的火——当初明明是他赶走的自己，现在在这里甩脸色给谁看？
“呦，撒老板可说笑了。”
何二月掐着脸，把阴奉阳违演绎的淋漓尽致，“在下怎能比得了您十年前的风采呢？您贵人多忘事，用不用在下提醒您一下十年前……”
“够了。”
撒班主沉声打断何二月，用手虚浮了大徒弟的胳膊，“大儿，我们上楼了。”
何二月看到撒班主跟旁人如此亲近，火气愈发大了，说的话更是直捅撒班主的心窝子，“怎么了撒班主？为什么不让我说了？十年前，你将我逐出师门不闻不问，如今我大红，你嫉妒了？后悔了？”
“二月！”
撒班主徒然提高音量，又一下子泄了气，声音里带了隐隐的哀求，“十多年了，过去的事就放下吧，莫要再提。”
“我累了，何老板若还有事，直接找我的徒弟便好。”
说完，用眼神示意还想帮自己说话的大徒弟跟上，两人一起上了楼。
临走前，大徒弟回头盯了眼何二月，那眼神，说不出的锐利，带着些警告，看的何二月十分不舒服，又莫名不想反驳。
撒班主绝唱的这一出戏，台下坐满了人。
何二月躲在后台假意补妆，耳朵一直听着帘后撒班主和大徒弟的动静。
即使过去了这么多年，自己还是在意师父对身边的人亲近，不是没想改过这个毛病，而是已经习惯了。
习惯派人打听他的消息，知道他过的好不好，身边又多了几个出色的徒弟，就好比吃饭前要吊嗓子，衣服要穿淡雅的颜色，十几岁带出来的陈年旧习，怎好说改就改。
正别扭着，外面忽然响起一声嘹亮高亢的叫喊，叫喊声清凉透彻，一听就是撒班主的嗓子，何二月微微慌了神，忙掀了帘子走出去。
“何事如此喧哗？”
他脚刚迈出去一步，就看见撒班主完好无损的站在大徒弟身边，心神一松，懊恼便直直冲上眉梢，怎么就这么担心他，连带着问出的话也生硬起来。
撒班主引着何二月来到甄富贵面前，伸手探到他的鼻下，回过头对何二月说道，“气已绝矣。”
四周一下子炸了锅，戏还没唱，人就先死了一个。
王蓉王皱眉思考了半晌，“啪”的一拍桌子，带着雷厉风行的霸气，“观众都在下面坐着，”她说，“先演出，这事回头再说。”
灯光“啪”的一声暗下去，舞台上何二月一身戏服，与撒班主对立而站。
此情此景，恍如隔世。
仿佛回到了二十年前，何二月第一次登台的样子。
三十年前，撒班主捡到了晕倒在自家门口的何二月，他看这孩子可怜，便收在家中教他唱戏，并给他取名为二月，有丰收之意。
那时的撒班主已是昆曲大家，慕名听戏的人络绎不绝。
小小的何二月吃着手指跟在师父身后，看着台下座无虚席的架势，一张粉嘟嘟的小脸上满是骄傲和仰慕。
撒班主不留余地的教授何二月昆曲，加上何二月天资聪慧，又勤学苦练，短短五年时间，竟已能登台表演。
何二月永远忘不了自己第一次登台时的情景。
撒班主顶着杜丽娘的装扮，嬛嬛走上舞台，四周黑漆漆的，只有一束光照在地上，撒班主站在光里，一抹黛眉如烟。
两人对立而视，撒班主引着何二月唱曲，就像每次练习一般平常。
可不知为何，在他们对视的一瞬间，何二月忽然心悸的厉害，情窦初开，他想到了这个词。
眼前人水袖丹衣，颦蹙袅袅，在暗夜里闪烁着灼灼光华。
只这一眼，何二月觉得，自己此生怕是再不会爱上别人了。

曾经沧海难为水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何二月弱冠之年，撒班主问他想要什么样的诞辰礼，何二月抿嘴犹豫了半天，直视着撒班主的眼睛说道，“我想与师父再唱一次《游园惊梦》。”
这一次，只有我们，你只为我一个人唱，我只为你一个人演。
撒班主讶然，“就这么简单？”
何二月点头，声音无比坚定，“就这么简单。”
照样是撒班主唱杜丽娘的戏，何二月画完精致的浓妆，在后台深深吸了口气。
一切就绪，两人珠圆玉润的唱了起来。
可没过一会儿，撒班主就感觉何二月不在状态，唱曲的韵味没有了，目光涣散，好像在紧张什么。
他有些担心，忙叫停了配乐问何二月，“二月，怎么心不在焉的？”
他本以为何二月会打个哈哈蒙混过去或者告诉自己他在紧张的事情，却没想到何二月一下子站直了身体，目光不再游离，而是混着灯光散发出前所未有的光亮。
“撒。”何二月叫着撒班主的名字攀上他的手臂，眼睛里斑斓如星，浩渺如烟。
撒班主不自觉屏住了呼吸，有些不知所措，接着，他听到了来自何二月如春水流过山涧般柔软的声音。
何二月对他说道，“戏子入戏，入戏情深。”
“我跟着你唱了整整十五年的戏，师父。”
“我早就脱不了身了。”
他说着眨眨眼，慢慢靠近撒班主，“这就是我想要的，弱冠礼物。”
撒班主听完，整个人都木在了那里，他呆呆的看着面前何二月满是复杂情绪的眼睛，随后，一阵难以名状的巨大悲哀深深涌入心底。
生不逢时。
我没有办法挣脱开这个时代的束缚，而你，还有大好的年光。
无论如何，二月，我不能毁了你。
“你和我是师徒怎能说出这样的浑话！”撒班主挥开何二月的手，暗暗握了微颤的拳稳住声音，“今天我就当没听见，以后莫要再提！”
“师父！”
“二月！”撒班主打断还想说什么的何二月，“你再说一句，就不是我的徒弟。”
何二月瞪着撒班主咬牙挣扎了许久，最终还是泄下气十分委屈地说道，“是我逾越了，望师父原谅。”
撒班主看着何二月重重低下的脑袋，长长叹了口气。
两人暂时恢复了正常的状态，相安无事地在一起唱了小半年戏。
王家最近新来了一个掌事，叫甄富贵，长得机灵，王蓉王特别器重他。
甄富贵第一次来王府时，抬眼瞧见端坐在桌边的撒怡。
一眼万年，他瞬间就喜欢上了她。
原本，对于自家的主子不应该有非分之想，可甄富贵发现，撒怡的目光，一直都在追随着一个人。
这个人他听说过，叫何二月，小小年纪，已有昆曲大家的风范。

甄富贵一下就觉得自己有了机会，只要王怡两人感情不好，总有空子能钻。
中秋之夜，甄富贵在撒怡的酒杯里下了春风醉，甚至连床笫之后的说辞都准备好了，却不想，就在这最重要的节骨眼上，王霸王要他去伺候撒班主一行人。
撒怡毫无戒心地喝下了那一杯酒，顿时满身燥红，她趁着清醒，踉踉跄跄跑进了花田。
花田里有一个人，是何二月。
何二月见撒怡脚步不稳，有些担心，想要上前询问，却不妨猛地被撒怡扑了个满怀。
何二月被这一扑吓得摸不着头脑，正要推开撒怡的时候看到了她红得发亮脸色，他一下子就明白了。
容不得多想，何二月急忙扶住撒怡，伸手探向她的脉搏。
跟了撒班主这么多年，学得可不只有唱戏的本事。
诊出来的结果令何二月大吃一惊，以春风醉的药性，若不交合，撒怡只能等死。
何二月皱眉犯了难，谁能弄到这么丧心病狂的药他心里大概有了数，只是眼前撒怡的情况……
他苦涩的想，师父，我们还真是……怎么都脱不了干系啊。
月朗星稀，于锦瑟华年的岁月里，两人在花田，犯了错。
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
撒班主觉得何二月这两天不太正常，尤其是对甄富贵，还有撒怡。
虽然他们面上温和客气，但撒班主发现何二月看甄富贵的眼神总是冷冷的，像剑一般，而撒怡每每看向何二月的眼睛里都流露着难以掩饰的羞涩。
撒班主知道撒怡喜欢何二月，却从来不见她表现的如此明显。
这三个人，绝对有事瞒着自己。
撒班主想问问是怎么回事，又怕惹了不必要的事端。
算了，他们都是识大体的人，再怎么也不会闹翻的，撒班主安慰自己。
然后，就打了脸。
王霸王死了，在中秋两个月后的一天。
是被人用利器击打了后脑，手段之残忍，直砸出一个不小的坑。
没人看到是谁下的毒手，但王霸王的尸体却无声地指明了凶手。
在王霸王已经凉透了的手心里，紧紧攥着一方手帕，上面，提了何二月的名字。
撒班主心头一颤。
二月是什么样的性子他最知道，这显然是场陷害，可最恐怖的，是他竟然不知道对方的目的是什么。
二月能得罪什么人呢？
很快，撒班主就有了答案。
甄富贵来到梨园的时候，撒班主正焦头烂额地寻找能为何二月开脱的证据和人。
估计何二月看到这一幕，宁可自己被当街砍头。
他的师父，一身傲骨，从未开口求过人，现在却为了何二月，动用了一切人脉资源。
“撒班主，”甄富贵款款走到他面前，脸上绷着不怀好意的笑，“我能找人免去何二月的死罪让他远走他乡，但是相对的，我有个条件。”
撒班主冷冷的看着他的嘴脸，开口说道，“不劳甄管家，撒某保人这点能力，还是有的。”
甄富贵听了一笑，也不做过多纠缠，带着轻蔑说道，“那您就试试吧。”
然后没再理会撒班主的反应，径直走出了梨园。
何二月最终也没被撒班主保出来。
甄富贵暗暗得意，用了王家好几十亩地做交易，怎么可能让你给保出来。
宣布何二月行刑日期的前一天，撒班主找到甄富贵，问他还能不能保何二月不死。
甄富贵看着在自己面前毫无尊严的撒班主，嘴角张狂的扬了上去，“我当然可以保何二月不死，”他说道，“但还是那句话，我有条件。”
撒班主暗自握紧了拳，“什么条件？”

甄富贵眼底晕起一片冰寒的黑色，像暗夜里化不开的雪，“我要何二月永远不能再回来。”
撒班主闻言刚想点头答应，就又听他说道，“我还要梨园。”
“这就是我的条件。”
“你有一个晚上的考虑时间。”
“不必考虑了，”撒班主负手而立，袖袍空荡荡的垂在身后，“梨园而已，弃便弃了。”
他说着转过头，黝黑的眼瞳深深盯着甄富贵的脸，像要戳出一个洞，“可若是不能保二月平安出城，撒某终其一生也不会放过你。”
何二月被撒班主扫地出门的时候，撒怡跪在地上哭着请求撒班主不要如此狠心。
何二月红着眼眶倔强地看着撒班主，不做任何反应，他心里大概能猜到撒班主这么绝情的原因，不光是误会自己杀了人，更多的，应该还是那天突如其来的表白。
按理，撒班主这么做没有任何原则上的错误。
可是——何二月握紧拳头，眼泪悠地落了下来——可是，你为什么……就不相信我呢，师父？
一曲红尘毕，何二月睁开眼睛看着眼前人，觉得自己好像不那么恨了。
可当年的凶案，还是必须跟撒班主说清楚，好让他看看，当时他的眼睛有多么瞎。
跟炎少帅往来的书信被何二月直直摆在了撒班主的眼皮底下，撒班主看完内容，表情却没有何二月预想的惊讶和后悔，他只是波澜不惊的瞟了一眼，便没再注意这些纸。
“你就没有什么想说的吗？”何二月阴沉着脸，冷冷的问。
撒班主看何二月这样的态度，咬咬嘴唇，突然感到一阵委屈，不过，当年烂在肚子里的话，现在也不可能再说出来了，他朝着何二月微拱了手，郑重地说道，“是我错怪了你，请你原谅。”
何二月听后气得睁大了眼睛，“就完了？”
他难以置信的看着撒班主，嘴唇微微发抖，“你当年把我逐出师门，让我被那么多人耻笑，现在这么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就完了！？”
他实在没想到撒班主会是这样淡然的态度，他以为，撒班主会震惊悔恨，会急迫的请求自己的原谅，这样他好顺水推舟，使两人恢复正常，和好如初。
其实，何二月并不真想看到撒班主低三下四的示好，他拿出这些证据，只是想让师父不再误会自己，顺便小小的报复一下。
可撒班主的这种表现让何二月觉得，就算现在他低三下四的请求自己，自己都不会原谅……好吧，要是他能哄哄我，我就原谅他了，何二月在心里没出息的想到。
撒班主不知道何二月内心所想，他看极少动怒的何二月如此张牙舞爪，神色一暗，徐徐问道，“那你想怎样？”
还问我想怎样！？
何二月觉得自己这辈子所有的情绪起伏都交代在了撒班主身上。
他气血上涌，神智变得不清醒起来，脑子一热，脱口而出，“那就把你的梨园给我吧，我做班主，你当伙计，反正甄富贵这次请我来，也是这个意思。”
话一说完，何二月就后悔的想要打自己两个嘴巴，梨园是师父一生的心血，却被自己拿来当做廉价的筹码。
可话已经说出口，断再收不回来，何二月只能心虚的挺起胸，眼睛半飘不飘的盯着撒班主的脸。
撒班主仿佛是愣住了一般，半天没有动静。
大徒弟见撒班主受了这样的委屈，实在气不过，在撒班主缓过神来之前，抬腿向前一步梗着脖子冲何二月说了句，“梨园十年前就不是师父的了，你要他怎么给你？”
“轰”的一声，天边仿佛炸开了一道惊雷。
“十年前……”
何二月脑子一阵空白，又猛得一下想起来，“十年前，我被逐出师门……”
他看向垂首站立在一旁的撒班主，一把抓住他的手大声问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然而何二月却没机会听撒班主亲口告诉他了。
甄富贵的死亡最终惊动了警察厅，撒班主为了保护大徒弟，向警察承认是自己杀的人。
一瞬之间，角色翻转。
何二月疯狂联系人脉，想保撒班主出来。
但最终，撒班主还是没熬过监狱里的鼎镬刀锯。
在何二月拿到炎少帅写的保释书的前一天晚上，撒班主在前来探监的何二月怀里说了句好好活着，便无声无息的闭上了眼睛。
何二月整理撒班主遗物时，在杜丽娘的戏服里发现了一块叠的整整齐齐的手帕，手帕上端端正正写了一行字——是他的笔迹。
何二月愣住了。
心意被拒之后，何二月想想觉得不甘心，又试探的送过撒班主一块手帕。
他明明记得当时亲眼见到撒班主烧了这块手帕。
如今，又为什么会完好无损的出现在这里？
何二月忽然有一个大胆的想法——师父原……也是对他有情的？

这个想法一旦出现，便疯狂的在何二月心里生了根发了芽。
之前眼看心爱之人在他怀中咽气，何二月心如死灰，对所有事情都失去探求的兴趣，以致他一直没问撒班主丢失梨园的真正原因。
但他现在想要知道了——他热切的，抓心挠肝的想要知道，梨园的丢失，到底是不是与自己有关。
他想起撒班主有一个印着桃花的本子——撒班主经常会在上面涂涂写写，却从不让他看一眼。
可他翻遍了整个书房和梨园，也没有找到。
何二月满头大汗，正急着要去问撒怡有没有见过，就见大徒弟迎面走了进来。
何二月赶紧拦住他，他知道大徒弟怨恨自己，便努力柔和下声音，颇有些恳求的问道，“你见过师父身边一个印着桃花的本子吗？”
大徒弟从背后伸出手，手里赫然攥着它，“我本来不想给你的，”他轻声说道，语气没再有明显的不满，“可我觉得，应该要让你看看，他写了很多与你有关的事情……”
大徒弟顿了一下，深深叹了一口气，继而郑重的说道，“……父亲。”
何二月瞪大了眼睛，他死死盯着大徒弟，“你叫我什么？”
大徒弟没再多说话，他把桃花本子按在何二月手里，说了句好好看看吧，便转身走了出去。
大概，大徒弟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个失散多年的亲人。
何二月盯了大徒弟的背影半晌，缓缓回过神，低头看向自己手里的本子。
本子不大，一只手就拿得过来。
何二月右手捧着它，左手轻轻翻开了封页。
像是打开了尘封多年的酒酿，清涩醇香。
“今天在门口遇到个孩子，人小小的，倒在雪地里，我带他回了家，给他起名二月，希望他可以长命百岁。”
“二月小小年纪天赋却惊人，是个唱戏的料。”
“今天二月第一次登台演出，年纪不大气场倒是很足，很适合舞台。”
“但他一直盯着我看，看得我心里发毛。”
何二月看到这里，泪眼朦胧间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他擦擦眼泪，接着往下看。
“二月越来越大，出落得也越来越标致，很多人都爱慕他……”
“我好像也……”
何二月屏住呼吸，往下翻了一页。
“我喜欢他。”
何二月一下子捂住嘴巴。
“我动了最不该动的心思，如此龌龊不堪，又该如何面对他？”
哪里龌龊？
何二月红着眼睛，使劲揉了把鼻子，内心止不住的悲凉。
两心相爱而已，有何龌龊？
“今天是二月弱冠的日子，我实在想不出能送他什么，只好去问他。”
“二月……居然……”
“他不该……他不能，他还有大好的年光，怎能毁在我手里？”
“发生了这样的事，我还能坐在这里心平气和的记录，也真是修炼到了一定境界。”
“可是二月……对不起，是我怕了——我怕你将来会怨我。”
“我怕你会怨我，为什么当初没有拒绝你。”
“所以我不给你怨我的机会，我直接拒绝了你。”
“我觉得我做了正确的选择。”
何二月有一瞬间真的很想撕碎这里面的每一页纸，他看着娟秀的字迹，恨得咬牙切齿。
你就这样替我做了决定，那你可有看到我现在的样子？
京城名角，一呼百应——这就是你希望的？
那么我希望的呢，师父？
你一意孤行的时候，为什么从来不问问我？
他气得胸口剧烈起伏，喘息半晌，忽然泄了气。
你啊……可让我怎么办才好。
何二月长叹口气，忍住心酸往下看。
“我答应过要保二月一生，现在却不得不食言了。”
“二月是绝不会杀人的，我信他，但我现在要救他。”
“梨园，不比二月重要。”
“甄富贵能保二月平安，他既然想要梨园，给便给了。”
“父亲，您一定会理解我的，对吗？”
啪的一声，本子被人迅速合了起来。
何二月一瞬间失去了所有支撑的力量，一下子滑到了地上，手却紧紧攥着本子，把它护在怀中。

原来如此。
原来真的是为了他。
从翻开本子就在忍的眼泪突然决了堤，成股落下，啪的一声砸在本子封页上。
他立马拿远了本子，把它小心翼翼的平放在空地上，接着转过身，抬手覆上眼睛，哭得声嘶力竭。
为什么不说呢？
就让我这样怨了你十年。
你心里该有多痛？
何二月平复下情绪，抽泣着翻开本子接着往下看。
“小怡怀孕了，但她却支支吾吾，我逼问下她才说出，孩子居然是二月的。”
“我听了如遭雷击，甄富贵无耻至极，日后必遭报应，二月算救了小怡一命，可我心里还是……无论是谁，我都不会是与二月有情爱关系的那个人。”
“想想，还是有些不舒服，但也无奈。”
“既是二月和小怡的孩子，自然要好好对待。”
“大儿眉眼出落得越来越像二月，所以我想收他为徒，也算是堵住天下悠悠之口吧。”
“看着大儿，总能想起当年二月的样子。”
“人老了，越发喜欢回忆从前了。”
“当年那个手帕烧了可惜，不然现在留着还能当个念想。”
“我最近在临摹二月的字迹，也许可以给自己再写一个。”
最后一页，本子只记到了这里。
何二月合上本子。
整个人像是从红尘里走了一遭。
他改变了之前的想法，什么遗物都没有拿走。
只带走了那个手帕和本子。
后来，人们还是总去听京城名角何老板的戏，只是发现他不再唱京剧，而是改成了昆曲，咿咿呀呀的，倒也好听。
何老板每次唱完戏，都会换成柳梦梅的装扮，
一个人唱两个人的戏。
虽然是一个人，但人们总能从他的动作里看出另一个人。
何老板有一块贴身携带的手帕，手帕上没有别的字，只有一句话，方方正正的写道——
情不知其所起，一往而深。
何二月盯着手帕半晌，说道，“我有好好过我的生活，只是……”
他抬头看到枯藤上长出细细的枝条，轻轻说道，“我真的很想你，师父。”

End。

bdd吃刀子不香吗

失踪人口回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