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池子大街|画馆]---全乾画馆
【春时满目的鲜绿，蛰伏在冬月里的寂然一股脑的翻腾出来。也去厚衣，添新裳，往喧嚷的市衢中走走。南长街临着几座衙署，我离食君禄已然过去数十载，昔年碰面寒暄的旧僚应是不识我】
【未去睬那些官/气，倒是寻来书墨气的画馆，我瞧那作画的夫子一袭鹤须，是个有趣的老叟】老头儿，上回给你瞧的那画，鉴出个所以然没有？
【一壁叙着闲词，待见踏入门内的女客至，本欲稍作避让，那眉眼却熟稔，毕竟看过她襁褓时的稚面，又见她携妆奁出阁，血浓于水，如何都会识得。只是女儿出阁几载，现下已是别家妇，隐去这几分感念，只是扬笑道】这是少奶奶来瞧生意了？让阿玛瞧瞧瘦了没有。

（人往哪去，路就在哪儿，能被关怀的日子，都是好的。日月既往，在得失间，拾起失去二字的同时，瞬间也能学会惜福，这是我近来悟出的一个道理。其实，我一迈进来就晓得阿玛在哪儿，很多年前那个不及桌高的小女儿也会扶着门框，沿墙走过来，看见有个对她笑的阿玛摊开手时，她也会放弃那些手边的倚靠，笃信不会跌了闪跑过去。）
这是闺女来看阿玛，您且瞧瞧，闺女是不是跟以前一个样儿的
（只是出嫁的闺女，哪还能同儿时一般再去拿娇呀。）
我看见常跟在阿玛身边的小仆在外头，看见他，便晓得您指定也在这儿。

【虽说是九弟的骨血，我早年无家无室，便见她们姊妹四个于藤下绿荫间嬉耍玩闹，小人儿头一声“阿玛”出口时，怆然却多于欣喜。可惜世间终究欢聚少，哀情多，落于零落境地的，唯我一人便可】
【她如今归于阀阅朱户，一双眸子里的鲜活却不逊于旧时，尚算一桩幸事。那边老先生又在论宋人真迹如何，未掷向人一声，只掏出荷包中的寿山石印章，与“真迹”上的刻印如出一辙】
小仆？【循声且望向铺面外，仰面朝着对街脂粉铺的，不就是随人多年的旧仆？只是这一眼便也觑见人鬓间银丝，风雨飘摇多年，却是谁也不年轻了。倏的回转思绪，往人手中塞了昆仑玉小件】不是小仆喽，唤叔也差不多了。我来送给老先生鉴画，方才顺手入了一枚小把件，他们都说昆仑玉不及和田玉出名，雕成个小兔儿倒是冰雪可爱，与你顽罢。

是叔叔，但看着，人家精气神要比那些年岁小的还好。
（顺眼神也往外再看，年岁小的爱学老成样，而年长的，又总是流露出不服老的架势，我不爱把人往年长了叫，总觉得那是给人往心里追着添细纹。有些人，我乐意信他们总停在最好的年岁里。）
样样都变化，唯阿玛跟以前一样，但凡有好东西乐意留一份给我，每回都是，一看这玉质就不赖，但，我都这么大了，您是不是有些太惯着了
（好玉通透，在手凉润，有人无条件待我好，是幸事。渐大时，我从旁人嘴里晓得了生恩跟养恩的区别，也有过不懂事的时候，但仅是那么一瞬，当看到小屋日积月累堆起的一箱箱小玩意，我掂清儿时记忆里 占足份量的人是谁，人心肉长，大了以后明白，那时怨的无非是一句，养与生的，怎么就不是同一位。）
近来天刚暖，旧寒气指不定哪儿猫着，您出门还是要穿厚实些，真迹珍贵，阿玛的身体更金贵

【玉件如何不论，皆是一般的水头充足、玉质莹润。换言之，能容店家摆在店面里，兜售给往来过客的，皆是中等以上的货色。与此相衬的便是发旧的佩囊，里面不知贮过多少小物，也难计最后落入了哪个丫头手里，总归未落在我的匣中】
【细闻人所言，倒是谩笑开】女儿嘛，佩玉好看，水灵灵的。
【觑眼去望旧仆，他胜在厚朴，并不藏心事，忧心不过是府弟琐事，却能定下这纷繁风波。去指室外的枯枝，那嫩芽针眼似的，吝啬的点在枝叶间】春日已至喽，早上我还闻见了燕子声，筋骨总要舒活一番，阿玛也过过冬练三九夏练三伏的日子。
【再指那画】来瞧瞧这画，这副《风雨行舟图》老先生说是宋人真迹，确实也花了阿玛不少银子，前两日闲着无事刻章，才发觉画上印章有些问题。

跟阿玛说谢字，显得生分，这一块儿，回头我磨着您那女婿，叫他亲手刻一刻，刻丑了，我就来找阿玛告状。
（与北辰的一段姻缘，要是没这两家长辈的坚持，那指定是错过，与我而言，这种强行袭来的好意，最难承接，嫁入赫舍里，我忐忑很久，无论良人是哪个，也都非我选，这份不愿被安排的情绪，直白的摆在脸上，之后在被迎亲那天，额娘也终于显出了一分带祝愿的犹豫，她盼我好，阿玛也一样。而后两年多的日子，证实出他们的坚持是对的。）
您是该多出来走动走动，天气这般好，要是老守着那些孤本和棋子，也太辜负了。
（有人来看，那才是好景。一副《风雨行舟图》不知道过了多少藏家的手，只需从那些老古的鉴赏红印上，能浅着窥见一二它的过往，文人多做藏家，我阿玛也一样。）
什么问题，朱纹白纹，我自小没跟着您学这门道，要不，正好阿玛现在教教我。

这里头的学问啊，不知要多少年才能学通。【尤是一叹，从老先生那接过画轴，又指着右下角的留白处与丫头看】万事皆循常理，尤是鉴画，鉴赏章子一般是盖在左右下角的空处。
【再一指那画，也应了方才所言】所以便是错了，这里头有一方章子，章子的主人是宋时煊赫一时的重臣，旁人献他书画，他也要把章子盖在显眼位置，不甘留名微末处。
【也非疼惜购画的银两，即便是后人仿作，一副画瞧了十多年，上头的山水已然烙在心间，它又伴我度过了几番变故，已然成了一位老友】不过阿玛还是舍不得丢了它，你们小姑娘是不是也都有不舍得丢的东西？
【而女婿是少年英杰，只言片语还是从安福胡同闻得】还“亲手刻一刻”？本领不小。等再过三月，阿玛便亲自筹备蟹宴，这样可算得出来走动了？

办蟹宴？这自然算的，人多着聚起来，是该热闹热闹，要不然，日子太沉了。
（至于雕琢小兔，叫那人去凿刻，我是有意为难人家的成分。这心思阿玛指定能看出，略了那一句，片刻精力又往那画面上瞧，向来行外人看着的总是个热闹，我瞧着那大小不一的红印，有些迷眼。）
真复杂，但女儿看嘛，好赖我阿玛喜欢重要，书画拿来寄情，每个落笔都能察探出画师的一点秉性，能体会出几分数年前古人的心思，您喜欢它，自然也跟画上描绘的内容有关。
（往日很少去专心听阿玛讲这些理论，那些年少时光都拿来专心玩闹，到现在想多听，却也不容易，再兑了一副认真模样过去。）
况且向来是按着规矩的落印多，您这错印了，反倒是难得的孤本。您都观一印知晓那人爱张扬的性子了。

【珍品赝品之说，本就不一而同，而画本身的价值已然超过了金银标出的价码，若不计让后世鉴阅，倒想把它带到坟茔里去，陪我安然度过下一个百年。女儿生得天庭饱满，这是难得的福相，拢袖在人额上一敲】今日什么日子，阿玛说这些都不犯困？
【欣然听下这一番“错印”的妙语，颇是受用】阿玛年少时曾在苏州任过两载，这画上的山水甚是灵动，见其如见千里之外的苏州风物，都又不忆少年时呢？【只是我这少年时，并不是跃青螭的年少得途，如这些书画中所抒的怆然心境，恰与古人成了知音】
【而眼下距秋时蟹子肥尚有几月，正好从容置办，随口与鉴画的夫子道上几语，这边已着人将画轴安然置在画囊中】你们年轻人喜欢热闹，我们嘛，喜欢看你们热闹。

我当年的那些做派呐，不当提。
（额前受这一击叫人想见从前，的确，在几个姐妹里，论不上进好安逸，我是能轻而易举拔得头筹的，好在大人们对我的期许，也从未有过太高的时候。）
南方水土养人，他们说话软绵绵的，听说出门就有水和桥。
（我不知道一个人的时间被太多回忆充斥是不是好事。说起过往阿玛心悦，只是我有记忆时，阿玛已经不再是朝前大人。）
那，年轻人请你去吃茶好不好，您再跟我讲讲以前的事儿呗。
（话要讲，但不该在这儿，我听闻忘归楼的桃花酿配着听故事最好，既遇着阿玛，便没不去的品鉴的道理。）