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秉毅，我累了。”
……
“秉毅，我知道，你是爱过我的。可是，你也爱她。”
……
“秉毅，我已经没有力气再爱了，如果她可以给你幸福，我也没有遗憾了。”
母亲低下头，柔软的发尾在窗外随风荡漾。
沉默了几秒钟，母亲再次抬起头，眼中泪光闪闪，嘴角却依旧挂着笑容。
”秉毅，替我照顾小浩，别让他受了委屈……“
我一愣，母亲居然提到了我？那她为什么两年都不肯见我?
想问她，可就在我刚要推门的一瞬间……就那么一眨眼的瞬间……
柔软的长发……冰蓝的裙尾……
在窗沿一闪而过……消失不见了……
脑海中仍然是母亲那绝美的笑容。手臂停留在半空，我僵在门口，想动，却怎么也动不了了。
父亲面对着窗户，背对着我，那身体，却也僵在那里，一动不能动。
一只光洁的手臂从我身后伸过来，门被推开。我回头，是小妈。
小妈脸色没了血色，眼神里有掩饰不住的惊异和恐惧。
原来她一直站在我身后，和我一样，窥视着屋内的一切。
小妈蹲下身把双臂伸到我腋下抱起我，缓步走到父亲面前，”贤哥，大姐她……”
“爸爸，妈妈她……怎么突然……不见了……”我看着父亲，却害怕听到回答。
父亲瘫软着蹲下身，双手捂着脸，看不清表情。只是那双肩膀仿佛不受控制般疯狂的抖动。
一股强大的力量，从胸口推向头顶……下一刻，我不省人事。
……
再次醒来，却看到小妈提着一个大皮箱子站在门口，怀里抱着还在熟睡的阑儿，一脸憔悴。
“大姐在的时候，你把我们都留在身边，我告诉自己，你还爱她也没关系，只要分一点爱给我和阑儿就好。现在，大姐已经走了，你的整颗心竟然都随了她去，我甚至怀疑你当初是否真的爱过我。郑秉毅，我恨你！”
我听不太懂小妈的话，却见阑儿哭的伤心，便想跑过去。可刚跑出两步，小妈已转身一脚踏出家门，只留下两扇门板在风中交替开阖。
呯……
”滚，都他妈给我滚！滚！“父亲发疯似的咆哮着，砸烂了手边的所有东西。
……
从那之后，父亲整日整夜把自己关在屋里，抽烟酗酒，醉了就破口大骂，家里能摔的东西都被他摔烂了。
可是，父亲他从不骂我，或者说，他根本不再跟我说话，甚至不再看我。就像当年妈妈一样……
……
……
不知不觉，我竟然走到了汉江边。
江风微凉，吹干了脸上的潮湿。
江水并没有想象中的浑浊，几条小鱼隐约可见。
我并拢双脚站在江沿，半只脚掌悬在江水之上。
双臂向两侧伸展，仿佛一双翅膀。
妈妈，我渴望向你一样，飞翔。
妈妈说过的，要带我走，跟你离开这里。
小妈和阑儿走了，连爸爸也不爱我了，没有人要我了妈妈。
妈妈，带我走，我们离开。
闭上眼睛，一行清泪划过脸庞，嘴角上扬，身体前倾，飞翔……


正文（三）
抬手，仰头，父亲的脸随着杯中明黄液体的消失而更加清晰。
后悔了么？现在对我和母亲说抱歉，是想忏悔想赎罪么？
若那天我真的淹死在汉江里，这封信你又写给谁看呢？可笑的是，直到现在，就连我死过一次，你都还不知道呢吧。两条人命，这罪，你赎得起么？
母亲临终前的嘱托，你履行了么？母亲走后，你关心过我么？哪怕只有一天，你有过么？
我饥一顿饱一顿弄到胃穿孔疼的吃不下饭，那时候你在哪？
放学时下暴雨，别的孩子都有父母来接，我等到校门口就只剩下我一个人，顶着雨跑回家，高烧一个星期不退，那时候你在哪？
高年级的小朋友打我欺负我，骂我是小杂种的时候，你又在哪？


现在，老了，病了，终于想起我这个儿子了么？什么公司，什么财产，现在给我，就能换回母亲的命么？就能换回我童年失去的一切么？
说什么现在我是你唯一的亲人，可你有没有想过，从母亲离开那刻起，我仅剩的唯一的亲人，又是谁？

又一杯啤酒见底，喉咙的压迫感竟让眼眶险些涌出液体。
灯光昏暗，音乐氤氲。
泪水模糊了双眼，也模糊了杯壁上的脸孔。
右肩上不知何时多了个重量，垂眼侧头，一只指甲上镶满五彩斑斓的亮钻的纤纤玉手正搭在自己的肩上。暗香袭来，浓郁得让人头脑发昏。


“聊一会儿，可以么？”声音盈润甜腻。

允浩扫了身后那女子一眼，只觉得头昏，懒得作声。

女子只当是默许，一个转身直接坐在允浩的腿上，半裸的背微微后倾靠着吧台，一对酥胸呼之欲出。

那女子笑得妩媚，右手指尖轻轻划过允浩的后颈，最后搭在允浩的右肩，左手缓缓摇晃着一杯艳红的鸡尾酒，酒色与那闪耀惹火的红唇相映成趣。

允浩仍不作声，抬眼与那女子对视，坚挺的鼻梁在鼻翼一侧投下一片暗影，肌如糖蜜，下颚刚毅的轮廓让人羞于直视，一双星眸凛冽，之前的泪水早已蒸发，只残留些雾气，让人看不清身体深处那颗将死的心。

没有丝毫情欲的冷漠眼神并没有使那女子有任何尴尬。左手把玩着的酒杯停在允浩的唇边，“一个人，不寂寞么？”声音甜腻得仿佛要将人熔化。
一个人，是啊，很寂寞呢。

没人留心自己的存在，没人在意自己的离去。这样的人，活着跟死了有什么两样。活着，只会徒增悲伤，死了，也许才是最后的解脱。

耳边嘈杂的音乐被汹涌的江水声湮没，脚下仿佛又回到了多年前的汉江堤岸。允浩下意识的接过面前的酒杯，猛地将杯中的殷红液体灌入喉咙，冰冷如那年的江水，然而，辛辣却不苦涩。意识被食道中缓缓流下的火热带回现实，空洞的眼神再次有了焦点。允浩轻咳了一下，嘴角残留的红色液体反射着暧昧的碎光，撩人心弦。


女子笑得别有深意，双手环住允浩的脖颈，欠身，吻了下去。

“Endless rain,fall on my heart……”后腰一阵酥麻，手机不合时宜（不合时宜？很合的说！在在好样儿的！）的响了起来。允浩赶忙摸索着掏出手机，这是在中喜欢的歌曲，允浩设定的专属在中的铃声。可还没来得及翻盖，那女子竟一把抢了去，翻盖按下关机键，想和允浩继续。
“你干什么！”允浩顿时清醒了大半，一把将那女子推开。那是在中的来电，怎么可以按掉！
面前的女子也吓了一大跳，手里还拿着允浩的手机，气息混乱，唇上的血红色已晕染开，在洗手间惨白灯光的照射下竟有些狰狞。
一股呕吐感从胸腔涌上喉咙，允浩夺回手机，指着洗手间的大门：“滚！别让我重复第二遍！”那女子先是一惊，眼睛瞪得老大，随后眼中的惊愕很快转变成愤怒，扭身冲出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