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离天亮只剩下两个小时，我夹着半根烟坐在床边，窗外电闪雷鸣，风雨交加。我被惊醒后不禁开始担心附近的一对百灵，不知道它们的巢能否抵御如此猛烈的雷雨。出神中一阵疼痛感在我指尖袭来，不知觉间烟已经燃完了。我把它丢到地上踩灭并走出去洗了个手，闪电划破漆黑的夜空，我借着这点光看到镜中的自己。睡吧，说不定明天早上雨就停了，又能听到百灵鸟的歌声，我想。

刚刚被百灵清脆的歌声叫醒，助手就端着咖啡打开了我的铁门。像往常一样，我喝着咖啡拿起了今天的报纸，一只百灵鸟站在铁窗的缝隙中梳理着羽毛。
“一男子杀妻后精神失常……”我轻声念出了报纸上的内容。
“今天我们需要接待一名新的患者，据说比较危险……”助手一如往常的介绍今天的工作。
“好了小雪，你赶紧去吃早饭吧，看来我们今天的工作还蛮多的”我端起快要凉的咖啡并让助手离开。
我的助手名字是铭雪，对我来说她算非常能干了，在工作中为我分担了不小的压力。只是咖啡，泡的非常一般。

早饭后片刻，我就坐到了这名新患者的面前。作为一个精神科医生，我已经在这所精神病院工作了七年之久，接触了各种各样的病人，他们有些非常暴躁，具有攻击性，有些异常低沉难以展开交流。但现在坐在我面前这一位，很明显与其他的不太一样。他看起来平静又从容，与正常人别无二致，只是让我感觉到莫名的熟悉。
“他在与妻子结婚纪念日杀害了他的妻子，那以后他就失去了对妻子的记忆，初步判断是短期记忆障碍”铭雪一边介绍病情，一边把患者资料放到我面前的桌子上。
“杀妻？”我疑惑的拿起患者资料，看到了与报纸上一样的人，平平无奇的脸，有些杂乱的长发和脸上像是利器留下的疤痕。

我抬起头打量他，发现他梳齐了头发 ，脸上的疤痕也愈合了不少，加上整个人精神状态不错，一时之间我居然没有认出来。
“你结婚了吗”我翻看着资料，问出了第一个问题。
“结婚已经有七年了”他给出了肯定的回答。
“与妻子的感情怎么样”我继续追问。
“很好，虽然已经结婚七年了，但我们恩爱如初”
看起来他只是失去了杀害妻子当天的记忆，我有了初步的判断。
了解了基本的情况后，我结束了这次谈话，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说，这都是一个极为麻烦的病人。

回到我的房间，我又拿起了那张有些皱的报纸，结合着助手给我的资料。我有了些头绪，虽然不能断定，但他应该是发现妻子出轨后嫉妒愤怒才做出了这种行为，而与他妻子生前联系密切的几个人，警方也没调查出什么线索。现在确认人是由他所杀，又没有任何证据表明他在杀人前有精神问题。无论如何他都会接受审判，而我们现在做的治疗，只是为了让案件真相大白，也为了让嫌犯在被审判时可以认罪。

与以往的病人不同，我们这次的主要目的并不是治疗，而是真相。虽然他是一个罪犯，但要这样一点点剖开他的心，甚至有可能不把他的康复作为第一选择，未免有些残忍。我是一个医生，而这种刽子手般的行为让我觉得沉重，我点上一根烟，看着窗外雀跃的百灵思念起了自己的妻子。在如此沉重的工作环境下，她一直是我的精神支柱，只是住处甚远，我只能在周末这一天才能见到她。这些天又甚忙，明明只是一周没见，我却感觉已经过去了很久，明明已经结婚七年，我却感觉自己陪在她身边的时间很少。这周还是适当的赶一下工作，把周六腾出来提前回家陪她吧，我掐灭烟头。

晚饭过后小雪又打开了我房间的铁门，她一如往常的放下一杯咖啡“有什么头绪没有，能确定治疗方案吗”
“没有，情况比较复杂，我们还需要更深入的了解”我对目前这种情况一筹莫展
“那医生您早些休息”客套之后她就带上了我房间的门离开了。我独自在房间里又翻了翻资料，依旧觉得毫无进展，看来只能继续盘问他了。我思索着事件的可能性，不知何时睡了过去。

翌日小雪依旧很早的就来到我的房间并摆上了一杯咖啡，我睡眼惺忪的起床端起了咖啡，铁窗那里依旧只有一只百灵的身影。
“今天早点开始吧，看看能不能取得什么进展”我依旧记得要早些完成工作回去陪妻子。
“好的，我会把时间提前的”小雪行事总是如此干练。

由于我打算的时间太早，在我准备好时病人还没有就绪。我就来到了病人的房间外等待。他在自己的房间里表现依旧正常，完全看不出像是一个穷凶极恶的歹徒或者是受了重大打击。透过他房间明净的窗户，我又看到一只百灵，原来另一只在这里吗，还是同一只飞过来了呢？
“准备好了，我们开始吧”小雪打断了我无聊的思考。
“好，开始吧”

我又一次坐到了他的面前，
“你与妻子平时会有争吵吗，争吵时你会怎么做呢”也许他的动手只是争吵时的突然冲动呢，我思考着这种可能性
“不会的，我脾气特别好，就算有时候她无论取闹，我也会忍让的”
“那一味的忍让不会让你厌烦吗”我继续追问
“不会的，我真的非常爱她”他表现出一个好丈夫的形象
“难道就没有克制不了自己的时候吗，人都会有脾气的”我不依不饶
“我可是心理医生啊，我完全可以控制自己的情绪”他开始不耐烦了
“你是心理医生？”我突然意识到自己忽略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小雪，等一会把案件的详细资料送到我的房间，所有细枝末节的东西都不要放过”我觉得自己好像找到了一个方向，而隐隐的感觉这个方向是正确的。

结束这次问话后，我迫不及待的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他是一个心理医生，如他所说，他的心理承受能力应该比一般人要强很多才对，那么到底发生了什么，他才会做出冲动的行为呢。
我翻看着资料，寻找着任何能指引我接近真相的蛛丝马迹。
“家暴?！”我既震惊又不理解，警方的文件显示，她的妻子身上大大小小有许多处伤口，有些已经愈合，有些还是新的，这些伤口完全不同，有些是拳打脚踢，有些是烫伤，甚至有被皮鞭抽过的痕迹。如果按照警方得出的理论，他一直家暴自己的妻子，那某次失手杀了她完全合理。可是他明明表现的非常爱自己的妻子。是他在撒谎吗？还是哪里出了问题，我越来越迷惑，却感觉自己越来越接近真相。

“医生，你已经看了这么久了，休息一会吧，该吃晚饭了”不知什么时候小雪已经站在了我的房间。
“好的，这就去”我揉了揉疲倦眼睛起身，“走吧，一起去吃饭”

饭罢，我又看了一会，却再也取得不了任何进展了。我感到十分疲倦，点上一根烟看着窗外，天色已经越来越暗，仅剩的一只百灵也不知飞往了何处。
“医生，今天你已经非常劳累了，早点休息吧”小雪在这个时间依旧给我送来了咖啡，虽然不怎么好喝，这个时候却让我感觉到无比温暖。
“小雪，你说什么会使一个正常人突然崩溃呢”
“可能是遭到了重大打击吧”小雪给出了模糊的答案
“那什么是重大打击呢”我又提问
“有很多吧，失去亲人什么的”
“是的，让人精神崩溃的原因有很多，但归根结底，这来源于他们信念的崩塌。人们活着都会有自己的信念，这些信念支撑着他们工作生活，等这些信念在他们心中扎根，就会变成执念，人们无法放弃自己坚持的执念，他们无法接受，自己的生活是一个骗局”
“医生，外面好像快下雨了”小雪关上了我房间的窗并打断了我的长篇大论，“现在已经很晚了，医生快睡吧，记得喝掉我泡的咖啡”小雪带上了我房间的门离开了。
看着失去热度的咖啡，我又点上了一支烟。
是的，快要下雨了，最近的雨总是尾随着夜幕而至，好让闪电可以划破这无际的黑暗。可再闪耀的光，也只会在须臾里就被黑暗吞噬。
我做着无谓的思考，烟头又一次烫到了我的手指，疼痛刺激着我扔掉烟头，烟头却落在了那一沓资料上。
我慌忙拿开烟头，可已经有一张纸被烧了一个洞，而破洞后面是一个戒指。我颤抖着拿出那一张纸，那是死者的照片，死相非常惨烈以至于无法辨认，但依然能看到她白皙干净的手，和中指上谁都认得的钻戒。眩晕和疼痛的感觉向我涌来，我摸索着自己的手想要找到自己与妻子结婚时的钻戒，却什么也摸不到。这时闪电划过，我想借着这光想看钻戒是否遗落在了哪里，却看到了镜子中的自己。平平无奇的脸，有些杂乱的长发，和脸上像是利器留下的疤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